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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冬天的故事

　　河畔有一所被遗弃的船库，维奥莉特将摩托车推进船库，两个小姑娘也来帮忙，她们用肩膀顶着跨斗，帮维奥莉特推车。船库的屋顶已经好久没有修缮了，到处是透着亮光的裂缝，从裂缝中可以看见天空。水泥地板上到处是积水形成的亮晶晶的小坑。

　　一些微微潮湿的板条箱靠墙堆放着，可以当凳子坐。维奥莉特就在一个板条箱上坐下，用手绢擦去脸上的灰尘，在脸颊上留下红红的擦痕。

　　“别担心，没人会到这里来，”她显然注意到假特丽丝紧张得发抖，“起码白天没人会来这里。这里太潮湿，不能存放任何东西，所以不会有人到这里来取这些东西。”她用手掌拍拍那些板条箱。“这是几年前从德国送来的一些玩具，手工做的，是战争赔偿的一部分。那些箱子都被水浸泡过，所以……哦，佩恩！别动那个！”

　　“我又没做错什么！”佩恩抗议说，她已经把手肘都伸进板条箱子里了，“你说没有人会回来取这些东西！”

　　“因为那些都已经生锈腐蚀了，”维奥莉特解释说，“不过……如果你得了坏死病，可不要对着我哭喊，他们可要将你的胳膊给锯掉哦。”

　　佩恩对着假特丽丝咧嘴笑了一下，从板条箱里拿出一个锡制发条飞艇，那个飞艇绕着它的泊杆旋转着，发出嗡嗡的声响。假特丽丝出神地看着它，觉得心里空空的。战争赔偿。你们的儿子死了，我们感到痛心。给你们一些发条玩具飞艇作为赔偿吧！这时她想到了那些也在战争中失去了儿子的德国家庭，战后却还要给英国的儿童制造玩具表达歉意，不知他们对此会做何感想。

　　假特丽丝在维奥莉特旁边的一个板条箱上坐了下来。现在她的脉搏恢复了正常跳动。她用舌头舔了一下牙齿，感觉牙齿也恢复正常了。

　　维奥莉特搂住两个小姑娘的肩膀。

　　“现在开始吧！”她轻声说完，停下来等着。

　　佩恩和假特丽丝交换了一下目光，便兴奋地开始解释。

　　那就是一堆乱麻，她们会意地交换眼神，决定讲什么，讲述中不时夹杂着一长串的感叹，有时候说辞前后矛盾，有时一件事重复讲了几遍，许多事情的先后顺序也被打乱了。

　　维奥莉特并没打断她们，用心听她们讲述佩恩和那个建筑师的约定，特丽丝遭到绑架，假特丽丝的到来，古怪的玩偶和剪刀，会见格雷斯先生，以及假特丽丝非比寻常的饥饿感。当假特丽丝讲述她与那个像鸟一样的小东西的邂逅，以及她从那些神秘信件中捕捉到的信息时，维奥莉特眼神闪着光。

　　“信是塞巴斯蒂安写的吗？”她的语气很严肃。

　　假特丽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害怕她的新伙伴不相信她。

　　过了好一会儿，维奥莉特意识到她的目光过于犀利，才移开了视线。“你肯定吗？”她的语气平静多了。

　　“是的，”假特丽丝小心翼翼地回答说，“那就是他的笔迹。而且……信上还有当天的日期。”

　　维奥莉特望着门口，还有远处囿于不规则方形里的明晃晃的海水。她想了好一阵。

　　“告诉我，”她说，“那上面说了些什么？”

　　假特丽丝尽量准确地重复了信上的那些话。

　　“在雪中，”维奥莉特终于说话了，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在雪中。”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摇摇头。“但这不可能啊，”她接着说，声音里带着决绝，“他已经走了。有报丧信送来。他死了。”

　　“可是我们发现了那些！”佩恩忍不住突然喊道，“他——”她突然停住，大口地喘气。她盯着假特丽丝，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佩恩！”假特丽丝高声喊道，“记得吗，我们不应该说起那些的——”

　　过了一会儿，假特丽丝清楚地知道了佩恩刚才经历了什么。就在她刚要说出“安德贝利”一词时，她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那种感觉就像一只脚在一个悬崖边而另一只脚正要踩空一样。和佩恩一样，她也由于害怕退缩了，吓得大口喘气。

　　她们俩都承诺决不透露任何与安德贝利存在有关的事，也不透露她们在那儿发现的任何事。现在，假特丽丝第一次理解了承诺的力量。就在那一刻，她明白如果她再说一个字，就会给自己招致可怕的后果，那后果比她此前经历的所有磨难都要可怕。强烈的压迫感袭上心头，让她知道她将永远没有勇气打破许下的承诺。

