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绿色玻璃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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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绿色玻璃瓶
特丽丝塔躺在船底,胳膊紧紧地抱住佩恩,她感觉似乎全身的骨头都变得像果冻一样,浑身使不上劲儿。她听到佩恩轻轻地打了几个嗝,听起来像在抽泣一样。
“维奥莉特……”佩恩小声地说道,“她被撞飞了——她死了。”
“不,她没有死。”特丽丝塔立即开口反驳。她紧紧闭上双眼,但也无法阻止一幕幕景象在她脑海中浮现。维奥莉特的身体撞到车前盖上,挡风玻璃碎了,上面的玻璃棱角被鲜血染红了……那一刻她真的很讨厌佩恩大声地说出这句话,让她想起这残忍血腥的画面。
但是佩恩太小了,也不懂事,恨她没有任何意义。特丽丝塔想给佩恩一点点希望。
“维奥莉特没有死。”她这样说道,“她有一个计划,她的计划里可不包括死亡。”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和佩恩抽鼻子的声音。
“她的计划是什么?”佩恩问道,她虽然不是很相信,但是这一丝希望冲淡了她语气里的悲伤。“或许警察会找到我们!”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街上传来有人跑动的声音和急切交谈的声音,特丽丝塔只隐隐约约听到了几个字。
“……救护车……”
“……两个小女孩到这边来了?”
有那么一刻,她真切地听到头顶上方有几个人走路的脚步声。特丽丝塔紧张起来,佩恩的抽泣声也几乎听不到了。
“女士,请您好好想一想。”那个年轻警官的声音响起,就是他在厕所叫维奥莉特放弃抵抗的。“那两个小女孩——之后她们到哪里去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困惑不解,还有丝丝关切。特丽丝塔为此感到有些歉意。她不知道他是否面容和善,在辛苦一天回家之后妻子是否善解人意。她还担心万一他找到了自己,她是否需要为了逃命咬他几下。
中间停顿了一下,然后有人回答,声音听起来像山洞里远远传来的孩子的抽泣声。
“我记得很清楚。她们一直沿着这条街跑——就是那条路。然后她们上了一辆车,一辆黄色的车。”毫无疑问,说话的是茶房里那个看起来像淹死鬼的比赛德女人。
“我也看到他们了,”一个不熟悉的刺耳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像螃蟹壳在磨来磨去似的,“那辆车就是黄色的。后来就开走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嘶嘶的声音响起,就像沙漏里沙子流动的声音,“她们都走了,到别处去问吧!”
特丽丝塔听到铅笔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她想知道,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警察是真的听信了比赛德人的话,还是例行公事地把这些话记录了下来。
这些比赛德人都在撒谎,他们这么做只会误导这些警察。为什么呢?他们认为特丽丝塔是他们中的一员,所以也许这么做只是在保护他们自己人?还是他们不希望警察关注这个老码头,这里全是他们这样的比赛德人?
这个年轻的警官似乎听进去了这些人相似的说法,脚步声越走越远,这让特丽丝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警官向路人询问相同的问题,然后就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路面还有些喧嚣,不断地传来路人交谈的声音。或许这些比赛德人不会出卖她们,但是街上还有很多普通民众,根据警察的询问,他们肯定很快就会联想到报纸上报道的克雷森特家丢失的两个女儿。
“我们现在必须待在这儿。”特丽丝塔绞尽脑汁,试图想出一个计划,“我们要等到下雪。下雪了,就没人注意到我们,走动起来就方便多了。”
“如果一直不下雪怎么办呢?”佩恩继续问道,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焦虑了。
“会下雪的。”
必须要下雪,如果不下雪,就意味着维奥莉特没有静静地坐在看守所里,或者待在医院里,就意味着她一直在移动……或者她已经死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特丽丝塔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漫长的时刻。这种痛苦真实得可怕,佩恩焦躁不安,垂头丧气,大约每分钟叹一口气,她不停地动来动去,胳膊肘时不时地撞到特丽丝塔身上。
佩恩还不断低声抱怨着,她表现得心烦意乱。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这个地方很潮湿,毯子闻起来有股霉味。
特丽丝塔让佩恩默唱《一百个绿色的玻璃瓶》这首歌。佩恩安静下来,沙哑地低声吟唱着,很快特丽丝塔就后悔这个提议了。倒计时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她生命中最后几个小时已所剩无几,而她只能被困在一艘发霉的小船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多玻璃瓶悄无声息地摔得粉碎。她尽力不去想,身边的这个小妹妹,就像小苹果里的种子,吃了她就还有大好年华等着她。过了好久,她才注意到周围的变化。小船上下摆动的节奏不太一样了,这意味着风向已经变了。
毛毯被风吹着,佩恩抱怨太冷了,过了好一会儿特丽丝塔才敢拉开毛毯,看看外面的情况。
九月的天空云朵凝成一片一片的,灰黄的颜色看起来有些瘆人,波浪起伏的河面也被染成了烟草的颜色。不时有几股冷风从河口的方向刮来,凛冽得像鲨鱼在撕咬,冻得她不由得把双眼眯成一条缝。她看到沿河的小路上现在几乎空无一人。
“佩恩”,她吸了一口气,“真冷啊,冷得很。维奥莉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佩恩!”
