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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威之下
按照基地常规,在患者办完入住手续的第二天才给他们安排心理医生,所以最初和小权妈妈接触的是接诊员和临床医生。入院当天,小权的妈妈对基地工作人员的口气就像是安排下属工作。入院后,每当她打电话来了解孩子情况时,一旦主管医生不在办公室,她便口气非常生硬地要求接电话的人立即去把医生找来,好像医生应该时刻坐等她的来电。
来到基地的患者一般没有主动自觉的求治愿望,大多数都是父母单方面希望孩子接受治疗。而孩子网瘾治疗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是对其父母的治疗。从某种意义上说,心理医生同时是患者和其父母的医生。
从最初和父母的接触开始,治疗的序幕就已经拉开,父母对心理医生的信任感决定了他们对治疗的信心、对治疗的配合、对治疗过程中患者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的坦然接纳,甚至是对治疗失败的理解。当然最重要的是,患者结束治疗后,回到他以前熟悉的环境,父母不能和他延续从前熟悉的互动,而是要努力尝试更为理性有效的应对模式,这样,我们才会更有希望看见患者令人欢欣鼓舞的成长,而且是持续性的、层层递进式的成长。
从我现有的治疗经验来看,患者可能出院时像一艘鼓足气力、张开了风帆的帆船,准备向前乘风破浪,可回家不久,风帆就瘪了,只能在岸边搁浅,生命只能再一次停止前进的脚步。正因为父母的重要性,心理医生和他们的交流在很多时候也是治疗性的谈话,也需要认真考虑和他们的交涉、谈话应该如何奏效。
我们常说心理咨询师不应该强调咨询师的角色,应体现平等感,这是建立良好咨询和治疗关系的重要因素,但这样的理论和方法是以西方文化为背景而产生的。中国作为一个有数千年历史积淀的东方古国,与西方存在巨大差异,所以还是要考虑将患者放到他所处的社会文化背景中去做系统的思考,而不是将纯粹西方式的心理治疗的理论方法当成心理治疗的圣经。
比如说,以罗杰斯的“当事人中心疗法”为例,中国人不一定能理解其背后的哲学思想和人性观假设,甚至就连患者这个当事人本身,也很可能不会认同把自己作为中心的疗法的价值观。很多中国患者更有可能期望咨询师是“权威者”,能对自己进行某种具有指导性或者影响力的治疗模式。
当然如果把持不好,这种将咨询师视为权威的做法也可能拉大当事人与咨询师之间的距离。所以,在“权威”与“人本”之间找到一个合适的度,对处理好咨询关系十分重要,我们需要塑造的是一个平易近人的权威专家形象。而且,针对不同人格类型的当事人,应该在“权威”和“人本”二者上有所偏重。单纯地将西方的“人本”理论应用到实践过程中,有时会给患者带来很大的困扰,并且导致咨询和治疗缺乏实际的效果。
正是考虑到中国的特殊国情,咨询师在当事人面前塑造权威形象的环节显得较为重要。尤其是对小权妈妈,在方法上,相对于“人本”,应该偏重“权威”的成分,否则,我和她的交流将举步维艰。
面对权威,人们会产生一种暂时性的心理无能并表现出顺从。德国学者阿多诺曾提出的“权威人格”概念。权威人格一方面表现为极力服从、推崇、依附更高的权威化身,另一方面表现为靠欺凌弱小来尽力维护、张扬、炫耀自己的权威力量。
咨询师或许不具备通常意义上的权威,但可以通过自己的专业水平来确立自己的权威性,而且咨询师往往从开展工作之初就可能受到当事人的考验。尤其是笔者本人当时由于年龄尚轻,在患者家长大都认同老资格的旧式心态下,只有让当事人充分认同了咨询师的专业权威后,他才能更有诚意配合咨询师的工作,吐露更多事情的真相,主动展现更多的自我,按照与咨询师确认的方法行动或者做出改变。
考虑到这些,咨询师自身应对自己的专业素养和敬业精神拥有信心,对患者家长不卑不亢、一视同仁,不能轻易屈服于势力的威慑,应心无旁骛地为所当为和为所能为。
在我还没见过小权妈妈之前,就已经从与她接触过的工作人员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心里事先有了底。第一次我们约好三点钟见面,而她却两点钟就来了,可在这个时段我已经安排了另一位患者的治疗,她敲门打断治疗并要求我先和她谈话,将该患者的治疗时间推后。我对此只能表示歉意后断然拒绝,并告知她治疗时间内严禁打扰。
说句实话,工作时间的安排并不一定非得如此刻板,而且被她打断的那一刻,我对那位患者的治疗还没有正式开始,患者只是刚进入治疗室,如果当时改换安排尚且来得及。有时候因家长有急事,对时间做一些调整是十分正常也是时有发生的,我们也尽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行方便。但小权妈妈的行为所想表达的内容是:她作为特权阶级,比别人更有优先权。所以对于她,我们只能按部就班,只有暂时去除了她心理上的优越感,我们才可能平心静气地平等对话。
小权的妈妈进来时,脸上带着愠怒但又无从发作。我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若无其事地和她讨论起小权的情况,因为小权才是我们共同关注的焦点。
小权妈妈的倾诉欲望很强烈,表情紧张地不停说着她对小权的担心。最开始我没有打断她如饥似渴的表达,等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我突然笑着问她:“对于小权,有没有什么方面是你不担心的?”她沉默了。我接着说:“这是你的担心,不是小权本有的,在某些方面也许你是该想想小权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在某些方面也许他并没有那么糟糕。”
随着谈话逐渐深入,她了解到更多她的洞察力所不能及的范畴,她慢慢表现出谦虚,渴望得到更多关于小权的分析。小权妈妈能那么快进入应该有的状态和对专业权威的认同,和她已经极端无助、非常渴望得到帮助的愿望也有着紧密联系,这也是我得以与她顺利开展专业工作的基础。
当然,专业权威的树立,无论如何都不是为了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专家形象,而是为心理治疗的疗效这一中心而服务,并时刻以此为本。 断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