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的照料者——霍伯鲁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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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的照料者·
霍伯鲁特先生
一瞬间,似乎整个世界都瘫痪了,月光也融化成冰冷的水滴。像真马一般高大的柯莱特尔马站在街头,白色的哈气正从它的身体两侧和口络中不断冒出。它像战马一般身穿盔甲,不过身上却没有骑士,而盔甲是骨头造就的。横着、竖着和平躺着的骨头粗糙而泛着土色,仿佛朽木一般,骨制刀片从马身黑色的轮子上向外突出。
黑夜再也无法屏住呼吸。微风渐起,深藏于那个怪兽眼窝之中的烛焰烧得更加凶猛了。伴随着石头摩擦的沙沙声,马身两侧冒出了无数利剑。马人颤抖着沉思了半秒,接着转过身飞奔而逃。
“跑!”莫丝卡用自己最大的肺活量尖叫道。可是,她的双腿还纠缠在一起,摇摇晃晃,她的伙伴们也还没从地上爬起来。更坏的是,当她还在傻傻看着刚出现的怪兽时,羊头骨马的前半边蹒跚地走了几步然后骤然跌倒,连带着整匹马趴在了台阶的底层,挡住了莫丝卡逃命的去路。
然而,恐惧是世界上最能让人镇静的东西了。没有什么能像它一样让生活变得如此简单。一瞬间,除了逃离逐渐靠近的柯莱特尔马之外,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现在,那匹幽灵般系着血红丝带的羊头骨马只能算是个挡路的障碍了。“跑!跑跑跑跑!”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疯狂起来,但却让人觉得像睡梦中的追逐一般麻木、痛苦又漫长。罩在支离破碎的马身里的莫丝卡和里普夫妇踉跄地站起身来,爬过俯卧在地上的羊头骨怪兽,努力朝街道前进。莫丝卡膝盖和手肘下的羊头骨马的皮毛不停被胳膊和腿一样的东西顶起。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掌毫无征兆地从里面伸了出来,疯狂地扫过鹿头马身上的毯子。莫丝卡瞥见了一抹金属的光泽,接着感觉到带钩的手指在她的膝盖上抓出了冰凉的血痕。
一秒之后,她爬过了那一摊东西,木底鞋踏上了鹅卵石。等她恢复了意识之后,才发现自己正在奔跑。当她发现里普夫妇正紧随其后,“马皮”在她四周飞舞时,情绪立刻有所好转,与此同时,摔倒在地的羊头骨马也许能拖上柯莱特尔马一段时间,让她和朋友有足够时间逃脱,这种想法给莫丝卡带来了一种难受而羞耻的心安。
莫丝卡拼命地飞奔着,仿佛追她的不是个绳子和刺绣的产物,仿佛里面冷酷无情、没戴手套的手正操控着它身上十几把闪闪发光的刀刃。那一刻,它也许就是传说中那只骷髅野兽,也许隐形的雅克布雷正骑在它的背上。
当鹿头马在花园里藏好、它的六叶肺能够尽情呼吸时,莫丝卡和里普夫妇终于确定,他们已经成功甩掉了那些畸形而危险的生物。那些生物包括真正的柯莱特尔马、羊头骨柯莱特尔马,以及马人柯莱特尔马。不幸的是——也包括萨拉森。
莫丝卡急疯了,要不是卷心菜般颜色的他突然趾高气扬地晃着大肚子出现在了花园的入口,她也许就冲回去找他了。莫丝卡将萨拉森揽入怀中,发现他嘴边当啷着几根线。一种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某些装着赋税的蔬菜肯定已经成了鹅的晚餐了。不过,她对此也束手无策,所以只能将其抛在脑后了。