维奥莉特还活着!但是她并没有说出来,先前她也充满疑惑,只是没对佩恩说而已。
“看那儿!”特丽丝塔把毛毯往后拉了一点儿,光线很微弱,佩恩用力地眨了眨眼。“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或许现在我们可以坐起来一会儿了。”她希望佩恩能像她那样开心,当她看到压得越来越低的天空中明显有一片发白的地方时,她又有点儿惊讶,“要下雪了。很快就会下的,佩恩,我敢保证。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
佩恩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半坐起身,弄乱了毯子。
“不!”佩恩低声吼到,“我不要,我不喜欢这码头!我不想继续待在这儿了!”
“佩恩,你正在……”特丽丝塔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你知道,我半夜的时候必须待在这儿,这样我才能找到建筑师。”
“不,你不必这样!”星星倒映在佩恩的眼睛里,让她的眼睛看起来熠熠生辉,她的小脸皱了起来,“我们可以驾船离开这儿,就开这艘船!我们可以到法国去!”
“什么?”特丽丝塔几乎无法压低嗓音说话了,“佩恩,我们不能这样做,不然特丽丝怎么办?”
“我才不管呢!”佩恩大声说道,全身颤抖着,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滚下来,“我不想你走!我也……不想要她回来!”
“佩恩”,特丽丝塔惊愕地喊道,“你不能这么想!”
“是,我就是这么想的。”佩恩回答道,里面还夹杂着抽鼻子的声音。
佩恩喜欢我,佩恩更爱我……这个想法让特丽丝塔在心痛之际感到一丝欣慰。过了一会儿,她想起支离破碎的克雷森特家,只觉得黯然神伤。
“但她是你的亲姐姐,佩恩!我不是。我只是长得有几分像她罢了。”
佩恩并不直接回答她,只是扭动着身子,靠得离特丽丝塔更近了一些,把挂着眼泪的脸埋在特丽丝塔的肩头。
“你还记得在……在我挖青蛙时,发现它不见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吗?”佩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
过了一两秒钟,特丽丝塔才意识到话题已经转换了,她顺着特丽丝的记忆开始梳理。
“是的……是的,我记得。”特丽丝塔轻抚着佩恩的脑袋,“你那会儿都吓坏了,都哭不出声来,你跑开后盯着每一件东西出神。你甚至睡不着觉。因此……我记得有天晚上,我坐在你床边,告诉你那只青蛙到了青蛙天堂,那里没有猫,所有的荷叶都又可爱,又柔软。我说,青蛙想要你知道,它很幸福,它不会怪你的,因为它知道你只是想要帮助它。”
“我哭的时候你还抱了我,”佩恩咕哝道,“再后来我就睡着了,是不是?”
“是的,你睡着了。”特丽丝塔叹了口气,放手了这段偷来的时光,“但那时陪着你的不是我,那是特丽丝。”
“但是……”佩恩起身与特丽丝塔拉开一点儿距离,仔细盯着她的脸,小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着,坚毅,绝望,恳求。“但如果那就是你呢?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你能记得这么清楚的原因?因为或许……”她急促地说着,语速越来越快,生怕被人打断——“或许一直以来我们都错了,你才不是一个星期前用棍子做出来的呢,或许一直都有两个特丽丝,一个好的特丽丝,一个坏的特丽丝,一直以来你都是那个好的特丽丝,我只是想要那个坏的特丽丝离开……”
噢,佩恩。
特丽丝塔心里又是怜悯,又是生气,她开始明白为什么佩恩脑子里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了;这就是为什么佩恩总是不经意间把特丽丝塔喊成“特丽丝”的原因了;这也是为什么一有人提到解救她的亲姐姐时,她会生气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她向建筑师请求留下特丽丝塔而不是她姐姐的命。佩恩试图通过这些制造出一种假象,那就是她并没有背叛她的姐姐,而只是把那个坏特丽丝送走了……
“佩恩,”特丽丝塔叹气道,心中的怜爱与沮丧相互交战,“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她紧紧地握了一下佩恩的手。“不能这么简单的衡量生命,也不能这么简单地看待人。你不能把人看作蛋糕一样,可以切成一块一块的,哪一块不喜欢了就扔掉。善良地对待青蛙的那个特丽丝,和破坏你生日的那个特丽丝,她们是同一个人。”
“但是她恨我!”佩恩咆哮道,“如果她回来的话,她会告诉妈妈和爸爸我干了什么,然后……他们就会把我送去监狱,或者送去孤儿院或学校……”
当然,事情就是会这样发展。如果特丽丝回来了,事实真相就浮出水面了。佩恩再也不能在心里或者在父母面前假装对姐姐被绑架一事不负任何责任了,她不得不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
“特丽丝不会恨你的。”特丽丝塔几乎能感觉到佩恩的情绪波动得很厉害,知道她现在感到很绝望。就像在爬山时即将跌落山崖的那一刻伸手胡乱一抓,抓住了她作为救命的绳索。现在,虽然有一些悲伤,但她意识到必须剥离佩恩的这种情感,让她把感情转移到她的亲姐姐身上,那才是佩恩应该维系的感情。“我跟她通话时,她还朝我吼——问我都对你干了什么。她没有生你的气,她在担心你。”
佩恩没有回答。她只是号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想蹲监狱!”她最后哭着说道,“我想要妈妈!”
