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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观望,大门张灯结彩,二门喜气洋洋,更听炮竹震天响,只觉天地间洒满荣光。
新人新婚,宾朋满座,一片火热。
青荷看罢,心中大喜:“佳期难得,好事多磨,丘山弄玉,有情有义,一拜天地,二入洞房,更要如胶似漆。”
宾朋半数来自殷帅旧部,半数来自茶坊。加之堇茶体恤弄玉,定要她嫁的风风光光,是尔礼部十分上心,到场的男女老幼足足上百号,如何不热闹?
青荷离得道远,就听礼仪高声通赞:“跪,献香。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她从未见识过民间婚礼,正听得津津有味,神乎其神,又听赞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青荷只觉欣羡不已,更是满心疑惑:“丘山不认父母,弄玉更是孤儿,不知如何拜高堂?”
阿龙大将之风与生俱来,全不似青荷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一飞身下马,早有管事迎上前来帮着牵马卸货。
青荷本对火龙驹驮着的各种礼物,十分好奇,但好奇归好奇,可不能误了正题。
眼下处境,更让她忧思难忘,惊悚慌张:“我与‘变色龙’同进同出,难免有损各自清誉。”趁阿龙不备,转身便走,飞步开溜。
哪料到,刚刚逃出一步之遥,就被他一把抓牢。
阿龙满面春风,笑意盈盈:“青荷,干嘛跑那么快?刚刚做我新娘,行事要稳当,免得贻笑大方。”
青荷抬头相望,只觉他神圣不可侵犯。大吃惊吓,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字斟句酌:“龙大大,人家丘山才是正经新郎,人家弄玉才是正经新娘。你我不曾一见如故,不曾二见倾心,不曾三见相许,不该假扮新人,招摇撞骗。更不要本末倒置,喧宾夺主。”
阿龙的脚步,瞬间停滞。青荷被他禁锢,只好夫停妾住。
良久,阿龙都呆呆伫立,默默无言。一片无奈,一片悲哀。一片沉静,一片伤痛。
青荷正在焦急等待恶果,不料大榕树上的鸣蝉不耐寂寞,陡然高声鸣叫,盖过酒席宴上的欢笑,吓了她老大一跳。
她是个急性子,等了好半晌,阿龙却不发作,终是熬忍不住,偷眼观瞧。
阿龙那张脸,十分动容,十分古怪。
青荷心下好奇,仔细阅读:“好像不是愤怒,也不是愁苦,难道是伤心?抑或是孤独?”
如此一想,心生一丝窃喜:“只要不是愤怒就好,他若发起怒来,不知会是几级风暴,几重海啸?”
转念又想:“不过,他这张黑脸,阴沉沉,黑黢黢,实在吓人。还是平常笑眯眯的模样,看着心里爽。话说回来,我是不是有些不识时务?应该多贴呼,少惹乎?”
良久,阿龙平心定气:“青荷,这个容易,咱们回家去,昨日做梦今日醒,清晨怀恨午间平。夫君让你清醒之时,实实在在体验一回做夫妻。完了,咱们再过来,你再无遗憾,也不会抱怨,更不用担心招摇撞骗。”
青荷闻听此言,泪眼流转:“龙大大,来都来啦,再回去,费时费力又麻烦。我看大可不必。再说,如今我心满意足,既无遗憾,也不敢抱怨,更不担心招摇撞骗。”
言毕,青荷拉着阿龙狂奔急走,再不敢稍作停留。
实际上,她很想当场讨教:“何谓真正的夫妻?咱们同床同被同睡,亲亲吻吻抱抱,都到这种地步,难道荷节还能挽回?”