六只脚再次踏上新的征程,直冲里普夫妇的家。一进门,三双手便急急忙忙地插紧了门闩。最终,三位勇敢的柯莱特尔马战士瘫倒在了椅子上,开始细细回想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
屋内的寂静时不时地被喘息打断。
“……啊……哈……嗯?”终于,里普夫人忍不住发问了。她颤抖的手指向大门的方向,门外正是那一条条好几匹令人费解的马儿出没的街道。
莫丝卡一边无助地摇头,一边解释般地发出微弱的声音。
“哈哈。”维尔特·里普发出沙哑的声音,放松了他的肩膀。一时间,似乎大家都没什么想说的了。
不管怎样,他们都还活着。过了一会儿,他们默默地盘点了一下自己的四肢,确保没有缺胳膊少腿。每个人的身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维尔特·里普被台阶磕掉了一颗牙齿,莫丝卡的膝盖上有几条又细又浅的伤口,好像是被刮胡刀划出来的一样。然而,他们这个联盟的的确确是在圣雅克布雷掌管的时段活了下来。真正的柯莱特尔马显然已经从他们的门前拿走了那个小萝卜,然后安静平和地继续前行了。
不过为什么街上会有那么多柯莱特尔马?如果最后来的是真正的由锁匠操控的柯莱特尔马,那另外两匹假马里面又是什么人呢?当然,有一个解释立刻浮现在了莫丝卡脑海之中。碧玛贝丝的绑匪们肯定也想出了跟她一样精明的主意。他们知道,如果他们自己装扮成柯莱特尔马,那么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走上街头,拿走市长准备的赎金萝卜,然后在别人发现之前逃之夭夭。
但是,这只能解释其中一匹假柯莱特尔马的现身。为什么有两匹呢,而且都想去抢赎金?它们在真正的柯莱特尔马到来时表现出的惊恐,让一个事实一目了然——它们都不是为锁匠服务的。
所以最后到底是谁拿走了那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小萝卜呢?伴随着一阵担忧,莫丝卡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一个办法可以弄清楚这件事。
雅克布雷掌管的时段过去不到一小时,“黑夜界”的人们就陆陆续续走出家门了。一个浅绿色皮肤的外国人穿着被划得破破烂烂的长筒袜,头戴一顶篮筐帽,正朝位于滑道地区边缘的查夫德里普前进——那是一个屋檐低矮、臭气熏天的小巷。在滑道地区,被苔藓染绿的羊毛随处可见,有的挂在钩子上,有的像地衣一样依附在墙壁上。
莫丝卡钻进一个黑色的拱门,这样她就可以暗中观察整条街道了。布兰德·阿普尔顿说他会在两点时和她碰面。如果他自己来,那她可以冒险和他谈谈,但如果不是,她就一直躲在暗处,跟着他回到老巢。这是她唯一的计划。如果布兰德·阿普尔顿拿到了宝石,那么也许他现在已经得到了足够的钱,准备逃出这座城镇,在黑夜蒸发。这可能是莫丝卡找到碧玛贝丝·马乐伯恩囚禁之处的唯一机会了。
她仔细聆听着来自远处钟塔的钟声。两点钟到了,两点钟过了,没有人向查夫德里普的方向走。
事实上,有人已经来赴约了,但是莫丝卡十分钟以后才反应过来。原因很简单,那个赴约的人也正做着跟她一样的事。最后,她终于察觉到了那人的存在,与此同时,那人也发现了她。因为一条腿一阵痉挛,莫丝卡匆匆挪动了一下,结果木底鞋踢到了石板路,发出咔嗒的声音。回应她的是对面屋顶上一个慌乱的小动作,莫丝卡意识到,有个身影正蹲在粗短的烟囱后面。
那不是布兰德·阿普尔顿。也不是斯凯罗。是雷洛,那个一头短发、带着利爪的女孩儿。
