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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谷的扬谷器——尼佐曼德尔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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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谷的扬谷器·

  尼佐曼德尔女士

  早饭时间——或者说如果莫丝卡有钱付给守卫的话本应是属于早饭的时间——过后不久,贝希尔夫人就来到了她的牢房。

  一拔出门闩,那个肥硕的女人立马冲到莫丝卡面前,绷紧了那张宽大的脸,双眼闪烁着渴望的光芒,戴着手套的双手因期待而无所适从。

  “怎样?”

  莫丝卡皱起眉头,手指摸索着围裙的系带。

  “我按你说的做了……”她控制不了自己语气中流露出来的轻蔑。

  贝希尔夫人盯着她,眼神中的渴望逐渐消失殆尽了,她绷紧嘴角的肌肉。

  “你失败了?”

  “没有!我爬到了‘好运’所在的牢房里,就像你教我的那样!然后我找到了你那珍贵的‘好运’。可带不回来它不是我的错!”

  “那告诉我!”莫丝卡的访客厉声叫道,“告诉我你在那个房间看到的一切!”

  莫丝卡干咽了一下:“我会告诉你的——但你得先把我从这弄出去。”

  “等你重见天日再把你带到最近的胡同里吗?我可有点儿害怕,亲爱的。告诉我真相,我马上就把你带出去,我向你保证,但你得先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你没有商量的余地——记住了。”

  的确。莫丝卡深吸了一口气。“上面没有什么神奇的头骨,贝希尔夫人,也没有圣人咬过的苹果核。只有一个比我大几岁、半疯半傻地盯着墙的少年。‘好运’……不是宝盖头的它,是单人旁的他。”

  贝希尔夫人面无表情,完全无法看透她在想什么。她生气了?她相信吗?“你确定你去对了牢房?”

  “完全确定。烟囱里只有两个烟道。”

  “除了那个男孩儿之外,牢房里还有什么吗?告诉我!别藏着掖着!”

  莫丝卡只能猜想贝希尔夫人大概还在期望“好运”是屋子里的其他东西,那种口袋能装得进去的东西。莫丝卡开始描述“好运”所在牢房的每一个细节,从壁帘、陶器便壶到散落一地的布拉维德神像,这让她精疲力竭。与此同时,贝希尔夫人双手交叉相互摩擦,她专心致志地听着,表情高深莫测。

  “但是没什么用——‘好运’不是这些中的任何一个。是那位少年,他本人告诉我的。”

  “什么?”那个胖女人一下子伸长了脖子,“他跟你说话了?你被他看见了?那么,计划就要重新计议,得做两手准备了——”

  “他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莫丝卡反驳道,“我知道他不会。我是他的秘密,是他的一切。”莫丝卡简述了他们夜间对话的内容。“不管怎样,还是要做两手准备。即使我能把那个傻瓜拉出烟囱,那我们怎么把他偷运出监狱呢?藏在我们的围裙底下?”

  对话迎来了一阵停顿。停顿似乎还带来了几个朋友。显然,贝希尔夫人得不出一个答案。

  “贝希尔夫人,你答应过我的。”莫丝卡的声音不觉颤抖起来。胖女人愁眉苦脸地看向她,一瞬间,莫丝卡心想,她也许会因为怨恨或失望而违背承诺。“你答应过的!”