说话之间,卓幕、丘山、黛岩众人闻声而至。卓幕既是新郎舅父,又是主婚人,闪亮登场。丘山一身大红,喜气洋洋。见了阿龙,都是喜出望外,一个叫“阿龙”,一个叫“龙相”,急向内恭迎。
青荷趁机打趣:“龙大大,山哥哥不仅是我好友,更是你的铁杆粉丝。”
阿龙喜笑颜开:“青荷,你说反啦,山弟是我好友,我是他铁杆粉丝。”
青荷莞尔一笑:“龙大大,山哥哥见我等小儿无赖,也能滥竽充数,混进将军府。啊,对啦,现在是相府。他欲痛定思痛,痛下决心,男扮女装,混水摸龙。”
阿龙朗声大笑:“山弟,咱两志同道合,我的梦想,就是浑水摸鱼。”
丘山开怀大笑:“荷妹妹可是人间至宝,这两日不知相府何等热闹?”
青荷安安心道:“岂止热闹?简直鸡飞狗跳。”
众人有说有笑,分宾主落座。
阿龙满面喜气,与众将士“开门见山,直说屯田”;与众茶民“开轩话茶树,把酒对茶壶”,自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青荷心道:“不愧‘变色龙’,开荒、种田、备战,采茶、炒茶、运茶,鱼龙混杂,见啥人说啥话。”
一时间,言谈甚洽,热度陡涨,其乐融融。
青荷人在女席身在汉,寻了个空挡,由黛岩引领,悄悄溜到后院。先于丘山,入了洞房,偷看到娇俏的新娘:
凤凰碧霞冠,逶迤红纱掩。黛眉横远岫,绿鬓淳浓染。
仪容天然俏,银星闪杏眼。体似藏柳燕,声如莺啭前。
性如喜春兰,红霞衬娇面。盈盈拂清婵,飘飘水云间。
娇娇倾国色,缓缓顾成盼。如花解语怜,似玉暖生烟。
弄玉何等机警?只一瞬间,便已窥出实情,黛岩尚未看清,两道红影,裹挟着两个香躯软玉的少女,已经抱在一起。
一对新娘,两个闺蜜,足足两月没见面,相对持手,相看泪眼,涕泪纵横。
良久,弄玉才将放开青荷,上下打量,哽咽着说:“荷妹妹,你瘦多啦。定是伤的太重,又不好生将养。”
想到今日或许弥留,明日定将永别,此生再无可能相见,青荷心底剧痛,眼泪夺眶而出:“玉姐姐,你才瘦的多呢。虽说有嫂子疼你,有丘山爱你,你也要多多保重自己。”
弄玉的新房便是从前闺房,虽不显大富大贵,却遍布彩灯拉花,满屋喜气。
青荷心知此地坐不长久,不过片刻,不知又要被“变色龙”劫持何方,急忙切入正题:“山哥哥唾手可得的府尹,因何轻易拱手送人?没了这份美差,不知日后如何生计?”
弄玉一脸羞涩:“他素不喜官场,厌恶尔虞我诈。却喜养马御马,今后我便和他送茶运茶,说不定过得更潇洒。”
青荷心下称奇:“运茶送茶,物流争霸,朝阳产业,前景看好,诱惑确实大。”登时放心,急忙又问:“崖生可是得了麻疹?”
弄玉连连点头,眼圈通红:“真真吓死我和嫂嫂,好在已经过了危险期,你不必惦记。倒是你,最让我心焦。我听说你误入战场,身受重伤,不知如何死里逃生?”
青荷不愿弄玉跟着添堵,急忙宽她心:“我早已恢复如初。其实,东吴也似西蜀,尽是好心人。我重伤昏迷,便被吴军所救。虽说曾被软禁,总算上天相佑,恢复自由。”
言毕,眼圈一红,心里暗说:“弄玉,我怎能告诉你?我受尽委屈?我更不能相告,过了今天,再无明日。”
弄玉略有放心:“荷妹妹大难不死,自有后福。”念及往昔,口中急问:“不知救护你的,是哪位恩人?”
青荷长叹一声:“不提也罢,不过是只青蝇。”
弄玉闻言大惊:“青蝇?”
