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清晨的抚慰者——帕斯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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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清晨的抚慰者·
帕斯里先生
当然,旅馆里没有科兰特和莫丝卡的房间,不过老板娘允许他们躺在火炉边的小地毯上,和她那几只眼睛水汪汪、体形枯瘦的小狗睡在一起。这里火炉温暖,有屋顶遮风挡雨,小地毯也比莫丝卡近来躺过的欧洲蕨和刺猬床垫更像一个床。她蜷缩着身子进入了梦乡,萨拉森也伏在她胸前睡着了。
最终,一个年轻的马夫礼貌地叫醒了莫丝卡,他正小心翼翼地踩在她的头顶上方,想把烧完的煤耙出来。她睁开双眼,耀眼的阳光正将钻石般细碎的光芒洒向这间狭窄拥挤的房屋。不论黑夜带来了什么,它都会将之打包带走,不留痕迹。
但是黑夜还会回来,当莫丝卡看向她的黑木徽章时,昨天站在暮光笼罩下的街道上的那股寒意又席卷而来。她的想法一直没错。托尔这个小镇有问题,这是一个没有人愿意讨论的问题,不只是一个正常的宵禁带来的紧张气氛那么简单。老板娘费力将她关进这个客栈,恐惧的应该不只是罚款或是在监狱待上一晚。而且,为什么连市长都那么害怕这个宵禁呢?
幸运的是,她永远都不需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可能现在,市长的人正拖着那个爱情服务商从下潘伯里克赶回来呢。
这就足以向市长证明,他们说的话是真的了。她希望如此。
当莫丝卡和科兰特再次站在市长宅邸的门前已经是早上七点半了。他们被领进了昏暗的侧厅而不是之前的主宴客厅,莫丝卡立刻觉察出当前处境的古怪,好像喝了一大口坏掉的牛奶。
当他们在无人解释的沉默中待了一刻钟之后,市长走了进来,向他们投去了阴郁而愤怒的目光。
“我很惊讶,”他咆哮道,“你们居然如此厚颜无耻,今天早上还敢再来这里。”
这可不是一个理想的谈话开端。尽管刚才所有打招呼的话和所有的目光都只集中在莫丝卡一个人身上,但那并没有让她感觉好受一点儿。
“我尊敬的市长阁下——”科兰特说。
“放弃她吧,科兰特先生。”市长不顾礼节地打断了他,“不管你在哪里捡到的这个……”他一只手指向莫丝卡,“这个蓟草似的孩子,赶紧在她再给你添麻烦之前把她扔了吧。她利用了你的好脾气和你对她的信任,先生,还浪费了我忠诚的侍从的时间。格雷弗里普和他的同伴们刚从下潘伯里克回来,根本没有看见什么所谓的爱情服务商。”
“什么都没有吗?”一开始,科兰特看起来很惊讶、沮丧,而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市长阁下……您的人具体是怎么埋伏的?”
“他们是在九点准时到的集市,所以用于埋伏的时间很少。我相信格雷弗里普一定已经按照信上所说的,站在仓库前,其他人藏在仓库后面。他们等了半个小时,没看见任何戴赤莲的人。”
“三个人都藏在仓库之后,难怪呢!”莫丝卡生气地大叫,“那个爱情服务商不是新手。我读过他的信,他很聪明。可能他看见您的人在埋伏,然后就把赤莲放进口袋逃跑了。如果我是他,我就会这么做。”
“真是牙尖嘴利。”市长抱起双臂,“那你能不能立刻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时间委员会的记录显示,那个黑夜界居民拉比兰·斯凯罗在两天前的晚上根本没有去什么山谷,事实上他已经两年没出过城了。”
莫丝卡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显然她解释不了。”市长冷冰冰地低声说。
“她胡编乱造的才能已经枯竭了。”
“好的先生。”科兰特先于莫丝卡恢复了镇静,“这真的……很奇怪,我相信您说的……不过我也依然相信这个孩子的话。其中一个参与阴谋的人竟然能幸运地从我们的手下逃脱,不过那位臭名昭著的斯凯罗先生会于今天的黄昏在弑兄巷等着——”
