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马骑手——圣雅克布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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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骷髅马骑手·
圣雅克布雷
仅仅看柯莱特尔马一眼,都会让人有种彻骨的寒意。果然,当莫丝卡打量过维尔特·里普一整个白天疯狂制作的成果时,恐惧和不祥的预感瞬间涌遍了全身,让她一时间张口结舌。然而,这并不是因为它长得太像那个骑着马的死神。
“你确定这玩意儿不会散架?”里普夫人怀疑地戳了戳马身。突然,马的下巴松了,嘴张得老大,恰好证实了她的观点。鹿头标本被面粉糊漆成了白色,木炭将其勾勒出骨骼的模样,鹿角被锯掉了,不过这些还远远不够。它需要有个下巴开开合合,要不然才不会有人把它错认成柯莱特尔马。所以维尔特精明地设计了一个接合的木制下巴,当你拉动绳子,下巴就会啪的一下合上。悲哀的是,尽管他的技巧已经出神入化了,但这个东西还是不像一匹骷髅马,更像是一只不小心把头卡进了木琴里的鹿。事后想来,眼睛位置上鼓出的玻璃瓶盖可能也是错误。
“在月光下看起来应该会好些。”莫丝卡说道,她的语气似乎比她的内心要更为肯定。维尔特恶狠狠地瞪了他妻子一眼,然后着手将马的下巴钉回原处。
马的身子由一系列曲折拐弯的结构组成,上面盖了许多被里普夫人缝在一起的染了炭渍的毯子,毯子上点缀着无数干了的鸡骨头和羊骨头。马身的主要部分刚好能容下三人排队站列。它最后面的部分是一块隔开的空间,一个大麻袋挂在这一部分的骨架上,以便他们放置偷来的东西和用于紧急修理的工具。
“那如果我们遇上了真的……”里普夫人无法鼓起勇气说完这个问题。
“我们不会的。”莫丝卡希望自己是正确的。“我们只需要上街一小会儿。而且,柯莱特尔马走路的时候会咔嗒咔嗒响,不是吗?我们听见它来的时候撒腿就跑。”产婆似乎恢复了很多,但依然精神虚弱有点面无血色,因此,莫丝卡认为这话必须尽可能让人听起来开心一些。
第一声号角响了起来,莫丝卡到处找着萨拉森,想跟他告个别——暂时的告别,她希望。但是一到夜里,他就会消失在屋子的尽头,找到新的不易被发现的地方去睡觉。尽管她的心里一阵难受,但她知道已经没时间对他进行地毯式搜查了。
“噗嘶!”维尔特皱起眉头,示意大家保持安静。外面传来了清脆的叮当声,而后,随着假房子饰面被推开、锁住、变成其黑夜时的样子,不停地传来砰砰和咔嗒的声响。他们三人全都屏气凝神,肩膀僵硬地耸着,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这是只有那些想带着一匹假的幽灵马走上封禁的街头的人们才会表现出的模样。
叮当声逐渐平静了下来,莫丝卡打开锁,抽出门闩,开了一个够能观察街道上下的小缝。
出发!她做出这两个字的口型。等她的同伴们都躲进了马身上独特的盖布后,莫丝卡用力推开门。这匹刚出生的柯莱特尔马不停颤抖着,微微抬起身子,疯狂地自言自语。接着,它摇摇晃晃地迈出两只脚,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哦,天哪!向左一点!不,左!这儿——这边走!”一个绿皮肤的女马倌牵着可怕的柯莱特尔马的口络走到了被月光照得通明的街上,接着,她关上门,钻进了马的肚子。
即使有人一直看着柯莱特尔马踉踉跄跄地前行,他们也绝对猜不到马身子里有多么混乱。有先见之明的维尔特在马的盖布上剪了两个窟窿,不过它们高低不平,而且几乎透不进光来。里普夫人站在最前面,支撑着马前部的框架,她的丈夫支撑着后部,这样整匹马就从地面上被架了起来,可以抬着走了。莫丝卡站在中间,负责弄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她不停地转动一个木把手,出一种嘎啦嘎啦的噪声,就像骨头马蹄在路面上奔跑的声音。里普夫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一个活泼的马头,她经常在不给任何提示的情况下急停和转弯。简而言之,他们深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里面充斥着被踩的脚趾、迎面而来的手肘、尖叫、耳语和毯子发霉的味道。
嘎啦——嘎啦——嘎啦。令人紧张的声音在冰冷寂静的空气中飘荡。听见这种声响,出门系挂装着赋税的蔬果的人们迅速跑回屋内。鹿头微微起伏,鼓出来的玻璃眼球如明镜般映出了头顶皎洁的月亮。当柯莱特尔马慢悠悠、一瘸一拐地进入人们的视野时,一扇扇门砰砰地关死,一扇扇窗子啪啪地合上。
它走到当铺门口时,突然不安地停了下来。两只绿色的手从马身的小缝中伸了出来,长度刚好够拔下绳子上挂着的一根小萝卜。接着,这匹马调转马头,摇摇摆摆地朝它来的方向走了回去。
“在这儿……停……哎哟!停!”马匹急停了下来,一双绿色的手再次从里面伸了出去,这次是把那只萝卜挂在了里普夫妇的门前,“现在——往账房出发!”
