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女皇——希尔弗尼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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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女皇·
希尔弗尼女士
名字是很重要的。一个名字就像是一个标签。为了不惹怒你的守护神,你绝不能对此撒谎。
理论上,没有什么“不吉利的”布拉维德神。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所有的神都占有一席之地,甚至那些吃头虱或是激发蜘蛛结网艺术的神灵也是有用的,被人称赞的。然而,事实上有些布拉维德神被认为比其他神灵更幸运,更聪明,更值得信任,更慷慨——更有价值,而在属于他们的时间内降生的人也是如此。
作为降生在属于帕尔皮塔图掌管时间内的孩子,莫丝卡已经习惯了在说出自己名字时被人嗤之以鼻、冷眼相待。帕尔皮塔图的工作就是使苍蝇保持秩序不捣乱,但他之所以能这样做是因为他自己也是一只苍蝇,苍蝇界的皇帝。可是她现在觉察到的人们脸上那层薄薄的厌恶的面纱,却是一种崭新的东西。
一个人对布拉维德神越崇拜,他就会越看重关于名字的传说,于是反应也就越强烈。环顾四周那些雕刻在木梁以及喷绘在钟塔上的布拉维德神,莫丝卡看得出来,托尔的居民对他们十分重视。
“我们去警告那个丰满的女继承人,拿走我们的奖赏,然后就离开这个破痰盂。”她愤愤不平地说。
“的确,我们得尽快了结。”科兰特一边打量着路过的人群一边喃喃自语,“现在我们比你的那个朋友斯凯罗要快几步,多亏你机智地把他的爱情服务商引到了别的地方。不过……那个人不断警告我们要在黄昏前从街道上消失,所以我们赶快在那之前完成任务吧。”
科兰特、莫丝卡和萨拉森一行人找到一个客栈,拿出时间委员会给予的文件预订了房间,然后便启程去寻找那个处于危险境地的女继承人。幸运的是,找她是件比较容易的事。只要提到“市长的女儿”就让钟楼的守卫们笑逐颜开。
“啊,您说的一定是他的养女碧玛贝丝小姐吧!哦,我们都知道她,谢谢您,先生。她是所有托尔人的掌上明珠,是最完美的女人。马乐伯恩市长一家住在坐落于城堡庭院的旧法官宅邸。”他们指了指北边某个模糊的方向,“您可以沿路询问任何人,他们都知道您要去的地方。”
事实的确如此。
“啊,您要去找马乐伯恩小姐?我可真羡慕您,先生,她可是托尔城内最美的一道风景。看见她您就会想,布拉维德神简直是用忍冬花造就的她呀……”
“碧玛贝丝·马乐伯恩小姐?她是世界上最甜美的人啦,她的微笑就像明媚的春日。是的,走过这条小巷,您就会看见挂在她窗上的锦缎窗帘了,保佑她……”
虽然托尔城内的布局密集紧凑,但这里的人们解决了空间不足的问题,即把楼房往高建,将狭小的空间尽可能地塞满。商店垒着一座又一座,每家门前都有一段木板路,用来摆放出售的器具。其中一些木板路甚至在狭窄的街道上形成一座座小桥,把街道变成一条条有遮盖的巷道。莫丝卡很快就习惯了木板鞋和靴子在头顶嘎吱嘎吱走过。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居住得过于密集而产生的令人窒息的恶臭——没洗的碗筷、溅得满地的杜松子酒、上周吃剩的羊肉和夜壶里污秽混杂的气味。呼吸过开阔的草坪清冽的空气,再突然闻到这种味道,简直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托尔是一个山城,从这里的每一个街道都能感受得到。它们全是鹅卵石铺就的斜坡,不断蜿蜒曲折地攀升,时不时地来一个出乎意料的大下坡或砖砌的台阶。当他们一行人到达了中心广场,莫丝卡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此外,她也完完全全受够了人们对碧玛贝丝·马乐伯恩的魅力滔滔不绝的称赞。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剂苦药。莫丝卡出生在布拉维德神换岗的时间,帕尔皮塔图上岗仅仅半小时的时间。她的保姆曾建议她爸爸假装莫丝卡出生在稍早一点的时候,也就是无比吉利的邦尼菲斯先生(给大地带来阳光的神)掌管的时段。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如果她爸听了,如果她爸是一个正常人而不是一个拘泥小节的怪物,有一颗像断头台一样的心,那现在莫丝卡就不会是莫丝卡了。她将会是“太阳的孩子”,她的名字可能会是欧若拉、索利纳……抑或是碧玛贝丝。
每次一提到碧玛贝丝这个名字,人们脸上的表情就会异常灿烂,仿佛反射了远处的光一样。所有这些本来也可以属于她。而除了来自全世界的攻击之外,莫丝卡作为帕尔皮塔图守护的孩子还得到了什么呢?
