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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誓言·

  和凯尔拉比谈完话,接下来的三天,莫丝卡觉得没那么孤独了。这是一种陌生而奇妙的感觉,她决定别想太多,好让这种感觉细水长流。

  每一天都很难熬。科兰特似乎看她总不顺眼,但又不让她离自己太远。他给她指派了无数的差事,催着她赶紧回来。如果她离开得太久,回来的时候科兰特一定不耐烦地来回踱步。如果她比他预想的回来得早,他也会生气,手指还会在桌边他想象出来的大键琴上乱弹一气。

  莫丝卡现在再也不和科兰特顶嘴了。她活在对科兰特的恐惧中,为了安全,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定得搂着萨拉森。她无时无刻不在计划着逃跑,不过她知道科兰特一定会找到她,让她闭嘴,或者因为帕特里奇的死而责怪她。而且,她不能抛下萨拉森独自逃走。科兰特每次派莫丝卡出去干活,都会宣称“为了安全着想”,必须把萨拉森锁进储藏室里。

  “我们只是暂时在这里避避风头,”科兰特每天都会说,“塔玛琳德小姐很快就会回信的。”莫丝卡心里知道根本不会有什么回信。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锁匠被逮捕以及高肖克逃跑的事情——人们先是表现得很兴奋,接着是恐慌,然后陷入了怀疑,最后是震惊。科兰特每天都会浏览莫丝卡带回来的报纸,寻找可能的公会战争的蛛丝马迹。

  一天早晨,每份报纸都报道了前一晚造纸厂发生的火灾。

  “这是阿拉麦·高肖克的第一步,”科兰特喃喃自语,“我想这是他们向文具商公会发出的一个警告。他们认为文具商公会应该对锁匠的被捕负责——这样做的目的是震慑文具商,促使他们赶紧道歉。白费力气,白费力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锁匠的审讯日期越来越近,仍然没有人站出来道歉。“去厨房看看,”科兰特时不时就会说,“我肯定有人在敲门。看看是不是治安官又来了。如果是他,竖起你的大耳朵,仔细听听他说了什么……然后赶紧回来。”

  听了他的话,莫丝卡一般走下楼梯,缩在厨房门后面,预备听到脚步声拔腿就跑。不过外面通常只会传来小糕做蛋糕时锅碗瓢盆的声音,以及她嘴里哼着的小曲——听上去很像是科兰特为布莱斯上尉写的。有时莫丝卡会感觉有风吹过——原来前门开着,门外传来小糕和在斯莱河上的旧货商讨价还价的声音。

  莫丝卡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坐在窗边,看着一对对或紧张或兴奋,或是醉醺醺的夫妻朝婚礼之家的门口走来。尽管有的新娘极力用斗篷遮掩,莫丝卡还是能看出来她们的肚子已经大了。

  “快跟着他们去礼堂,”如果看到一对夫妇走进来,科兰特会说,“看看他们中有没有人在交换戒指的时候都不摘手套。”莫丝卡知道科兰特是害怕锁匠跟踪自己。

  不过有一天,当她第十三次被叫去在厨房门后打探,莫丝卡确实听到了治安官的声音,他在询问婚礼之家里陌生人的情况。

  “噢,确实有人到门口来询问婚礼的情况,”小糕解释说,“不过不准备结婚的人一般是不会进来的。后面这些房间都是为新婚夫妇准备的,举行完婚礼他们可以待在里面。”她显然觉得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他们的名字都会登记在簿。我保证这间屋子里除了我和波克白先生没有别的任何人。”

  “还有两个固定房客。”治安官补充说。

  “噢,对,也除了他们。”外面传来液体晃动的声音,似乎她正在搅拌奶油,为客人做奶油葡萄酒。

  “告诉我……你们的这两位客人是不是有一只鹅?”

  “对对对,他们有一只又白又胖又漂亮的鹅。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鹅。怎么了?”

  “今天早上又有新的发现了。你听他俩提起过一个叫帕特里奇的人吗?”

  “不记得了,”蛋糕女孩慢吞吞地说,“不过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有一次我正好路过他们房间门口——我可不是故意偷听的,都怪他们总是朝着对方大喊大叫,吵个没完。我听见他们好像说要在馅饼里放一只鹧鸪什么的。”

  “他们经常大声讨论菜谱,隔壁都能听见?”