  “哦,小声点儿!”贝希尔厉声喊道,“别人会以为整座监狱的囚犯里只有你受了审!是,我答应过你,那个承诺会给我带来许多麻烦而益处却只有一点点。不过——”她长叹一口气,像即将赴死的殉道者一样抚平她的围裙,“我是一个言出必行的女人,即使跟像你这样淘气的小鬼也不例外。”她抿着嘴思考了一段时间,“那么……你跟我讲讲关于市长的事吧。他有妻子吗?或姐姐?或女管家?总之他身边有没有任何女人在照顾他?”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莫丝卡连珠炮般回答了一连串的问题,如市长的家人、脾气、好恶等。贝希尔夫人处理失望的能力似乎比莫丝卡预计的要强,尽管莫丝卡心里感到无尽的宽慰,可还是禁不住去想其中的缘由。

  她怀疑贝希尔夫人在进监狱之前准备了不止一个计划,一个计划失败后,她可以轻易地把它丢在一边,直接开始进行第二个。如果是这样,那这个后备计划显然包括献媚讨好市长。只要能保证自己的自由,莫丝卡才不关心计划是什么呢。

  “你口中的市长听起来像是一个脾气暴躁的老狗熊。”贝希尔夫人一边站起身一边说道,“但是我在之前驯服过更凶猛的野兽,亲爱的。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和艾庞尼莫斯谈一谈……”

  尽管莫丝卡就像不相信贝希尔夫人会飞一样不相信她的任何承诺,但她的希望还是跌跌撞撞、不屈不挠地顺着她心里那根污浊不堪的烟道爬了上来。

  啃了四个小时的指甲之后,莫丝卡迎来了另一波访客。当她看见来的不是贝希尔夫人,而是费尔德罗爵士和艾庞尼莫斯紧张而肥胖的身影时,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感觉宽慰还是失望。

  费尔德罗爵士表现出了不同于往常的紧张和匆忙,而莫丝卡很快就知道了其中的原因。他整个早上都在和市长争辩,几乎快把他的“好脾气”保险丝熔断了。

  “市长早上收到了一封勒索信。”他解释道,憔悴而富有表现力的脸不停地抽搐着,“绑匪要求用桑坦奈特之魂来换马乐伯恩小姐。”

  对莫丝卡来说,这是个练习面无表情的好机会。

  “它是一枚赫赫有名的绿宝石——如果找到合适的买家能卖出不菲的价格。它大概有孩子的拇指指甲盖大小,带有云雾纹理,一条羽毛般的黄色纹路盘绕在它的中央,你甚至会以为它有瑕疵。但据说它是从这一带最后一位国王的皇冠上撬下来的……”

  莫丝卡飞快地瞄了一眼科兰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狂热的兴致如同清漆一般蒙上了他的眼球。显然他之前也没听过这些细节。对于历尽艰辛、饥寒交迫、提心吊胆、筋疲力尽的莫丝卡来说,如果把十几个这样的石头扔进朗斐泽尔河能换取一碗热汤、一夜安稳的睡眠,和一次逃出托尔的机会,她肯定会兴高采烈、义无反顾地这样做。这块宝石听起来像是个大麻烦。

  “这块绿宝石几年前被交托给市长看管,”费尔德罗爵士接着说,“我相信他几天之后的晚上会按绑匪的指示把它交给他们的。”

  记忆从莫丝卡冰封的脑海里迸发而出。

  “不会是雅克布雷之夜吧?”

  费尔德罗爵士点了点头,看起来有点惊讶。“他们要求市长阁下把宝石于黄昏之前放在一根小萝卜里,挂在账房的门上。真是古怪的要求。”

  莫丝卡觉得这听上去一点儿也不古怪。一年之中,只有圣雅克布雷之夜在门上挂那样的东西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除了锁匠,没人敢乱碰那件东西。的确没人敢乱碰,当然,除了那支英勇的绑架团队。

  “我强烈建议市长谴责这种行径。”费尔德罗爵士皱起眉头,“强盗阿普尔顿对马乐伯恩小姐极度痴迷。很难想象他把她从家里绑架之后会仅仅因为钱财而乖乖地再把她送回来。一旦他得到这块宝石,很可能会以此为贿赂逃出‘黑夜界’,把马乐伯恩小姐也带走。毫无疑问,他会去曼德里昂。因为他明白只要到了那些无政府主义者、杀人犯和激进分子的老巢,我们就没法找到他,更别说救出人质了。该死的,他居然想要娶她!”他的下巴不停颤抖,整张脸因愤怒和激动涨得通红。

