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茶馆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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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茶馆风暴
老港并没有甘心沉沦。有时你会看见沿海一带的城镇已经失去昔日的繁华,就像脏兮兮的维多利亚洗浴屋一样漆皮剥落,破败不堪。但这里不是那样。这里就像一只饿得半死的野犬一样,遗弃的老港区变得十分凶险。
维奥莉特把车停在沿河的一条街上,隔河相望的是一排破旧的三层房屋。在最后的五分钟里,摩托车时不时地发出突突的声音,这一次她关掉引擎之后,车子彻底打不着火了。
“油不够了,”她皱着眉头咕哝说,“要是我去买油,警察会盯上我的。”
“父亲为什么不阻止他们呢?”佩恩想知道,“特丽丝塔——你说过他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他不能让他们逮捕维奥莉特!”
“这一切已经脱离他的控制了。”特丽丝塔没办法更多地解释什么。皮尔斯痛苦扭曲的脸依然清晰地印在她的脑子里,“他可能会帮忙的。”
“他不生我的气了?”佩恩问道。
“不生,佩恩,”特丽丝塔轻声回答道,“他一直都没有生你的气。”
“那样的话我想这是个诡计,”佩恩用理所当然的声调说道,“也许他正开始忘掉你有多么烦人。”
即使现在她已经饱餐了一顿,肚子不再饥饿,但一想起她去克雷森特家之前最后一次与佩恩谈话的情景,她仍心有余悸。那个小姑娘似乎已经把那次遭遇抛之脑后了。
特丽丝塔和佩恩都戴着便宜的头饰,遮住她们的头发,希望这样不会被人轻易认出来。
特丽丝塔意识到周围有一种不安的气氛,而且一直在不断地增长。她意识到不只是贴身处有让她心神不宁的东西,耳朵听到的微风里也有轻轻的嗡嗡声,天空看起来像瓷器一样惨白。
“出什么事了吗?”维奥莉特皱着眉头轻声问她。
特丽丝塔咽了口唾沫。
“这周围都是比赛德人。”她悄声回答。
“那些是船吗?”佩恩的问话似乎别有所指。她从摩托车跨斗里出来,向河边走去。
一些木头搭的小码头没有屈服于时间和浪潮,依然延伸到河里去了。一些船只就停靠在那些小木码头上,其中最大的是一条看起来很破旧的拖船,船舱玻璃已被污垢覆盖,不再是透明的了。还有一些是舢板渔船,每条舢板上都有一个细细的桅杆,其余则是小一点儿的划艇。
特丽丝塔爬出跨斗,紧跟上佩恩的脚步。佩恩正急匆匆快步向最近的一个小码头走去。
“小心,佩恩!”她喊道,“木板可能被腐蚀了!”
让特丽丝塔吃惊的是,佩恩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放慢了脚步,等着拉住特丽丝塔的手。与以前佩恩不理她、向她大喊大叫相比,现在佩恩的反应倒是让特丽丝塔容易应对得多。
不管怎样,这个小人儿的安全完全交到特丽丝塔的手里了。这使她感到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对别人的儿女行使那么多权力是否会让做母亲的人感到害怕。也许他们真的害怕,或许他们期望会有人告诉他们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她对克雷森特夫妇突然涌出一股同情的感觉来,这意想不到的感情刺痛了特丽丝塔的心。
在维奥莉特将摩托车藏到一条小巷里的时候,特丽丝塔和佩恩正小心地沿小木码头走着,边走边偷偷瞄那些船。特丽丝塔想要读出写在船侧的船名,但船上漆皮掉落得厉害,没有一个船名能完整地呈现出来。有一条船的名字似乎是斯——尔·威——姆,紧挨着它停着的船则叫齐——尔和维尔什么的。
“人都去哪儿了?”佩恩声音沙哑地说。
“不知道。”特丽丝塔低声回答。所有的船好像都被遗弃了一样,一个个像空空的豆荚。突然,她们发现有一只船里还有人。
