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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非同寻常的普泽尔

　　事实证明，虽然科比特太太不认识乔希，唐娜却认识他。可能是他那标志性的墨镜出卖了他的身份，但瑞安觉得并非如此。在那短短两个礼拜做“帮手”的时间里，唐娜和乔希经常发生冲突。

　　闹得最大的一次是头盔事件。唐娜每次都用锁链把脚踏车锁好，却只是把头盔挂在车把上，乔希见了，就忍不住恶作剧。事后，大家都认为唐娜可能看到乔希偷偷拿走了头盔，这才非要叫警察来，故意要给他好看。校长把所有学生叫到礼堂，好让前来的警察给他们讲讲犯罪的严重性。渐渐地，最靠近门边的学生闻到了一股呛人的淡淡塑料烧焦味。拿了头盔总得找个地方藏起来，乔希就把头盔塞在学校供暖柜的加热器后面。等人们找到了头盔，就见头盔的后面已经熔化，成了扁平的。有人看到乔希从供暖柜边上走开，他的父母还被叫来和警察谈话。结果，他被赶去快乐铃铛待了一个月。

　　即便是过了三年，瑞安也相信唐娜对乔希的记忆就跟乔希对她的记忆一样深刻。

　　图书馆事件后，唐娜并没有给乔希的父母打电话。那天晚上，她直接去了他家，而且还进了屋。随后进行的对话很不愉快。直到两天后，瑞安和切莱才收到乔希的消息。在这段时间里，瑞安总有被人监视的感觉，不自在极了，像极了老师站在他后面看他写作业时的煎熬感，而且，他感觉监视他的人越来越不耐烦。自从他那天看到自己在镜子里的影像变成了陌生人，他每每都是带着怀疑和恐惧照镜子。有一次，他在街上匆匆走着，有那么一刻，他好像看到他在商店橱窗里的映像惊讶地站着一动不动，闭着眼，睫毛湿淋淋的，水顺着那个瑞安的脸颊往下流，留下了闪亮的痕迹，就跟蜗牛的爬行痕迹一样。他跨过水洼时紧张到了极点，生怕那个瑞安在他下方走，用颠倒的眼睛看着他，他的鞋底碰着他的鞋底。

　　他正想把这些可怕的事告诉切莱，却终于听到了乔希的消息。叫人惊讶的是，他们竟然收到了去快乐铃铛喝茶的邀请。

　　“看起来倒像是乔希的笔迹，只是这不像他的风格啊。”切莱在电话里说，“说不定是个陷阱……”瑞安不止一次地很高兴切莱经常都能说出他心里那些最朦胧的想法，这样他就能听到那些想法有多蠢了。

　　他们当然都接受了邀请。没有乔希，他们就跟没头苍蝇一样。瑞安的肉赘又开始生长，搅得他睡不好觉。再说了，他们两个都没去过快乐铃铛呢。

　　这一次，他们是从前面的黑色铸铁门走进避风港花园的。一个园丁带着他们从乔希平时和他父母住的大房子边走过。他们跟着他走过一条干爽的砾石小路，小路两边有两根用红木雕成的图腾柱。

　　走到砾石小路的尽头，他们看到有张桌子支在快乐铃铛的外面。桌边摆着六把椅子，乔希坐在其中一把上。他把一条腿搭在座椅上，还用下巴抵住膝盖。他像是没看到切莱和瑞安，可等他们走到近处，一个穿着浅灰色羊毛套衫的老妇匆匆走出来迎接他们。她画了眉毛，脖子上戴着一条琥珀珠子项链。

　　“你们肯定就是瑞安和切莱了。快过来和约书亚 一起坐吧，他一直盼着你们来呢。我们达成了一个交易，只要他能种好冬季的蔬菜，再把树篱上凋谢的花剪掉，就可以邀请朋友过来喝茶。”

　　瑞安注视着乔希，不由得很同情他，不过他有点糊涂。快乐铃铛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一向叛逆的乔希心甘情愿去打理花花草草、做果酱？

　　“你们别拘束。”阿姨继续说道，“三明治是用黄瓜做的，还有香肠，可以蘸着沙爹酱吃，香肠上面已经插好了小叉子。那边的浅盘是用来放叉子的，这样就不会弄丢叉子了。”