青荷一脸苦逼:“是啊,才出青蝇窝,又进色龙潭。一个接一个的索命鬼,一桩接一桩的倒霉事。我这一世,苦海无边,回头无岸。”
弄玉惊诧莫名,唯有轻言安慰:“如今有了好夫君,自然脱离苦海,我和丘山都为你高兴。”
青荷闻言又气又急:“亏我当你知己!人家弄玉乘凤,你却跟着丘山来个弄玉好龙。他算我哪门子夫君?我都不知我未来夫君何方神圣。再说,他有什么好处?值得你们如此倾心?”
弄玉只当她撒娇胡闹,口中轻轻劝解:“你怎肉眼凡胎,看不出来?龙相待你极好,你可要知足,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青荷自怨自艾:“哪里是福气?不知是几世修来的晦气,生生断送我一生。”
弄玉语重心长:“荷妹妹,你生得美,人又聪慧,我本是一百个放心。只是,出嫁从夫,凡事要以夫君为重,一要善解人意,二要通情达理,三要温柔和气。再有,你那好耍贪玩的小娃脾气,定要好生收敛,更不要动不动使小性。你夫君绝世英雄,只有你去将就他,莫要让他迁就你。”
青荷一声轻笑:“神人凡人都是人,男人女人更无分。高低贵贱表面论,真假虚实全在心。玉姐姐只管迁就你家山哥哥,再来操心我,不怕累死你?”
弄玉满面忧急:“我生来无姊无妹,只当你是亲人。不要我说一句,你顶一句。”
青荷不愿惹她生气,忽然转移话题:“玉姐姐,我有一事相问。就是……,蜀人……,如何看待小妾……?”
弄玉闻言大惊,低声追问:“何出此言?难道龙相方才娶妻,又想纳妾?”
青荷闻言,连连摇头:“借十个胆,他也不敢。玉姐姐刚好说反。”
青荷哪里知道,弄玉自幼丧母,父亲又常年驻守边关,难免孤苦无依。殷帅为照顾弄玉饮食起居,曾纳过一房妾室。
不料,运气不好,这个小妾,不仅胆肥,而且心黑,对小弄玉轻则拳打,重则脚踢。
直至东窗事发,小妾因遭殷帅一顿暴打,怀恨在心,趁殷帅不在家,将钱财席卷一空,逃得无影无踪。
是尔弄玉对小妾印象极差,她不明青荷所指,更不知青荷尴尬的身份,眼见青荷脸色不好,脱口便说:“荷妹妹放心,好人家的女儿,永远不会做妾。那些不要脸面的女子,为谋富贵,自甘堕落,委身为妾,永远低人一等,不可能与良家女平起平坐。”
眼见青荷面色更差,弄玉急忙补充:“更何况,龙相英明神武,慧眼识英,决不会舍金玉取瓦砾,有了贤妻,再去纳什么小妾。他若有此举,你只管和我说,我便是性命不要,也要去求茶姐姐,决不能让他委屈你。”
青荷只听得一颗心重重一跳,登时沉了又沉。等了许久,全无声音。待欲起跳,却无前兆,只有撕裂般的一痛。更觉头脑一片混沌,一片清明。想想弄玉,十分羡慕;想想自己,极度伤心。
是啊,光明正大的婚礼,亲朋好友的祝福,街坊四邻的问候,郎情妾意的温柔,他都没给,她都没有。
这便罢了,她本不在意,不必强求。可是,那些持子之手,那些相约白头,那些生死相守,他怎可能给?她更不可求。
青荷突然泪眼朦胧,心如刀绞:“在他心里,我算不上好人家的女儿,只能做小妾,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颗心狠狠一痛:“他以这种方式侮辱我,为什么?凭什么?”
极度心痛之下,只想告诉弄玉,明日就回南虞,一去再不复返。方欲开口,唯恐弄玉伤心,当即打消主意:“何必给她添堵?反正她有丘山,自会将我淡忘。”这般一想,唯剩伤心。
席间,阿龙笑问丘山:“战后重建,君上广开圣言,万众实业创新,不知山弟有何打算?”
