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君子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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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君子协议
“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史莱克问道。两个小姑娘都点头同意。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圆滑,很有节奏感,就像那个鸟一样的小东西说那位建筑师真名时一样。那词语是假特丽丝所不知道的,但是她意识到那些话不是对她说的。史莱克说话是为了引起另外什么东西的注意,所以在他说话时,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暴风雨前的凝重,好像有一个庞大的东西正用它那古老而冷漠的眼神凝视着她们一样。
它等待着她们的承诺。它的确听到了那些承诺。这个世界里一种无法定义的东西,像一把钥匙在假想中的锁孔里转动了一下,轻轻地咔嗒一声就发生了变化。紧张感慢慢退去,假特丽丝反而觉得轻飘飘的有点儿恶心。佩恩抽了抽鼻子,紧紧抓着假特丽丝的衣袖。史莱克也脸色苍白,脸皱了几秒,好像是在竭力掩饰着他的不安。
“那就,”史莱克说道,慢慢恢复了神色,笑靥如常,沉着冷静,“接着问。”他的声音里依然有一丝勉强的意味。
假特丽丝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开始说话。她的脑子里有太多问题要问,好像所有问题一下子都挤到了嘴边。
“我到底是什么?”她问道,“还有……为什么要造出一个我?为什么那个建筑师把真的那个我带走了?他把她弄到哪儿去了?他到底要干什么?”
“还有,塞巴斯蒂安在哪儿?”佩恩也要一个答案,“你们在我父亲的桥底下做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是颠倒的?”
“慢慢来,慢慢来!”史莱克举起一只手,示意她们慢慢说,然后压低音量小声地说,“我最好从头告诉你们,不然我们就会绕圈子了。”史莱克上下打量了一下假特丽丝,他又一次被她那既高傲又冷酷的表情震撼了。“我们讲的时候,如果你愿意,我会把你肋下那些撕裂的伤口缝上。”他补充说,“让那些洞张开着是违反我的原则的。”
假特丽丝记得他承诺过不会伤害她,于是把凳子拉得离他近了一些。在她这样做的时候,离她最近的玩偶也变换了位置,有些由于害怕离她更远了,另一些则向她伸出拼接的木头小手。
“不要那样!”佩恩尖叫起来,她狠狠地盯着那个史莱克。“不要让他们那样做!”
“我没有让他们那样做啊!”史莱克眼睛一闪一闪的,像迷雾里的星星。他一边说一边穿他的针线。“是她在让它们那样做。”他向假特丽丝点点头,这让她大为震惊和疑惑。“但我们会讲到这一点的。”
“我以前告诉过你,我们的人发现他们越来越难在曾经的家园里生活下去——”
“为什么呢?”佩恩突然蹦出一句话,就像子弹射穿玻璃窗一样。史莱克目光飘忽了一下,假特丽丝相信她刚好看见了一个被掩藏起来的畏缩神色。确信无疑,他开始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带有强烈的不情愿。当他缝补她的肋下时,针尖让假特丽丝感到刺痛。
“地图。”他清了清嗓子,“大部分是因为地图。我们……曾经生活在荒野,丛林深处,荒凉的峻岭中,无人区。因为我们不为人所知、神秘、被世人遗忘,连地图上都找不到,而且……我们也需要那样。我们无法生活在一切都被确定,都用图纸标明,都用文字记录的地方。确定性对我们来说就是毒药,慢慢地让我们中毒。”
史莱克带着厌恶的眼神,冷冷地瞥了佩恩一眼,假特丽丝很肯定,他不想回答佩恩提出的这个问题。
“有时毒来得很快。”他补充说,又向假特丽丝投去质疑的目光。“我敢说,你现在已经注意到了,有某个人类的工具与我们起了争执。”他用无名指和中指模仿着剪刀剪切的动作。假特丽丝害怕了,史莱克点点头。她注意到他正在用一把很小的带齿的骨制刀子——而不是剪刀——修理他的缝纫线。