嘎啦——嘎啦——嘎啦。每条街都闪闪发光,路面上撒满了糖粉般的霜,仿佛是某位主厨大人准备把整个城镇做成蜜饯,来填满柯莱特尔马一开一合的下巴。不管是柱廊还是遍布尖牙般冰凌的屋檐下,都挂满了甜菜、土豆、卷心菜和胡萝卜。显然,这匹柯莱特尔马对于这些多汁的战利品有些犹豫不决,它不停地转向它们,然后又蹒跚着走开。
在这个恐怖怪兽的皮囊之下,正进行着一场激烈而安静的辩论。
“不可以!”马头十分坚定,“我们不能偷邻居们的蔬菜!这跟谋杀没什么两样!”
“我觉得我们可以。”这个动物的屁股喃喃道,“我几乎确定我们可以这么做。”
“安静!”马肚子嘘声道,“听!你们听见了吗?”转动的把手在她手中停了下来。这一次,之前被他们自己制造出的咔嗒声所淹没的呢喃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了。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如死神掰响手指般的声音。
“哦,不。”里普低声说道,“是真的柯莱特尔马!是锁匠!”
“快点!”维尔特咆哮道,“钻进那条小巷!”鹿头的柯莱特尔马拎起自己的裙子开始冲刺。它钻进了漆黑的小巷,没过几秒钟,另一个怪物也拐了进来。
这个身影脚步蹒跚地曲折前进着,尽管它体型庞大,但动作古怪又滑稽。它那柳树杆制成的颀长脖子上插着一个羊头骨,月光在上面洒下一片银光。眼窝前的红色丝带随风飘扬,为它的恐怖增添了几分喜庆的节日色彩。它身上披满了飞舞的破布、补丁和丝带,长长地拖在地上。
它的头骨在柳杆脖子上来回地转动,仿佛这匹没有眼睛的“马”正在扫视结冰的街道,寻找它的猎物。一根细杆抵在它的下巴上,因此,每当嘴巴合上时,就会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这让莫丝卡感觉十分不安,它仿佛在细细品尝着空气,感受他们恐惧的味道一般。
鹿头马中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接着,就在他们似乎已经逃脱了另一匹马的探测时,维尔特发出了一声语义含糊的痛苦的喊叫。莫丝卡转过身,发现了一个绿得发白的幽灵,它像竖琴的板樑一样弯曲着,从马屁股盛放工具的麻袋里钻了出来,它之前在里面睡着了,不过现在,它咬住了维尔特的鼻子。
“啊啊啊呃!把辣(那)机(只)该使(死)的鸟从我鼻子上弄下来!”
“萨拉森!”
每件事都有它该发生的理想时间和地点,尤其是出乎意料地找到了这一杀气腾腾的大鹅这件事。不过,现在他们还有东西必须得去偷,所以并不是个理想的时间,而这匹狭小而拥挤的假马,也不是个理想的地点。
喀拉——喀拉。没有眼睛的羊头骨的下巴一开一合,开始朝他们的藏身之处前进。
“它听见我们的动静了!”莫丝卡喊道,她证明了压着嗓子也是可以尖叫的。下一秒,她几乎被撞倒在地。里普夫人飞快地穿过小巷,拖着马身一路狂奔。他们迅速地向左转,在角落里微微撞了一下墙壁,接着又撞上了另一面。
“它在追我们吗,里普先生?”