“您真的认为我会冒险让我忠诚的侍从在黄昏上街吗——在只听这个女孩儿的一面之词而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
“不会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科兰特先生,我女儿今天早上生病了,那是因为她昨晚一直在担忧这个你们想象出来的阴谋。然而她还请求我别把这个女孩儿拉去派伊帕德尔法院给她定一个诽谤造谣的罪名。看在她的面子上,我就让您自己惩治您的秘书。然而,如果我女儿再因为她被这件事情困扰,科兰特先生,我就不会这样宽容大度了。祝您玩得开心,先生——希望您以后选仆人时运气能好点儿。”
两名侍从毫不犹豫地把二人请了出去,莫丝卡认出来,其中一个就是那个格雷弗里普。奇怪的是,他看起来身体有点不舒服,似乎比其余的人更不想与她对视。当她注意到格雷弗里普推开前门后被日光刺得睁不开眼时,便立刻猜到了他面如死灰、步态不稳的原因。瞬间,莫丝卡一直按捺着的愤怒沸腾了。
她在门前停下来,等萨拉森走到格雷弗里普脚边,脸上露出一副温驯柔和的表情,她俯身去给她的鹅调整口络。动作持续了很长时间,格雷弗里普有点不耐烦了,他试着用脚轻轻顶了一下萨拉森那不停摇摆的白屁股。
格雷弗里普抱着他扭伤的脚踝,被同伴抬走了,惨叫声逐渐变得模糊。这时,莫丝卡抬起头来,对上了科兰特的目光,他一副忍耐了许久的样子。
“女士!你让市长的人看清你行凶的本性能让我们的处境变好吗?”
“嗯,我感觉好得不得了!”莫丝卡意识到城堡内院集市上的人们正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不过她不在乎,“你看见那个趾高气扬的大耳朵白痴侍从了吗?他脸色煞白,像猪一样病病恹恹,为了让自己好受点儿他还一直嚼着香菜,身上闻起来也一股香菜味儿。我熟悉那副模样。我敢打赌,他昨晚肯定一直在喝酒——所以他今天走路就像鞋子里装了鳝鱼一样摇摇晃晃。你看看他!你能想象到他在黎明前跳下床骑马全速赶去下潘伯里克吗?他骑马时不会把早饭都吐出来或是干脆摔下马吗?我根本想象不出来。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认为他和他的同伴晕晕乎乎地起了床,结果发现根本没法及时赶去下潘伯里克……但是他们都装作他们去了的样子,因为不想惹麻烦。难怪他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啊。”科兰特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点头表示同意,“你可能说得没错,孩子。”
“如果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根本没有人会信我!他们肯定会相信格雷弗里普,毕竟他的名字属于朱尼佩瑞先生!”莫丝卡气得直跺脚,她怒气冲冲的样子仿佛一只冒热气的水壶。
“即便是这样,我们也该平心静气地想想对策,而不是让你那个长着脚蹼的大灾在市长的宅邸发起一场暴乱。莫丝卡,控制好你恶毒的脾气,我们还是会拿到报酬的。只不过花的时间要比我们预计的稍长一些。”
“对你来说是没事,”莫丝卡厉声说,“你想等这个报酬多久都可以。不过我只有三天。”直到昨天,莫丝卡还一直被挡在两条河之间,拼命地想在冬天来临之前逃出去。托尔看起来是她唯一的出路。然而现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个监狱走进了另一个监狱,一个高墙环抱的、更为窄小的监狱。如果她没有在规定的游客时间内走出托尔,那么以黄昏为界的神秘“黑夜”之界就会把她要了去。
“不要怕——我们会在三天之内出去的,孩子。”科兰特低声道,“不管用什么方法。”
莫丝卡瞥见科兰特微眯的双眸,心想他们可能又要骗人了。