生气到失去理智的莫丝卡突然觉得,是这个什么碧玛贝丝偷了她的名字。
当他们走到城堡周围的时候,太阳已经快降到地平线附近了。莫丝卡之前从未见过真正的城堡,在仔细端详了这里城墙崎岖的轮廓和没有屋顶也不透光的塔楼之后,感觉很是失望。这座城堡确实很大,几世纪以前应该是极其宏伟壮观的,但是它的辉煌还是败给了时间。天空从城墙的千疮百孔中渗透出来,城堡的角楼把曾经飞扬的三角旗献给了鸽子。
城堡内院的集市被发布的急令驱散了,商贩们把摇摇欲坠的商品摞在手推车上,一个个不停地埋头忙活,急匆匆的模样。莫丝卡看见一只小鸡逃出了板条箱,而出乎意料的是,它的主人只是稍一犹豫,就决定不去追那只鸡了,手忙脚乱地把所有货物打包带走。
法官宅邸同样也是用粗糙不平的燧石建成,它紧贴城堡围墙的内壁。相比城堡,这是一座十分年轻的建筑,山墙高高耸立,看起来是一个世纪前建的。从所站之处透过彩色玻璃隐约可以看见闪烁的火光。
“终于到啦。”科兰特在橡木门前停了下来,抚平马甲磨损的衣领,“现在,孩子,让我们去警告这个可怜的(贫穷的)——”
“是富有的。”莫丝卡纠正道。
“警告这个富有但是处于危险之中的女孩儿。”科兰特把话补充完整,“孩子,你尽量不要把怒气表露在脸上,好像你的血液里流的是柠檬汁似的。”
当科兰特扣响门环时,莫丝卡勉强抑制住自己内心的不悦,表情如石头般冰冷。不一会儿,门开了,门口站着两名穿芥末色制服的侍从。他们微微伸长脖子,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科兰特身上别着的徽章,然后再决定在他面前到底是摆出僵硬还是尊敬的姿态。莫丝卡,还有因不耐烦而发出咀嚼声的萨拉森,只迎来了短促且鄙夷的目光。
“我是艾庞尼莫斯·科兰特,”科兰特泰然自若地说,“我想跟碧玛贝丝·马乐伯恩小姐或者她的父亲说几句话,谈论一件非常严峻而且万分紧急的事情。”当两名侍从听到碧玛贝丝这个名字,脸上同时露出了仰慕的神情,莫丝卡气得咬牙切齿。然后其中一个侍从跑进屋里去禀报。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看起来十分吃惊的样子,眉毛扬得老高,几乎要和他的假发融为一体了。
“先生,碧玛贝丝小姐想见你。”
他们只不过都非常喜爱那个名字而已,莫丝卡脑海里响起了这个尖酸的声音。但是没事,等你一会儿见了她,就会发现她可能长得贼眉鼠眼,脸上长满天花,声音就像被剥皮的海鸥一样。
守卫带他们穿过一条走廊,把他们领进一个看起来十分舒适的接待室。铺了光滑瓷砖的地板被一面墙上的彩色玻璃映得花纹斑驳,石头墙壁被橡木镶板和布门帘遮盖隐藏起来。他们刚走进屋子,一个身穿绿色丝绸长裙的年轻女人便从她的立式钢琴前起身。
莫丝卡突然发现,碧玛贝丝·马乐伯恩大概只有十六岁。尽管那些碧玛贝丝的仰慕者一再强调她青春貌美,莫丝卡怎么也没想到她如此年轻,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潜入了自己出生的那间屋子,偷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名字。碧玛贝丝蜜色的长发梳成一绺绺泛着光泽的小卷,看着自然而不僵硬。奶白色的皮肤光滑嫩,两个可爱的咖啡色小雀斑刚好长在她深金色眉毛的一角。一双蓝莹莹的大眼睛长得恰到好处,眉毛高高上扬,小巧的鼻尖和下巴优雅地翘起,仿佛一只小猫。她的嘴角露出笑意,眉毛扬起,好像见到他们的喜悦同样给她带来了痛苦。她的笑容像花朵般绽放开来。
希望破灭了,她是那么的完美无瑕,她就是一束阳光啊。莫丝卡放弃了自我安慰,只得继续恨她。
过了一会儿,莫丝卡才发现在火炉旁的红色大马士革手扶椅上还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他并没有像碧玛贝丝一样站起来。他胸前戴着一条代表官职的金链,粗粗的眉毛之下有一双警觉而犀利的眸子,像极了一只年迈的看门狗。这就是格雷文·马乐伯恩,托尔的市长。
