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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蜘蛛脚

　　瑞安没有接受乔希的提议，让唐娜捎他一段。步行离开米德小屋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发抖。他刚刚见到的是他最好的朋友，却感觉像是进行了一场决斗。

　　什么戒指，乔希？什么鬼戒指？

　　哪个许愿者的硬币被他们偷走了，切莱就能接收到哪个的思想。她收到了卡丽的心思，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在乔希从井里爬出来之后给他们看的那一堆发黑的硬币里，没有戒指。

　　瑞安乘巴士回了吉尔德雷，到了车站后，他只好跑着去图书馆，这样才能赶在他父亲之前到那里。在他们开车回家的路上，街道上似乎充满了流浪的手推车和垃圾。一双用靴带系在一起的靴子挂在电话线上，瑞安想象那双靴子用靴带爬上电线杆，好监视地面上的情况。

　　“瑞安，我晚上七点左右要去趟伦敦。你妈妈说她九点之前肯定回家。这段时间，你自己在家可以吗？”

　　瑞安想象着，以后他的父母都会这样你来我走，彼此避而不见，总是用同样小心谨慎和冷漠的语气来打探他是否介意这样。他耸了耸肩，算是回答。

　　吃晚饭的时候，瑞安的父亲望着窗外，瑞安搅拌着他的肉汁。外面的天空慢慢变了，犹如一张黄色的纸，就像是从玻璃房子里看到的天空，而且，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

　　要下雨了。一下雨，黑莓就算糟蹋了。他甚至都不确定这个想法是从何而来。

　　他忽然想起有一天，他和乔希、切莱一起去采黑莓，不过那天下了雨，黑莓都被浇得膨胀无味。一只蜘蛛从切莱的黑莓上爬了过去，等到切莱吃掉了大部分黑莓，乔希才告诉她这件事。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她哭着说，看起来很不舒服，可怜巴巴的。乔希终于受够了她总是摆出一副痛苦的样子。

　　“瞧瞧，你这个傻瓜，不会有事的……瑞安，给她讲讲为什么没事。”

　　瑞安开始搜肠刮肚寻找理由。“因为……蜘蛛的脚很干净。它们……它们在蜘蛛网上清理它们的脚。”说这些就够了。切莱看着他的脸，百分百相信他，而且松了口气，还把剩下的黑莓都吃光了。

　　现在回想起来，瑞安突然很肯定，就算只有切莱一个人看到蜘蛛爬过黑莓，她也会毫不担忧地把黑莓吃光。就是乔希说得好像黑莓很脏，她才会觉得黑莓被污染了。可怜的切莱，总是别人让她怎么想，她就怎么想，让她有何感觉，她就有什么感觉。难怪她在瑞安和乔希争吵的时候一声不吭。

　　瑞安想象不到她和乔希争吵是什么样的情形，可如果她真的和乔希吵起来了，他会站在她那边吗？

　　不，他的良心这么说。

　　我和切莱一样糟糕，他心想。

　　比她更糟，他的良心这么说。你和乔希一样坏。你说得好像是她的朋友，却把她当成凉拌卷心菜。

　　瑞安的父亲收拾好了行李，离开家前往伦敦，并且要在那里住一夜。父亲走后，瑞安感觉整栋房子漆黑而空荡。瑞安打开厨房的立体音响，这同样让他感觉很不自在。立体音响传来的声音太过分明。别人或别的东西一听到这声音，就会知道该去何处找他，而他根本听不到他们过来。于是，他关掉了音乐。

　　长30厘米，厚10厘米。瑞安又开始整理书，寻找《偷猎者、小偷和精神病患者》，可是他很难集中注意力。天空浑浊，犹如一张黄色的纸，时不时传来阵阵雷声，窗外的草被风吹弯了腰。过了一会儿，下起了倾盆大雨，叶子上沾满雨水，看起来亮晶晶的。树篱和草地震颤着，仿佛是被大量的干豆子砸中了。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卡丽带着脆弱却坚定的笑容，说她要收回愿望。井底精灵能允许吗？