“一把刀子有上百种用途,”他一边继续说,一边穿他的骨针。“捅、切、刻,等等。但剪刀实际上只做一件事——将东西一分为二,用强力野蛮分割。所有的东西要么被分在这边,要么被分在那边,没有中间可言。那就是确定性。我们是中间族,所以剪刀痛恨我们。它们要将我们剪开,让我们有存在的意义——非此即彼,不将我们杀死就无法让我们获得意义。要特别当心剪刀,或者说要特别当心老式的剪刀。”
“是的,”假特丽丝极不情愿地承认,“他们好像就是恨我……我想情况似乎越来越糟了。”
“你的思想和行为处事越是像我们,他们就越把你看成是我们中的一员。”史莱克将偷来的酒灌入她撕裂开来的腹侧,她能感觉到那酒就像一条干瘦的蛇一样在她的身体里蠕动。
“不管怎样,”他继续说,“当你们的人开始制作出越来越精确的地图时,我们的麻烦就越来越棘手。飞机从上空飞过,什么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铁轨四通八达,火车需要精确的地图,这样它们就可以到达遥远的地方。我们一退再退,直到完全没有了退路。”
“我们中有些人试图抵制确定性,来捍卫我们的领土,一些人为最后一块地盘互相厮杀……”史莱克做了个不屑的手势,似乎要挥去几十年的血腥历史。“我们正在失去一切,我们正在消亡,然后我们中间的一员——就是被你叫作建筑师的那个人——站出来,提出了一个计划。
“他注意到了一样我们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因为我们四处躲藏逃避,离村庄和城镇越来越远了。他却敢从村庄、城镇走过,走到最近的城市边缘。有一个星期天他有了新的发现。那里教堂的钟声再也伤害不到他了。”
“教堂的钟声?”假特丽丝问道。
史莱克点点头:“我们一直在躲避那个声音。那个声音让我们感到不舒服,让我们的头脑嗡嗡作响——”
“那是因为你们是邪恶的。”佩恩即刻解释说。
“是因为确定性的原因,”史莱克反唇相讥,“每个星期日,人们总是涌进那座阴冷的建筑,分享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确定性——上帝在天堂,牧师是他的信使,世间一切都有章可循。”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令人不快的喜悦。
“但所有的人仍然相信事情的确就是那样的啊!”假特丽丝大声说。
“是吗?噢,他们还在涌入那个地方,依然那样顺从,依然在聆听牧师的说教。但他们记得的,就是那个牧师告诉他们,这场战争是上帝的战争,所有虔诚的青年男子都应该丢下锄头,拿起武器。他们问,是(上帝的战争)吗?那个活吞了孩子们的来自地狱的野兽真是上帝派来的?”
史莱克咧嘴笑着,而假特丽丝发现她到底还是不喜欢他。
“我也不装作我是否知道有上帝,”他继续说道,“或者说那些清冷的星星是否会永远存在下去。这是人类的战争,与别人无关。但对我们来说,这是上帝的安排,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战争摧毁了信仰,所有的信仰。战争发生以前,每个人都在社会阶层里有固定的位置,对以上或以下的阶层并不关注太多。但是现在?上层人和下层人都在佛兰德斯旷野里死去,面朝泥土趴在那儿,看起来都一个样,不分彼此。那些有幸从地狱活着回来的英雄们就要饿死在街头了,他们可不会恭良顺从地任人摆布。
“还有那些妇女!她们曾经沿着固定的生活轨道向前,绝不会越出轨道。但战争期间,在农场里和工厂里做工的女人,尝到了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甜头,不是吗?所有男人都惊恐万状。这就是不确定性。所有这些疑虑,动摇了他们的根基,这种情况在城市里尤其严重。”
“为什么呢?”假特丽丝问道,她并不太愿意打断史莱克的话。
“因为城市很漂亮……同时也很混乱。它们不像村庄,村庄里的人彼此熟悉,一切都中规中矩。而城市将成百上千的人群和千奇百怪的思想融合在了一起,就像化学品一样,直到有一天轰然爆炸!在城市里我们很容易迷失。城市里的墙太高,遮挡住了所有的路标,你的四周全是陌生的人。而且还有汽车。如果是骑马,每个人都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可是汽车?没有人知道用它们做什么!也没有哪个开车的人关心那些规则!它们扬起漫天尘土,所有的地方都无法按地图找到了,也无法预测了。真的很好。”
“所以你们就来到了这里?”假特丽丝试图把史莱克引回到主题上,“是那个建筑师注意到这个地方的吗?”