  “不,不经常……”

  “科兰特先生现在在屋子里吗?”

  “应该在吧,他早上一般都在。”

  “那我得找他好好谈谈。”这时,门后突然传来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似乎有人很快从椅子上站起来。治安官怀疑地问:“那是什么声音?我好像听见走廊有什么动静。”

  “噢,只不过是我挂在守护神慢性子普尔克的礼拜室里,准备风干的几捆银扇草。一定是银扇草果实掉下来发出的声音。”

  治安官推开厨房门,好奇地打量着走廊。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几捆银扇草在一股难以察觉的气流作用下微微摆动。他来到走廊尽头,敲了敲门。一个平静的声音应了一声。治安官推开虚掩的房门,发现屋里只有科兰特一个人。他正坐在窗户前,仿佛全身心地投入诗歌创作之中。他的膝盖上横放着一卷纸,拇指和食指优雅地夹着一支鹅毛笔,他的目光在城市上空游移,仿佛在和天空中的云朵分享秘密。

  看见治安官,科兰特站起来,谦和地鞠了一躬,他眨巴了下眼睛,仿佛不得不重新聚焦,好看清眼前平凡庸俗的事物。

  “非常抱歉,先生。我还以为您是波克白派来送茶水的女孩。请坐。”治安官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你的那个女孩呢?”

  “啊,她呀,我让她买墨水去了。”

  “真糟糕。我很想和她谈一谈。不过没关系。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已经知道了在威克尔巴克发现的死者的名字。你以前听过哈尔克·帕特里奇这个名字吗?”

  科兰特挑起眉毛,似乎回想了一会儿。

  “这个名字有点熟,但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水手公会认为我们在渔网里发现的这个倒霉蛋是被在码头的一艘蜘蛛船里砍死的,所以他们四处张贴了描述死者特征的通告,看看有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不过这事也不容易。尸体在河里泡得太久,捞上来之后迅速开始变色腐烂,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还好他的手腕上突出来一块,就在这儿。”治安官挽起袖子,指了指自己腕骨上凸出的部位,说,“这很特别,码头上的一名搬运工曾经见过一位驳船船长手腕上有类似的特征。”

  科兰特脸上露出一副充满耐心、彬彬有礼的表情,好像他的诗歌正在呼唤他,而他努力不去听它们。

  “于是我们去了拉格曼拱门,”治安官接着说,“船员们说船长已经失踪差不多一个星期了,大副正在‘大开眼界’饭馆。我们在饭馆找到了他,我其中一个手下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以引起他的注意。那家伙很快抬起头,发现我们穿着代表公爵颜色的衣服,立刻把盘子里的炖肉朝我的脑袋扔过来。他的身手不错,我们三个人最后坐到他胸口上才把他制伏。

  “他以为我们因为他走私而抓他,于是开始破口大骂,诅咒揭发他的人。他认为是两个在肯普-蒂特林上船的人干的。我记得他的原话是‘一个看起来人模人样,内心却比蛇还要狠毒的胖子和一个没有眉毛、像雪貂一样爱打探的小姑娘’。”

  “他还提到了一只鹅。”治安官意味深长地看着地板,地上散落着几根从萨拉森身上掉下来的白色细毛,还有灰白的鹅粪痕迹。

  “这种鸟是个宝贝,”科兰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比獒犬更会看家护院。”

  “科兰特先生,”治安官身体前倾,把双手放在膝盖上,说,“希望你能理解我的立场。我不希望惊扰了塔玛琳德小姐的人,更不希望破坏她的名誉,不过我有理由怀疑你认识这位帕特里奇先生,并且了解他的勾当。整件事情非常严重,我绝不能置之不理。”

  “科兰特先生,我不得不问你一个问题,我想你知道我要问什么,”治安官坐回去,双臂抱在胸前,有些鄙夷地注视着一脸茫然的科兰特,问道,“到底是谁在熔化神像来制造枪炮?”

  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问题,科兰特的扑克脸顿时垮了下来,他完全蒙了。

  “不好意思……您能说得更明白一些吗?我有点……您说什么?”

