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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神秘史莱克

　　假特丽丝走近了，她看见那间作坊其实是个茅草屋，屋顶是单调的灰色，上面有暗绿色条纹。那个人没有等她们，而是低头钻进低矮的屋檐，消失在了茅草屋里。

　　跟随这样一个陌生人进入他的地盘，并不是件好玩的事，但是假特丽丝可不愿意待在外面的大街上。

　　佩恩微微发抖，脸色依然苍白，让假特丽丝松了一口气的是，她的表情正在恢复平常那不确定、好战的神色。

　　“就是他！”佩恩颤抖着大声说，“他就是格力莫河边的另外一个人——那个建筑师的朋友——那个朝水里的你大声喊叫的人！”

　　假特丽丝也猜到了这些。她依稀记得从格力莫河水下看见两个人的轮廓，他们就站在上方的河岸上。个子高的无疑是建筑师，但他旁边还有一个矮个儿的男人。

　　“是的。他就是那个史莱克——而我们就要和他谈谈关于那个建筑师的事。他或许不是我们的敌人，但他也不可能会是我们的朋友。”假特丽丝走近门口，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佩恩——抓紧我。这里的一切都是骗局和陷阱。不要吃任何东西。不要跟着任何音乐起舞。什么东西都不要碰。还有，”佩恩表现得很执拗，她又接着说，“也不要让我做任何这样的事。我们要为彼此保护好自己。”

　　假特丽丝一手紧攥住小公鸡，另一只手被佩恩紧紧抓着，大步走进那间茅草屋。

　　里面灯光昏暗，大部分光线是从大门照进来的，也有几束惨淡的光从窗户透进来。在头顶上方，假特丽丝可以看清粗壮的木椽上架着带刺的屋顶。屋里有十几张桌子，桌上放着工具、瓷罐手柄、草药和羽毛。台子上陈列着几十个玩偶，几乎所有的玩偶都残缺不全，大多数是用绿色树枝、叶子、陶瓷和木头拼在一起做成的，跟真人一般大小，大多是婴儿的形象，偶尔也有年龄稍大一点儿的孩子，甚至有成年妇女的玩偶，肚子圆鼓鼓的，像是怀孕了的样子。

　　假特丽丝很不舒服地注意到，离她最近的玩偶都将它们不完整的脸转过来看着她，那些玻璃眼睛里充满了敌意。

　　那个跟她们打招呼的男人就坐在一张小摇椅里，小小的深灰色眼睛只比士兵的纽扣亮那么一点点，此时那对小眼睛正看着她们。现在她近距离地看着他，意识到他比她高不了多少。他有一张像牛头犬一样的大脸，圆顶礼帽下露出灰色的头发，鼻子出奇的长，鼻尖向下弯曲，让假特丽丝想到了猛禽带钩的喙。

　　“你是……史莱克先生？”假特丽丝问道。她不敢确定在这个古怪的地方应该怎么问才算有礼貌。

　　“叫我史莱克吧！”那个男人咧嘴一笑。就在一刹那，假特丽丝心想她看到的不是一张男人的脸。那吧嗒一声闭上的是鸟喙。一个带钩的鸟喙——狡黠、聪明，但很可能残忍的鸟喙。随即那种印象就消失了，那个戴圆顶礼帽的男人又冲她微微一笑。

　　他用手示意，让她们坐到两张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凳子上，上面铺着蓝色天鹅绒垫子。她们坐下后，他扬起眉毛打量着她们。

　　“唔，我可没想到你们会来。”那个叫史莱克的男人似乎对她们很感兴趣，也很高兴，“是的，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的确没有期望能在这里见到你。还拉着你的小妹妹一起来了！我可没有预见到你俩会凑到一起。”他俯下身子对假特丽丝说道，皱起的眉头带着一种神秘感。“你知道小佩恩做过什么事，对吗？可怜的特雷莎，她那么相信她的妹妹。”

　　“是的。”假特丽丝随即回答，她也注意到佩恩的脸红了。

　　史莱克点点头，似乎要看看是否还有更有趣的东西。他转向了佩恩。“你——你乐意和这个小姑娘一起跑过那些街道，是吗？她没有吓到你吗？”

　　“我什么都不怕。”佩恩冷冷地回应。

　　“太好了，”史莱克直勾勾地看着佩恩脸上的抓痕，得意地哼了一声，带着几分羡慕说，“为什么不呢？什么叫朋友之间的伤害和背叛啊？啊，不要看起来那么伤心。我真感动。我不记得上一次这么感动是什么时候了。”

　　他一边说一边不时地瞥了佩恩几眼，但他大部分时间都盯着假特丽丝看。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赞许，还有一丝骄傲。

　　“好极了，”他平静地说，“如果要我说的话，你们太了不起了。”