“这个城镇极其诡异,”科兰特接着说,“既然我们不管怎样都要去一趟时间委员会,那我们就去问问他们吧。而且……莫丝卡?我有一个建议,你可以把你那只地狱之鸟抱在怀里,这样一会儿上街的时候他就可以帮你遮一下徽章了。”
事实证明,这个策略并非完全成功。戴着黑木徽章的确会迎来人们充满敌意和怀疑的目光,但抱着这个有扑去啄人眼球倾向且体积过于庞大的暴脾气水禽,也招致了同样的目光。不过,莫丝卡抱着萨拉森,人群都自觉地从她面前绕开了,这样她也可以更好地欣赏四处的风景,观察这个城市的细节。她再次为托尔刷了鲜艳彩漆的木头和石膏建筑所震撼,这里与她离开的那个燧石建成的阴郁村庄是如此的不同。
莫丝卡早就打算以挑剔的眼光来审视托尔,因此,这里的每一个地方她都能找到理由来证明其次于曼德里昂。对阅读的渴望驱使着她不断寻找告示,不过似乎完全找不到。
我打赌,这里的人如果不把字念出来根本就不认识它们,她心想。
“有趣。”等他们走了一阵子之后,科兰特突然说道。为了回应莫丝卡疑惑的表情,他把目光转向挂得最近的招牌,上面画着一排蜡烛。“这个城市像挂毯一样,莫丝卡,像一个图画描绘的故事。看这些商店的招牌,告诉我你看出来什么名堂。”
他们在沉默中又走了一会儿,莫丝卡听从了科兰特的话,乖乖地盯着沿路店铺前摇曳的招牌。其中有些是旅馆的招牌,有些画着各种行业协会的符号。文具商协会、假发商协会、纸牌制作商协会、钟表匠协会、金匠协会——这些强大的行业协会使一个个独立的行业保持秩序。它们不停在各种行业之间巡视,像冬天的狼群一般时刻保持着警惕。
“好了吗?”科兰特终于发问了。
“典当商。”莫丝卡已经留意到典当协会三个球的标志出现过六次,“这里有很多典当商。”
“确实。难怪许多人本来想着进托尔之后通过赚钱或乞讨来凑齐出去的过路费,结果最终把他们所有的东西都当了。那你还发现什么没?这里没有什么?”
莫丝卡嚼了嚼她的腮帮子,突然灵光一闪。
“咖啡店!这里没有咖啡店!”
曼德里昂就有六七家。
“没有咖啡店,”科兰特对此表示赞成,“也没有巧克力店,没有烟草商。总之就是没有任何与外界的贸易。”他停住脚步,用袖子将一个脏兮兮的窗格上的灰尘拂去,看向窗户里面。这是一家废弃的商铺,在一层薄灰之下烟斗架依稀可见。“看这些摊铺——你能找到丝绸、蕾丝、糖或者香料吗?”
莫丝卡意识到她不能。
“这一带的所有大城市和城镇,包括托尔,都协议不与曼德里昂进行贸易,”科兰特低声说,“想让那里的人饿死。可是似乎他们谁都没意识到,曼德里昂本身就是个港口,如果它需要什么东西,可以直接派船与其他国家交易。曼德里昂并没有因禁令受到打击,而托尔却遭了殃。”
“曼德里昂是这一沿岸的唯一大港口。托尔需要曼德里昂,需要让他们的商人用银子、糖、金子和酒来购买这里的商品。”
“所以……这也是他们提高过路费的原因喽?他们的钱花完了?”
“你有点儿开窍了。那么……在街上看不到的又是什么呢?这里有、我们却看不见的那些东西?”
莫丝卡做了几番猜测。“出城的方法”显然不是正确答案,“任何会得到报酬的迹象”好像也不是。
“想一想。”科兰特乐于一点一点地显露自己的智慧,因此抑制住了不耐烦的情绪,“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昨晚找到避难所之前,这些街道的样子?”
“你是说除了所有对我们紧闭的大门、那些巨型门闩、窗户上的插销和闪闪发光的大锁……哦。”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仿佛有一枚硬币悄无声息地落了地。她退后几步,上下打量着整个街道。这里根本没有锁匠的标志——黑色背景上两把银色钥匙交叉放置。
“这里应该有上百家才对。”她喃喃自语,本能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托尔每晚都像箱子一样把自己锁好——这里的每条街上都应该有许多把优质的锁。”
“的确。”尽管他们两个都没有把心里想的那个词说出来,科兰特还是很紧张地回头左右看了看。
锁匠。
“所以,”莫丝卡耳语道,“他们在哪儿呢?为什么不在这里呢?”