“噗嘶!”女孩儿瞥向街道,接着挪到屋顶的边缘向下看向莫丝卡。“下面那个!老师!”过了一会儿,莫丝卡才想起来,这是她告诉布兰德·阿普尔顿的称呼。“在那儿等我一下。”
现在该怎么办?上一次莫丝卡见到雷洛时,她还帮她逃出了“黑夜界”,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如果雷洛是为阿普尔顿跑腿的,那么她可能也参与了绑架。此外,当莫丝卡还是莫丝卡·迈尔的时候,雷洛见过她,她也许会认出她来……她能跑得过那个稍长她几岁的女孩儿吗?莫丝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当那个年纪大一点的女孩儿翻下屋顶朝莫丝卡走来时,莫丝卡默默告诉自己,用赛伊人的方式思考。想一想香料、丝绸以及吃鸟巢和猴子指头的人们。
当女孩儿靠近时,莫丝卡发现她看起来跟自己一样紧张。比起仔细打量这位绿色的同伴,雷洛似乎对观察小巷更感兴趣。
“来吧。”雷洛不戴利爪的手匆忙握住了莫丝卡的胳膊,拽着她朝小巷深处走去,弄得莫丝卡生疼。“布兰德在等你呢。”
“他说会在这里见我的!”当那位“老师”发现自己被拽进小巷时,发出一声尖叫。“只有他,没有别人!我可不是一个被人拽着鼻子走的小猪崽!”雷洛毫无征兆地抓住莫丝卡的肩膀粗鲁地摇晃着。
“你跟我来。”直到现在,当这两张脸离得足够近时,莫丝卡才看清了雷洛的脸上皱作一团的绝望和沮丧的表情。她的嘴角有一条新添的伤口,上面的血迹已经干了。她眉毛上方有一处肿块,眼看着就要变成一片瘀青。“你听见我的话了吗?不要叫,不要跑,不要开玩笑。要不然我就让你永远说不出话来。”雷洛在颤抖,莫丝卡能感觉到,在她一侧的肩胛骨上,利爪的指尖正不停颤抖着,但是并没有刺进她的衣服。
这是一只被捕兽夹夹住的危险而绝望的狐狸,莫丝卡知道不能跟它争辩。她像人体模型一样被人拽过一条又一条小巷,漆黑坚定的双眸始终紧盯着抓她的女孩儿,时刻准备着趁她的手稍微松一松时挣脱逃跑。但是雷洛抓着她的手从未放松过,在莫丝卡想出其他办法之前,雷洛手忙脚乱地将钥匙插进了锁孔里,然后拖着莫丝卡进入了一个狭窄而散发着臭气的房间。
空气中飘荡着各种各样难闻的气味:奄奄一息的火苗下冒出的烟的味道、灯芯草蜡烛上噼啪作响的油脂的味道、醋和呛鼻的伤口的味道。屋里没有窗户,非常狭窄,尽头的稻草床垫几乎被卡在两面墙之间。躺在床上的人身上搭着几条小毯子。它们刚刚盖住他的胸口,血迹斑斑的长袜里的脚和小腿都伸在外面。他苍白的皮肤和红色的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格外恐怖。
虽然莫丝卡不是医生,但她也能看出来布兰德·阿普尔顿的情况不妙。事实上,如果不是他的眼皮像蛾子翅膀一般在疯狂颤动的话,她也许会认为他已经将世界连同自己的躯壳一起抛弃,逃出“黑夜界”了。
莫丝卡的背被戳了一下。她转过身,发现雷洛的眼神正穿过她,看向那个俯卧的绑匪。
“你能不能……”雷洛尴尬地咽了一下口水露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仿佛她的喉咙很干,又仿佛她的话噎在了喉咙里,“你能帮他治疗吗?”
“什么,我?”莫丝卡惊恐地看向他如凝固的油脂般苍白的面颊,一只手抓紧了毯子。
“你来自有香料的岛屿,赛伊或什么地方,他说……”雷洛急速地喘息着,她利爪的指尖小心翼翼、心慌意乱地在她另一只布满茧子的手掌上划来划去。“你能不能……用香料治好他?肉豆蔻或类似的东西?要不然……要不然用老虎的唾液或者独角兽的角粉,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涂在他身上,帮他把血止住?”