  莫丝卡和科兰特没有相互对视,他们全都直勾勾地盯着费尔德罗爵士的脸。这个时候坦白他们自己也曾是曼德里昂许多“无政府主义者、杀人犯和激进分子”的帮凶或曾帮助他们当权似乎不是一个好主意。不过,费尔德罗爵士不相信这些绑匪的承诺也许是对的。毕竟,斯凯罗之前和科兰特版本的“爱情服务商”说过,即使布兰德和碧玛贝丝结婚了,他们也会索要赎金。

  “想象一下。”科兰特以一种混合着恳求和紧张的表情看向莫丝卡,“可怜的孩子,孤苦伶仃地被关在这里……还需要我们再说些什么吗?”

  一段漫长而真诚的停顿。

  “呵,某人可是过得很舒坦啊。”莫丝卡厉声说,“我不知道你要搞什么鬼。”

  “那么我就直说吧。”爵士答道,“我不能阻止市长交赎金。但和他整整四小时的……讨论也不完全是白费力气。我的坚持和科兰特先生的雄辩只取得了一点儿成效,不过幸运的是,科兰特先生碰巧遇上了他的熟人,一位尊贵的女士,她的名字简直完美无瑕。”显然,贝希尔夫人行事十分果断。“她加入了我们辩论的行列,最终我们三个成功说服市长把你放出牢房。听证会取消了。我本人会给你交保释金。”

  莫丝卡的心开始飞奔驰骋,接着放慢了速度,变成怀疑的慢跑,最后变成了愤世嫉俗的小跑。她皱起眉头,等待着。短暂而苦涩的生活已经教会她识别盘旋在空中的“但是”。

  费尔德罗爵士清了清嗓子。

  “科兰特先生最终说服市长的话是这样的,今晚你作为居民的身份就要失效了。目前我们在‘黑夜界’还没有人手,一个都没有。我们只有雅克布雷之夜之前这一段时间可以去找马乐伯恩小姐——一旦布兰德·阿普尔顿拿到宝石,我相信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我请求你能帮助我们——找到马乐伯恩小姐,如果可以的话,制订解救她的计划。”

  “所以,原来是这样啊。”莫丝卡苦笑了一下,接着看向艾庞尼莫斯·科兰特,眼神里燃烧着熊熊烈火。“那这是你的主意喽?你的精明计划之一?有人向我保证绝不会让我再去‘黑夜界’,是谁来着?”

  说句公道话,科兰特现在看起来确实很尴尬、很沮丧。

  “孩子,”他平静地说,“我们处境艰难啊。如果我可以想到其他打开你镣铐的方法……”

  “是啊。好吧,谢谢你把我从油锅里捞出来,科兰特先生。所以这就是你们的计划,对吗?把我扔进‘黑夜界’,让我单枪匹马地把市长的女儿从一群杀人狂魔的老巢里救出来?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你只有在第一天晚上是独自行动。”费尔德罗爵士回答,“第二天我会召集几个名字属于黑夜的手下。他们会得到市长的允许,不用经过三天的游客身份而直接进入‘黑夜界’。你的工作就是搜集信息——我的手下会实施救援。如果你成功了,报酬会很优厚,足够让你和你的雇主走出托尔了。”

  莫丝卡仔细思考着,她愁眉苦脸,双目放空,啃着指甲盖里的煤灰。

  “孩子,”科兰特平静地说,“你和我至少有幸曾被这个世界教育过一番。鞭挞和荆棘曾是我们的保姆,拳打脚踢和锒铛入狱是我们的导师。生活开发了我们的智慧,加固了我们的皮囊——我们至少从‘黑夜界’活了下来。而马乐伯恩小姐却从没有这些经历。”