“那么,既然你让他们进来了,”他冲着火钩说,语气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平静,“那就听他们说吧,让他们在号角响前离开这里。”
“你们到这儿的时间真的有点晚了,”碧玛贝丝边说边上下打量着两位访客,声音温柔而且夹杂着当地的口音,和莫丝卡想象中穿丝绸长裙的人该有的标准口音完全不同。她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道歉而不是责备。“平时父亲通常在黄昏来临前一小时把屋子上锁,然后黎明后一小时再开锁。”
“放宽心,女士,等您了解了我们是如此紧急——”
“你们坐下吧?”显然碧玛贝丝没有意识到自己打断了科兰特。科兰特和莫丝卡乖乖地坐下,莫丝卡紧紧握住萨拉森身上的皮带,以防他觉察到这个雅致的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吃。
“马乐伯恩小姐,我必须进入正题了,如果我的消息让您难过,希望您可以原谅我。我恐怕,您已经成了某个邪恶计划的目标。简而言之,现在有一伙人在酝酿绑架您并强迫您结婚。”
碧玛贝丝的双眸写满了诧异。“什么?但是……我不懂。”她的眼神瞟向她的养父,而那人的视线也终于从火上抬起,以一种挑衅和质问混合的目光盯着科兰特。“我……那太可怕了。有人想……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情?”困惑早已布满了她的脸颊,没给恐惧留下立足之地。她的表情像一只从来没被人踢过的小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坏人的靴子加速冲向它小小的粉红色鼻子。
“布兰德·阿普尔顿。”市长愤怒地喊出这个名字。他站了起来,拿起拨火棍对着灰烬的正中间插下去,仿佛刺入了敌人的胸口。“一定是阿普尔顿。”
“父亲,也不一定是……”碧玛贝丝看起来心烦意乱,坐立不安,“我不相信是布兰德,现在也不相信。”
“好吧——听听这俩人怎么说。”市长抱住手臂,倚在碧玛贝丝座椅的高背上,瞪向莫丝卡、科兰特和萨拉森的目光稍微缓和了一些。市长气势汹汹,显然他知道如何让这种威严发挥最大的作用。
他们飞快地讲述了斯凯罗的阴谋,不过讲述得零零碎碎,毕竟莫丝卡和科兰特都不想暴露他们进监狱、假冒鬼魂、欺骗医生以及偷取手绢等不良行为。尽管有些时候这些秘密不小心暴露了,引来片刻沉默,但是到最后莫丝卡确信他们已经把这些漏洞堵得天衣无缝。随着他们的故事继续深入,市长质疑地微眯双眼,莫丝卡在这样炽烈的凝视之下觉得口干舌燥。
最终,他转向科兰特,表情变得礼貌了些。“先生,我相信您来是出于好心……不过在我派教区警员追查这起阴谋之前,我想知道您是否亲自了解过这件事?这个女孩儿声称她在一个典当拍卖会(她无法提供地点)通过几封信(她也没有原稿)得知了这个阴谋,现在她想让我们警惕这个爱情服务商(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和长相)。您有什么实在的证据吗——而不是单凭这个女孩儿的话下定论?”他意味深长地将目光落在了莫丝卡的帕尔皮塔图徽章上,挑起了眉毛,“帕尔皮塔图守护的孩子可是臭名昭著的骗子,这些谎话都是为了得到报酬才编的吧。”
“说谎!”莫丝卡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的话语明显有失公允,像马刺般刺入她的身体。“那这个又是什么呢?”她抬起手腕,露出因被绑而落下的红色勒痕,“我自己绑的自己,是不是?那这些呢?”她又指了指胳膊、脖子和脸颊上的刮伤,“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为了好玩才一头扎进黑莓树丛的?”
