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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图书馆巫婆

　　有一年夏天，另一所学校的四名高中女生来做两个礼拜的“小帮手”，协助韦茨公园小学的老师。其中一个女孩就是唐娜·李斯，她成了学校的一段传说。

　　她没精打采地走进韦茨公园小学大门的时候，瑞安入学还不到一年，当时，他觉得什么都是新鲜的，周遭的一切令他目眩。现在想起她，就像是在看一道令人十分痛苦的强光。她与太多难为情、屈辱和恐惧的往事有关。不管怎么说，从那时候开始，唐娜就好像一张纸，上面写了很多故事，瑞安情不自禁地觉得乔希把她形容成蛇蝎毒女真是太贴切了。

　　瑞安还记得，她在图书馆执勤时就坐在窗边，一只手托着一本平装书，书页向后卷，压在书脊上。她在看书的时候，她的舌头会从嘴角伸出来，把嘴角都蹭红了。瑞安总是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的嘴角。

　　有时候，她会在人们离开图书馆时检查他们的背包，以防有人偷书（有人说她这么做是为了没收你的糖果和薯片，满足她自己的馋嘴），如果有人还书晚了，她还会让你课后留校（有人说，她会拔下你的头发保存起来）。

　　瑞安还算幸运，在两个多礼拜里与她没有过多接触。然而，他到现在还记得有一次他被情势所逼，不得不和她打交道。他发现一本属于图书馆的旧书掉在了暖气片后面，书的封面都翘起来了，他把书拾起来，送回图书馆。唐娜把金发从脸上向后拂开，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解释书的由来。

　　“这本书晚还了整整五个月。”

　　“不是我借的。”瑞安说，“是我找到的。”

　　“这本书不是你登记借出去的，你拿它做什么？”

　　“我就是无意中看到了这本书而已。”

　　“这本书是你们班上个学期看的，不是吗？”她显然是不相信他。

　　“不是，我是说是的，但帕索吉尔太太让我看下学年的书了。我……他们要我跳一级……”

　　在大约十分钟的时间里，唐娜一直用戴着眼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把你的名字写在这里，如果你的故事得不到证实，那你的父母就会收到赔偿这本书的账单。可不便宜哟。”她盯着他写下他的名字，“那么……”她似乎马上就要说出刻薄的字眼了，“那么，你应该很聪明，对吗？”

　　瑞安注视着她，尴尬极了，不过他不是为了自己尴尬。正是她语气中夹杂的愚蠢的怨恨让他惊诧不已，一般成年人才会有这样的语气。

　　当然了，每个学生在上小学期间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事实上，在这两个星期过去之后，乔希当上了档案保管员，探听到了很多特别有意思的糗事。这会儿，他和瑞安、切莱走过庙街，坏心眼地讲起了其中一些故事，显得很热衷于此。

　　“你怎么那么确定从‘切莱电台’收到的就是唐娜的心声？”他最后问道。

　　“在你从我身边走开之后，瑞安，我觉得我应该回到接收范围，看看我能不能听到什么有帮助的话。一开始，我只是听到她在看杂志里的星座运程，然后，她又看了另一本杂志上的星座运程，可在你们两个按对讲按钮的时候，她想的就都是对讲机响了和她去接听对讲机的事，她很讨厌有些孩子来捣蛋，乱按按钮，还说什么‘有人吗’这样的话，然后……她在说出她的名字时还想到了她自己的名字……”

　　乔希低声咒骂了一句。“看来她就是许愿的人了。”

　　“那太好了。”瑞安五味杂陈地喃喃道。

　　“看上去好像她有资格达成心愿似的。”乔希皱皱鼻子，“我是说，她有什么心愿，想要张漂亮的脸？”

　　“我可不想再偷听她的心声了。我受不了从我的嘴里说出她的想法，我不……”切莱神经兮兮地把手指交缠在一起，“我是说，她是唐娜·李斯，他又把邮票贴倒了，我觉得他今天又魂游天外了，他只要工作得太辛苦，就会这样……”