“是的。”史莱克咧嘴笑道,“他可以算是个建筑师,你懂的,一位了不起的建筑师。他可以用咒语让砖头灰浆变成有形的建筑物,在你凝视那些建筑物时,你的视野、你的思想会被扭曲。他能够建造一座有数百间房子的宫殿,从外面看起来却并不比一间户外厕所大。他意识到,要在一座城市里为我们找到一个没有标明确切位置的地方的最好方法,就是建造一个不会在地图上显示的住所。
“但是他知道他一个人做不到这一点,他需要一个同伙,一个人类建筑师——或者最好是个土木工程师——作为设计的实施者,不然他的设计就无法被人类接受。”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佩恩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史莱克,急切地问道,“他是在说父亲,对吗?”
尽管她不乐意,但假特丽丝还是能清楚地猜到他说的意思。她仍然能以真特丽丝的身份为父亲的成就感到骄傲,正是父亲设计建造了三座姊妹桥那样的地标性建筑,埃尔切斯特才成为名城……
“所有那些建筑,那些让父——克雷森特先生出人头地的建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些都不是他设计的,对吗?”
“什么?”佩恩盯着她,她吃了一惊,史莱克却摇着头。
“都不是,”史莱克确认道,“但是在那个交易中他干得相当漂亮。”
“他在那次交易中做了什么?”假特丽丝想到被误导的特丽丝,可怜的特丽丝,她曾经那么崇拜她的父亲。假特丽丝替真特丽丝感到了一种意想不到的愤怒。“那克雷森特先生做出了怎样的回报呢?”
“啊,你不懂,”史莱克回答说,“那就是他在那次交易中的作为。他其实非常不愿意那样做,他认为整个过程非常怪异。我们费了很大的劲儿才使他回心转意。”
“什么叫回……”假特丽丝没有将话说完,因为她的脑子已经在飞速旋转,接近了那个事实真相。
“那是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史莱克解释说,“成千上万年轻人仍然被困在欧洲,等待着返回他们的家乡。他们在这里的家人整天翻阅报纸,寻找新闻,但他们有时得到的是假新闻。
“你们的父母收到你哥哥的长官寄来的一封信。那封信很普通,还随信附有你哥哥的个人物品。但他们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于是那个建筑师就告诉你们的父母,如果你的父亲和他做个交易,给他一样东西,你的父亲就会听到他儿子的音信。”
那些来自塞巴斯蒂安的可怕信件终于有个说法了。
“但是……他在哪儿?”佩恩忍不住了,“塞巴斯蒂安在哪儿?他为什么不回家呢?”
“因为他已经死了,”史莱克平静而残忍地回答道,“他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但他也没有活着。抱歉。他只是……停止了。”
“停止了?”假特丽丝口干舌燥。
“我们如何让他重新动起来呢?”佩恩问道。
“我也没有办法。你要去问那个建筑师。”史莱克挤出一丝笑容,那意思明显在说,他可不认为她会那样做。
“那个建筑师到底要求了什么?”假特丽丝问道。
“一件属于你哥哥的东西,与他的死有关的东西,我敢肯定。”史莱克耸耸肩,“这些事情,建筑师从来都没有对我讲过,但是我猜,那东西肯定能让他完成一半的交易。”
“那是……”假特丽丝想到那些信中揪心的语气,“真是个残忍、可怕的阴谋!他肯定知道他们内心希望塞巴斯蒂安能安全回家!但现在他被困在了什么地方……”她想象着克雷森特一家就像雨中的纸帽子一样破裂、打湿的景象。“那还不够吗?那个建筑师为什么还要绑架特丽丝呢?他造的孽还不够多吗?”
