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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墙后的恶龙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吱嘎声和嗡嗡声此起彼伏，窗栓处传来嘀嗒一声。还能听到丁零零的声音，虽然缓慢，却充满威胁，是挂衣钩在黑暗中摇摆发出的。瑞安感觉浑身刺痛，仿佛一个庞然大物与他在同一个房间，而他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扑到了他身上。

　　他的手变得紧绷，随着隐秘的眼睛一一睁开，他感觉有些激动。

　　黑暗难以逾越，令人不安，但现在的情况更糟。这会儿，屋里虽然阴影重重，他还是能分辨出不同的物体都笼罩在昏暗的淡黄色光晕中。他手里的电话周围也附有金色光晕。

　　空气中再次弥漫着肃杀感，一阵金色脉冲传遍房间，好像一辆汽车路过时在一瞬间用车头灯照亮了房间。忽然，他周围出现了发着微光的物体，每一个都抽动着，显得鬼鬼祟祟。

　　电话似乎是在吸气。空气中出现一道金光，下一秒金光就被吸入了电话听筒中。忽然之间，从天线冒出的蓝色火花窜到他的拇指上。他尚未感觉到刺痛，就松开了电话。只听咔嚓一声，电话掉在了地上。

　　这是伏击战的第一枪。他旁边有个东西吱吱响了一声，看来像是一个圆圆的脑袋架在细长的脖子上，在百叶窗的映衬下显得黑漆漆的。一只浅色的眼睛对上了他那呆若木鸡的目光。那盏万向灯向他扑过来，金属边缘咬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疼得直咧嘴。与此同时，他突然感觉右边下巴一阵冰凉。他的嘴里出现了一股鲜血的味道，看来是他的牙龈被撞破了。有东西击中了他的右脸。

　　瑞安连忙蹲下，遮挡住他的脸。他母亲的电脑就在他的脑袋旁边，此时，电脑屏幕发出了如迷宫一般模糊的光。突然，电脑散发出一团团金色的光和黑点。这时候亮光一闪，一声如同枪声的爆裂声响起，随即塑料燃烧的气味开始弥漫。瑞安向后爬去，他的头猛地撞在了床架底部的竖板上。

　　四面八方的声音此起彼伏。衣柜里传来细声细气的声音，办公桌传来鸭子踩水似的啪嗒声，还能听到刺耳的咆哮声。瑞安爬着向后退，这时候一只无形的爪子突然从他的脸上扫过。他疯狂地摆动双臂，发现自己是在和一些挂衣钩搏斗，他挡开那些朝他的脖子和眼睛直冲过来的钩子。他感觉自己的肩膀撞在了卧室门上，他赶紧寻找门把手。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到门把手的时候，房间又开始闪光，发生了变化。一个闪着光的肥皂泡出现在门边的半空中，然后向内收缩，进入门把手后不见了。这一幕发生得太快，瑞安差一点就没看到。

　　他连忙从看似无害的门把手边退开，然后抓住床罩一角，缠在一只手上。就在他用裹着床罩的手抓住门把手的时候，一个犹如爪子一般的挂衣钩突然从他的太阳穴上擦了过去。门把手转动了，他猛地把门撞开，冲出了房间。

　　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跑向一侧，贴在门边的墙壁上。

　　楼梯平台上出现了一道柔和的金光，正好照在他所在的地方。金光暗淡之后，金属栏杆闪烁着微光。随着一阵震颤的嘎吱声，附近那个插座的螺丝开始自行旋开。螺丝一个个滚落到地板上，轻轻地来回滚动。

　　四周暂时没有了动静，瑞安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跟着，就好像空气捏起了所有螺丝，并向他猛抛过来。瑞安的脖子和脸上立即传来火辣辣的痛楚。

　　乔希怎么能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一个飞来的螺丝击中了瑞安的手背，但没有打中他新生出来的眼睛。他低头扫了一眼，只见他的手表发出的黄光犹如阳光一样耀眼，几乎令他目眩。