　　过了一会儿，瑞安和乔希才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又过了一会儿，他们才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乔希连忙用一只手捂住切莱的嘴，瑞安焦急地望着大街，看看可怕的唐娜·李斯是不是出现了。

　　瑞安大吃一惊，因为他并没有看到她。街对面有个身穿牛仔装的年轻人正把传单塞到汽车雨刮器的下面。在不远的地方，一个留着一头赤褐色短发的姑娘正缓缓地拿出用手肘夹住的信封，塞进信箱。

　　她穿着柔软的绿夹克、长裙，还穿着带有维多利亚式蕾丝衣领的白衬衫。她看起来很整洁，让人感觉等她抬起头来时，人们一定能看到一个美女。然后，瑞安看到她把一个信封举到阳光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信封。她看得很专心，不知不觉地把舌头伸了出来，她把飘动的碎头发向后一捋，这个动作太熟悉了。她就是唐娜·李斯。

　　瑞安感觉很不真实。就在他依旧为这样的转变错愕不已的时候，切莱把乔希的手从她嘴上拿开，转身撒腿就跑。瑞安刚迈步要跟她一起跑，却被乔希抓住了胳膊。

　　唐娜向他们走了过来，她有点像是瑞安记忆中的怪物，但也不太像。她不再懒洋洋的，但她的双脚相隔一定的距离，像是习惯了双腿分开，现在想改也改不掉了。

　　乔希慢慢地向她走过去，他低着头，牢牢盯着风筝上的洞，像是刚刚才注意到风筝破了。瑞安在他身边走，也盯着那个可怜的风筝。

　　随着唐娜越走越近，他能看到她的脸很光滑，毫无生气，而且是桃红色，由此可知她涂了多厚的化妆品。她画了深绿色的眼线，而且，眼线一直延伸到外眼角，看起来她活像是从古埃及图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就在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瑞安一直低着头。

　　她就这么走了过去，越走越远。乔希扮了个鬼脸，强忍着没有大笑出来，他站在邮箱后面，高兴得手舞足蹈，然后，他蹲下，把头探出邮箱，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不认得我们了！”乔希太兴奋了，声音都有些哽住了，“走吧，咱们跟着她。”

　　“你说什么，乔希？我们太显眼了。我是说，我们还拿着这么大的风筝呢……”

　　乔希茫然地看着风筝，然后，把纸鸟的喙插进邮箱的投信口。他一松手，风筝便丧气地耷拉着，好像那只鸟撞在邮箱上，还把脑袋卡住了，像极了卡通片里的情节。

　　“现在没有了。”乔希说，语气特别平静，“走吧！”他们用停在路边的一排汽车做掩护，悄悄跟了上去。

　　来到庙街的尽头，模样大变的唐娜左转走到马弗尔希尔路，跑上了伊斯特盖特图书馆的台阶。

　　瑞安很熟悉这个图书馆，可他还是犹豫了。在他的想象中，唐娜就是个在图书馆里出没的巨怪。跟着她走进图书馆，无异于跟着一条恶龙走进它的洞穴。

　　他们等了几分钟才进去。吉尔德雷中央图书馆规模宏大，过道宽敞明亮，还有电脑可供使用，但这里不一样，伊斯特盖特图书馆像极了阁楼。这里的家具都来自廉价旧货拍卖会，什么式样都有。书架有高有低，仿佛是一排排高楼大厦。瑞安很喜欢穿行在这个迷宫一样的疯狂图书城市，而且，走起来必须小心翼翼，不然衣服就会被突出的钉子或粗糙的碎片钩住。