有一些几乎觉察不到的动静,那一瞬间的动静就犹如一块土掀动了一下,飞出一只土褐色小鸟,或是一片叶子翻转了一下,却发现原来是一只草蛉。老旧的木箱子杂乱地摆放着,上面涂着歪歪扭扭的标语,旁边还有几个晒得发白的帆布躺椅和一盘盘的绳索,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坐在拖船甲板的显眼处。他们站起身来,特丽丝塔和佩恩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
特丽丝塔咽了一下口水,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讶表情。佩恩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两个陌生人都不算年轻了,但很难看出他们到底多大年纪。他们的皮肤灰白,一脸疲惫阴郁的神色。他们的头发是湿沙的颜色,他们的眼睛让特丽丝塔想起了牡蛎。
两个陌生人都穿着拖地的灰褐色长袍,这唤起了特丽丝塔的记忆。她回想起建筑师在电影院后面那间屋子里穿的外衣,意识到这些外衣都是用某种很奇怪的织物做成的。她看见他们身上的其他衣服都与这件外套格格不入。那个女人穿着一件带裙撑的老款紫色长裙,和巧克力盒子上的图片里那些贵妇人穿的一模一样。那个男人穿着一条很普通的裤子,但那上面有交叉的褐色绦带,将裤子紧绑在他的腿上。
“我们是在埃尔切斯特吗,可爱的小姐们?”那个男人问道。一群海鸥正好飞过,他的声音听不太清楚,而特丽丝塔用力摇摇头,让自己提起精神来。她觉得似乎有人在她的脑后对她耳语,告诉她那个男人其实说了件非常正常的事,他并没有像一只病狼一样露出微笑。
“是的!”佩恩壮着胆大声说,这反而让特丽丝塔知道她被吓着了。
那个女人的目光像冰冷的油一样从特丽丝塔的脸上一点点往下流。
“这个小家伙,”她问道,“她是你的吗?”
那个想象中的耳语又在她的耳边响起,或更确切地说,是在她的内心响起,告诉她那个女人魅力非凡,并不具有威胁性。
“她是我的妹妹,”特丽丝塔轻快地回答道,她一边说着一边一步步向后退,“能遇见你们真好,但我们……必须现在就回到我们的母亲身边去。”
两个小姑娘转身回到维奥莉特那里,脚步急促。一路上特丽丝塔听着从拖船上传来的声音,老觉得后颈痒痒的。
“……多好的胫骨啊……”她听见那女人在嘀咕。
两个陌生人沿栈桥向她们逼近,又从她们身边走过,不慌不忙地继续向前走,他们的步伐有点僵硬,一直走到大路上。特丽丝塔和佩恩默默抓着维奥莉特的衣袖,维奥莉特低头看着两个小姑娘,眼里充满疑惑。
“他们是比赛德人。”确信那一对夫妇已经走得足够远,听不见她们谈论什么时,特丽丝塔才低声说。
维奥莉特的表情没有变,只在嘴角有一丝紧张。她没有回头看那两个陌生人。
“你是如何认出他们来的?”她很小声地问道。
特丽丝塔直盯着她。“你看不出来吗?”
“他们像是火刑尸复活了!”佩恩小声说道,“你没有注意到吗?”
特丽丝塔壮着胆子瞥了那对夫妇一眼。他们已经停到一间茶馆外面,那个男的好像不知道该如何拧开门把手。
“我想他们做着跟建筑师一样的事情,就是想让人看清楚他长得有多帅,”她低声说,“很可能他们跟那些鸟一样的小东西一样:不用说出任何话,只向人的脑子里灌输谎言。但是那两个……我不认为他们是行家里手。”
“我觉得他们怪怪的,但是……”维奥莉特的声音低到快听不见了,她皱起了眉头。
“他们仿佛穿着一件谎言大衣,但那件谎言大衣并不适合他们。”特丽丝塔想要厘清自己的想法,“他们没有做到天衣无缝,一些地方露出了马脚。”
也许佩恩和我可以更容易地看穿那个把戏,因为我们与比赛德人打过多次交道,她默默地在脑子里想着。我自己差不多也是他们中间的一员,我们俩都去过安德贝利,就像我们的护照上盖有他们的印章一样。
“噢,我们不能就这样站在大街上。”维奥莉特嘟囔着。她警惕地看看周围,用赞赏的眼光看了那间茶馆一眼,然后脱下手套,坚定地大步向茶馆走去。特丽丝塔和佩恩紧紧跟在她的后面。
那间茶馆看起来自成一体,但有点久经风霜的味道。西莉斯特很可能会说它“其貌不扬”或是“大众品味”,对其嗤之以鼻。与摆着精致点心的里昂高档茶店橱窗比起来,它的确有点土气。
维奥莉特推门进去,两个小姑娘随后鱼贯而入。她们慢慢地走过一层点心坊,然后上到二楼。