　　瑞安和切莱都乖乖地拿起一根香肠，等着阿姨走回小屋。

　　“第六把椅子是给谁准备的？”瑞安本来有一肚子问题要问，可不知怎的，这个问题竟然先冒了出来。这么多把椅子让眼前的情形像极了疯帽匠的下午茶会。

　　“等会儿就知道了。”乔希冷酷地说。他一直用指甲在桌布上画圆圈。

　　“你在快乐铃铛，乔希，那是不是说明……”切莱悄悄地瞥了一眼小屋，“是不是说明你挨罚了？”

　　“唐娜·李斯来找拉蒂默-斯通夫妇告状了。”每次乔希不再称呼拉蒂默-斯通夫妇为父母，瑞安就觉得毛骨悚然。“他们带我去蓝房，她也在，还笑眯眯的，他们就把她告诉他们的话重复了一遍。她撒谎了，全都是她瞎编的。”

　　“可是……你把她撒谎的事告诉他们，他们难道不相信你吗？”切莱都忘了要嚼香肠了。

　　乔希继续用指甲缓缓地划着桌布。“你并没有当着他们的面戳穿她的谎言，”瑞安心想，“我敢说，你当时只是坐着，像这样在桌布上画圆圈。”

　　“噢，不，太可怕了，人们一直都只相信她。他们是不是经常对你大呼小叫？”切莱显得很紧张。

　　“他们让我来快乐铃铛住三天。他们向那个蛇蝎毒女道歉，还说我也必须向她道歉。然后，灯就灭了。整个房子里的灯一个不剩。保险丝烧了。电路坏了。”

　　“他们换了保险丝，就忘了让我道歉的事，因为唐娜聊起了风水，说什么屋内的摆设必须符合自然的能量，她说这很重要，不然就会出乱子，人的灵魂就会受苦，反正她说了很多这种废话。他们信以为真了。现在，他们花钱请那个整体灵魂修复公司按照风水重新布置这个地方，那个臭婆娘现在要一直在这里了。”乔希把他那块三明治里的黄瓜挑出去，舀一勺沙爹酱涂在三明治上，把面包合并，咬了一口。

　　“真是太倒霉了。”瑞安尽量不去想象要是唐娜·李斯在他家的花园里溜达，他会有什么感受，“只是……这是不是表示我们能接近她了？那样就能帮她实现愿望了。”

　　“你觉得我会帮她实现愿望？”乔希猛地抬起头，“不管她有什么心愿，也改变不了她讨人厌这个事实，我才不会帮她。”

　　“噢，但我们已经知道她的心愿了，不是吗？”切莱探身去够桌子远处的香肠，“我是说……我们是知道的，对吧？她看了两本杂志上的星座运势。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得意扬扬地向后一靠，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伙伴们都流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我姐姐卡罗琳只有在坠入情网的时候，才会看两本杂志上的星座运势。要我说吧，人要是谈恋爱了，就会不由自主地做这种事。”

　　“她爱的人是……噢。”瑞安还没说完这句话，答案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她的想法都差不多，比如，我希望普泽尔先生没有看到我的发根不是金色的；他看到我为他整理了文件，会高兴吗？他的眼睛真迷人啊……”切莱小心翼翼地把叉子扔向浅盘，却偏得离谱。

　　“噢不。”瑞安想到图书馆里那双画着绿眼线的眼睛流露出的怨恨目光，“我们不能那么做！我们不能害人家啊！”

　　“你这话说得太早了，等你了解他了，就不会这么说了。”乔希恶狠狠地说。

　　另一个阿姨从小屋里踉跄地走出来，每走一步，她手里托盘上的茶具都跟着震动，哐哐直响。这个阿姨有张长脸，鼻子和嘴巴之间的皱纹很深，她那头偏分的短发让她看起来像个少女。她把托盘放在切莱面前。

　　“这位小姐，我应该把照顾大家的机会留给你。”阿姨说道，她说话时有些气喘吁吁，声音十分空洞。切莱听得一头雾水，这时候，第二个阿姨走回了小屋。

　　“倒茶。”乔希喃喃地说，算是解释了阿姨的话。

　　切莱努力拿起沉重的茶壶，这时候，神秘的第六把椅子的主人来了。瑞安觉察到有个男人沿砾石小路向他们走了过来。他身着长袖白衬衫，看起来有点像海盗，还穿着一件带银纽扣的深蓝色马甲。他正是他们几天前在对讲机旁边碰到的那个皮带扣上缠着一条龙的男人。