莫丝卡走近些,发现布兰德·阿普尔顿的肋骨处被泛黄的绷带粗糙地包扎着,绷带上有些暗红色的东西正渲染出玫瑰花一样的图案。这些绷带看起来被什么东西浸泡过,莫丝卡猜测可能是醋。她退后了几步,紧紧掐住一只手以克制心头一阵怜悯的疼痛,好像在流血的是她一样。刺痛涌上她的脸颊,让她的脑袋感觉轻飘飘的,空气中飘着的腐臭让她感到窒息、让她想吐。
“那么,是什么在他身上留下的洞呢?”她尖声问道,难以掩饰声音里的恐惧带来的沙哑。“蛾子?”然而,在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答案已经了然于心了。她记得羊头骨马和马人曾经有过一次冲撞,马人将刀子插进了羊头骨马的前端。所以,布兰德·阿普尔顿肯定是藏在羊头骨马中的一个,站在最前面。但那是一匹两人马。他的同伙又是谁呢?
这也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莫丝卡记得她爬过倒在地上的羊头骨马时,有一只戴手套的手挥了出来,那只手穿过毯子、衣服和皮肤,在莫丝卡腿上留下了三道平行的血痕。一个带爪子的手套。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雷洛在柯莱特尔马中扮演了一条马尾巴。
“他觉得你能帮上忙。”雷洛看着布兰德·阿普尔顿,呆滞而平静地说道。他的喘息声依稀可闻。它们跌宕起伏,按照自己的节奏吹着口哨。“他让我去找你,以为你能帮上忙。”
“你们需要一个正规的外科医生,真的。”莫丝卡攥紧拳头,盯着墙。她的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恐慌,胃里翻江倒海,她害怕这个受伤的男孩会在她面前颤抖着死去。“你想让我做什么呢?在伤口上拍上一张蜘蛛网让他自己看着办?”
雷洛摇了摇头。她望向床上的病人时整张面孔不自觉地皱作一团,她的嘴唇不停翕动着,像一个小孩儿在努力学语一般。也许锁匠掌握着所有医生的去向。
她的眼神仿佛擦疼了阿普尔顿的皮肤,他的呼吸倏地中止了悠扬的呢喃,眼睛张开了稻草似的细缝。他露在外面的手在毯子上不停颤抖,接着,手指微微弯曲,抽搐着做了一个虚弱的召唤手势。莫丝卡心惊胆战地走近病人的床榻,在旁边蹲下,将耳朵凑过去仔细听他的低语。
“带……带我出去……那边那个女孩儿……可恶的臭婆娘……把我锁在这里……”他目光空洞,瞳孔无法聚焦,但是眼睛里依然燃烧着炽烈而迷茫的固执,仿佛起雾的玻璃后面透出的熊熊火光。当他战栗的手指费力挪动着想去抓莫丝卡的手时,她不由地抽开了手。他的呼吸灼热起来,如同密室里甲壳虫和酒糟酿成的白兰地。“我必须回去……没人保护她了……我不能在这儿,不能让她落入他们的手里……”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雷洛俯身粗鲁地将他推了回去。
“呆瓜!”她厉声叫道,声音听起来好像要哭了一样。“傻子!你的脑子呢?好好躺着,要不然我就敲烂你的脑袋!”莫丝卡不禁感觉雷洛在床边的说话方式急需一些润色。阿普尔顿重重倒下,发出一声痛苦又失望的呻吟。
“老巫婆!”阿普尔顿的声音听起来也离哭不远了。“你这个女魔头!如果你还有一丝人情味……”他的眼皮又耷拉了下来,呼吸又变成了疯狂的呢喃。
雷洛又用指关节戳了一下莫丝卡的肋骨,将她从床边拉开了一段距离,使她们的耳语打扰不到那个睡着了的病号。
“没有医生。”雷洛的目光第一次完全落在了莫丝卡的脸上,一时间,莫丝卡感觉自己看见了她脸上的一丝困惑,一副认出了熟人的表情。但是那副表情转瞬即逝。毕竟,一个绿皮肤的外国人怎么可能看起来有点眼熟呢?“我们这儿的人不信任医生。但是只要他出了托尔……你能把他带出去吗,用魔法之类的?一名水手告诉我,有个赛伊人有一块飞天魔毯——”
莫丝卡发出一声叹息,用指节揉着她的太阳穴。“小姐你看——如果我会飞的话,还能待在这个破地方吗?”她咬着腮帮子,打量着这个年长女孩儿的反应,“你为什么不付钱让他出城呢?他……他说你们会有钱的。”
“会有的!”雷洛拳击手一般坚毅的下巴向外突出着,“它只是……还没到我们的‘方博’里而已。”
方博。这个词寄居在她内心一处阴暗的角落,那里堆砌着她读过的每一本关于犯罪的小册子以及刽子手的故事。这是她思想的一部分,从帕尔皮塔图赐予了她名字和声音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在她身上生根发芽了。当她想起小偷的行话时,似乎听见了帕尔皮塔图刺耳而嘲讽的声音。
“方博”就是手的意思。她说的是“还没到我们的手里”。所以她和阿普尔顿没有拿到珠宝,是吗?