茶馆的墙壁被涂成了奶油蛋糕色,上面画着幼儿图书里轻若云烟的仙女和老鼠跳舞的壁画。屋里摆了约二十张方桌,约三分之二的桌子边都坐着顾客。两个系着围裙的女人一个端着点心走来走去,另一个在角落的柜台上用一排上了年头的斑驳大铁壸沏着茶。
一股煮香肠的气味扑鼻而来,特丽丝塔的肚子里像有青蛙在乱跳。她惊讶地意识到已经到了午饭时刻。时间就这样像干沙一样从手指缝间流失了。
“我真的饿了。”佩恩抱怨着低声说道。
维奥莉特在角落靠窗的位置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这样她们就可以留意街道上的动静。
维奥莉特去柜台向女侍者点脆饼和茶,特丽丝塔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茶馆。她看见从船上下来的那对神秘夫妇就坐在远处一张餐桌上,正低头认真讨论着什么。特丽丝塔的目光又扫向旁边的那张桌子,再旁边的餐桌,再旁边的旁边的餐桌……
那颗头转动了一下,转得很快,像老鹰一样快;那双眼睛里闪动了一下银色的光;一根长长的舌头鬼鬼祟祟地舔了一下果酱刀;阴影里的靴子上好像有脚趾头……
“怎么了?”维奥莉特回到自己的餐桌旁时悄声地问。
“这里还有其他的比赛德人。”特丽丝塔低声说。
维奥莉特听见这个信息后慢慢点了点头。“有多少?”
“你看见那些女侍者了吗?”特丽丝塔低语道,“还有那边吃火腿的两位女士?那个戴着一顶破帽子的老头,以及读报纸的那个年轻人?”
维奥莉特点点头。
“嗯……”特丽丝塔有些迟疑,“我想只有那些不是比赛德人。”
维奥莉特做了个鬼脸,从牙缝里吸了口气。
茶馆里一片嗡嗡的说话声,这时一位女侍者端来她们点的饼干和茶,但就在这时特丽丝塔定下神来,听见了周围的进餐者跟身边的女侍者说了些什么。那一刻就像是特丽丝的父亲把家里的无线电的声音调得异常的清晰一样。
“给我们拿些黄油来!黄油!不要面包都行。”
“下午好。我来这儿可不是要吃你。给我端碗甜肉吧,这样我就和你们一个样了。”
“一杯你的眼泪,我的心肝儿。什么?噢。那就喝茶吧!”
两个女侍者都很年轻,神态疲倦,特丽丝塔注意到她俩都很紧张。她们总是出错,一会儿数错钱了,一会儿又打翻了一罐牛奶,或是把托盘弄得嘎啦直响。其他不是比赛德人的顾客也都是一脸茫然,十分不安。
“我们该带一只公鸡来!”佩恩小声说道。
特丽丝塔狠狠地眨巴着眼睛,她意识到那些坐着的奇怪的人有个共同点。他们穿的外套或长披肩不是灰色就是褐色,只是颜色深浅不同,面料都是同样单调的织绒料子。正当她观察这些时,远处餐桌边的一个妇人打了个哈欠,她的衣服好像动了一下,动的样子很是熟悉。
“看看他们的外套!”特丽丝塔低声说道,“我知道这很难——你的眼睛不愿意看到他们——但是请看,我觉得他们的衣服是用羽毛做的。就是那鸟一样的小东西的羽毛。”
一个茶盘咔嗒一声放在桌子上,她们三个都惊得跳了起来。特丽丝塔缩了一下身体,不知道那个女侍者听到了多少她们谈话的内容。
“我喜欢孩子,”女侍者对维奥莉特眨了一下眼睛,“她们永远都有一个自己的世界,不是吗?”她把脆饼、黄油和果酱摆放到她们三个面前,给了特丽丝塔和佩恩一个宠溺的微笑。“你们两个小姑娘能吃多少就吃多少,我只能这么说了。”
特丽丝塔和佩恩睁大了眼睛,眼神疲惫地看着她。
“请给我一个勺子。”佩恩说。
那个女侍者刚转身,另一个身影进入了茶馆。乍一看,她好像一位穿着入时的阿姨,戴一顶花呢帽,穿一件花呢外套。然而,特丽丝塔定睛一看,花呢帽下面是一张像溺死鬼的脸,脸上涂着红色的玩偶圆脸图案,像猫尾巴一样的辫子快拖到地板上了。那妇人就像随风飘荡的一团尘埃,飘到她们的餐桌旁停了下来。
她的目光越过维奥莉特和佩恩,最后停留在特丽丝塔身上。
“这两个——她们是你的吗?”那个妇人问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像遥远洞穴里传来的孩子的哭声。她的目光锁定在维奥莉特和佩恩的身上。
船上的那一对夫妇也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是什么意思?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问我呢?