“我知道,”特丽丝塔说道,她其实并不知道,因为她没有妈妈,“我知道。”
她把佩恩抱着摇了几分钟之后,第一片小雪花开始从天空中飘落下来。
天色越来越阴沉,她们不时地从毯子下面向外看。起先雪花小得就像烟头上掸下来的烟灰,一到地上就没了踪影。有几个人把窗户打开了一会儿,笑着惊讶现在怎么会下雪。但是天气越来越冷,很快窗户就都被关上了。
风停了,雪下得更大了。不一会儿,空中满是飞舞的雪花,每一片都有硬币那般大小。先前的那些雪花落到地上,很快就融化了,后来飘落的雪花在地上留下了湿漉漉的痕迹。但雪花不停地飘落下来,越来越多的雪花堆积在地上来不及融化,很快地上便覆上了一层白雪。船里的两个女孩现在冷得浑身发抖,特丽丝塔觉得当初留下那条毯子是对的。
“我还没有喝茶呢。”当晚饭的香味从几户人家里飘出来的时候,佩恩难过地咕哝道。
“我们现在可没钱买。”特丽丝塔提醒道。
“不是下雪了吗?我们可以出去唱几首歌,别人看我们可怜,或许会给我们点吃的。”佩恩不再说下去,开始拉码头侧边的桥柱子,想把小船从码头木桥下面摆出去。
“等一下!”
“你说过下雪了我们就可以从船里出来了!”佩恩抗议道。
“我是这样说过,但是出去的时候小心一点儿,你要离我近一点儿。”特丽丝塔帮助佩恩爬上了码头,她那副小身板动作有点儿僵硬,走起路来也不稳。特丽丝塔把毯子裹在她俩身上,头和身子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像罩在一个披风里。“我们裹在毯子里,这样别人就认不出我们来了。”
在茶房后面,一个好心的帮厨从厨房门口递了一些吃剩下的葡萄干烤饼给她们,还说自己本来不该这么做,但是浪费食物就很不好了。她们在一个小巷子里,大口大口地嚼着烤饼,看着洁白的雪花在身边飞舞。街上亮着几盏煤气灯,暗暗的火苗不时跳动着,照出周围一圈飘落的雪花。
“我冷。”佩恩吃下最后一口烤饼,打了个嗝,看向漆黑一片的远处,“我打赌他们会允许我们坐到火炉旁边的。”
顺着佩恩指的方向,特丽丝塔看到废弃的拍卖行外一个角落里有一堆红色的火光。靠在墙上的是一个不太高的黑色板条箱,被当作火盆来用。周围站着三个人,身子冷得蜷成一团。
“好吧,”她低声回答道,“但是悄悄走过去,万一他们是比赛德人怎么办?”
“像你那样的比赛德人吗?可能吗?”佩恩的眉头皱了起来。
“如果他们听到我反对建筑师,或许就不会怀疑我的身份,”特丽丝塔小声说道,“如果他们跟建筑师手下的人谈过话,就会发现我的身份,或许他们已经知道了。”
特丽丝塔和佩恩蹑手蹑脚地走在满是积雪的路上,尽量躲在暗处,不被煤气灯照到。最后她们发现了一个被阴影遮蔽住的房门口,站在那里可以更容易地看到围在火盆边的人群。
火盆旁边小小的说话声已经停下来了,只听到几个人呼吸的声音。他们没有穿什么奇装异服,也没有任何来者不善的征兆。这几个人穿的似乎只是普通的夹克和外套,并不是茶房那些比赛德人穿的羽毛做成的怪异服装。
“他们看起来——”特丽丝塔开始说话。
“嘘!”佩恩急忙阻止。
特丽丝塔不再出声,火盆旁有人说话了,声音飘进她的耳朵里。
“她们肯定就在这附近,绝对错不了。”
说话的那个人把衣领竖起来,围巾包裹住了他的半边脸。尽管如此,她们还是非常确定,这就是格雷斯先生的声音。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