  “我们把大副铐起来之后,立即找到了其他船员。他们大多数人都不开口,不过最年轻的那个船员招供了,承认把走私的货物藏在水边的一座码头。我们仔细搜查了那座码头,发现地板下面差不多有一百四十座神像。你知道,大多数神像里面都有铅块,好让它们在神龛中不会被风吹倒。内战时,铅块都被用来制造枪炮了,现在差不多只剩下神像里面还有铅块。我们同时在还地板下面发现了一整套熔铸子弹的模具。大家都知道尊贵的公爵大人正在寻找反对双胞胎女王的激进分子的头领,这些造子弹的人很有可能也参与了他们的阴谋。”

  “尊敬的先生,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我和我的秘书确实是从肯普-蒂特林上的船,并且在船上待了一段时间,如果您说那艘船的船长名叫哈尔克·帕特里奇,我也不能反驳您,但大副认为我们知道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只能告诉您这不过是他凭空的猜测而已……”

  治安官缓缓地点了点头,但看起来并不怎么满意。

  “很好,科兰特先生,”他起身准备离开,“之后你可能会记起更多和我们的朋友帕特里奇相关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如实地告诉我。如果你的秘书回来了,请你带她来看守所接受问询。要知道,有人看见她在帕特里奇失踪的转天上了他的船,还跟其中一名船员交谈过。”

  治安官离开了房间,而科兰特一直愣在原地,直到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才回过神。他连忙挪动肥胖的身体,轻手轻脚地来到窗边,偷偷观望街道上的情形。等确认治安官离开了婚礼之家,他才掀开了扔在床上的外套——外套下面藏着莫丝卡——她刚才一直在疑惑地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并且不时透过扣眼观察外面的情形。

  科兰特的眼睛闪闪发亮。他的脸上挂着一丝不明不白的微笑,莫丝卡担心巨大的压力让他失去了理智,说不定随时可能杀掉自己。

  “看到了吗?”科兰特伸出一根手指,问。莫丝卡看了看他的手指,然后又看向了他的脸。接下来,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他手指指向的地方,最后又看向了科兰特。

  “我们终于看到曙光了。这是我们逃离黑暗山洞的微弱希望,或者说是一条出路。让我安静一会儿,我很快就能找到出路。”科兰特闭上眼睛,手轻轻地移动,好像在岩壁上寻找裂缝或者洞口。

  莫丝卡鼓起腮帮子,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以免裙子发出声音。

  “有办法了。”科兰特重新睁开眼睛,一脸狂喜,“裂缝很小,不过我相信只要我们坚定意志,鼓起勇气,一定能够找到出路。我们很快就能重见天日。听着,一个星期以前,你发现侯普伍德·佩特里斯向孩子们灌输叛国的言论,污染他们的精神,对吗?接着,作为一个爱国的好孩子,你跟踪了这个坏蛋,想看看他到底要去哪儿,结果你看见他和我们的朋友帕特里奇交谈,给了他一个装满钱的钱袋,然后跟他一起离开了。”

  “可他并没有……”

  “你怎么知道?类似的事情也许发生过——这非常有可能。就算帕特里奇没有把铅弹卖给佩特里斯,也很可能卖给了他的同伙。相信我,这个故事很完美,把一切事情都完美地联系了起来。我们就一口咬定帕特里奇企图敲诈激进分子,结果却被他们杀害了。这对治安官来说也是一举两得——既粉碎了激进分子的阴谋,又破获了谋杀案——而我们也安全了。”

  “但是佩特里斯先生——”

  “他是个激进分子,没准每天晚上都做梦把小公主们像烤栗子一样放到火上烤。”佩特里斯看起来并不像那么坏的样子。莫丝卡回想起那双充满困惑、如同春日早晨的天空般的蓝眼睛,拼命想要找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疑问,不过最终只能挤出一句话来:“我看见他把被踩碎的蜗牛壳粘起来。”

  “那他很可能是疯了,”科兰特很有把握地说,“不管怎样,这有什么关系?那个人即将因为叛国罪被绞死——一件小小的谋杀案不会让他的处境更糟。我们现在自身难保,绝不能心慈手软。”

  科兰特的话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莫丝卡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默默地看着科兰特穿上外套,戴上假发,没有再说什么反对的话。