“哦,他们在这里。”这几个字从科兰特微张的唇间滑了出来,“他们在托尔,只不过我们看不见而已。记住我的话。”
等他们到时间委员会时,刚好避开了“喧嚣时刻”。这一带有个传统,即不管在教堂、家里还是任何公共场所,每隔一天都要摇铃一小时以表达对每位布拉维德神的尊敬。在城镇里,铃声震耳欲聋。所以最好在这个时段待在屋里不要出门。
当他们走进时间委员会的办公室时,覆盆子正一脸骄傲地正襟危坐。他像之前一样礼貌却面无表情地对科兰特点头致意,并冷冰冰地无视了莫丝卡。科兰特趁红发的小肯宁跑去给他们换“第二天”的黄色花边游客徽章时,煞费苦心地与覆盆子攀谈起来。
“先生,我一直都很崇拜你们这座城镇的,呃,宵禁安排。”科兰特的语气谨慎而小心,“真是一个……有趣的制度,而且很有逻辑。”他向莫丝卡瞥了一眼,然后表现出一副友好的样子向那个覆盆子走去——以贴心的口吻说道,“毕竟……如果知道谁一出生就是坏人,那为什么要让他们和好人混在一起呢?”
“正是如此。”覆盆子看起来得意扬扬,十分满意。“马乐伯恩市长创立这个制度已经十八年了,在这些年里它一直帮我们维护着这里的秩序。先生,我们在内战和‘大清洗’中也一直坚持着该制度,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托尔可以保持安宁而这一带的其他城镇却陷入屠杀和动乱之中。近两年来,多亏了新的措施,我们的制度在夜间也十分可靠。”他模仿了一个在锁里转动钥匙的动作。
“可是,这也带来了许多难题吧。”科兰特皱起眉头,“也就是说……‘白昼’一界能不能准确地掌握在夜晚的动向呢?比如,你们的委员会怎么能知道谁晚上进入或离开了这个城镇呢?”
“哦,您说话真直接,”这个涨红了脸的工作人员向他保证道,“‘黑夜界管事’厅将会把在夜间发生的所有细节上报给我们委员会,比如谁出生了、死了、离开了或进来了,这样我们就可以把他们录入城镇的记录了。”
“我想——”科兰特犹豫了一下,“那个‘黑夜界管事’厅应该从来没有犯过……错吧。他们给你们的名单记录有没有遗漏过?”
覆盆子已经从脸红到了脖子,可他的脸颊看上去却又异常惨白。他惊恐地看向他手中的文件,仿佛面前这俩人可能随时会对他造反。
“那,”他低声说道,“根本无法想象。”根据莫丝卡的经验,通常像这样的言论就意味着一件事完全可以想象,只是这个说话的人不愿意去想而已。
“但是,先生,”科兰特继续乘胜追击,“那你们具体是怎么为‘黑夜界’选定可靠的工作人员和执法人员的呢?所任命的警员肯定都拥有值得信任的名字,可如果每个拥有值得信任的名字的人都是白昼界的居民,那……”
科兰特故意拉长声调,没将话说完。覆盆子没有继续接茬儿。他在莫丝卡和科兰特两人前面的桌后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一只受惊的鼬鼠。
“所以,”科兰特再次试探道,“夜晚是‘黑夜界管事’和他的手下在管理这个城镇喽?我能不能问一下,一个人要有怎样的名字,才既可以坏到被‘白昼界’拒之门外,又可以好到负责天黑之后这个城镇的法律和秩序?”