　　必须实现愿望。希望伤害。想要痛苦。

　　必须实现愿望。

　　井底精灵才不在乎人们的愿望是不是愚蠢，也不在乎人们许完愿后会不会后悔。我只希望外面的世界离我远远的，不要来打搅我。

　　或许有很多办法可以“让某人与这个世界断绝往来”，但绝对不是好办法。

　　下雨了。下雨了。滴水的广告牌、闪闪发亮的手推车和黑莓都像气球一样越变越大。这场大雨发出了海浪般的咆哮。接下来，在雨滴声之间，出现了一阵很轻却很尖锐的嗒嗒声。

　　他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看到的结果无可避免。有人在客厅的窗外向里张望，那人脸色苍白，头发湿漉漉的，发色加深了。瑞安跑到前门，把门推开。

　　切莱正拿着呼吸器，好让她的呼吸恢复平稳，她没穿雨衣，只穿着裙子和上衣，一侧身体都湿透了，像是有辆车从她身边经过，溅了她满身水。她的小腿上沾满了泥巴。瑞安从最近的暖气片上拿下一条毛巾，交给她。她把毛巾裹在身上，脱掉了运动鞋。她看看她那双潮湿的脚，又胆怯地看看走廊里光滑闪亮的镶木地板。

　　“不要紧。”瑞安轻声说，“当心别滑倒了。”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客厅，切莱的脚太湿了，踩在地板上，走起来有些蹒跚。

　　“他们还以为我们在洞穴里下棋呢。”切莱终于说道，“不过他只是编了个故事而已，好找个托词。他从我房间的窗户爬了出去，唐娜开车带他走了，他稍后会叫她用她的手机给我打电话，可他走了，我等了五分钟，就想给你打电话，不过电话是机器，而机器受他控制，所以我也爬出了窗户，来了这里……”

　　“切莱，他今天去卡丽家了。”用他自己的嘴说出他自己的焦虑，真是太轻松了，“卡丽就是有鹿角兔的那个女人，她给他沏了茶，她相信他，还把她的愿望讲给他听，她的愿望很不好，如果他现在是回去实现她的愿望……”

　　“我看不是这样。我觉得是另一个许愿的人，就是那个想要报仇的神秘许愿者，他是在找那个人。他一直带着我到处寻觅，就是为了找出她是谁，我们找到了一个仓库，他今天离开的时候说是要去那里，我不喜欢读她的想法，我知道许愿的是个女人，我知道……”

　　瑞安不由自主地长吁出一口气。卡丽至少今晚是安全的。乔希今晚或许会找某人复仇，但至少那不是瑞安认识的人。

　　“即便是在屋里和晚上……乔希也一直戴着墨镜……”切莱继续说。

　　“他还一直揉眼，不过他很小心，不让别人看到墨镜后面他的眼睛……

　　“你走了之后，他让我把一个桶放在洞穴里，因为那里和水井一样都是在地下，他说水桶就像是圣坛，他在桶身上写写画画，放了些东西在桶里漂浮，把它当成了通灵板，好在你不在的时候和井底精灵沟通，可我不得不在洞穴里睡觉……”

　　“卡丽说她在许愿的时候把一枚戒指丢进了井里，切莱，乔希并没有给我们看什么戒指；他也没告诉我们他从井里拿走了一枚戒指……”

　　“他现在很享受控制机器，我觉得他现在在控制自动提款机，从里面拿钱，我知道唐娜现在真的很怕他……”

　　“这正合他的心意，他就喜欢让别人害怕，他喜欢知道别人的想法，改变别人的生活……”瑞安一股脑儿地说了起来，好像他变成了第二个切莱，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承认的想法从他的内心深处涌了出来。“他喜欢权力……”

　　“他真的很想实现那个复仇的愿望。瞧他的样子，就好像许愿者憎恨的人对他做过什么天理不容的事，虽然他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乔希就像是变了个人……”

　　但是，从某种角度而言，乔希就是这样的。瑞安忽然想到，故事里搞恶作剧的精灵能让你发笑，是因为他们做了你不敢做的怪事，然后，它们做更加邪恶的事，这些事依然很好笑，接下来，它们会做残忍可怕的事，只有他们觉得好玩，你看了只会提心吊胆。这并不表示他们变了，这只是意味着他们从他们自己的天平远端滑了下去，而你之前从未见过那个远端。