碧玛贝丝的手指颤抖地捂住了嘴,而市长的脸涨得红彤彤的。
“可能你是因为小偷小摸被差役抓去绑了。”市长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愉快,好像一只盛满冰水的靴子,“也许你是在逃跑的时候被黑莓丛给缠住了。”
莫丝卡怒不可遏,几乎快不能呼吸了,她用恶狠狠的一瞪回敬市长对她的怒视。
“啊……”科兰特镇定地拍了下他那肥胖的双手,“我的小秘书只是过分紧张而已……那真的是一场太过恐怖的经历……真抱歉。尊敬的长官,我承认她拿不出那伙坏人的罪证,如果她真像您想的那样是一个娴熟的骗子,应该早就编好了故事。的确,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过我们一路飞奔来到这里——”
“是因为我们认为这位小姐肯定想在她被绑架之前而不是之后得知这个消息。”莫丝卡突然插话道。
“而且的确,”科兰特接着说,“这个女孩儿是一只家蝇,是世界上最卑劣的两只腿生物,小罪小恶的行家。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相信她是真心实意的。”
除了莫丝卡磨牙的声音,一切都安静下来。
碧玛贝丝颤抖地做了一个手势,一名仆人递上一个托盘,上面盛着一把热气腾腾的热巧克力壶和几只高高的热巧克力杯。不过莫丝卡失望地发现,冒着的热气味道十分刺鼻,而壶里装的也不是巧克力,只是温热的接骨木莓酒。
“然而,”科兰特继续说道,“如果您想证明,尊敬的市长阁下,那很容易。您现在有了两个罪犯的名字。您难道不能派几个勇敢的侍从把他们包围起来,捆回市监狱,再从他们嘴里套出点真相来吗?”
市长的眉头放低了些,当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听起来沉重而迟疑。“布兰德·阿普尔顿是‘黑夜界’的居民,根据名字判断,这个斯凯罗也一样。他们都……在索罗普·弗里——‘黑夜界管事’的管辖范围内。我……得写信告诉他,请求他的合作。”
请求?这个词用得真是有意思。难道市长不应该命令人们做事情吗?为什么一谈到逮捕“黑夜界”的人,市长变得如此固执还愁容满面的?毕竟,他肯定是管着夜间和白昼当值的所有警员……不是吗?
莫丝卡的耳朵抽动了一下。没错,他的语气的的确确像在隐藏着些什么。
“没关系,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科兰特调整了一下他的徽章,“多亏了迈尔小姐撒了一个巧妙的谎,斯凯罗先生和他的爱情服务商会在好几个地点错过对方……而我们知道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如果我们动作足够快,可以拦住他们两个。”
市长闪闪发亮的眼睛里透出强烈的兴致,好像余烬在灰白的树桩上燃烧一般。
“继续。”他凶巴巴地说道。
“这个爱情服务商相信他会于明早九点在下潘伯里克和斯凯罗先生会面。”科兰特干脆地解释道,“明天一早派几个人——或者最好今晚——让他们逮捕一个等在仓库旁边、衣服上还别有一朵赤莲的人。”
而两位马乐伯恩则同时将目光转向钟表,然后转向对方。
“也许下次……”市长的脸上呈现一种严肃且紧急的坚决神色,“真抱歉,你要是一小时之前过来,我也许还可以跟我的高级警员联系,不过他现在已经属于‘黑夜界’了。没关系。立刻把所有人都叫到我这儿来!”接着,六七个侍从走进屋内。“那么——”他故意瞥向莫丝卡的方向,“那个爱情服务商在找的男人长什么样呢?你有没有在那封你篡改过的信上描述他的长相?”
莫丝卡摸了摸鼻子。她确实对斯凯罗进行了一番描述,尽管那番描述是出于愤怒而非善意。
“我告诉他去找一个瘦骨嶙峋、奇丑无比的老男人,他的脸像块粗布,笑容像一只病恹恹的狐狸。”莫丝卡嘟囔道。
“瘦骨嶙峋而且奇丑无比。”市长喃喃低语,“过来,格雷弗里普!我猜你是这里面最瘦最丑的。冲我们笑笑——能笑多难看笑多难看!”