  马乐伯恩小姐会活下来的,莫丝卡脑海里一个苦涩的声音说道。她会活下来的,因为她对某些活着的人还有价值。他们知道该给她些什么,他们甚至都不会弄乱她的一绺鬈发或弄脏她的绸缎鞋。但是,在莫丝卡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碧玛贝丝在谈及害怕“黑夜界”会把她带走时惊恐万分的脸庞。

  “哦……”她把手指插进凌乱不堪的头发里,不停拉扯发丝,直到扯疼头皮为止,“哦,该死。我会去的,我猜。费尔德罗爵士,报酬——需要有些多余的钱留给我们应允过的人,他们需要这些钱就像需要他们的脖子一样。哦,还有我的鹅!萨拉森也要跟我一起。”

  “我觉得,”费尔德罗爵士说,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个好笑的坑,“你完全可以试着说服市长满足所有要求,不会有多大问题。”

  如果市长家的那些仆人比看到她带走萨拉森、空出那个食品储藏室还要再开心一点的话,他们可能就要开心得飞到天上去了。

  显然,他们对莫丝卡再次回来这件事就不怎么开心了,虽然她只能在这里待上几个小时。然而,因为费尔德罗爵士就住在市长家,所以他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带莫丝卡去了。幸运的是,市长本人出门了。

  粥的香气一瞬间驱散了所有恐惧、愤怒和思绪。市长的男仆们以厌恶混合吃惊的目光看着莫丝卡在转眼之间消灭了三大碗粥,因为喝粥的速度过快,她烫肿了舌头,胃里也一阵痉挛。等她吃完粥,曾一而再再而三被抑制住的疲惫这次拒绝再接受任何争辩。

  她不记得是怎么在桌子上睡着了,几小时之后,她发现自己躺在火炉边一堆毯子堆成的小窝里。一名女仆正站在墙边守着她,而她站的位置恰好是两晚之前莫丝卡托着盘子站的地方。萨拉森睡在她旁边的一张毯子里。莫丝卡透过窗子望向已经变成紫罗兰色的天空,心沉了下去。

  “科兰特先生在哪儿?我要跟他谈谈。”

  莫丝卡把萨拉森留在了谷物遍地的梦乡中,独自一人在书房找到了科兰特。令她惊讶的是,他居然在踱步,他的假发向右倾斜,十指扣在背后。当他看见莫丝卡时,猛地停了下来。之后的几秒钟里,他的指头一直不停地磨蹭着领结。接着,他伸出双臂大幅度地耸了耸肩,然后拍了一下手。

  “我只能想到那些了。”他直截了当地说,“这是唯一能把你救出那个破地方的方法了。我把桶用绳子最大限度放进了我的思维之井中,但捞不到更好的东西了。我真的……很抱歉。”

  “哼,你的点子用光的还真是时候。”莫丝卡嘟囔着,转身坐在了书房华丽的椅子上,跷起了二郎腿。

  “给你。”科兰特将一个小包裹放在了莫丝卡面前的桌子上并打开了它。里面躺着一个小手提袋,一把装在皮革护套里的刀,一些裹在手帕里的面包和奶酪,一支芦苇笔,一瓶墨水和一个装满白纸的皮夹。“不多……费尔德罗爵士似乎不希望让你的口袋太鼓,以防你付钱逃出托尔跑去荒原。不过,这件东西一定能派上用场。”那是一张地图。在地图最顶端,“美丽的托尔城”这几个字傲慢地绕成一个圆环。

  “这是托尔‘白昼界’的地图。”莫丝卡边说着边冲街道上蜘蛛一般大小的名字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一到黄昏这些街道中的大部分就会消失不见。但是这些会一直在。”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一个塔尖的图案,又指了指树、钟塔和城堡角楼的示意图,“高的地方。你从屋顶上找这些地方就可以知道自己的方位了。此外,这个也不会变。”他的手指沿着小镇四面围绕的拱墙挪动着。“莫丝卡——如果其他的都不起作用,那就顺着这些墙找到那个厉害的产婆。至少她看起来不像是个会吃小孩儿的妖怪。既然她收留过你一次,她可能还会这样做。还有……你可以在这里留下信件——”科兰特又用手指轻敲了一下地图,“勃拉宝先生雕像的嘴里,这个雕像被建在了城墙的墙体内。我会……这里也会有写给你的信。”