“自然有一些坏蛋可以,”在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覆盆子最终说道,“那些人,你不让他们进你的房屋,却可以让他们为你看家护院。很多狗喜欢咬人或狂吠,不过一旦你给它们拴上链子,它们就是为你做事的最佳选择。”
显然这个怒发冲冠的工作人员不想再被继续追问,科兰特叹了口气,只得转换了话题。看得出来,这个覆盆子很高兴换个新的聊天话题。
“……啊是的,我当然记得布兰德·阿普尔顿这个恶棍了。”覆盆子的紧张和愤怒逐渐褪去,他的脸颊恢复了柔和的覆盆子酒的颜色,“他和碧玛贝丝·马乐伯恩小姐订婚没几个月就被重新归类到‘黑夜界’了。当然,对此大家也都无可奈何。年轻的阿普尔顿在我们这里大吵大闹,我们的耳朵都快掉下来了。可是你能指望属于斯帕肯特里丝的人做些什么呢?他只是终于露出了本色而已。马乐伯恩幸运地逃过一劫。当然啦,她的父亲现在正在给她考虑更好的亲事——我相信您一定听说过费尔德罗先生吧?他是威梅勘姆的年轻总督。”
所以,市长打算把他的女儿嫁给另一个城市的贵族青年。莫丝卡将这条细节记下,以备将来有用。威梅勘姆是个繁荣的小城镇,它在托尔的对岸,也就是莫丝卡和科兰特一心渴望到达的地方。
“当然,有些人说这里面有政治联姻的因素。”覆盆子低声补充道,“威梅勘姆和其他东边的城市一直在组建军队,想着能进攻曼德里昂——那个激进的城市——并在那里成立一个像样的政府。不过他们都在朗斐泽尔河的另一边,而最近最好的桥梁在我们这里。他们不想在冬天长途跋涉,可也没法为每个士兵都交付托尔的过路费。他们要想达到目的,除非赢得我们市长的支持,所以费尔德罗先生到托尔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莫丝卡再次竖起了耳朵。当她听见其他城市要推翻曼德里昂时并不十分惊讶。毕竟,哪个有权有势的君主会想让低贱的平民听说这个激进城市和它疯狂的“平等”概念,并了解“平等”的意思。
可能更让莫丝卡惊讶的是,虽然那座造反的城镇给她带来的除了麻烦就是麻烦,但是她居然有要维护它的冲动。想阻止她“了解平等的意思”已经太晚了。她不仅见证了曼德里昂热烈而欢腾的重生,还是造就这个奇迹的一员。当听到这座城镇的名字时,她所感觉到的不只是喜爱,而是一种强烈的自豪之感。这种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常常给她带来痛楚。
幸运的是,听起来现在曼德里昂大部分的敌人都在为渡过朗斐泽尔河而发愁。
“那……阿普尔顿现在在哪里呢?你还知道他更多的消息吗?”科兰特态度礼貌,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他属于‘黑夜界’。可能没死——如果死了会有报告。当然我们还会时常重审属于边缘布拉维德神的人们,以防他们被重新归类,不过斯帕肯特里丝?”他摇了摇头,“一定是属于‘黑夜界’的,而且不太可能改变了。不过,相对于守护城镇的安全,这只是一个很小的代价。”
安全,真的是这样吗?莫丝卡苦笑地抽动了一下鼻子。如果安全的话,那人们为什么一到黄昏就变得紧张兮兮的,这不是很可笑吗?
肯宁借对话的空隙像蜻蜓般飞奔了过来,对着覆盆子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
“真的吗?我知道了。科兰特先生,这里有条给您的留言。有一位女士想跟您谈谈。”科兰特瞥了莫丝卡一眼。她猜他也得到了相同的结论。托尔只有一位女士有同他们谈话的理由,那就是碧玛贝丝·马乐伯恩小姐。她父亲说她在病榻上形容憔悴,可他女儿也许正做着自己的打算。如果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那么她可能会偷偷地溜出父亲的宅邸。碧玛贝丝知道所有的游客每天必须到委员会来汇报。这是给他们带话最好最简单的方法。
“那,啊……她说没说我们怎么找她呢?”