  “现在,你要让你的表情严肃起来,我们就快有救了。孩子,我完全理解你对此有所保留,但相信我,没人能证明你的故事是假的,我怀疑他们压根不会去质疑。我们得抓紧时间,再耽搁一会儿,就会让人觉得好像我们串通好了。”

  莫丝卡如同梦游一般跟着科兰特穿过街道。毕竟,这是个弥天大谎。可是,她有别的选择吗?如果科兰特被绞死,一定会拉着她一起死。莫丝卡突然很后悔没有把一切告诉凯尔拉比。

  “看哪,”科兰特用手杖指着桥下一个卖歌谣的小贩,小声说,“我为布莱斯上尉写了一首歌,现在每个三流诗人都在写关于他的歌谣。每个人都相信,我们可怜的朋友布莱斯每天的工作就是保护年轻的姑娘免遭侵害,把钱财施舍给饥饿的乞丐,帮助欠债的农民摆脱企图把他们扔进监狱的执事。现在他树立起了高尚绅士的形象,时刻都有女士向他大献殷勤——我想知道他哪儿还有时间打理他的马,练习加沃特舞 。”

  科兰特的心情恢复得出乎意料地快。

  “回去的路上记得提醒我弄几根新鲜的羽毛。我打算按照你的要求写一封信给塔玛琳德小姐,推荐你为她工作。你愿意被描绘成一个忠诚的、灵魂像钻石一样纯净的下属,还是一个头脑敏捷、才能出众的好帮手?啊,没关系,我想我能够让你集两种美德于一身。你知道,最奇怪的是……我相信我会想念你的,莫丝卡。”

  路过一个陶匠的砖窑,一个面容憔悴、颧骨上沾着一抹煤灰的男孩停下手里的活,看着莫丝卡,完全忘记了手中的长钳还夹着一个烧得通红的罐子。他的脸很窄,莫丝卡一眼就认出他来,并且绝不会原谅他。

  “要承认这一点有些奇怪,”科兰特接着说,“我曾经觉得你是我的负担。现在我发现我完全错了——你用行动证明,你的能力远远超越了你的年龄和教育程度。如果你不是坚持要为塔玛琳德小姐工作……啊,我知道那座高大的城堡里藏着你的梦想。”

  远处耸立的东塔楼的尖顶好像一根手指,告诫人们保持安静。在一家假发作坊门口,一个带着黄帽子的小女孩好像正在模仿着这个手势,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让弟弟不要说话,然后指着街对面的莫丝卡,小声说着什么。

  “至于我自己,我渴望再次去首都看看。虽然成为万众瞩目、人人追捧的大人物很不错,不过有时候,在学校里做一个无名小卒更轻松。如果你能讨得塔玛琳德小姐欢心——我一点也不怀疑你能做到,一定要请求她带你到首都,去看看水晶庭院。那里有成千上万扇比你手指还要薄的窗户,每扇窗户的玻璃都经过了精心的切割,在地板上投射出无数个彩虹一般颜色的头冠。有些女士的裙子有长长的拖尾,上面绣着一幅幅神话传说里的场景。如果塔玛琳德小姐准许你放假,我可以带你去眩晕羽毛俱乐部。在那里,客人可以坐在一顶带绿色流苏的华盖底下,小口品尝棘刺那么细的玻璃管里流出的黑莓颜色的酒。这个俱乐部实际上是一艘镀金的驳船,就停在佩提加尔,那里的景象无与伦比……”

  眼前的景象也无与伦比:罪犯们被绳套勒住脖子,绞刑架微微有些摇摆。还有老旧的看守所,棕色的圆形外墙斑驳破败,如同一个馅饼。看守所后面是监狱的高墙。看守所前,红头发的治安官正和一个穿着水手公会颜色衣服的高个子男人一起抽着烟,看见科兰特和莫丝卡,他的眼神变得犀利,小声地告诉抽烟的同伴他得离开了。

  “找到她了?”治安官大声喊道。

  “找到了,安然无恙,我想她还带来了一个能让你高兴的故事,先生,”科兰特愉快地回答,“我们可以进去说话吗?”