  莫丝卡点了点头,咽了一大口粗糙而干燥的空气。一片寂静。

  “看在布拉维德神的分儿上,系好你的帽子。”科兰特最终开口说道。他从椅子上取过莫丝卡的软帽,扣在她的脑袋上。“不戴帽子乱跑像个小叫花子似的……”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

  “你非得别人提醒才会知道自己的计划傻到家了吗?”莫丝卡粗声粗气地说,“可每次你听到的我的计划都很精明。”

  “真的无法想象没有你一直在旁边挑刺我该怎么活下来。”科兰特皱眉沉思着,顺手整理好了莫丝卡的帽子。

  黄昏之前,莫丝卡和科兰特被市长的几名手下护送前往时间委员会。

  白天的空气里有一种味道,莫丝卡抱着萨拉森边走边想,即使是深秋下午冰冷的空气里也有。花早就死了,但是冷冷的阳光依然饮着树叶上的露珠,吸着枯萎的海棠花里的酸汁。日光烹制着路面上黑乎乎的烂泥,绿色的苔藓爬遍了古老的屋顶。阳台绳子上挂着的洗好的亚麻布闪闪发光、随风拍打,它们特殊的味道弥漫在冷得冻鼻子的空气中。

  阳光照射下的蜘蛛网变成了银灰色的刺绣,挂在前方黑色的山墙上。一只知更鸟在拴马柱上蹦来蹦去,它的脑袋看起来仿佛被人蘸过番茄汤一样。脚下明晃晃的枯叶发出姜黄、紫色和柠檬黄的光芒。

  莫丝卡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以后再也见不到阳光。这种感觉就像马上要瞎了一样。她没有看向科兰特的脸,而是盯着走在自己身边的他那双破旧的靴子,她每走一步半,那双脚就走一步。

  天边叠加了一层绿色,那抹绿色不断加深,变得好似长毛的火腿。几颗刀尖般的星辰点缀其间,闪烁着璀璨的光。很快整片天空都要刺满这样的刀尖了。

  当他们走进时间委员会办公室时,“覆盆子”抬起了头。接着,他的眉毛高高扬起,微微倾斜。

  “啊!是的……”他微眯着眼睛,“我们已经知道你们要来的事了。肯宁,拿箱子来!”肯宁顺从地跑去拿回来两个箱子。其中一个似乎装满了浅色的徽章,而另一个全盛着黑木的。现在,覆盆子将目光投向了后者。“啊……这里。”

  他谨慎地指向箱内,然后肯宁听话地用钳子夹出一枚徽章,冲着莫丝卡的方向伸长胳膊,仿佛徽章很烫一样。莫丝卡小心翼翼地用手接住,有点担心自己会被灼伤。那是一枚黑亮的徽章,上面刻有苍蝇的图案,只不过没有了游客徽章的彩色花边。

  “覆盆子”盯着黑色徽章的箱子看了好久,肯宁礼貌地递给他另一只箱子,拿出一枚浅色徽章,交到他主人的手上。“覆盆子”有些惊讶地凝视着手里的徽章,招手示意肯宁过去,对他耳语了几句。莫丝卡只听见了其中的一部分。

  “……想想,在这种情况下……重新归类……毕竟,考虑到他的同伴……错误?”