　　“你就是那个造出我的人，对吗？”假特丽丝问道。她的诘问听起来像是责难，这个想法也让她觉得很受伤，她就像是一本书，已经有人把她所有的秘密都读过了。

　　“是的。”那个史莱克向她眨着眼睛，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银鼻烟壶。“而且在我造出你的时候，应该说我超越了我自己平常的水平。只是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究竟超越了多少。”他打开鼻烟壶，令假特丽丝吃惊的是，她看见那鼻烟壶里并没有装鼻烟，相反，里面装着的是一块平纹布，上面有一团黄油。史莱克一边用他那细长的黑舌头舔着黄油，一边眯起眼睛试探性地看着她。“我想知道——很想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而且你们居然还知道在地上插一把匕首，还随身带了一只小公鸡。”

　　但假特丽丝并不想说出她是如何获得那些信息的。即使那像鸟一样的小东西诡计多端，可它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

　　“或许我的叶子和树枝知道。”她回答道，“你就是在这个茅草屋里造了我，对吗？或许它们记得。”

　　“或许，”史莱克似乎并不是特别相信这个答案，但他低下头，承认了那种可能性，“但事实是，你们到这儿来让我们都处在很尴尬的境地。进退两难。我甚至想说这是个‘污点’。”

　　“这里是出发点也是归宿。这是个隐秘的所在，自有它的道理。所有人的安全就全靠它。所以你们真不该来这儿。你们不应该知道如何找到这儿。你们根本就不应该知道我们在这儿。既然你们知道了，我们就不能让你们离开。问题是因为你们有那只小公鸡，所以实际上我们无法阻止你们离开。”

　　“如果我们真的把一切都告诉大家，警察就会来把你们抓走，你们就该被抓走！”佩恩恶毒地对他说。

　　那个史莱克对她的话不予理睬，他停了一下，又舔了舔他的黄油。他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而假特丽丝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所以……你要做什么？”她最后问道。

　　他耸了耸肩。“那就看你的了，亲爱的。你们到这儿来肯定是有原因的。你要我干什么呢？”

　　“我有几个问题，”假特丽丝回答道，“关于那个建筑师。我，还有……另一个关于我的问题。”

　　“是的，我知道你会问的。”史莱克眨着眼睛沉思着，他的黑舌头又舔掉一口黄油。

　　“危险的问题，会得到危险的答案。”他从牙缝里呼吸着，假特丽丝认出了那种表情。那是市场上小摊主嘲弄怀疑的样子，那是市场上讲价格前能听到的声音。

　　“你想讨价还价，是吗？”她说。

　　“是的，我们就坐在这儿互相对视，看谁能最后胜出，”史莱克平静地回应道，“你要得到答案，我要保护我这儿的人，所以我们讨价还价。你不说，我不说，皆大欢喜。”

　　“特丽丝，我不相信他！”佩恩大声说道，“他和那个建筑师是一伙的！他会对我们撒谎，会出卖我们。我们应该把那只小公鸡放到他身上就跑！”

　　史莱克冲佩恩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你让我想起几年前的一个小姑娘。有一天，她的头突然掉了。太可怜了。”

　　“但我们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趁敌意还没升级，假特丽丝急忙插话道。

　　“这个我们有办法，”史莱克回答道，“我该如何解释呢？有个……可以做一个特别的承诺。如果谁破坏了承诺，那么他（她）就会遭受可怕的诅咒。如果你们两个答应不向任何人透露你们在桥背面所经历的事，我就承诺如实回答你们所有的问题。”

　　这交易听起来很诱人，但遭遇过那像鸟一样的小东西后，假特丽丝还要想一想。佩恩可没有工夫想。

　　“那不公平！”她宣布道，“那相当于我们做了两个承诺换你一个！如果特丽丝和我都做出承诺，那么你就必须承诺做两件事。”

　　“她说得对。”假特丽丝咬着下嘴唇，“你要求我们不提醒埃尔切斯特人，就在他们的头顶上方，住着一群奇怪的危险生物！那你就必须承诺住在这里的生物不去招惹埃尔切斯特人。不准偷走孩子，不能伤害人，不能埋设陷阱——”

　　“我不能做那样的承诺。”史莱克的笑容消失了，他看起来异常严肃。

　　“那么你承认了——他们要做的正是这样的事情？”假特丽丝的情绪一落千丈，她想象着桥背面那些半隐半现、高声嘶叫的暴徒们降落到埃尔切斯特街道作恶的情景。

　　“要做其中一部分事情。”史莱克的语气不再那么生硬，“而且通常——不都是这样，但通常——都是因为你们人类错误地对待了它们、侵犯了它们……或者说邀请了它们。”他扬起一边的眉毛，盯着佩恩，“你认为她是第一个与我们中的某个人做交易的人吗？”