因为他们在我身上看见了和他们一样的东西。他们以为我也是个比赛德人。他们想知道维奥莉特和佩恩是否是我的……朋友?我的宠物?
“是的,”特丽丝塔心怀戒备地说,希望自己的回答能保护维奥莉特和佩恩,“她们是我的。”
“我是……”佩恩说话了,特丽丝塔踢了她一下,她“哎哟”叫了一声。
“我还在调教那个小东西。”特丽丝塔很快就说,她想起了那个建筑师在电话里所说的话。噢,你是在这儿调教她们呢,是不是?
维奥莉特搂着佩恩,或许是要安慰她,或许是要阻止她。她的目光掠过特丽丝塔的脸,落到那个陌生妇人的脸上,她无计可施,眉头紧锁。
那个妇人似乎接受了特丽丝塔的回答,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歪着头。
“你的外套呢?”她问,她令人发怵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着,“通知说来的时候都要穿上外套,这样就不会……招来非议。”她把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认真,好像是在背诵记忆中的东西似的。
“我不需要外套。”特丽丝塔紧盯着那妇人看,想看看她到底会做何反应,“我不是今天才到的——我早就到了。”
因为浓浓的兴致,那妇人黄褐色的眼睛一下子变成了黄油色。
“那你是一直生活在这个……城里了?钟声的那些事是真的吗?”
特丽丝塔点点头。“它们伤害不了我们。”
“那就相信你吧!”那妇人喘了口气。她摇摇头,“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相信你,就算赌一下吧!那你就是我们的向导之一了?指引我们今晚的行程?”
“不是,”特丽丝塔慢慢地喝着她茶杯里的茶,给自己一些时间考虑,“但我也许会加入行程里……为了好玩。他们都告诉你们了些什么?”
“他们通知我们在这儿集合等待,不要进城,不要引起注意……午夜时分建筑师会乘座驾到来,带领我们到避难所去。”
“避难所就是……”佩恩开口说,随后又由于害怕,无奈地打住了。特丽丝塔猜想,小姑娘很想说话,因为同样的问题也掠过了她的脑子。
避难所就是那个叫安德贝利的地方吧?但由于那个魔力承诺,她和佩恩都不能问更多的问题。
“关于避难所你都知道些什么?”特丽丝塔反问道。她特别想知道她是不是猜对了。
“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那个地方很安全。”那个妇人眯起眼睛,看了特丽丝塔一眼,显然是希望她能多说一点儿。
“那里的确很安全,”特丽丝塔低语道,她希望自己听起来信心十足,“我不应该在这儿说那个地方了,你很快就会看到它。”
那个妇人歪着头从她们身边走过,走到茶房里去了。特丽丝塔不安地注意到那个妇人正与不少其他坐着的比赛德人交谈,每个人都转过头来看特丽丝塔,并向她恭敬地微微点头。
“我……”维奥莉特摇摇头,揉揉眼睛,“我……一点儿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一头雾水。”
“这些比赛德人都是从埃尔切斯特以外的地方来到这儿的,”特丽丝塔低声说道,“我想她们不理解什么叫城市,他们不能与之融合,所以建筑师通知他们待在这儿等车来接。这就是为什么那个建筑师要带领他们夜间飞行的缘故——这样就可以领他们到他们的新家——一个避难所里去。”
“带领他们飞越屋顶?”维奥莉特扬起眉毛说。
“或许那是能把他们领到那儿的唯一安全的途径,”特丽丝塔喃喃回答,“我敢肯定他们不会看地图。看看他们——有一些连勺子都不会用。”
“但重要的是,建筑师就要在这儿开始午夜行程。我们已经知道他出发时要带上特丽丝。那就意味着我或许有第二次机会——如果到午夜时分我还活着的话。我可以随他们一起飞越屋顶,寻找机会救她!”
“不要让她那样做,维奥莉特!”佩恩的尖叫声震耳欲聋。女侍者们都好奇地看过来,佩恩降低了声调,和其他人一样低声说道。“她会受伤的!”