  “可以。”科兰特的态度和之前大相径庭,治安官显然被弄糊涂了。

  莫丝卡和科兰特跟着治安官穿过一扇沉重的橡木门,来到一个昏暗的房间。一只猎鹿犬正躺在石板上睡觉,它的毛乱蓬蓬的,胁腹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房间里弥漫残羹冷炙以及一种无聊的味道。莫丝卡之前没有意识到,原来“无聊”的味道跟鸡蛋羹很像。治安官用鞋头踹了踹它的肚子,靠在墙上,手里把玩着烟斗。

  “那就说吧。”治安官期待地看着莫丝卡,不过莫丝卡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事关重大,而是还不等她开口,科兰特已经抢过了话头。

  “您或许已经知道了,一个星期之前,这孩子发现了一个疯狂的、臭名昭著的激进分子,他的名字叫侯普伍德·佩特里斯。她亲眼看见佩特里斯在声名狼藉的流动学校上课,把邪恶的种子播撒进小蛤蜊一样柔嫩、无辜的孩子们的心田,正是她第一个向文具商公会检举揭发了佩特里斯,她还告诉文具商公会可以在哪里找到他那些可恶的禁书。您看,这个佩特里斯……”

  “我知道佩特里斯。”治安官的脸现在看上去精神多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了警觉的神情,仿佛瞥见了牡蛎里又圆又白的肉。

  “很好。这位勇敢无畏的姑娘克服了女性天生的脆弱和恐惧,在漆黑的夜晚跟踪这个激进分子穿过码头附近曲折的小巷。在水边,她看见佩特里斯鬼鬼祟祟地和我们驳船的船长见面,给了他一个装满钱的口袋,然后就离开了。很明显,帕特里奇和佩特里斯之间一定有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许他知道得太多,所以激进分子不能让他活着。”

  “她之前从来没提到过这些吗?”治安官的语气很犀利,不过他看起来很兴奋,而不是生气。

  “嗨,她确实提过,”科兰特马上说,“不过我们的关注点都集中在流动学校上,没怎么在意她说的别的事情。就我自己来说,在她提醒我之前,我完全忘了这件事情。她甚至还在第二天去了驳船一趟,决心把一切邪恶的勾当揭露出来,不过帕特里奇当时并不在船上。”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治安官直勾勾地盯着莫丝卡,意味深长地扬起眉毛,表示他希望听到莫丝卡而不是科兰特的回答。莫丝卡感到一股热量从脊柱根涌到了眉毛尖。她点了一下头,任务完成了。

  “这个故事确实让我很高兴。”治安官愁苦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你坐在这儿,稍稍忍耐一下……”说着,他离开房间,几分钟之后拿着一个水壶和三个杯子回来了。“小姑娘现在必须去认一下人,当然,之后在法庭上还需要再指认一次,不过她应该有这个勇气,我想她不至于吓晕过去吧。”现在,她看莫丝卡的眼神更加友好了,声音也更加和蔼、亲近了,“你们想象不到把佩特里斯铐起来之后,我们遇到了多大的麻烦。不少人把他看成是大英雄,时常有人朝看守所扔石头,或者朝我们家里扔臭鸡蛋。穷人带着他们本该养家糊口的钱来到监狱,恳求我们收下,好让佩特里斯在牢里好过一些。我们都快烦死了。不过如果大家知道他是个杀人犯,就不会再把他看作英雄了,对吧?到时候谁还关心他的死活啊。”

  莫丝卡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杜松子酒仿佛偷走了她舌尖的味觉,她感觉鼻子里面又冷又疼。

  这时,门开了,三个穿着公爵颜色制服的低级治安官架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蓝色的眼镜早就不见了,夹克上的每一颗扣子也都被扯了下来,头上没戴假发,棕色的头发卷曲缠结成了奇怪的发型。他的脚踝上戴着镣铐,胳膊被绑在身后,布满血丝的眼睛试图躲避小房间里昏暗的光线,仿佛被阳光灼伤了眼。他的衣服散发着湿稻草和绝望的气息。

  “佩特里斯,你知道跟你说话的是谁吗?”治安官冷冷地问。

  “我知道。”佩特里斯脸色惨白,还有些恍惚,他磕磕绊绊地说,“很抱歉,我……我记不起你的名字了。我现在不是我自己了。”