　　被他那样盯着，佩恩的脸气得通红，可史莱克更认真地继续说。

　　“你能给你其他的同类做出什么样的承诺呢，人类小姑娘？你能承诺埃尔切斯特没有人撒谎、没有人偷盗、没有人绑架、伤人或杀人吗？不，你不能。当然不能，因为埃尔切斯特是一座城。一座城，就是一个大杂烩，既有热心助人、不愿伤害他人的人，也有喜欢恶作剧、邪恶的人。”

　　“相信我，我们没有选择混到人群之中，甚至没有选择离你们人类这么近。这座城市是个难民营。我们都在这儿，不是因为我们期望这样，而是因为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属于我们的那些地方……我们已经无法在那里生存了。”

　　“为什么不能呢？”佩恩问道。

　　“说来话长。”史莱克苦笑了一下，假特丽丝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交易成功，我会告诉你为什么不能。”

　　“而且……如果我们真告诉人们你们在这儿，会怎么样呢？”假特丽丝觉得一切都变得更加复杂了。

　　史莱克沉默了片刻，然后合上黄油盒子。“我们该离开了。我……会活下来的，其他一部分人也会活下来的，聪明的和适应能力强的都会幸存下来。其余的……”没有什么比他简单地耸耸肩更令人哀伤的了。他的确显得相当冷酷，也足够理智。“他们大多数不知道怎么生活。有些太老，或太沉溺于过去，另一些又过于怪异或愚蠢。有那么一个或两个……不怎么令人愉快，或许他们死了会更好。但是他们是我们的人，而这是他们改变的最后机会，也是他们能在这个新世界里给自己找个位置的最后机会。如果他们没有利用好这次机会……那就让他们加入你们博物馆里蜥蜴的白骨堆吧！”

　　假特丽丝瞟了佩恩一眼，看见她的眉间也是犹豫不定的神色。

　　“我看得出，你们都对来到这里后受到的待遇愤愤不平，”史莱克说道，“我不怪你们。”他看了一眼假特丽丝腹侧撕裂的伤口，嘴里发出啧啧声。假特丽丝脑子里又掠过一个巨喙正在啄食小东西的景象。“孩子们对你们不太友好，是吗？”

　　“孩子们？”假特丽丝意识到这里大多数人都比成年人个头矮小。

　　“还有什么比那更残酷？在这儿等着。”他走到门前吹了一声口哨，假特丽丝听见他在说话。“把这位小姐的内脏——把它们拿进来。不，全部都拿过来。如果有什么遗漏，我会知道的。回到你们自己的皮囊里去吧——不要伪装，不要变形。”

　　一大队人形生物，低着头、阴沉着脸，涌进那间茅草屋，他们个个面容憔悴，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其中许多生物穿着用羽毛编织的灰色外套。有一个长着兔子的长耳朵，鼻子和嘴看起来像动物突起的嘴部，中间还有一个豁口。有些长着爪子，还有一个拖着一条长长的老鼠尾巴。但是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分明像极了受委屈的孩子。每个人都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假特丽丝跟前，在她的手里放上一样东西——叶子、树枝、纸团，最后是那条她眼睁睁地看着被某个生物从自己身侧拽出来的藤蔓。

　　他们都是孩子。也许是魔鬼一样的孩子，但假特丽丝觉得她没有权利评判他们。

　　“小鬼头，”史莱克爱怜地说道，他给这个词语赋予了新的含义，“可是你期望得到什么呢？把一只受伤的小鸟丢进装满猫咪的盒子里？你看到的不会很悦目。它们会做它们该做的事。”

　　“你看到过它们吗？”佩恩低声问道，“它们好像很害怕，特丽丝，它们怕我们。”

　　假特丽丝意识到事情的确如此。她最终明白了眼前要做的决定异常艰巨。安德贝利的有些人令人恐惧，但是她真的要将他们全部毁灭吗？要是那个史莱克是对的呢？他们中间有些人并不会伤害到人类，他们甚至是无助的，或是愚蠢的，或太年幼而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我也是个怪物。他们或许也身不由己。

　　她斜侧过身去，对佩恩耳语道：“佩恩……我不愿意将他们赶出去送死，你呢？”

　　沉默。

　　“我也不愿意，”佩恩低声回答道，“他们都很蠢。而且……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带更多的小公鸡回来。我想他是最可怕的那个。我不喜欢他。”

　　假特丽丝意识到她的确喜欢那个史莱克，可她也喜欢格雷斯先生，他们两人都很直率，这种性格使她很容易相信他们。

　　“史莱克，”她慢条斯理地说道，“或许我们会做你要求的承诺……但是佩恩是对的。我们要你做两个承诺。一是你必须如实地回答我们所有的问题，二是……你不会伤害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都绝对不能做。”

　　史莱克沉默了好久，好像认真考虑了好长时间，他冷酷的、长着喙般的脸显得异常紧张。

　　“聪明的小家伙。”他最终开口说道，语气异常尖锐。

　　假特丽丝怀疑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好的。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