“佩恩说得对——你不能那么做!”维奥莉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态度严肃,“特丽丝塔,昨晚的追逐差点儿把你撕成碎片,到头来你还是跟丢了!我们……我们想办法骑摩托车跟踪他们。”
“但是……油不够了啊……”
“够跑的!”维奥莉特反驳道,这一次特丽丝塔感到有点儿惊慌,但惊慌里又夹杂着坚定的决心。
那是当然。没有了摩托车的维奥莉特就是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儿。她需要翅膀,才能永不停歇。不论何时,她的梦魇都近在咫尺,和她紧紧相随。无休无止吞噬着一切的冰雪天、铁青色的天空和铁丝网围着的树林、饿狼般的暴风雪、黑暗、迷失……
还有雪。貌似柔软、轻盈却暗藏杀机,覆盖着一切,但又让你暴露无遗的雪。
“维奥莉特。”特丽丝塔轻声说道,“如果你静静待着不动,要多久才会下雪?”
“说不准,”维奥莉特回过头来,看着特丽丝塔,“有时要五个小时,有时两个小时就能下。怎么啦?”
“我……”特丽丝塔咬着嘴唇,“我刚才想到个办法。的确,昨晚我把他们跟丢了。他们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方向变得太快,我根本无法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反而把自己摔得七零八落的。但是我看见了他们。维奥莉特!他们中间有一些人是在飞,而另一些人则是从一个屋顶上跳到另一个屋顶上,就像我那样。那个建筑师的车子——是在墙壁上、屋顶上和大路上开的。他们总会着地——如果地上有雪,他们就会留下脚印和车辙印。”
维奥莉特盯着她。“你真的建议我……”她没有把话说完。一时间她竟然一反常态地说不出话来“可是我做不到!”她厉声说道,“我无法控制。我无法做到说下雪老天就下雪,雪总是跟我过不去。”
“这我知道。”特丽丝塔偷偷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双手握住维奥莉特的手,“你那么勇敢、无畏,而且……我知道你随时都会驱车直入危险境地。我知道你会与那个建筑师、那个格雷斯先生、那个鸟样的小东西、那个警察以及所有的人开战,你会把他们打个鼻青脸肿。而且我还知道唯有这件事是你不愿面对的,它让你害怕,你很难处理,但是——”
“但是你要我停住别跑。”维奥莉特接完特丽丝塔的话,便陷入沉寂,“你要我等着下雪。”
特丽丝塔抱住维奥莉特的一只手臂,将脸埋在她的夹克里。
“我知道你想保护我,”她很平静地说,“但你不能。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只剩下一天了。我想让它有意义。求求你,让我利用它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让我自己来选择吧!”
维奥莉特没有说什么。没说什么并不等于“同意”,但也不等于“不同意”。特丽丝塔感觉到维奥莉特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后脑勺处抚摸着。就在那几秒钟里,她们的沉默就像一座小小的要塞抵御着世界。
“佩恩,”维奥莉特说,声音里饱含着爱的烦恼,“不要那样子好吗?”
特丽丝塔抬起头,刚好看见佩恩正将手贴在窗玻璃上,隔着玻璃向街道上的某个人吐舌头。
“是他挑起的!”佩恩大声表示不服,“那样盯着人看是很粗鲁的表现!”
“佩恩,比赛德人盯着我们看,是因为他们以为我是他们中间的一员!”特丽丝塔说道。
“但那个人不是比赛德人。”佩恩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往嘴里塞着饼干,“那是个没吃午饭的男人。”
“什么?”特丽丝塔觉得脊背上仿佛被毒蜘蛛蜇了一下。
“他就在那儿。”佩恩指指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他们给他香肠,但他没吃就走了。”
“维奥莉特,”特丽丝塔急切地低声说道,“那里坐的就是那个年轻人——那个……”
报纸。就在一张没人坐的餐桌上,餐碟子上盖着的报纸正好是一份《埃尔时报》。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我们得立刻离开这儿。”维奥莉特厉声说道。她站起身来,突然愣住了,身子还一动不动地半弯着。特丽丝塔向街道看了一眼,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吸引住了维奥莉特的目光。两个警察正急匆匆地穿过街道向茶馆走来。维奥莉特用手掌摁了摁太阳穴,眼睛盯着街道。她呼吸急促,鼻翼一下一下地动着。
“维奥莉特!”佩恩惊恐的声音在屋里回响。
“我在想……”维奥莉特咬着牙说。她目光坚定,很快就做出了一个决定,然后狠狠地点了一下头。“跟着我——快!”