  肯宁回复的声音也十分模糊。

  “……还在讨论中……还没……也许还会改……”

  他们两个都时不时地瞄一眼艾庞尼莫斯·科兰特,而艾庞尼莫斯·科兰特也发觉了。他的脸涨得微红,戴着手套的指头在他的口袋上噼噼啪啪地打着节拍。

  所以,是这样了。科兰特出生的时段属于方加沃特,他不久前刚被认为是属于“白昼界”的布拉维德神。但在科兰特卷入碧玛贝丝·马乐伯恩性质恶劣的绑架案之后,看起来方加沃特和其他所有在那一时段出生的人正面临着被重新归类为“黑夜界”居民的风险。覆盆子手中的是一枚没有花边的白昼徽章,但他似乎很不情愿将其交给科兰特。

  考虑到他的同伴。这指的只可能是莫丝卡。科兰特的运气命悬一线,不只是因为他的埋伏计划失败了,还因为他有个属于黑夜的同伴……

  “呵,总算摆脱你了,你这只肥虫子!”没有任何预兆,莫丝卡突然对科兰特破口大骂,“继续待在这儿吸收阳光吧,我还在乎什么呢?至少我以后再也不用听你发牢骚了!你对我来说从始至终都只是一辆出城的马车,可是你这辆马车摇摇晃晃一路颠簸,我根本就不该选你。所以,让他们告诉你你比我更有价值吧,让他们告诉你你有一个‘好名字’,没有我会更好!其实是我没有你会更好,你这个装腔作势、油嘴滑舌、一无所有的可悲的空麻袋!”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把一瞬间模糊双眼的泪水挤了回去。四周所有的守卫都为她突然的爆发吓得后退了几步。

  科兰特盯着她,他的帆好像突然少了风的助力。接着他以奇怪的方式皱起了眉头,嘴角似乎有要上扬的危险。他及时用手捂住嘴巴咳嗽了一声,似乎一时间词穷了。

  “可怕的小孩儿,”最终他咕哝道,声音十分含糊,“啊,现在角蝰要从装苹果的碗里钻出来亮亮它的尖牙了……”

  “那,这是我的徽章,对不对?”莫丝卡在头顶挥了挥她的新徽章。“很好。”她取下自己的游客徽章,使劲扔在了“覆盆子”的桌上,接着将全黑的徽章别到了她的裙子上,“我会骄傲地戴着它的!现在是黑夜了吗?我能去找那些值得我花时间的人了吗?因为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以后是否再也见不到这个两面三刀、狂妄自大的‘白昼界’的家伙了!”她转向“覆盆子”:“你也一样,你这个浮夸的老脓包!”

  “把她带走!”“覆盆子”的脸色一下子变深了,几乎快变成了黑莓色,“把……把她带出去!”

  两名守卫匆忙跑来用胳膊卡住莫丝卡的胳肢窝,把她架了起来。当莫丝卡发现自己正被飞快地抬向大门时,她最后一次盯着科兰特。

  “是的,把她带走吧。”他轻声说,他的眉毛沟壑纵横,表情中有一丝温柔,“你只不过是我衣服上粘的一个苍耳,我眼中的一粒煤渣……”

  “希望你下次吃馅饼的时候噎到!”莫丝卡告别似的一路尖叫,直到他们之间的大门关上为止。

  承蒙守卫们的好意,她当啷着腿“飞”出了屋子,“飞”过了走廊,最后“飞”进了她刚来托尔时受审的税务局。她被狼狈地摔在一把长椅上,将椅子震得几乎快从坐在上面的三个人屁股底下跳起来。

  等守卫离开屋子,她稍稍往后缩了缩,这时突然发现所有眼睛都在盯着她。

  “我不知道你们盯着我做什么。”她整理好帽子,“没见过私人护送吗?我只不过是给委员会的家伙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罢了,仅此而已。”

  “我们知道。”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莫丝卡飞快地瞄了一眼这排人,他们胸前都别着又黑又亮的徽章。