　　太蠢了！太蠢了！真是愚蠢至极！

　　瑞安俯下身，保护自己不被螺丝击中，开始急切地扯开表带，摘下手表。还有别的金属东西吗？他把两只手都插进衣兜，掏出硬币和家里的门钥匙，只见它们都发着微光。他把这些东西丢到一边，绝望地搜索浑身上下。他的短裤和运动衫上都没有拉链……

　　他飞快地从楼梯平台爬向楼梯，可他刚一动，一个镜片就被狂暴的弹片打裂了。

　　真是白痴！

　　他摘下眼镜，盯着闪闪发亮的金属镜框，随即把它丢在一边，随着眼镜嘎吱一声落在地板上，他微微觉得有些恶心。现在他自身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他只好一直闭着他的眼睛，不然双重视觉让他直想呕吐。

　　他来到楼梯的最高处，半是爬半是滚地下了楼梯。厨房和上方的楼梯平台传来了咝咝声和碎裂的声音，像是那些东西找不到他，就开始胡乱展开攻击。

　　一道光轻轻地从走廊里扫过，瑞安绝望地看到前门周围出现了一个个同心金球，正慢慢收缩进门把手和门锁里面。与此同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了钥匙的叮当声。肯定是他母亲回来了。

　　“别碰！”现在就好像一个人想要在梦中大声呼喊，“不要碰前门！”

　　叮当。叮当。他母亲正在一串钥匙里找大门钥匙。

　　瑞安的脑筋转得飞快，他抓住母亲的一个花瓶，向大门扔去。花瓶正好砸在门把手上方，摔得四分五裂，脱落的栀子花和绿色的水溅到了门上。只听啪的一声，一道火花从门把手窜开。与此同时，或者说，看起来是在同一时刻，钥匙插进了锁里，前门打开了。

　　“妈妈……”

　　快跑，瑞安很想这么喊。他刚看了一眼他母亲惊讶的脸，就有一个沉重的东西击中了他的脑袋一侧，他一下子被撞到了客厅门上。他下意识地扶住门把手，稳住自己，这时候，他听到了静电声。

　　不要。这是他最后的清醒意识，然后，一只如同午夜一样漆黑的大手像是在拉扯袜子木偶一样，将他从里到外翻了个个儿。

　　他忽然就躺在了地板上。他的手传来阵阵刺痛。四周一片漆黑，有那么一刻，他想不起为什么会这么黑。

　　砰。是门边的镜子碎了。砰咚咚。埋在墙壁里的电线被从固定扣上扯了下来。电线在被扯断后向外伸展，喷出了无数火花。瑞安的脸贴着地板，恍惚地盯着火花不停跃动，在镶木地板上映照出它们的倒影。

　　在火花的另一边，他看到他母亲站在歪向一边的门口，忽地弯下腰躲避着什么，她看看周围，然后从挂钩上抓起一件雨衣，又从雨伞架上拿过一根球棒。只是那根球棒的手柄是用金属做成的，发现这一点，他不由得备感绝望。

　　快跑，快跑，快跑呀，你搞不明白现在是怎么回事，他能看到你的手袋拉链、汽车钥匙、硬币……

　　但瑞安的母亲从来都不会临阵脱逃。

　　他的母亲迈着轻快的步伐，不知怎的，看起来就好像她是在水中向他漂过来。可以看到一个女人身穿晚礼服，轻快地穿行于黑暗中，越过在她的脚踝周围咝咝作响的火花，并没有碰到危险的带有金色图层的暖气片。她挥动球棒，打飞了一个猛冲过来的烛台，然后，她用力把球棒向后一甩，打碎了破碎的镜子剩下的镜片。

　　她把雨衣盖在瑞安身上，蒙住了他所有的眼睛，然后，他感觉到她搂住了他的身体。他听到了痛苦的喘息声和哐啷一声，他估摸是她扔掉了球棒。她拖着他穿过走廊，他就这么无力地靠在她的怀里，双脚拖在光亮的地板上。门把手哐啷响了一声，暴雨如注，轰隆隆的雷声更响了。有风吹在他的小腿上，他的脚碰到砾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把雨衣从他的头上拿下来，他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人行道上。他们不约而同地坐了下来。雨滴噼里啪啦落下来，遮住了他们的视线。