她们三个急匆匆从餐桌中间穿过,到了餐厅的后面,来到一扇写着“方便处”的黑门前。
“进这儿来!”维奥莉特推开最近的一扇门,两个小姑娘跟着她挤了进去。
特丽丝塔立马意识到她们走错地方了。那里的墙壁不是浅粉色的,而是深橄榄绿。那里的气味也怪怪的,有点儿像科隆香水的味道混合着男人发油的味道……
“维奥莉特,来错了——”
“嘘!”维奥莉特用身体顶住门。她的目光落在特丽丝塔和佩恩的身上,苦笑了一下。“你们——都给我听着。我说跑,你们就跑,不要等我,自己找个地方藏起来。听懂了没有?”
“但是——”
“照顾好自己。”维奥莉特转过身将耳朵贴在门上,闭上眼睛静静听着。“嗯,特丽丝塔——祝你在雪地里有好运。”
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即是雷鸣般的敲门声,但敲的不是维奥莉特的耳朵紧贴着的那扇门。特丽丝塔猜想他们敲的肯定是供女士们方便的那扇门。当然谁也不会想到她们竟然会藏在这个地方。
“帕里什小姐?”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礼貌,年轻,他说话的声音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如果你能出来那就再好不过了,这样可以避免我们把事情闹大。”
维奥莉特的嘴角翘起来,脸上挂着笑意,她的手抓着门把手。
“帕里什小姐?”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粗鲁。“至少让那两个孩子出来。然后我们可以更好地谈谈。”
沉默良久。一声叹息。接着女厕所的门被撞开,随后是一阵皮靴在瓷砖地板上的摩擦声。
维奥莉特随即做出反应。她猛地推开了门,冲了出去,特丽丝塔和佩恩紧随其后。撞开女厕门的两个警察转过身来,恰好看见维奥莉特砰的一声将门在他们身后关上。维奥莉特一把抄起身边餐桌旁的一把椅子,把它紧紧顶在门把手下面。门死死关在门框里,里面传来拳头捶门的咚咚声和愤怒的吼叫声。
“跑!”她喊道。
十几个比赛德人眼睁睁地看着维奥莉特、特丽丝塔和佩恩冲出茶馆,一路撞翻了椅子,连人带椅子一起滚下楼梯,摔伤了膝盖。端着面包的女侍者惊愕地张大嘴,眼睁睁看着她们冲过通道,冲到前门口。
那个看报纸的年轻人正在外面闲晃,显然没有料到她们三个会像出膛的子弹一样冲到街上。他试图大声喊叫,想抓住佩恩,但维奥莉特使出浑身力气用肩撞他。维奥莉特和那个陌生人四肢着地,一起跌倒在了人行道上。
“继续跑!”她一边喊道,一边用肘猛击对手的头部。
特丽丝塔紧抓着佩恩的手,不停地往前跑,胡乱地转弯。她不知道这是在哪儿,也不知道她们要跑到什么地方去,只知道她们必须不停地跑。河岸不停地在她们的右侧出现,一路相伴。
她的脚步没有一点声响,但佩恩的脚步声却异常地清晰。她们该有多显眼啊!告诉我,你看见两个奔跑的小姑娘了吗?她们必须找个地方藏起来。
“就那儿!”她小声说,把佩恩拉到一个小码头处。在那个小码头旁边有一只小划艇在水面上漂着。她艰难地爬进了小船,随后帮着佩恩上了船。接着她使出全身力气将小船拉到木码头正下方,这样她们就不会被人轻易发现了。船舱里有一条湿透了的毯子,她将毯子拉了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她们两个躺在船舱里,大声地喘着气,浑身发抖。她们静静地听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了特丽丝塔的耳朵里。那是一个叛逆的、低沉的轰隆声,那是离这里不远的摩托车引擎焕发新生的声音。
“是维奥莉特!”佩恩叫起来,但她还是尽量压制着激动的情绪,“她逃出来了!她逃出来了!”
摩托车的轰鸣声越来越大,伴随着脚步的踢踏声和人的喊声。一片缎带的撕裂声……然后是橡胶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的声音,轰然一声撞击后,各种声音不绝于耳,让人心惊。砰、叮当、啪嗒、哗啦啦,碎片落地的声音,之后便是难熬的沉寂。
沉寂持续了几秒钟,然后就被越来越大的低语声所取代,那是混合着关心和好奇的叽叽喳喳的声音,里面夹杂着急切的喊声。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