“听着!”雷洛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是布兰德昨天晚上来找我,说有个活需要我帮忙。他说自己和某些人做了交易,但是并不信任他们,怕他们拿到了东西就会走人。所以今晚我们亲自出动了,不料中了一群人的埋伏,他们包围了我们,有个人还用刀刺伤了布兰德。他们肯定已经拿走了钱——在那之后我又回去看过,找了半条街都没找到。所以我们肯定是中了什么人的计,不过我会找到他们的,如果我不能打得他们把钱吐出来,那就让这群‘黑暗绅士’把我带走吧。”
“她的意思是,”帕尔皮塔图乐于助人地粗声耳语道,“布兰德害怕被出卖。所以他是因为不肯将取赎金这件事交付于跟他结盟的人,才叫了这只野猫跟他一起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觉得他应该是被他的盟友出卖了,他们捅伤了他,还拿走了钱。而她想把钱要回来。”
“他提过什么人的名字吗?”莫丝卡狡黠地盯着雷洛的脸。“那些他不信任的同伙的名字?”她慢慢地点了点头。“他说有一个人长得非常丑陋,对他的态度十分恶劣。名字叫斯凯罗。”
布兰德是对的吗?斯凯罗一直等待着时机要背叛他吗?斯凯罗会是那个跑得飞快、拿刀刺中布兰德的干瘦的马人吗?他的确又高又瘦。是的。很可能是他。
“现在布兰德想回去找他的那些个好朋友,回他们那该死的巢穴!”雷洛看向布兰德,嘴里喃喃道,“脑袋秀逗的家伙!送上门去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吧!”
“他……”莫丝卡犹豫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往下说,“他说有个女孩儿在等他,一个他要保护的——”
这句话带来的效果立竿见影,雷洛爆发了。
“让她和她的鬈发去死吧!她凭什么——哦,那个只知道顾影自怜、眼睛跟牛似的笨蛋!我真应该把他扔给金格勒!他俩之间就像一头公牛爱上了一把屠刀!我会,我发誓我会吸取这次教训——我知道,她在‘黑夜界’的某处,我知道——哼,我会——阳光对她来说难道还不够吗?呵,我诅咒他们两个!我不在乎,也不需要——更别说她丢掉的垃圾——她从来都不想要——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莫丝卡目瞪口呆地望着雷洛,当雷洛激烈的长篇演说结束后,她以一种责难的语气惊叹道:“你爱上他了!”
“你肯定是——你说的话让人完全听不懂!”小偷的行话都比她刚才说的那些要好理解。
“滚。”雷洛咆哮道。莫丝卡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这不是彻底地否认。
她本想告诉这个陷入单恋、歇斯底里、戴着利爪的女孩儿,实际上她亲爱的布兰德已经绑架了另一个女人,想逼她跟自己结婚,但是最后莫丝卡想了想,觉得那会跟一只铅做的花鸡一样让人难以接受。
“我自告奋勇要代替他回去——查探实情。”雷洛接着说,“但是他不同意。他不信任我,也不告诉我上哪儿去找他们的老窝。”她盯着莫丝卡,眼神中突然燃起怀疑的火焰,“所以他想找你做什么,如果你既没有药也没有任何帮他的方法,你是来干吗的?”