  “你很快就不是你自己,也不是别的什么东西了。”治安官小声地说,他的话中带着残忍的幽默。他走到这位戴着镣铐的律师面前,说:“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驳船船长的所有情况。”佩特里斯笑了,发出一声短短地、凄凉的叹息。治安官大怒:“有什么好笑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记了我做过的所有事情。每个人都认为我有一台非法的印刷机,但我恐怕从来没有干过这事。整整一个星期大家都告诉我:我是反对双胞胎女王的激进分子的头领,可你知道,我真的不是。今天早上,有人跑进来说我把神像熔化了,用来制造子弹。这个主意真聪明,不过我从未想过。”

  “可惜你没有想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摆脱帕特里奇,最后只能把他扔进河里。”治安官冷冷地说。佩特里斯专注地凝视着治安官衣服中间的一粒纽扣,眉头拧了起来。他又停顿了几秒,似乎治安官的话仍在他的耳朵里回响。

  “请您再说一遍,”他最后说,“您是说我杀了人?”

  “在我面前耍花招没用,”治安官小声地说,“你伪善的行为也许可以愚弄善良又单纯的普通人,让他们以为你是为大家谋福利的圣人,但你骗不了我。我可不是三岁小孩,你那些推翻统治者、人人平等的可怕想法简直是在毒害他们幼小的心灵……”

  “你也有孩子。”佩特里斯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怎么知道?”治安官听起来有些惊恐,又有些疑惑。

  “只是猜测而已。你担心你的孩子,所以当然憎恨我。”侯普伍德·佩特里斯抬头看着治安官,试着露出微笑,“他们多大了?”

  治安官没有回答。说实话,他看起来有点害怕,似乎回答了问题就给了佩特里斯从监狱逃走的力量,好像他是个会偷走自己孩子的妖怪。

  “有人看见你和哈尔克·帕特里奇会面,”治安官厉声说,“你和他有过交谈,并且在给了他一笔钱之后离开了。从那之后,再也没人见过活着的帕特里奇。”

  “谁说的?”佩特里斯看起来非常疑惑。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他就快被绞死了,我也无能为力……莫丝卡在治安官的指引下,坚定地走上前。太晚了,他问我的时候我点头了。一切都结束了,现在我别无选择……

  莫丝卡不情愿地走上前,佩特里斯看着她,当他认出她来的时候,脸上浮现出醒悟和悲伤的表情。莫丝卡也看着佩特里斯,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助。

  “别担心,孩子,”科兰特的声音温暖而自信,“他戴着镣铐,伤害不了你。”

  “你愿意向神明发誓你看见的就是这个人吗?点头就可以。”治安官的声音冷静了不少。佩特里斯给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悲伤但是充满善意,几乎是在鼓励她。没关系,那个微笑仿佛在说,没关系,我知道你别无选择。莫丝卡突然意识到其实她还有另一个选择。

  “不!我不能听你的,科兰特先生!这不是事实,我不能听你的!”这些话已经在莫丝卡的胸中憋了几小时,一瞬间全爆发了出来,如同沸腾的水壶里喷出的水蒸气,尖厉刺耳,无法阻挡。“我每按你的指示做一次,就会在黑暗的井里越陷越深,这对我来说太深太黑暗。在我还能看见一点天空的时候,我必须停止堕落。佩特里斯先生没有谋杀帕特里奇先生,是科兰特先生干的——我回到我们的房间,看见他在尸体前弯下腰,把他装进旧衣箱里。他让我帮他把尸体扔进河里,我按照他说的做了,因为我知道他是个杀人犯,我要不这么做,他会连我也一起杀掉。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莫丝卡把那个可怕的夜晚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如同洪水一样无法停歇。

  科兰特震惊不已,他的目光对上了莫丝卡闪闪发亮的眼神。他眼睛里的星星仿佛正在陨落。

  “我的神啊,”治安官厌恶地咕哝着,“好吧,把佩特里斯先生带回牢里——然后把这个人也关进大牢,等候审判。”

  科兰特被人带走了,他还盯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手里握着他那个完美的故事的碎片。

  “至于这个女孩……让她赶快从我的眼前消失。”

  莫丝卡独自走出了门,她跑呀跑呀,一直跑到河边,河水阻挡了她的去路。远处大海上刮来一阵强烈的海风,她站在河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过去一个星期她似乎都忘记了呼吸,直到此刻才记起来该怎么做。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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