　　只是……从天平的远端滑落，意味着……

　　“他发疯了。”瑞安大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我是说，可能在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戒指，还把它藏了起来。但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他回过水井，一方面是去找井底精灵，另一方面他又拿了硬币，让我们不停地实现别人的愿望，他因此就可以保住他的‘权力’，我认为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了卡丽的戒指。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可不仅仅是错了，他是迷失了。他再也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了。”他们瞪大眼睛看着彼此，感觉自己很像是革命者。

　　“为什么？”切莱小声说，“就因为是他下到了井里，当时井底精灵是不是就对他做了什么？我是说，你说过，她说出的愿望都是扭曲的，很可怕，所以，她……是不是……很邪恶？”

　　瑞安咬着嘴唇思考，一时间沉吟无语。“不是的。”他终于说道，“我想不是这样。要我说，她就是有点……糊涂。我是说，你这样想想看：她是个古老的神明，人们崇拜她，因为他们需要水井里的水，他们希望下雨，这样庄稼才好生长，于是他们把祭品投入井水，就是铜护身符什么的。所以，她喜欢实现人们的愿望，而这些愿望都是简单美好的，比如‘请保佑我们的村子不要挨饿’。”瑞安能感觉到，他在用他的话雕刻出他在图书馆里就开始制作的怀疑阴云，此时此刻，他的怀疑终于初见端倪了。他低头看着他自己的手，紧张地去驯服他那些桀骜不驯的想法。

　　“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就忘记了这个古老神明的名字，渐渐地，他们就管她叫水井之母，或是井中麦琪，她忽然就成了一个女妖，孩子们害怕她，就不会靠近水井。后来，基督教接管了一切，他们开始称她为白衣圣玛格丽特，但人们依然记得只要献给她祭品，就能让她实现自己的愿望。我在梦里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袍子上布满了像是金箔的东西，不过我在图书馆找到了一本关于中世纪圣贤的书，书中插图里的黄金祭品和那些金箔是一样的，我想那些金箔就是祭品。

　　“后来，人们就把她遗忘了。几个世纪之前，那里发生了大洪水，说不定是她发怒了，才引发了洪水，但她不可能让洪水淹没大地太久。人们建造了运河，所有人都用上了自来水，再也没有人需要她了。然后，人们在玛格怀特修了一条公路，很多人都必须去那里换乘巴士，忽然之间，人们又开始往井里投硬币了，倒不是人们崇拜她，而是因为现在人们会在任何水井和喷泉里许愿，甚至都不会多想。所以，她一下子就收到了成百上千个这种小金属硬币，每一个上面都附着一个奇怪的愿望，她被搞得焦头烂额。她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是说，人们把垃圾堆在树林里，我估摸她把垃圾当成了祭品，还用垃圾做了个王座。”

　　“这么说，她会害许愿者，是因为她其实并不理解那些愿望是什么？”

　　“只是……”瑞安紧皱眉头，思索着该怎么说出他脑海中那些模糊的想法，“不光是她，许愿者本身也是如此。我觉得根本就没人知道什么是愿望。因为我觉得愿望就像……我觉得愿望有点像是七叶树的果实。”

　　“这话怎么说？”

　　“我的意思是这样的，七叶树果实的外面一层是绿色的，有很多刺，里面才是真正坚实的果实。我觉得愿望与七叶树的果实有点像。外面一层是愿望表面看起来的样子，里面才是真正的愿望。而且……”这是最难理解的部分。“依我看，大多数人许愿的时候，根本就不清楚他们许了什么愿望。这就好像他们只看到了外面那层带刺的绿壳。”

　　切莱看起来稀里糊涂的，瑞安更快地说了起来，免得心中的想法转瞬即逝。

　　“好吧，听我给你说。表面的那层愿望可能是这样的，‘我希望我有一辆哈雷摩托’。威尔真的认为他想要一辆哈雷摩托，但他真正的愿望并非如此，那只是个很片面的认知。我是说……这个愿望只能算是表面那层带刺的愿望。里面才是闪闪发亮的果实愿望。也就是，‘我希望我能变得和拥有哈雷摩托的人一样’。”