丘山微微一笑:“我从小酷爱马术,更想走遍八方,周游四海。如今各国贸易密切往来,我西蜀盛产茶锦,却苦于蜀道难行,交通不便,输出困难。我想攒点儿小钱,置办马队,沟通商旅,只盼盈利个人,造福一方。”
阿龙闻言大加赞许:“此举甚好。西蜀正在推行通道建设,不出两年,定能联通滇黔,沟通北夏,还会打通南虞,畅通北晋。山弟不必局限茶、锦,还可发展酒、瓷贸易,更要沟通四海,打通八方,此乃不世之功。”
临别之际,阿龙寻隙,私下资助丘山纹银,用作日后发展本金。
丘山坚辞不受。
阿龙微微一笑:“我与你岳父乃莫逆之交,殷帅不仅廉明,更是家财散尽。山弟白手起家,不知要面临多少艰难险阻。我可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咱们西蜀。我素知你所能,只盼你领着百姓发家致富。”
丘山闻言颇为感动,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阿龙转念又说:“这些本金,只能开个好头,若想持续发展,自是不够。我西蜀大力推行实业创新,日后还可趁机请领创业资助。”
看看天色不早,阿龙便携手青荷与诸人告辞。卓幕、丘山众人恋恋不舍,一直送出府门。
眼见阿龙事无巨细,体贴入微,青荷心生感激:“‘变色龙’面面俱到,胜我百倍。不说别的,光是新婚贺礼、小崖生的玩具,都置备的滴水不漏。”
出了殷府,阿龙一路向西,又奔茶山。
眼见阿龙一脸凝重,青荷心道:“聆春新死,他定是心念好友,前去吊咽。”
及至茶坊,放眼前望,果然与殷府两般模样。一片苍白,一片悲哀。
雨晴亲自迎出门来,她中年丧子,不尽伤痛,不过两日之功,已是瘦骨伶仃,华发早生。
青荷不敢怠慢,奔上前去,恭敬行礼:“青荷给姑姑请安。”
让她不敢置信的是,雨晴先她一步,亦步亦趋,率众向阿龙行礼:“龙相伉俪同行,茶坊蓬荜生辉,快快有请。”
在青荷眼中,雨晴一向是茶界权威,何曾摧眉折腰事权贵?而且毫无半分惭愧?陡然想到“狐假虎威”,只觉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小狐狸,招摇撞骗。
大老虎阿龙面露悲色,更显谦和:“我与春弟,素来惺惺相惜,不想他英年早逝,特来送他一程。”
小狐狸闻言,不安之心顿减,悲戚之色更生。
阿龙携着青荷灵堂吊咽完毕,便被雨晴请到会客室。
阿龙恭敬拜谢:“在下小妾,淘气顽劣,承蒙姑姑关照,不胜感激。”
雨晴闻言,悲戚又增疑惑,不过片刻,放下悲和疑,已是泰然自若:“龙相何必客气?小夫人能够临驾茶坊,可是我的福分,当真求之不得。”
青荷心知是“妾”字惹的祸,一道阴影,又从心头刷过。不仅如此,眼角余光一扫,更见一旁侍立的听秋、叮冬,满面鄙夷之色。
虽是如此,青荷心高气傲,不肯将之放诸于心,不悦一挥即去。眼望雨晴,心下暗想:“只盼姑姑早日放下丧子之痛,重整旗鼓,重振雄风。”
阿龙含笑致歉:“小妾任性娇憨,定给姑姑平添诸多麻烦。”
雨晴恭恭敬敬:“小夫人可是我茶坊笑星,龙相有了小夫人,更会笑口常开,心想事成。”
青荷闻言羞惭:“岂止喜乐?更是金戈铁马,刀光剑影,鹤唳风声。”念及于此,唯恐“变色龙”恶人先告状,一颗心瞬间提到哽嗓。
万万没有想到,阿龙大人不记小人过,满脸堆笑:“是啊,正如姑姑所言,寒舍多个小妾,不尽喜乐。只是小妾无知,还需打磨。” 龙悦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