　　“我送你去医院。”他母亲一次次地重复着这句话，听来像是哭了，“我这就送你去医院，亲爱的……”

　　“不能坐车！”瑞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还有些歇斯底里，不过他不在乎。

　　街上有很多人。道尔家的邻居听到尖叫声和碎裂的声音，都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很多人都已经报警了。瑞安看到他母亲拿出手机，叫了救护车，这才平静下来。

　　“我想……拿着电话……”她让他把手机举到他的耳边，他听到了熟悉的拨号声，没有静电声或尖锐的电子干扰声。乔希已经走了。

　　救护车来了，他们任由瑞安和他母亲紧紧相拥在一起，就这么送他们去了医院。

　　“我觉得是有人闯了进来。”瑞安听到他母亲这么说，“我刚回来，我觉得那些人还在我家，他们毁了整栋房子，还把电线从墙里扯了出来。我想他是被电线电到了……”他望着他母亲的眼睛，她则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现在还无法集中精神，他的眼睛也很难对焦，但他还是看懂了那个眼神的含义。这件事不能外传，那个眼神传达着这样的意思，他们要是问，就这么回答。

　　他打开她的手，用指尖触摸她的掌心。他心想，真是可笑，我一直把你放在母亲的位置，而忘了你是安妮。父亲和母亲就像两根立柱，撑起了天空。但你是安妮，你不是立柱，你也会发生意外。乔希要杀了我妈妈。乔希要杀了安妮。

　　他们来到医院，瑞安的母亲扶他从救护车上下来。急诊室里的灯都装得很低，黄色的光线十分刺目，就跟冰箱里的灯泡一样。一个年轻医生立即快步过来给瑞安做检查，问了他很多问题。只是他的问题模模糊糊的，医生看起来也模模糊糊的。乔希要杀了安妮，瑞安想着想着便开始号啕大哭。他控制不了他自己。

　　“这里，瑞安。”他们为什么要扶他坐在轮椅上？

　　他们推着瑞安经过几条走廊，走进了一个大而空旷的房间，里面有几个用大窗帘遮挡住的小隔间。这下糟了，他们这是要给他做手术了。

　　他们扶他躺在一个小隔间里的床上。有个护士一直在平静地和他说话，只是她的话断断续续的。有时她会说：“可以吗，瑞安？明白吗？”他点点头，因为他估摸他明不明白其实并不重要。

　　“瑞安，恶龙。”这是他母亲的声音，她说得很轻。他小时候要打很多针，她就发明了“恶龙游戏”来哄他。有条恶龙即将穿墙进来，要想把它吓跑，唯一的办法就是面对它，用气势震慑住它。虽然这个游戏很幼稚，但瑞安还是仅仅抓着母亲的中指，两个人一起专心地盯着对面的墙壁。

　　他的胳膊肘内部传来一阵剧痛。瑞安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但他没有让恶龙穿墙进来。恶龙不是瑞安和安妮的对手。

　　他终于壮起胆子看了他的胳膊一眼，感觉依然有东西刺在他的肉里，那东西像是透明塑料的，还带有一个粉红色的帽盖，他觉得所有关节都是麻的。有人把一个很像是衣夹的东西夹在他的一根手指上。一位医生翻过瑞安的手，瑞安根本来不及躲，他就检查起了他的指关节。

　　“就是软疣。”他小声对旁边的护士说，后者在写字夹板上记了什么，“很普通的肉赘而已。”

　　“恶龙走了，瑞安。”安妮说，“我们把它吓跑了。”

　　*

　　瑞安躺在小隔间里的病床上时睡时醒，每次醒来都能看到他母亲蜷缩在病床边的一张椅子上。最后，他终于沉沉地睡去，等他一觉醒来，没看到他母亲，却看到他父亲坐在他旁边，正拿着袖珍手电看书。听到瑞安所躺的硬挺的床单传来沙沙声，他抬起头，笑了笑。

　　“现在轮到你妈妈睡觉了。”他父亲压低声音道，“感觉怎么样？”

　　“他们是要给我做手术吗？”

　　“或许不会。你还记得你触电了吗？”