　　“这不是一样的吗？”切莱问。

　　“听起来差不多，但其实不一样。我是说，他希望人们看到他骑着哈雷摩托经过，并且这么想，噢，瞧瞧那个骑哈雷摩托的人，我敢说那个人一定很酷，很有意思，很带劲儿。他希望他们是对的。只是那个很酷的人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威尔·卢瑟。我是说，我的意思是，我觉得闪闪发光的果实愿望是这样……‘我不喜欢现在的威尔·卢瑟，我希望他不存在’。”

　　外面雷声阵阵。切莱注视着瑞安，把盖着毛巾的膝盖拉到胸前。

　　“问题在于，”瑞安继续说，“我是说，我觉得问题在于她并不擅长与人相处。反正她不了解现在的人。她其实并不真的明白带刺的绿壳愿望。毕竟，她在井底待了好几百年了，不是吗？所以，当人们要求她实现和西区戏剧、摩托车、跳舞机器人有关的奇怪愿望，她怎么能理解得了呢？所以她需要我们，因为她知道我们能理解带刺的绿壳愿望，在我们的帮助下，就能更容易更快地实现人们的愿望。但是，至于闪闪发亮的果实愿望，她就可以亲自动手去实现了。她能帮人们实现那些欲望。因为那些愿望很强烈、痛苦且简单。生。死。爱。复仇。这些是她能理解的。

　　“就好像她理解威尔·卢瑟讨厌现在的威尔·卢瑟，不希望这个卢瑟存在于人世间。”

　　“不要啊，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让威尔有了摩托车，现在还要让他变得不同，变得很酷很有趣？我想我们可做不到，瑞安，毕竟他是那么懒散、无助……”

　　“不是的。”瑞安有些犹豫，他看着切莱紧张地用上嘴唇包住下嘴唇，“我觉得这表示我们必须让他死。”

　　切莱看着瑞安的眼睛，她的双眼瞪得溜圆，像是能看到他的心灵之眼看到的画面。暗淡的柏油碎石路上布满了潮湿的刹车痕迹。一面碎裂了的后视镜散落在路面上。一个穿着骑手皮夹克的人缓慢地翻滚着，就像是梦中玛格怀特的垃圾……

　　“我们不能这么做！”切莱哀号道。她把手按在脑袋两侧，像是要赶走那个画面。

　　“我们是不会，但乔希会。我们必须去阻止他。我们必须阻止这一切。”

　　“我喜欢做天使。”切莱小声说，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以前事情还没有变得这么丑陋，我真的喜欢当天使。我……我以前是在帮助别人。或者说，我觉得我是在帮助别人。而且，会有人真正听我说话，一般而言，是没人把我的话当真的……你也是这样，瑞安。”事实确实如此，面对切莱那悲伤且并无责备的目光，瑞安无法否认这一点。

　　“我知道。”他无助地说，“我很抱歉，如果我能从一开始就认真听你说话，那我很久之前就该想明白这一切了。”

　　“我们难道不能实现人们真正的愿望，继续做天使吗？至少是那些我们一开始是想帮他们，但到头来却扰乱了他们的生活的那些人？”

　　“我不知道。我可不这么认为。我的意思是，即便井底精灵不会阻止我们，我想有时候，人们在许愿时也不见得头脑清楚。人们想要的是什么，人们以为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们值得拥有什么，如果这些各有不同……那我们该怎么做？”

　　“或许我们应该试着让他们想要一些更好的东西。瑞安，我真的很喜欢做天使。”

　　瑞安没有回答。切莱的声音很低，却有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固执。

　　切莱看了一眼手表。“啊，我该走了。我爸妈请了乔斯玛小姐来吃饭，我担心她会悄悄溜过来，到我的房门前偷听，乔希和唐娜很快就该打电话来了，要是妈妈来敲门，那所有人就都该知道我又偷溜出去了。”她飞快地跑进走廊，穿好运动鞋。“等他打电话来，我就问问他是不是知道他要报复的那个人是谁，如果他知道，那我们或许就可以打电话报警，或是做点什么……”

　　“切莱，你……”你不会有危险吧？是的，他很想这么问，但那样一来，切莱一定会认为她将要有危险，那她就会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机智聪明了一点，就又被打回原形了。蜘蛛脚。“你……能不能在他给你打电话之后联系我？你还是用公共电话吧，万一你家的电话被他控制了呢。”瑞安其实没有理由相信乔希能够控制电话，用来监视别人，但冒险毫无意义。