格雷弗里普是一个年轻瘦弱的侍从,鼻子上布满痘印,有一对大耳朵,他顺从地露出一个像是牙疼般的微笑。他似乎不太情愿在这场比丑大赛中打败他的同伴拔得头筹。
“我的秘书呢?”市长叫道,“原来你在这儿。拟封信给时间委员会,问问他们是不是有一个人叫拉比兰·斯凯罗,他是否最近离开了托尔。格雷弗里普,这封信写完之后,你立刻送去委员会办公室……并立刻向下潘伯里克出发。”
格雷弗里普脸色煞白,眼睛瞪得老大。他的嘴巴无助地做出鱼吐泡泡的形状,想喊出“但是”这两个字。他的眼睛充满了恐惧,望向窗外逐渐变黑的夜色。莫丝卡不自觉地注意到其他仆人正轻手轻脚地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匆忙地关上遮板,点燃蜡烛或是挪动家具。
“哦,父亲!”碧玛贝丝似乎觉察到了格雷弗里普正遭遇的困境,她的双眸仿佛一汪灌满同情的清澈池水,“父亲,我们不能这样!让他在这个时间出去?”
又来了。一种不言而喻的、不祥的感觉。
“哦……好吧。”市长伸手拍了拍他养女的肩膀,用一种极温柔的语气说道,“格雷弗里普——今天把这封信送到就行了,送过去之后赶紧回来。如果你在明早听到号角声之后立刻行动,肯定能按时赶到下潘伯里克,到时候你带上三个强壮的同伴,把这个爱情服务商给我们拿下。”
格雷弗里普看起来十分虚弱,他长舒了一口气,等市长在信上签完字之后不再抱怨,立刻出发了。
“现在——科兰特先生——我不得不请你离开了,不过——”
“请让他们再待一会吧,求您了。”碧玛贝丝转过头来,像个小孩儿似的把脸颊贴在市长的袖子上,“我想多知道些。”
“好吧。”市长又看了看表,“但是得抓紧时间了,我们再过一会儿就不存在了。”
“市长阁下——”科兰特抿了一口红酒,“您刚才说了一个名字。谁是布兰德·阿普尔顿?”
市长停顿了一下,在这个间歇,养父和养女对视了一眼,男人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融化了,变得温柔起来。
“布兰德·阿普尔顿是我们家的朋友——比我大一岁。”说话的是碧玛贝丝,“他是一名医师的学徒,声誉极好,也许过不了一两年就能成为一名正式的医师。而且……”她的脸颊泛起一抹粉红,“嗯,我们可能还会结婚。不过后来那件事情发生了。”
“什么事情?”科兰特问。
“曼德里昂。”碧玛贝丝简单地答道,“曼德里昂一夜之间就被激进分子占领了。很多人跟我说了这件事。”她皱起了眉头,“激进分子极其危险,如果不将他们从城镇驱逐,那么他们就会像蛀虫般蚕食那里的一切。此外,你知道的,所有的东西都会崩溃,有身份的人们会在壁垒被处以绞刑,而且大家都再也见不到咖啡和巧克力了。”她看着自己那杯热接骨木莓酒,眼神里漾起一丝悲伤,“当然我们在托尔是很安全的,我们有‘好运’守护,但还是……”过了一会儿,莫丝卡才突然想起,桥梁守卫也曾经说过托尔的好运之类的话,说是这谜一般的好运在保护这座城镇,使它远离灾难。
“不管怎样,”碧玛贝丝接着说,“每个人都认为那些激进分子是可怕的威胁。所以时间委员会不得不再次求助于布拉维德神记事簿,看看他们之中哪些是激进分子。因为我们不能让那些出生在属于激进布拉维德神的时间段的人们在托尔随意出没,这样大家都不安全。因此,许多人都被重新归类了。”
“重新归类?你的意思是……你们夺走了那些曾经属于白昼人的日光?”