“她说她愿意于下午一点在德弗斯匹德剧院旁边的花园与您见面,科兰特先生。”
“谢谢您啦,我们也该走了,不能让一位女士等太久。”也许是莫丝卡的想象,不过她总觉得那个覆盆子看见他们离开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能这次又是因为萨拉森,他虽然戴着口络,可一直挣扎着想去吃肯宁的墨水瓶。
他们离开委员会,途中见到一群人,他们正像赢得了战利品一样半拖半扛着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男人向钟塔走去。
“……没有徽章……”她能听见那群人正激动地和守卫解释着什么。显然,那人的衣服上没有别木制的徽章。
“我可以解释!”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好像十分痛苦的样子,“我弄丢了!它……它肯定是从我的大衣上掉到了草丛里!我跟你说了我是个游客!是游客!”门在他和抓他的人身后关上了,而他凄惨的哀号也被挡在了里面。
莫丝卡再次抬头向钟塔看去,幸灾乐祸地发现上面显示了错误的时间。原本只掌管昨天下午和晚上的希尔弗尼女士仍然在钟面下的拱门中微笑着,取代了本该属于帕斯里先生的位置,而他才是现在的主宰,掌管从黎明到下午茶这段时间。她看见塔楼的屋顶上有一个破旧的木制起重机,上面垂下一条绳子搭在钟面上。可能是用于放下某个不幸的工匠来操作钟表吧。
据她判断,这个钟表就跟这个城镇差不多,看起来很棒,听着也不错,装成一副伟大杰作的模样,其实早已经坏掉了。里面最核心的齿轮已经腐朽生锈了。这就是托尔。
德弗斯匹德花园像托尔除了皇宫之外的其他地方一样,空间十分狭小。它像一条系扣的绿色丝带,夹在两个带台阶的斜坡之间,每个斜坡上都点缀着灌木丛、小石窟和许多矮小的树木。他们看见一个掉了漆的亭子,亭前满是枯叶,一把阳伞正靠在亭子的侧柱上。
“看起来精神不错嘛,女士。”科兰特先说话了,“这次你的目光不要再像矛一样尖锐了,这个女孩儿很温柔很有教养,她被吓坏了。哎哟喂。”
最后这三个字也是用同样镇定低沉的声音说出来的,可能他没想到那个雪白的阳伞会打在他脸上。
“哎哟喂!”他又说了一遍,因为那把伞又打了他一下。不过这次他的语气是疼痛和惊讶时该有的正常语气。
碧玛贝丝变了,莫丝卡抬头盯着那个亭子门口一袭白衣的身影,呆呆地想着。变成了……詹妮弗·贝希尔夫人。詹妮弗·贝希尔身着雪白的棉布长裙,搭着灰色的披肩,戴着羔皮手套,完全没有被人挡在托尔之外的迹象。
科兰特大叫了一声,接着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满脸堆笑地喘着粗气,虽然他的脚正像跳加伏特舞般不停地向后跳去。
“天啊,小詹!”他紧握住贝希尔的双手,在阳伞要打上自己肚子之前拯救了自己,“你用这样的方式给我们惊喜简直太……有才了!我们当然希望你可以找到进入托尔的办法,不过现在看来你超越了!”
“我要去叫警员了!”莫丝卡尖叫道。贝希尔夫人伸出宽大的右手狠狠拽住莫丝卡的手臂,让她差点摔了个趔趄。出乎意料的是,下一秒贝希尔突然咒骂着松了手。莫丝卡之前一直在用尽全力地挣脱她的束缚,这下瞬间摔蒙在地上,而萨拉森也从她手中甩了出去。
不过莫丝卡已经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贝希尔突然松手了。当她身体的一侧压到草坪时,旁边响起了啪嗒啪嗒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阵让人感到不祥的寂静。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躺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把掉到眼前的软帽戴正。她趴在地上,僵住了。
原来在莫丝卡摔倒的这一过程中,萨拉森的口络开了,而她刚好眼睁睁地看着他彻底甩掉了口络。萨拉森微微抬起翅膀,伸长脖子。他似乎想弄清楚是什么东西把他撞伤了。
一瞬间,莫丝卡、科兰特和贝希尔夫人都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接着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跑了起来。更准确地说,他们三个人分头跑开了——每人都下定决心要自保。科兰特敏捷地溜进亭子,爬上一把柳条椅。可他一站上去,座位就因无法承受他的重量而破了个大洞,把他的两条腿卡了进去。贝希尔夫人提着裙子一溜烟地登上了附近雕刻着仙女的喷泉,展示了她的灵活矫健,当然了,她巧克力和奶油色条纹相间的长筒袜也一览无遗。莫丝卡用双臂护着脑袋,趴在草丛里,努力趴得又低又平。
他们所有人都见识过萨拉森愤怒时强大的破坏力。
“我能问一下吗,”科兰特最终勇敢地说道,他的声音比夏天的风还微弱柔和,“你是怎么以闪电般的速度找到我们的?”