　　切莱点点头。

　　“太好了，切莱。”瑞安小声说。

　　切莱忽然给了他一个“我能接住板球”式的最灿烂的笑容，跟着，瑞安还来不及提出给她拿件雨衣或雨伞，她就打开门，跑进了雨中。切莱真的是个天使，穿着粉红边的运动鞋，只是没穿雨衣，所以浑身都湿透了。

　　瑞安忽然想起乔希正在寻找那个想要复仇的许愿者，他们最后一次读到那个许愿者的心思，是在他所住的街区。他之前告诉乔希他们一家要去剧院看戏，如果乔希和唐娜开车经过，看到他家灯火通明，就该穿帮了。他找到了家里停电时用的手电筒，飞快地走遍每个房间，把所有灯都关了。

　　然而，在黑暗中等待实在很煎熬。瑞安借着手电的光线，又开始整理书，免得总是胡思乱想。他知道他其实并不需要手电，但他不愿意使用隐秘的眼睛，因为那样就能看到他自己的愿望蛇自他的胸口蜿蜒向外伸展。

　　找着找着，他就想他母亲是不是把那本书送人了，或是还给了别的图书馆，这时候，他忽然想到她卧室的书架上有很多“母婴”书籍。她的卧室窗户面对花园，不冲着街上，于是瑞安关上门，冒险打开了灯。

　　他看到书架上有一排粉色和淡蓝色的书……末端的一本书有着黑色和锈色相间的封面，书名是《偷猎者、小偷和精神病患者》。瑞安得意扬扬地把书从书架上拿下来，将书打开，随即呻吟一声，满心的挫败和失望。他再一次犯了“以封皮识书”的错误。封皮虽然是对的，里面的书却是另外一本。

　　他正想把书扔到一边，电话突然响了。他拿起他母亲房间分机的听筒。

　　“瑞安？”电话里响起了切莱那尖声尖气的声音，“乔希打电话来了，他是十五分钟之前打来的，只是我找了半天，才找到能用的电话亭，我的钱不多了，因为有个电话亭吞了我五毛钱……乔希打电话来的时候笑个不停，听起来特别兴奋，他说他知道想要复仇的许愿者是谁了，他一边笑一边说，‘用茶匙，容易得很’，他说了好多次这句话……”

　　瑞安没有回答。他低头盯着他腿上那本书的首页。一张光泽闪动的黑白插图中有一个复杂精巧的雕塑，形似女人的身体，都是用勺子焊接在一起制造而成。图片下方的斜体字写着：“伏都教洛亚·埃祖里，由茶匙制造而成。”瑞安一把扯掉封皮。他手里的这本书是《城市尖叫：皮培特·麦金托什的雕塑作品》。

　　他的嘴巴有些发干。他们是在他家附近听到了神秘许愿者的想法。皮培特·麦金托什也在他家附近出现。而且，他们是接收到了那个许愿者的想法，不过很快就失去了她的踪迹。皮培特·麦金托什骑的是轻便摩托车。许愿者想要复仇。皮培特·麦金托什也想复仇。

　　“瑞安，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切莱的声音听来很模糊，随即被一阵静电声吞没了，而且还能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非常尖锐的反馈杂音。瑞安赶紧把听筒从耳边拿开。

　　他就在附近。但是在她的附近还是在我的附近？瑞安屏住呼吸，伸出手，非常小心地把两片软百叶窗拨开。

　　乔希就站在后花园瑞安最喜欢的长凳边。他的双手稍稍举在身前，仿佛即将开始给管弦乐队做指挥。他依然戴着甲虫眼睛似的倾斜墨镜。下这么大的雨，他的头发都贴在头上，从他脸颊上阴影的形状来看，瑞安知道他在笑。

　　瑞安松开百叶窗。他还没来得及转身跑过去关灯，房间里的空气就变了，他的毛发就像猫毛一样都竖了起来。只听轻轻的一声刮擦声，他母亲办公桌上的一堆回形针蹦跳起来，凑成了一团。其他东西都没动，然而房间里虽然一片死寂，瑞安似乎还是感觉很紧张。然后，他上方传来一声轻轻的嘀嗒声，灯泡随即熄灭，房间立即陷入了黑暗。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