　　他们看到他停下来，举起一个很像是水准仪的东西，并把那东西对准图腾柱。

　　“普泽尔先生！普泽尔先生！”阿姨们像是变戏法似的，立刻出现在门边。“要不要喝杯茶，还是来点汽酒，普泽尔先生？我们有冷藏的。”乔希又开始用手指画圆圈，但有那么一会儿，从远处传来的割草机的声音变得十分刺耳，然后随着咔咔声，割草机停了下来。

　　杰里迈亚·普泽尔穿过草坪向他们走过来。看他走路，让瑞安觉得，是在看戏剧主角在舞台上走来走去。可没人叫他把叉子放在浅盘中。

　　“真要恭喜二位了。”他告诉阿姨们，用热烈但很友好的目光先后看看她们，“你们肯定是知道的，这里的菜园和玫瑰漫步道真是完美的对称，可以说是大吉大利啊。”

　　两位阿姨顿时眉开眼笑。切莱可高兴不起来，因为她正举着又重又热的水壶，等着看他要不要喝茶。

　　“对了……”留短发的阿姨和戴琥珀项链的阿姨交换了一个眼色，“我们设计花园的时候可没想这么多，是吧，索菲娅，不过我肯定我们都觉得……”

　　“是的，我也这么想。”另一个阿姨马上就表示同意，同时把一杯汽酒放在普泽尔先生的盘子边上。

　　“你们知道这种情况有多么罕见吗？”普泽尔先生继续说，他先看看一个阿姨，又看看另一个，仿佛她们是他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不过我常常都盼着我对能量的感觉不那么准确。有时候，我真觉得这样太痛苦了。”

　　瑞安放下三明治，悄悄把手放在桌下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或许就跟乔希暗示的一样，这个人确实是在胡说八道，但是……如果不是呢？如果井底真有精灵，海报真能说话，那这个人说不定真有灵力。要是他能感觉到邪恶的能量，那他或许也能感觉到他周围的三个孩子身上存在着异样。

　　茶壶嘎啦嘎啦响了两声，瑞安看了切莱一眼，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很担心，但她的手会哆嗦，都是因为茶壶太重了。

　　“真抱歉！”普泽尔先生终于注意到了切莱，赶紧站起来，帮她往他的茶杯里倒茶，然后把茶壶放在铺了桌布的桌上，“你真贴心。”他说，还非常夸张地轻轻一欠身。这会儿，切莱像是突然变成了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他八成是用这种目光看所有人。还是他看出她不对劲了？瑞安有些坐不住了。

　　“哇，我太喜欢你那些戒指了。”切莱忽然说道，她的声音很尖，语速很快，“是不是结婚戒指啊？”

　　“不是。”普泽尔先生看起来有点惊讶。

　　“太好了！”切莱欢呼道，随即变得满脸通红。

　　普泽尔先生眨巴了几下眼睛，看起来心花怒放，很是开心。“我可以给你讲讲每个戒指的寓意。看这个，形似一条缠绕的银蛇，这是古时候智慧的象征……”

　　瑞安很想知道，这个整体灵魂修复公司的男人是不是不管说什么，都要显得他是在给别人讲一些充满智慧的箴言，而总有一天，这些话能救他们一命。噢，老天，他心想，他觉得切莱喜欢他。他觉得人们一看到他就会迷恋上他，而且他还照单全收。

　　两位阿姨确实对他言听计从。噢，切莱，切莱……瑞安突然有些沮丧地想，千万别像她们一样，不要过分热情，更不要用充满爱意的目光看着他。他镇定下来，偷偷看了一眼她的脸。

　　切莱再也控制不住她的表情，她抬头看着普泽尔先生，一脸的嫌恶和怀疑。瑞安真想拥抱她。然而，那个“灵媒”却根本没注意到。

　　他压根儿就不可能是灵媒，瑞安心想，然后伸手去拿另一块三明治。

　　索菲娅阿姨显然是感觉到了切莱正把话题带得越来越远，便开始大声说起乔希的父母第二天要举办的派对。

　　“普泽尔先生，你能同意为所有客人表演看手相，你人真是太好了。我知道那么做是很累的。乔希，带你的朋友们去把准备好的碗拿来，要吃俄式奶油布丁了。”

　　三个孩子飞快地跑进阴暗的厨房，里面挂着拧在一起的洋葱和大蒜，弥漫着热草莓的香气。

　　“这下你们见识到了吧？”乔希一边摘下墨镜，一边厉声道。

　　“是啊！”切莱把五官皱成一团，“他也太……”