身后传来的咕噜声告诉她,维尔特还没从那只鹅造成的语言障碍中缓过来。莫丝卡能听见她脖子后不停挥动的翅膀上羽毛发出的摩擦声。现在几乎看不见外面了,给眼睛留出来的窟窿上下颠簸得太厉害,根本就没法用。当他们在第二个转角处减速时,莫丝卡拨开马身的入口,冒险朝他们身后的小巷看了看。只有一片空空荡荡的街巷。
“里普夫人,我不认为它——呃啊啊啊啊啊!”
她边跟产婆说着话,边扭头看向前方。因此,当她们转弯时,那个在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孤独身影立刻映入了她的眼帘。那正是他们刚才逃离的怪兽,它端端正正地站在他们要走的那条小径上,暗红的丝带随风飘荡。莫丝卡惊异的尖叫得到了里普夫人的回应,她踉跄地勒住柯莱特尔马的鹿头,停了下来。
“退后!退后!”里普夫人逆时针调转马头,将鹿马的头和尾调了个个儿,转向另一边,开始了令人难忘的飞奔。入口处的布被放回了原位,挡住了莫丝卡的视野,但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另一匹马也飞快地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开了一样。也许它在耍他们吧,悄悄溜走然后在另一个地方围追堵截,直到他们筋疲力尽为止。
然而,奔跑似乎仍旧是上上策。在没有东西追逐的情况下又跑了几条街之后,莫丝卡终于明白了,恪尽职守扮演着马的里普夫人其实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只管不停地带着她身后的人们冲刺。
“他们看见我们了。”当莫丝卡终于稳住了她,劝说她慢下来时,她只会说这一句话了。“他们看见我们了他们看见我们了他们看见我们……”即便是每晚都敢穿行于谋杀无处不在的街道中的里普夫人,面对锁匠也会变得惶恐无助,只能叽叽喳喳地说着疯话。
“我们太不幸了。”莫丝卡竭力遏制住自己心里迷信的低语,暗自庆幸黑暗中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我们只是掷出了黑色的骰子,夫人,仅此而已——不过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再掷一次。我们必须回去找到那个宝石,如果我们不拿,其他人就会拿到——也许是斯凯罗的手下,也许是锁匠,如果他们相互勾结,那么可能二者都有。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拿到那份赎金,要不然我们就要对碧玛贝丝·马乐伯恩小姐和我们自己逃跑的希望说再见了。”
白天的时候,市长的账房坐落在一条宽阔、清爽的街道上,虽然坡很陡,但颇受散步人群的喜爱。
到了夜晚,它却变得狰狞而危险,拔地而起的小巷林立纵横,陡坡上遍布陷阱般人眼难以察觉的冰。
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钻出其中一条小巷,翘首观察着斜坡上的账房。那是一颗被画得脏兮兮的没有角的鹿脑袋。
“小萝卜还在这儿!”里普夫人说道,“我能看见它挂在账房的过梁上!”
莫丝卡感觉自己心跳异常猛烈:“快!我们拿走它然后——”
喀拉——喀拉——喀拉。
一个蓬松的身影毫无征兆地飞速掠过他们藏身的小巷,直冲上街道,丝毫没有留意他们。无疑,它细长的脖子顶端插着那颗摇摇晃晃的羊头骨。那另一匹柯莱特尔马正直直跑向账房,冲向那颗珍贵的小萝卜,完全忽略了其他挂在四周引诱它的蔬菜。
“哦,该死!”
“我们该怎么办?”