　　走进迷宫后，唐娜·李斯就不见了，现在，他们只能徒劳地留神听有没有脚步声。

　　“这里有没有关于通灵之类的书？”乔希压低声音说。

　　“我记得这里有民间舞蹈和瑜伽的书。”瑞安小声回答道，然后带路去找那些书。

　　走到世界舞和佛教的图书之间，瑞安听到地板发出一声很轻的吱嘎声，不由得停了下来。他脑袋上方的架子上有一排“励志和幸福”类书籍，每一本都是不同的蓝色，看了十分舒服。跟着，他发现有两只画着绿色眼线的大眼睛正看着这些书，而这双眼睛看着就不那么舒服了，没有了平时所戴的眼镜，那双眼看来是那么灼人，且令人生畏。片刻后，那双眼睛不见了。

　　乔希转过身，就看到瑞安正用口型对他说着什么。

　　唐娜就在那里！她看到我们了！

　　他们朝各个角落看，但她又一次消失了。紧接着，他们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向他们这边过来了。

　　留着一头灰白头发的图书管理员科比特太太把头探过最近的拐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她认识瑞安，但仅此一次，她没有笑。她把头收了回去，脚步声渐渐远了。

　　瑞安觉得尴尬透顶，便随便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关于民间传说的书，向管理员的桌子走去。肯定是有人做了什么，或是有人说了什么，所以他才突然在他熟悉的图书管理员那里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科比特太太在他借的书上盖章，他没有看她的眼睛。他四下张望，确定乔希是否和他一起走到了街上。

　　乔希仍在他身边，正紧紧地咬着嘴唇。

　　“这是个陷阱。”过了一会儿，他这么说，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怒气，“她设了陷阱，肯定是切莱刚才那样一跑，她就猜到是我们按了对讲机。我看呀，她把我们引到那里，好看清楚我们是谁，再找人把我们绊住。我敢说就是这样。”

　　“她是图书馆女巫。”瑞安说，“我们再也不能跟她进图书馆了。”

　　切莱早就跑得没影了。乔希和瑞安拿回风筝，在公园分了手。

　　瑞安一走进客厅，就意识到出事了。他父亲和平常一样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报纸，但瑞安一进去，他就抬起头来，而不是过几分钟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在公园里玩得高兴吗？”瑞安的父亲有意装出悠闲的语气，但瑞安很清楚，不管是为了什么，他父亲这是在给他机会，让他小心翼翼选择该怎么说。

　　“我们没在公园玩。”瑞安小声回答，“乔希的风筝坏了。”

　　瑞安的父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把报纸叠起来。

　　“大约半个小时之前，我收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她说你下午乱按她的门铃，按完了就跑，还跟着她走了好几条街，大呼小叫，最后还追着她满图书馆跑。”

　　瑞安又是愤怒又是羞愧。

　　“我们才没有！我是说……我们确实按了一次门铃，也在她后面走了一会儿，因为我们认识她，但我们可没喊，也没追着她跑……我们可没有要吓唬她……”

　　“那乔希做了什么？”他父亲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随后叹口气，垂下眼睛，“我肯定，不管他有什么理由，都是绝妙的，而且能令人信服。乔希是个非常聪明的男孩子。”瑞安的父亲强调了“聪明”这个词，像是生怕瑞安会听成另一个发音相同但意思却大相径庭的词，“然而，聪明是很好，但做什么事都靠小聪明，可就危险了，那就跟靠运气一样不靠谱。如果我是乔希的朋友，就一定会好好想想这一点。”

　　瑞安很想理解父亲的意思。他父亲很少这么认真。

　　“我只希望……”他父亲一边说，一边用笔帽摩擦他的耳垂，“我只希望乔希足够聪明，能知道有你这个朋友是多么幸运，会因此心存感激。”

　　瑞安悲伤地看着他的信心像被大雨浇湿的雪堆一样坍塌了。他很想相信他父亲拥有洞穿一切的智慧，但他父亲的那句话告诉他，他父亲根本就不了解情况。乔希随时随地都能交到朋友，却注意到了他这个胆小又不合群的人。因此，对于谁慷慨谁幸运这个问题，可以说是毫无疑问了。

　　肯定是科比特太太把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告诉了唐娜，他上楼回房间的时候这么想，幸好科比特太太不认识乔希。要是唐娜也给他父母打电话了，那他肯定会疯狂地报复……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