“那个女孩儿,”贝希尔低声道,她的声音像鸽子般温柔,“她喝了我的汤,偷了我的手绢,在好心医生帮我买午饭、付住宿费之前骗了他的钱。我怀疑是你叫她做的。”
“你想让我们死在格拉伯雷。”莫丝卡埋头说道。她顿了一下,吐出一嘴的蒲公英:“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进来了,不是吗?”
“那又能怎样呢?”贝希尔的语气突然变得尖锐,但当萨拉森扭头看向她时,她又变得谄媚温顺,“在你偷走我的东西之前,我确实有足够的钱可以进出托尔。但是现在我身无分文了。”她目光犀利地望着莫丝卡和科兰特,“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吧,甜心?我们都一贫如洗了,像干涸湖水中的鱼儿,只能翕动着鳃祈求雨水的滋润了。”
“我尊贵的女士——”科兰特的眼珠子随着萨拉森巡逻般的脚步左右转动着,“你没带着警察来捉拿我们,所以我推断你肯定是有你的原因不想让他们参与进来,或是你需要我们为你做点儿什么,或者……可能两者都有?”
“脑子很灵活嘛,亲爱的,真不赖。”喷泉浸透了贝希尔夫人的长袜和衬裙,冻得她牙齿打战。“如果你们跟我一伙,我有个计划可以让你们赚到足够的钱来赔偿你们欠我的一切——偷的钱、毁掉店铺的钱和其他所有补偿——而且我们三个还有多余的钱离开这座城市。”
“听起来这场交易中你得到的甜头比我们俩多啊。”莫丝卡嘀咕道。
“被淹死的时候就不要再嫌弃你手里抓的救命草是荆棘还是什么了。”贝希尔夫人厉声斥道,“毕竟,小宝贝,你属于帕尔皮塔图,不折不扣的‘黑夜界’居民,三天之后肯定会被赶到黑暗中去的。”
“亲爱的小鹪鹩,你真的很有想法啊。”科兰特试着把一条腿从柳条椅的洞里拿出来,“你说吧,我们听听。”
“既然这样,就给我好好听着。”风乖乖地平息下来,甚至连贝希尔夫人腿边飞溅的喷泉也安静了,“这座城镇里有一个东西,比大象那么重的银子都要昂贵得多。”
“那是……”科兰特灰色的眸子闪过一道光,不过并非恐惧。莫丝卡突然想到寒鸦的眼睛,坚定、贪婪又睿智。
“好运。”贝希尔说。
“呃……你是说托尔的好运?”科兰特睁大了眼睛。
“科兰特先生——”莫丝卡把帽檐向后推了推,目不斜视地盯着他,“我记得你说过‘好运’通常是像玻璃罐一样不值钱的东西?根本没说什么银子……”
“孩子,一个东西的价值要看人们愿意为它支付的钱。如果托尔的人们相信‘好运’是唯一可以让他们不落入朗斐泽尔河的宝物,那么它的价值将高于成千上万的钻石。”
“所以,如果它丢了……”莫丝卡脑海里的想法脱口而出。
“……而且如果有某个好心人告诉他们该怎么找到它……”科兰特接着说。
“……那么这个人将得到许多许多的感谢——以钱的形式。”贝希尔将他们的话补充完整。
“所以——好运——是什么呢?”莫丝卡问道。一片死气沉沉的寂静。“你什么都不知道吧?”
那个胖女人的表情突然变得阴沉、谨慎,难以捉摸。“想让这里的人开口讲一些关于‘好运’的事情实在是太难了,”她喃喃道,“不过一个城镇的‘好运’通常很小,比如一只酒杯、一枚头骨或是圣人曾经吃过的而现在已经干瘪了的苹果核。”
“如果那东西很小,你为什么需要我们帮你呢?”怀疑使莫丝卡寒毛直竖,“既然它不重,那你自己一个人也能办得到。科兰特先生,我猜她想让咱俩扛的东西是罪名吧。她是在找替罪羊呢。”
“安静,孩子,这不礼貌——”
“事实上,她猜得没错。”贝希尔打断道。
“什么?”