  “你的声音像锥子钻过奶酪一样穿过那扇橡木门。”一个中年妇女说道,她褴褛的围巾几乎盖住了所有的头发和残缺的耳朵。她薄薄的嘴唇扬起微笑,表达出发自内心的喜悦。

  “浮夸的老脓包。”一个身材瘦长、结实的年轻男人模仿道,他哈哈大笑,肩膀不停地颤抖。

  “所有人都起来。”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说道,他顶着一头凌乱的长发,粗糙的脸颊布满了胡茬儿,他的声音让莫丝卡想起了酸辣酱和碎石,“让她坐我旁边。”

  几只靴子一番移动和摩擦过后,莫丝卡突然发现自己被夹在了这些高高的身躯之间,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微笑。

  “这是个小狼崽儿。”黑发男人赞赏地冲她咧嘴笑着,“等我们晚上出去的时候跟紧我,小姐。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莫丝卡点了点头,她感觉一股暖流忽然涌遍全身。“我们都待在一起。”女人喃喃道,她瞥了一眼逐渐黑下来的窗户,“人多安全。”红发的小肯宁握着一条手绢跑进屋,嘴还因震惊而微微张开。他拖着脚停在莫丝卡面前,望着她,完全没办法合上嘴巴。在发出了几声语无伦次的噪声之后,他尖声地咯咯大笑,将手绢放到她手上,然后一只拳头塞在嘴里逃出了屋子。

  手绢里居然包着一大块面包和奶酪。显然,能看到自己的主人几乎快中风的样子值得让小肯宁付出一顿晚餐。

  接下来接待室里进行的是一个坦白与谨慎混合的奇怪谈话。像莫丝卡一样,其他三人的名字也都属于黑夜,他们也是游客身份到了期限而没有攒够钱走出托尔。所有人都介绍了一下自己,当所说信息有明显脱节时,他们默契地谁都没有问任何问题。没人问为什么莫丝卡会带着一只大鹅。

  戴围巾的瘦女人叫阿玉,她曾是一个“云游医生”的助手。她的职责就是,当医生宣传自己的药有多好时,从人群中站出来假装自己就是被它治好的。为了进托尔城,她卖了医生所有的瓶瓶罐罐,炼金用的天平,帽子,填充的鳄鱼标本,甚至还有她自己的头发。(没人问她医生的现状,以及她右耳上的残缺到底因为发生了什么。)

  相对瘦一些、年轻的男人是珀尔琪。他说话时活蹦乱跳,身上的气味闻起来像装着受惊兔子的木板箱。前几个月他一直奔波于城镇和村落之间想找份工作。但是随着冬天悄然到来,人们开始节衣缩食,没人愿意花钱雇人来帮他们赶乌鸦、修屋顶或劈柴,他知道自己必须去朗斐泽尔河的另一岸。(没人询问珀尔琪是怎么拿到进托尔的钱的。)

  最后一个是哈沃克,他嗓音刺耳,笑容满面,是这组人里的巨人。他承认自己曾经是一个“狂野男孩儿”,跟着一伙“剑客和勇士”闯荡天涯。他一脸骄傲地列举了几片荒野的名字,说所有马车都不敢横穿这些地方,因为害怕遇到他们这群“男孩儿”。他告诉大家自己使过剑、双刀、手枪、棍子,还有老式的大口径短枪。(没人问他为什么现在不和那些“男孩儿”在一起了。)

  “所以,”所有人自我介绍完毕后,哈沃克说道,“我们每个人都有些特长。迈尔身形小巧,不容易引人注意,她可以帮我们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比如当个‘钳工’或是‘小蛇人’。阿玉是我们的门面和代言人,尤其是当我们需要逮些兔子的时候。珀尔琪说他在这边有个表哥,如果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他可以帮我们找到工作。如果有人想找我们的麻烦,那么他找到的麻烦将会是我。”