没时间做任何事了,甚至连回答这个问题的时间都没有了。这句话里普夫人还没说出口,他们又听见了另一个声响。这次的声音是从账房之上的街道尽头传来的。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
街道尽头,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正从阴影中走出来,它的动作有一种恐怖的优雅。这个东西的身形像是一个人,但它的胳膊和腿像蜘蛛那般纤细。它的肩膀之上,一颗恐怖的木马头闪闪发光,它面色森白,眼窝里空空荡荡。一件柳条编成的斗篷披在这个怪物的肩上,斗篷不停地摇晃着,仿佛无数指节骨一般。它行走时,柳条便开始相互碰撞,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这个形象不禁唤起了它所有关于长着野兽脑袋、吃小孩儿心脏的怪物的梦魇。这是第三匹柯莱特尔马,而它的手里,拿着两把长刀。
然而,这似乎并没有吓到那匹羊头骨的马,它继续往山上跑去,直奔账房,尽管那匹黑色的两腿马已经朝它冲了过去。羊头马首先到达了账房,莫丝卡看见它的骷髅下巴靠近萝卜,咬断了挂着它的绳子。然而,那个影子般的马人并没有去抓那个奖品,而是直接撞向了羊头骨马。它攥起的拳头狠狠地伸进羊头骨马破烂的外套里,用尽全力将两把刀子插了进去。
接着,传来了饱含痛苦和惊讶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羊头骨马努力站住脚跟,但还是踉跄了一下。它的骷髅下巴落了下来,将萝卜吐到了街上。马人想抓住滚落的蔬菜,但是它从他的指节上弹走了,然后一路颠簸过陡斜的街道,每颗鹅卵石都会让它转个小小的弯。
鹿头柯莱特尔马中的成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小萝卜蹦蹦跳跳地钻进了他们的藏身之处。接着,不必商量,他们便开始了一场追逐之战。
这个小萝卜一开始乖乖沿着中间的沟槽跑,后来,它从一块石头上弹跃而起,拐到了旁边陡峭的台阶上。它连蹦带跳地滚下台阶,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拖在后面的繁茂绿叶模糊得仿佛一片羽毛。紧随其后的是瞪着鼓鼓玻璃眼球的鹿马,然后是马人,最后是步履蹒跚的羊头骨马。
莫丝卡脚下的地面突然消失了,一种灾难即将降临的预感涌遍了她的全身,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飞快地跑下台阶。她几乎看不见自己的双脚,而且,台阶在经过了数个世纪的踩踏后,已经被磨成了坑洼不平的斜坡。奔跑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然而没多久,就变得更快了。接着,她手中握着的马骨架不停地颠簸,倾斜,让她失去了平衡。她落下的脚掌先是踩在了一节台阶的边缘,然后就一脚踩空了。她身体的一侧狠狠撞上了墙,接着,整匹鹿马以不可抗拒之势一头向下倒去,不停发出咔嗒的碎裂声,飞出细小的残片。而后,撞上了石头尖角的刺痛传遍了全身。
莫丝卡浑身疼痛不已,几乎要被“马皮”毯子捂得窒息了。里普夫人缓冲了她摔在地上的冲击,但她又帮维尔特缓冲了一下,于是她就夹在了里普夫妇三明治中间当馅儿,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蠕动着让头和躯干摆脱了重压,将脸上的毯子晃了下来,终于重获呼吸。她看见的第一个东西就是马人,它从她头上一跃而过,鞋底几乎蹭上了她的鼻子,然后落在了后面的鹅卵石上。
她看向身后的台阶,便看见了第二个东西——“皮毛”褴褛蓬松的羊头骨马,它正铺天盖地朝她飞奔而来,脚步因为匆忙而有些跌跌撞撞。她太害怕了,吓得叫不出声来。不过幸运的是,羊头骨马中的成员们似乎也都不敢吭声。
接着,羊头骨马从他们身上跃过,纵身跳进了黑暗之中。那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充斥着丝毫不像马蹄声的靴子的轰鸣。莫丝卡动了动肩膀,感觉到一只脚落在了距离自己脑袋不足一英寸的地方。潮湿的丝带和油腻的羊毛从她脸上滑过。过了一会儿,月光终于洒落在了她的脊背,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直到身旁的脑袋和肩膀也抬起来后,她才重新将身边的毯子掖好。伴随着痛苦的呜咽和抽泣,鹿马再次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它的木头肋骨向外突出,头也以可笑的姿势歪在了一边。
萝卜,萝卜!除了萝卜其他都不重要。马人正弓着身子在小巷里跑上跑下,扫视着每处沟壑,他精瘦的身躯因激动而颤抖着。羊头骨马也踉踉跄跄地在小巷里穿行,它停止了奔跑,绕着迂回曲折的路线四处寻找。哪里都没有萝卜的踪影。
突然,这片冰冷的寂静被一个响亮、清脆、犹如骨刀敲碎镜子般的声音打破了。
咔嗒——喀拉。咔嗒——喀拉。咔嗒——咔嗒——喀拉。
这个声音清亮而有力,让人觉得如果墙壁将其反弹,肯定会被削下一块墙皮来。也许山峦听见了这个声音,都会收紧自己身上的森林,来寻求安全感。突然之间,街道上的所有“马”都变成了滑稽剧和狂欢节中的人物,鹿脑袋、孩童玩具木马和一个摆在路边的羊头骨。
咔嗒声安静了一秒钟,仿佛是黑色的剧院大幕正缓缓拉开。紧接着,真正的柯莱特尔马闪亮登场,它骨头镶边的双眼深处燃烧着炽烈的火焰。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