“是的——那些人的名字都是激进分子的名字。等所有激进的布拉维德神被选定之后,就发生了那件事。布兰德出生于斯帕肯特里丝女士(燃烧大地上的残株使之焕发新生的神)掌管的时段。我们一直都认为她属于为人带来幸运的那类布拉维德神——虽然脾气有点火暴,但是非常慈爱且勇敢。不过那天,我们发现斯帕肯特里丝女士被重新归类了。我们也已经认识布兰德好久了,而在他的外表下肯定也有一颗过于激进的心。对我们来说这真的很震惊,布兰德自己好像也很吃惊。”
“我打赌他肯定很吃惊。”莫丝卡喃喃道。当你走进托尔,每个人看你的眼神都像看害虫那般,比平时更加轻蔑,这已经够悲惨了。她无法想象一个男孩儿,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却在一天早上醒来后从人人都爱的“金童”变为大家的公敌会是什么感受。
“所以,我当然会取消他和碧玛贝丝的婚约。”市长继续把故事讲了下去,“一想到像这样一只激进的夜猫子要跟有着全托尔最好名字的女孩儿结婚……”
“也不是最好的啦。”碧玛贝丝噘了噘嘴,谦逊地纠正了他。
“没关系。这确实是一个美丽的、金光灿灿的名字,而你,亲爱的,是这个城镇的掌上明珠,没有人会比你享有更多的爱慕。但是布兰德·阿普尔顿并不接受我的决定,他发疯了,想用西婼皮亚女士的半身雕像打我。我的手下用地毯将他卷起来才把他抬出了我的房子。直到现在,即便他没法在白昼活动,他还在院子和花园送礼物骚扰我女儿。他把用写满诗句的纸张包裹的石头扔到西面的烟囱里,几乎堵住了那根烟囱。”
微弱的号角声从屋外传进来。“亲爱的——时间快到了。我们不能再耽搁了。这些人必须立刻离开,去找他们的住所。”市长警告的语气仿佛一把利刃。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碧玛贝丝站起身,走到科兰特面前,将一只手递给他,脸上露出单纯而甜美的微笑:“谢谢你,科兰特先生。谢谢你来告知我这件事情。如果你不来,不告诉我你在为我的安全调查此事,我到时候肯定会吓坏的。”
“我……”科兰特环顾四周,眼神仿佛一只陷进蜂蜜的蜘蛛,“我很开心,也很荣幸,亲爱的马乐伯恩小姐。放宽心,我会找到更多证据,让你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现在得说再见了,祝你好运。”
在他们被送出房子,再次回到夕阳照耀下的庭院之前,莫丝卡一直用舌头抵着腮帮子,这样就不会说出什么破坏性的言论了。
“所以,”她再也按捺不住了,“报酬呢。”
“会有报酬的,孩子,会有报酬的。得等到市长证明我们说的都是真的以后才行。但首先我们要对那个可怜的女孩儿负责——”
“她那么富有,有什么可怜的。”
“……让那个勇敢的小仙女对这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阴谋有更多了解——”
莫丝卡肚中不断膨胀的苦涩在这一瞬间爆发了。
“我们已经很负责任了!我们警告了她!她让所有侍从、守卫、市长本人还有半个城镇的人都替她寻找那几个罪犯!而她只倒给我们一小杯热酒,然后我们打包走人去为她做更危险的事!不要跟我说什么我们是自愿的,科兰特先生,因为我们根本不是自愿的!她接受了我们根本不想为她提供的服务。”
“莫丝卡——”科兰特停住脚步,“我记得到托尔来制止斯凯罗行动还有警告马乐伯恩小姐都是你的主意啊。”
“是啊。”莫丝卡狠狠咽了一下口水,“但那是在我见她之前。”
科兰特盯着她:“莫丝卡,每当我觉得我已经探到了你恶意的底线的时候,我就会偶然发现你还有一些其他我没有预料到的坏脾气。但在这件事上你的行为真的很让人费解。如果你想找一个撒气的对象,为什么要选她呢?这个女孩儿已经有一些埋伏在暗处的敌人了,她用真心的善意和礼貌待你,在我们处境最坏的时候尽了她最大的努力,甚至还和你分享库存中正逐渐减少的接骨木莓酒。”
“是啊,她是这样做了。”莫丝卡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然后呢,科兰特先生?我要是再听到‘她有多好多好’,我胃里的接骨木莓酒都要重见天日了!我只想保证‘一旦我们拿到奖励’就能马上像跳蚤跳离热石头一样逃出托尔,不再到处调查这件事。”