　　瑞安点点头，只盼着他父亲不会要他讲讲当时的情况。

　　“你妈妈告诉我你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之后就不太记得当时的情况了，所以医生留你住院，观察一下。”

　　“我没事了。”瑞安立即说道，“我好多了。妈妈还好吧？”

　　“她很好，就是很担心你。瑞安……你知道是谁闯进了我们的家吗？”

　　“我没看到那些人。周围一片漆黑，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还有东西摔碎的声音。我刚悄悄走到前门，妈妈就回来了。”瑞安看到父亲点了点头，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她真是太棒了，爸爸。”他真希望他父亲能看看当时他母亲是怎么轻快地越过死亡和极为混乱的状态来救他的，“要是你见到她当时的样子……肯定再也不愿意和她怄气了。”

　　“瑞安，你用不着说这些。”

　　但我必须说，因为，因为……

　　“你要和妈妈离婚了，是吗？”他喘息着说，声音颤抖着，就像个五岁小孩的说话声。

　　瑞安的父亲挑了挑眉毛，细细查看他的书，像是在等着看书上会怎么说。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又把气呼出来。

　　“好吧。”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都要深沉，他说话时很小心，仿佛在对一个他认识的成年人说话，“我知道我和你妈妈最近经常吵架，我还记得你那天说的话。”瑞安忽然感觉他或许并不想听他父亲不得不说出口的话，“有时候，一对夫妻会经历一段总是吵架的时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非得离婚。也不是绝对表示他们不会离婚，对于我和你妈妈来说……我们几乎可以肯定是不会离婚的。事实上，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好了很多。”

　　“可是……”瑞安没有说下去。他父亲说的显然不是真话。

　　“要是我们决定结束我们的婚姻，四年前我们搬来吉尔德雷的那年夏天就已经那么做了。在那几个月，我们都是如履薄冰，生怕毁掉一切。后来，我们又敢提高嗓门，大声说出心里的想法，我就知道我们度过了那段危险期。”

　　瑞安双眼含泪，压在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乔希说……”他说道。

　　“啊，现在情况总算明朗了。是乔希让你以为我们要离婚了。”瑞安的父亲叹口气，“有件事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但现在我觉得让你知道或许有好处。乔希的父母正在打离婚官司，这是个公开的秘密。他们已经分居很久了。”

　　“爸爸……要是你能早点告诉我这事该有多好。”

　　他父亲盯着他自己的鞋子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点点头。

　　“爸爸？我能不能找人来看我？”

　　“可以，但现在不行。我想探病时间是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你想见谁？”

　　“无所谓。只要不是乔希就行。我真的……不想见乔希。”

　　“我们一向都很难宽恕我们的英雄其实是个普通人。我觉得乔希对你怀有很复杂的感情。他不是针对你这个人。但如果你不想见他，也不必勉强自己。”瑞安的父亲站起来，低头看着瑞安，露出充满担心的温柔笑容。瑞安意识到，他偶尔就是这么对着他母亲笑的。“你看起来很累了。再睡会儿吧，瑞安。”

　　瑞安躺了很久，虽然闭着眼，心中却思绪万千。他终于理解在捉蝙蝠的那个晚上，他为什么会在乔希盯着他母亲的时候，从他的眼中看到恨意了。安妮摇晃着她的儿子，是那么担心，充满了对儿子的爱，拉蒂默-斯通夫妇却只是静静地在车边等着。安妮这个人是飞扬跋扈、盛气凌人，会欺负她所爱的人，以强势的态度对待他们，但为了保护他们，她心甘情愿像只母狼一样去战斗。

　　拉蒂默-斯通夫妇在离婚证书上签名就好像在玩填字游戏，然后用冷静和文明的语气决定汽车归谁，房子归谁，养子由谁来抚养。瑞安的母亲就是避风港花园所缺少的一切，也恰恰是乔希所缺少的。因此，乔希才憎恨她。这才是乔希想要毁掉她的真正原因。那个复仇愿望只是点燃了导火索而已。

　　安妮现在睡着了，病房里很安静，但恶龙还在墙后面伺机而动。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