　　“是的！难道不是吗？”

　　“他觉得你从家里跑出来，就是为了打听他是什么星座，切莱。他把你当成了时下那些对什么都很着迷的少女……”

　　“呸！别说啦！呸！”

　　“他……”瑞安有些犹豫，依然在琢磨为什么这个“灵媒”这么讨人厌，“他人可能不坏，就是有点……招人烦。”他们三个都笑了起来，很高兴他们的看法完全一致。

　　“没错。我父母还允许他四处走动。那家伙总在我眼前晃。他还去我的房间里看风水。”

　　“有些事我们不得不做，对吧？”瑞安尽可能平静地说，说完就开始情不自禁地咯咯笑了起来。他心里那个可怕的想法就跟笑气一样，“普泽尔夫妇……”

　　“噢……”乔希把一块粘着欧芹碎粒的切菜板挪到一边，一跃坐在餐具柜上，“复仇的时候到了……他们两个要倒霉了。”

　　复仇的主意是那么不可抗拒，犹如海浪一样向他们袭来，带着暗自窃笑的他们冲向大海。一般情况下，瑞安一定会指出给两个大人做媒有多难，因为大人是不会相信他们说的话的。但在这一刻，瑞安和其他人一样，感觉他们真的可以做到。

　　“那……该怎么做？”他问。

　　“她不是他的秘书吗？”切莱说，“我是说，或许她能做到呢？你们知道的，就是那样……”她停顿片刻，举起手摘下想象中的眼镜，然后把头向后仰，甩甩头发。有那么一刻，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切莱，成熟了很多，也更自信了。“就是这样啦。”她又说，随即恢复了她平时的表情。

　　乔希笑得前仰后合，差一点就用手肘戳烂了一块布丁。

　　“约书亚！”外面传来一声叫喊。

　　“快拿碗！”乔希小声说。等到索菲娅阿姨来到厨房门前的时候，三个孩子正鱼贯而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小水晶碗，他们强忍着笑意，把脸都憋红了。这个有点像《爱丽丝漫游仙境》里的茶会，而他们都变得有点疯狂。

　　切莱尤为如此，通常她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都很腼腆，现在却兴高采烈地在座位上蠕动，而且，一看到俄式奶油布丁被端出来，她猛地站了起来。

　　“普泽尔先生，你一定得允许我来为你拿布丁！”两位阿姨惊讶地看着切莱热情地切开布丁，在普泽尔先生的碗里堆了小山高的布丁，“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早知道你人很好，连唐娜都为你工作，说到唐娜这人啊，她能把所有事都做得很好，你是知道的……”

　　“你……你认识唐娜？”

　　“当然啦！”切莱冲他露出有些狂热的灿烂微笑，“她几年前来我们学校帮忙，她真的很……大家都真的……很喜欢她，尤其是我们。她真是太出色了。”

　　一块奶油从瑞安的嘴角掉了出来，他赶紧伸手捂住脸。他用力地点点头。

　　“没错。”乔希说，他有些喘不上气，“没错……她真的很出色……”

　　“是呀，我爸妈总说：真想知道那个叫唐娜的漂亮女孩现在在做什么，我就告诉他们，她现在为一个真正的灵媒大师工作呢，他们就说，噢，我敢说那一定很有意思……”切莱正把奶油浇在普泽尔的布丁上，有一些奶油从碗边流了下去。“我想她会去参加明天的派对吧。我真希望我也能去，因为她真的很出色……”

　　“我说不好唐娜来不来。她真的很忙……”

　　瑞安看到普泽尔先生说这话时目光有些闪烁。“我敢打赌，他从未想过邀请她来。”瑞安心想，“但现在他则在考虑叫她来，因为要是派对上的家长都很喜欢她，那她就能像说服拉蒂默-斯通夫妇那样，说服那些家长花大价钱让他给他们看风水。”

　　“……不过，如果她能来，我会去找拉蒂默-斯通先生问问，看能不能也邀请你们一家人。”他做了那个老派的姿势，向切莱欠欠身。

　　瑞安听着，心里又是高兴又是不安。这么做好吗？这么做不好吗？好不好似乎并不重要。他们没有任何计划，但他们还是展开了行动，并且相信他们的一时心血来潮，相信他们能像詹姆斯·邦德那样踩着大提琴盒滑下雪坡。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