莫丝卡说着说着,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环顾四周,随着周围事物的影子不断被拉长,城堡的庭院变得更加空旷、宽敞了。繁忙的市集已经被撤走了,空空荡荡,一片不详,只有布满压痕的草地能证明手推车、货摊儿和钉子靴曾在此处经过。
令人不安的气氛让莫丝卡和科兰特加快了步伐,起先他们是大踏步地走,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小跑,一直跑到托尔的主干道,结果发现那里几乎空空如也。
莫丝卡想起“覆盆子”说的话。
“黄昏时还会有号角吹响——这次是提醒您在十五分钟内务必回到指定住所。您必须——必须——保证可以做到这一点。”
距鸣号已经过去了十分钟,那番话突然听起来不那么滑稽了。
“科兰特先生……”
“我知道,女士,我知道……”科兰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恐慌,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门一道接一道地上了锁。窗户一扇接一扇地合上。木梯搭在木板路上。井口被覆盖。随着夕阳落下地平线,石板屋顶寒鸦般的蓝色逐渐黯淡,变浅秃鼻乌鸦的黑色……
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一声如同枪响的关窗声。莫丝卡和科兰特条件反射般地飞奔向声音的来源。转过弯,他们发现有一个小客栈,门扉半掩。客栈门外站着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她汗流浃背,正挣扎着想关死一扇窗户。可窗户生了锈,十分不灵活,急得她眼睛瞪得老大,就像一只兔子看见了迎面而来的狐狸。
“帮帮我!”她看见莫丝卡二人后声嘶力竭地喊道。于是二人一起用身体顶住窗户,将其狠狠关上。这个女人摇摇晃晃地站稳后,举手示意大家保持安静。
几条街之外响起一阵微弱的金属碰撞的声音,一种活泼悦耳的叮叮当当声。
“进来!”她嘶哑地厉声叫道,一把拽住莫丝卡的领子和科兰特的胳膊,“你们等什么呢?进来!快进来!”
她声音中的恐惧传染了莫丝卡和科兰特,让他们瞬间放弃了回到自己已经预订好房间的旅馆里的念头,任凭那个女人将他们一同扔进屋子里。紧接着身后的门被重重地关上了。莫丝卡环顾四周,许多人正在门口等待大门落锁。而显然,那种压抑的恐惧也表现在每个人的脸上,浸透在他们的轻声低语之中。
“这就好了吗?我们进来了?我们安全了?”
“好了,不过刚才太险了。听——它们来了。”
这间狭窄拥挤的房屋瞬间变得安静,莫丝卡再次听到了那让人不寒而栗的金属叮当声,现在似乎离得更近了,它像雪橇的铃声一般从街上滑行而下。接着传来了更多的叮当声,犹如一大批雪橇在没有积雪的卵石上风驰电掣。街道上,奇怪的声音相互回应。刺耳的重击声。或轻或重的咔嗒声。金属的摩擦声。砰砰声和轰隆声。
不顾恐惧,或者说是因为恐惧,莫丝卡跪在地上,从钥匙孔向外看去。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暮光下的鹅卵石和几个黑影,他们正拖着什么东西从对面的房屋前经过……突然,随着砰的一声,一个不透光的黑东西挡住了莫丝卡的视线,街道在她眼前消失了。
这些刺耳的声音似乎继续向前移动,然后走到了下一条街。拥挤的小客栈依然一片寂静。最后,又传来刚才的那些声音,这回莫丝卡立刻认出了它们的身份。
铁鞋踏过石头发出的富有节奏感的铿锵声。轮子轧过鹅卵石不断回响的咔嗒声。马匹的喘息声。原来在这个地势崎岖不平的山顶小镇,当号角响过半小时后,会有人驾着马车行驶在曲折蜿蜒的小径,清查街道。
莫丝卡转身望了望周围那些凝重紧张的面孔,一个问题都没有问。不会有人给出答案的。
空气中饱含着浓郁的沉默。接着,远处响起了低沉的隆隆声,是第二次的号角。
“好啦,”最终那个胖女士开口说话了,“你们现在可以小声说话了。不要大喊大叫,不要发出过大的动静,不能再继续‘存在’了。转换已经完毕,现在属于黑夜界了,先生们。”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