　　“是什么？”维奥莉特看着两个小姑娘，一脸茫然。

　　“有些事我们不能告诉你，”假特丽丝解释说，“刚才我们试图……但我们想起来我们不能那样。”

　　“我们许下了有法力约束的承诺，现在那个承诺阻止我们继续讲下去！”佩恩也插话道，她沮丧的小脸涨得通红。

　　“法力承诺，”维奥莉特嘟囔着，“树枝做的幽灵。从……不可能写信的人那里发来的信。如果要我向警察解释这一切……”她嘲弄般地干咳了几声。但她不是嘲笑她们。

　　“维奥莉特，”假特丽丝不假思索地说，“你到底……会不会魔法？”

　　“不会，”维奥莉特哼了一声，揉了揉眼睛，“一位巫婆曾经告诉我说‘我有一个泥土塑造的灵魂’，那是因为我开了她的玩笑。不，我可不会魔法。”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那个地方就会变冷呢？”假特丽丝问道。

　　维奥莉特似乎吃了一惊，她有些警觉起来。她低下头，用手捂着脸，摇摇头。

　　“噢，可爱的彼得，”她把牙咬得咯咯作响，“我真希望我知道这一切。”她抬起头来，假特丽丝在她深灰色的眼睛里看见了极度的痛苦、不解和解脱。维奥莉特开始娓娓道来，话语从她嘴巴里痛苦地蹦出来，就像刚从失火的大楼里逃出来的人们。

　　“那样的事以前从未发生过！以前我在一个地方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根本不用带温度计。后来有一天，塞巴斯蒂安走了的消息突然传来，有一封是他的长官发来的，还有一封是和他同一个团的人写的。信上的文字不多，上面都说……都说……他牺牲在了雪地里。

　　“我觉得，问题就是从那时开始的。那时正是冬天，所以起初我并没有注意到。我就待在家里，雪下了有一米多厚，好像能把一切都埋在雪里，我也没有在意。我几乎没有注意到——我的脑子里满是雪，当我睁开眼睛向窗外望去，我看到的是更多的雪……这似乎也能说得通，因为那是埃尔切斯特人能够想起来的最难熬的冬天。

　　“很快就是春天，但冬天并未过去。或者可以说冬天至少还没有离开我。我住在我父母家，过了一段时间，我开始注意到，我们家门外常常有雪花落下，但街道上其他人家门前并没有雪花。我家的客人来访，一进门就冷得发抖，他们不得不再穿上外套。窗户上总有结冰。起初我以为是我家的房子出了什么问题，但我后来开始出去，频繁地外出……我意识到有问题的是我。我走到哪儿，冬天就跟着我到哪儿。

　　“如果我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太长，那个地方就变得很冷。要是我不搬走，那里就开始下雪。开始只有几片雪花，然后就是暴风雪……在这个时候我常常无可奈何地逃走。于是我……不停地东奔西跑。我不想让人们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不想让人们注意到我是个怪胎，但怪事还不止于此。我想那是塞巴斯蒂安的冬天在追我。我真怕要是它追上了我，我迷失在那暴风雪中的话，我会在那里找到我自己。那里围着铁丝网，机枪四射，雪地上满是鲜血，却没有路可以回来。”

　　她吸了一口气，假如维奥莉特是那种爱哭的人，假特丽丝也许会误以为她在抽泣。

　　“你在干什么，佩恩？”维奥莉特问道，声音正常多了。佩恩尽量张开双臂抱着维奥莉特的腰。

　　“让你暖和一点。”佩恩回答说，她的声音从外套底下传来，听起来有些轻。

　　“噢，好，”维奥莉特低声说，“我好多了。”她用手爱怜地抚摸着佩恩乱蓬蓬的头发。

　　“自那以后塞巴斯蒂安就一直缠着你？”佩恩抬头看着维奥莉特，“那就是为什么你把他留给你的所有东西都卖掉的原因吗？是要把他的灵魂赶走吗？”

　　假特丽丝眨巴着眼睛。她很希望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佩恩闭嘴，并且把她说过的话立马屏蔽。

　　有那么一会儿，维奥莉特似乎要生气了，然而她只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显得有些疲倦。她轻轻捏了一下佩恩。

　　“不，”她说，“我卖了那些东西是因为我需要钱。它们只是些东西，佩恩。它们不是他。你能懂吗？他不会在乎的。一点儿都不会。”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