  了解到自己的同伴全都如此适合“黑夜界”的生活,莫丝卡感到十分欣慰。不过,她突然想到,如果时间委员会的人一直在偷听他们的谈话,那么他们听到的东西肯定进一步印证了他们的看法:这些诞生于黑暗布拉维德神掌管时段内的人,注定都处于法律的阴暗面。她很了解小偷们的行话,“钳工”就是顺手牵羊的小偷,“小蛇人”则是个俚语,意思是从窗户溜进去打开房门的小孩子,而“逮些兔子”也跟骗术相关,跟逮真兔子八竿子打不着。

  “幸好我表哥拉尔金很聪明。”珀尔琪用他那颤抖的声音说道,他总喜欢把元音拉得老长,“他想办法在石头底下给我留了封信,说单独在夜晚的街道行走很危险,找死的人才会这么干。”莫丝卡想起自己上次在“黑夜界”的一夜游,不禁默默地在心里表示赞同。“他让我去斯雷克街找他,他住在一棵巨大的老山毛榉旁边的旅店里,旅店的标志是黄色的——他们管那里叫作‘鞭子和讨厌鬼’。他会给我们找个住的地方。”

  快到黄昏的时候,守卫进来了,他们看起来有些害怕,还有点紧张。

  “你们跟着我们走。”

  莫丝卡和她的新伙伴们被领进一间四面石墙的牢房,里面狭长的空间几乎全被一扇巨大的黑色铁转门占据,旋转门从地面高耸至天花板,死死卡在两道墙壁之间。

  “这是黄昏之门。”一个守卫简洁地说道,“只能向一边旋转。你们从这里出去。”

  哈沃克最先走进那无数的黑色金属枝干之中,用力推了一下其中一根“粗枝”。庞大的转门突然发出尖锐的吱吱声,接着,门开始旋转,伴随着一次次震颤,传出悠长的摩擦声。哈沃克消失在门外,阿玉紧跟其后,接着是珀尔琪,最后,莫丝卡终于也鼓起了勇气,和萨拉森一起走进了那片冰冷的铁叉子形成的森林。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推动了转门。而另一边,她的伙伴们正挤在转门和一扇小木门之间。

  “嘿!”哈沃克的声音在整间屋子里回荡,“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啊?”

  没有回答。“嘿!”

  “他们现在不会听我们说话了。”阿玉平静地说,“我们已经通过了转门,属于‘黑夜界’了。他们不会承认我们的存在。”面前的门关上了,把他们留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空间狭小到没法坐下,四人只能紧紧地挤成一团。大家都觉得沉默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哈沃克唱起了歌。“一个男人用棍子打了他的女房东和她的女儿们,一,二,三,走向绞刑架,不说为什么。一群乌鸦跟着杀人的德拉克走遍万水千山,因为快乐的德拉克走到哪里,哪里就埋着死去的人们。”哈沃克的声音深沉、刺耳,又阴森,却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喜悦掺杂其中。当他唱起一首赞美诗时,其他人依旧沉默着。

  号角声响了起来。连唱小曲的哈沃克都停了下来。

  夜晚的空气也有一种味道,莫丝卡想着。远处传来了金格勒到来的声音。夜晚空气的味道和哈沃克的歌声给她的感觉极其相似。闻着闻着就让人想起了钢铁、灯芯草蜡烛、等待有人失足跌下的沼泽和发酵变酸的愤怒。

  咯咯,叮当,咔嗒,哐当。外面传来无数门闩被抽走的声音、大门嘎吱嘎吱的声音。突然,小木门的锁孔中透出一道光线。一阵漫长的停顿。第二声号角响了起来。

  哈沃克推开门,一片银白的世界映入了莫丝卡眼帘,鹅卵石在冰冷的星光下熠熠生辉。“黑夜界”又一次从与世隔绝的囚禁中被释放出来,仿佛一个畸形的可怕小丑,从一个可爱的盒子里猛然弹出。这一次,莫丝卡是黑夜中的一员。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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