“我——我是老师!”莫丝卡迅速叫道,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同伴的爪尖,“你自己问他!教他一些激进的知识,告诉他怎么去曼德里昂——”
这些话她本不该脱口而出的。雷洛的呼吸变得急促,仿佛她身体里的空气被榨干了一样。
“曼德里昂?他……要走?他从来都没告诉过我——从来都没告诉过我他要走……”
布兰德·阿普尔顿的身体又微微动了一下,但是处于震惊中的雷洛似乎没有发现,因而利爪也丝毫没阻拦朝病人床边爬去的莫丝卡。莫丝卡心里一阵欣慰,很高兴终于能够逃离那副爪子的攻击范围了。
“老师!”他急忙抓住她的手腕,“我们小声说话,别让她听见——她的心是打火石做的,她就是不让我走。我觉得她往水里掺了牛乳酒,让我头晕目眩的——”
“不是什么牛乳酒,阿普尔顿先生。”莫丝卡耳语道,她的心不情愿地被同情刺痛了,“你看看你,血都快流光了,像只软塌塌的空酒囊似的。我可以尽全力帮你,但是我永远没办法让你站起来——最起码你现在这样我做不到。”
阿普尔顿瘫了下去,脸上写满了失望和气馁。可不一会儿,他抓在莫丝卡手腕上的手又握紧了些。
“你可以去啊!你可以去看看她,告诉她……我会处理好一切,绝不会让她为此感到伤心难过的。告诉其他人,如果他们敢伤害她,如果他们敢吓唬她,那么我会……我会……把他们的心脏……打扁。或者告诉他们,我会去金格勒那里把他们的秘密抖出来。告诉他们那把刀子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我的身体现在很好很健康。”他的眼神转向雷洛,“那只挠人的猫!你也看见,看见她是什么样的人了——她不会明白的——她恨……但是你,你可以去。”一双湛蓝的、闪烁着渴望的大眼睛对上了她的眼睛,他的眼神像夏日一般温和,像野兔玩跳房子一样疯狂。
莫丝卡连续深呼吸了三次,好像准备跳水一般。
“好啊。”她轻柔地耳语道,“我替你去。再加三先令。等你拿到剩下的钱时再付给我就行。”她不能看起来对此太过热切。那样会让他觉得她一想到钱就脸上放光。“那么……我应该去哪里呢?”
莫丝卡俯身倾听这名绑匪的耳语,起身时,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邪恶的淘气、惊愕以及压制住的兴奋。当她挪着步子朝雷洛走去时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的这位朋友——他觉得自己如果能喝上一杯……乳浆和蓟酒制成的牛乳酒,伤情一定会好转。我跟他说我可以去帮他找一些来,他就安静下来了。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就要出发了。”
“乳浆和蓟酒。”雷洛的眉毛皱了起来,“那对他有用吗?”
“也许吧,反正也没什么坏处。”门在六英尺外的地方,而莫丝卡要做的就是边说话边走过去,“我会帮你给他找点乳浆和蓟酒,还有蜂蜜和……和血肠来给他补充能量,但是等你们拿到钱的时候还是得付我钱。”
雷洛摸了摸后脑勺,布满茧子的手在硬刺般的短发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好——走吧!找到这些东西就赶紧回来——别告诉任何人你在这儿看到或听到的事情。”
“当然不会啦!我又不是一个……”莫丝卡突然想起了雷洛在骂人笨时用的一个词,“我又不是一个呆瓜。”锁转开了。门打开了。接着,莫丝卡又来到了滴水成冰的街道上,她冻得直打哆嗦,心里既震惊又觉得不可思议,就像一位渔夫钓到了一条巨大而危险的鱼,却没想到鱼自己主动跳进了船里。
她终于知道碧玛贝丝·马乐伯恩被困在哪里了。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