“别管‘好运’是什么了,”贝希尔边说边用伞尖推开一只好奇的鸭子,“但是我会告诉你们我猜测的它的藏身之处。市长放置它的地方肯定是上锁最多的地方——城镇监狱的顶层,就在桥边的钟塔上。”
“所以……”
“所以某个小淘气,”贝希尔夫人向莫丝卡投去锐利的目光,“就要让人拖进派伊帕德尔法院判一个扒窃的罪,然后在监狱里待上一晚。这只小金丝雀偷偷钻出牢房,找到‘好运’藏在她的围裙里。第二天,她就可以出狱了,因为好心的朋友会来为她洗脱罪名,偿付罚款。”
“这也太简单了吧,”莫丝卡尖声问道,“为什么你不自己去做呢?”
“这个计划里包含从小空隙中钻出来的步骤,必须得是小孩才行,况且,”贝希尔立刻补充道,“我的名字太好了——承载的都是好的含义,美丽、光滑、俊俏还有洁白无瑕。没人会相信我做了坏事,把我扔进监狱的。”
“如果你脱下手套,他们绝对会改变看法!”莫丝卡嘘声道。
贝希尔的脸瞬时变得煞白。莫丝卡狠狠盯着她,但是感觉胃里一阵刺痛,仿佛在警告她做得有点过火了。
“要玩这个游戏就按我说的做,我的小心肝,”那位壮实的女人最终温柔平静地说道,“要不然我们就别玩。”
“好啊,那我想说‘去你的鬼游戏’,贝希尔夫人!”莫丝卡跳起来,“你还是找其他的玩伴吧,恕不奉陪!”
一直走来走去犹豫不定的萨拉森很高兴看见莫丝卡站起来并向某人尖叫,他终于知道哪个是敌人了。萨拉森挥舞着雪白的翅膀向上一跃,随着飞溅的水花,他和贝希尔夫人一同落入了喷泉。
几秒钟后,他们消失在了一片泡沫、棉布、羽毛和睡莲叶子之中。接着,一个戴湿透软帽、穿条纹长筒袜的东西手脚并用地爬上了石头水池,剩下七零八落的阳伞在喷泉中漂浮。几秒钟后,萨拉森冷漠地跳上水池的边缘,水珠在他洁白的羽毛上熠熠生辉。
“你知道的——”科兰特小心翼翼地从亭子里走了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胖女人敏捷地逃出水池。
“詹妮弗·贝希尔夫人是个很危险的女人。”
“我觉得你说的对,科兰特先生。”莫丝卡开心地赞成道,边说边把头上的草籽揪下来,“但如果萨拉森和她在斗兽场比赛,我还是会押萨拉森赢。”
“我在想,你偷了她的钱之后她是怎么付托尔的过路费的?”科兰特陷入了沉思,“啊,不过我不能小看了女人……尤其是这种年轻时曾是‘那个行业’佼佼者的女人。”
“那个行业”当然就是指在贝希尔夫人手背上留下“T”字(代表Thief,即小偷)印记的行业。“哎,小詹啊。”他叹了口气,“莫丝卡,恐怕你是对的。不管她的计划是什么,都有可能让咱俩蹲监狱,让你那个长着羽毛的朋友下油锅,而小詹她自己却能口袋鼓鼓地踏上去衫德琳的路。女人心,海底针啊!”
科兰特又长叹了一口气。莫丝卡俯身捡起口络的碎片,用绳子把它们系起来,再说服萨拉森将其套在嘴上。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他嘟囔道,“我们已经完全打乱了斯凯罗先生的计划,那个爱情服务商可能已经认定整个交易都是一个骗局,从这里逃跑了。是的,莫丝卡,我们可以庆祝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让那些绑架你的坏蛋陷入了混乱……但是自我庆祝并不能付我们出托尔的过路费。既然如此,只有一个选择了。女士,我们要独自奋战了……我们必须在黄昏之前找到一个地方:弑兄巷。”
“但是……”一瞬间,莫丝卡感觉自己被排山倒海般涌来的记忆淹没了,午夜,雨水、冰冷的钢铁、粗糙不平的石头和恐惧,“但那是……斯凯罗今晚要去的地方!”
“是的。”科兰特眼神迷离,他看起来有些害怕,不过很明显脑子里又想出了什么鬼点子。那似乎是一个光芒万丈又无与伦比的计划,他完全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是的,他会去。他会在那里等爱情服务商,给他布置任务,可能还会付给他更多的费用。斯凯罗先生绝不会白等的。”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