她突然的爆发令史莱克吃了一惊。
“自作自受,”他耸耸肩说道,“如果克雷森特一家不听信这样的话,建筑师也没办法。可他愿意听信这样的谎言。或许在他没有得到他所期望的东西时他们会有争执,但讨价还价归讨价还价,按建筑师的设计实施工程,这点理智他应该还是有的吧!几个月前事情就是那样。”
更多的信息碎片凑到一起了——报纸上那篇文章,还有假特丽丝听到的皮尔斯和西莉斯特的谈话。
“他中途停下来,没按建筑师的设计方案实施,是吗?”她慢慢地说,“他去着手美多斯维特郊区工程了……”
“他没有遵守协议。”史莱克的声音突然充满怨恨,好像在说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一样。假特丽丝想起当佩恩提到“说出去”,并说要违反约定时,那个建筑师的激烈反应。她回想起他那疯狂的像孩子般失去控制的样子,就不寒而栗。
那么做也会打破我们的交易的!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事像这件事一样更能使建筑师发疯了,”史莱克评论道,“一旦涉及克雷森特家的事,他就是这样子。他的脑子里全是复仇的念头,就那么简单,不是为了别的。他给小特雷莎制订了计划——如果你想问我这个计划是什么的话,再过几天就可以看见它的效果了。
“因为就在那时你卷了进来。他需要你代替小特雷莎,只要你代替足够长的时间,让他做完计划要做的事。通常当有这样的调换发生时,只要用一个普通玩偶去迷惑……或者说,留下一些东西来蒙蔽他们的眼睛就够了。这个玩偶不需要有思维。如果它是个孩童玩偶,它只需要哭闹着要东西吃就行,然后一个星期以后便渐渐衰弱下去。如果它年龄大一点儿,它只需要静静地待着,好像在睡梦中永远不会醒来一样,就那样消磨下去直到死亡。但是克雷森特一家知道关于比赛德人的事,你懂的,所以建筑师想要你更能以假乱真,令人丝毫不起疑心。”
“就是她,”他向佩恩点点头,“带给我们所需要的东西。日志给我们提供了制造你所需的回忆。对她的姐姐特别珍贵的东西,回忆发挥着它的魔力。然后我把我的法术发挥到了极致……我给予你思考的力量,让你有记忆、让你相信自己就是特雷莎、让你能行动,让你有了感觉。我又用最强的法术把你的荆棘和枯草掩藏起来,让你能够活动,就像人类一样。这就是为什么当你靠近时,我们这里的玩偶也开始移动的原因。它们也受到了法术的影响,但它们没有你所具有的思维,它们只能模仿你,这也仅限于法术所能影响的范围之内。”
“也就是说,我所有的记忆都来自特雷莎日记里面的内容?”假特丽丝不禁想到,要是那些日记页不从她的身体里掉落,事情会怎样?“但是……我只会记住特丽丝写下来的内容,对吗?事实上我记住的可要比那多得多——那些事情原本是个什么样子,以及待在那里的感觉。我还记着……塞巴斯蒂安。”
“那些日记饱含了特丽丝的记忆,”史莱克回答道,“它们是一种纽带,如果你不反对这种说法的话。你只能记得她在日记里所写的事,你就像她一样记住了那些事。”
“看看。”他打断了话题,审视着他的手工作品。“这些接缝应该可以固定住了。”他向假特丽丝投去了一个精明的目光。“而且……我注意到那些内脏一样的东西,我从未在那里放过那些东西。额外的那些东西应该是属于特雷莎的,对吗?”
假特丽丝脸红了。她从未想到史莱克会从她腹侧的裂口看见她吞下去的那些东西。
“原来如此!这就解释了你为什么依然如此有活力。我曾经想过,你现在应该是干瘦地躺在病床上,连抬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真是个聪明的姑娘。但这并不会改变最后的结局,当然对你还是有点儿好处的。”
他的开朗、大度让假特丽丝的心里悄然升起一股小小的暖流。他是她的创造者,但他不是她的父亲。他有主厨一般的傲慢,对自己做的主菜引以为傲,但对宴会后的残羹冷炙并不关心。他是不会帮助她的。
“特丽丝?”佩恩盯着她,“他说‘不会改变结局’是什么意思?”
“噢,”史莱克看看佩恩又看看假特丽丝,“好可爱啊!你没有告诉她,对吗?”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