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第28章·

　　水井之母

　　“知道了，我们这就去。”

　　手推车打破了阵形，两个最大的手推车靠近，随即潜入水下，然后分别从瑞安和切莱的身下浮起来，这样他们就像是被关在了笼子里，但好在离开了洪水。他们松开筏子，任由它们翻滚着顺水漂走。水从瑞安的衣袖和裤腿哗哗向下流，犹如几道小瀑布。手推车开始向前移动，动作笨拙，摇摇晃晃，就像是那种投币的旋转木马。

　　原本是田野的地方现在成了一片湖泊，只是偶尔能看到几棵孤零零的大树。他们路过了一个漂浮着的路标，那个路标告诉他们，威尔姆福德在他们下方，而克鲁克巴多克则在天空里。一排很高的树篱在水面下方隐约可见，手推车的轮子卡在了上面，于是，手推车猛烈地摇晃，总算摆脱了树篱的纠缠，却把两个孩子摇得直恶心。

　　瑞安发现他们此时正从一排高压电缆铁塔下方经过，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但不知怎的，此时的孤立无援让他麻木，反倒不怎么害怕了。如果他注定要被高压电电死，那他根本无能为力。不过，他们的命运看来并非如此。

　　一大片绿色植物向他们漂浮过来。他们来到那片植物的边缘，随即成一列纵队滑进了被水淹没的林地，他们经过时激起的涟漪冲刷着树干。飞鸟早已不见了踪迹，大树枝上都是手推车，有的手推车上挂着断裂的枝杈，像是长了犄角，还有的在猛烈摆动。荆棘被足球大小的黑莓压弯了腰。

　　“这里是什么地方？”切莱小声问道，这时候，他们的护卫队放慢了速度。

　　“玛格怀特。”瑞安压低声音说，他注视着树皮上密布的液体苔藓，“梦中的玛格怀特。也是真正的玛格怀特。”

　　水越来越浅，战马一样的手推车在黑莓丛中蹒跚而行。不一会儿工夫，他们一行人就离开了水中，小小的旋转轮开始搅起烂泥和落叶。

　　“哇！那个……谢谢啦，我们从这里走过去就好了。”他们的坐骑停了下来，瑞安和切莱爬出手推车，切莱停下脚步，虽然有些犹豫，却还是拍拍她的战马，还抚摸了一下挂在车上的长草，像是在抚摸湿透了的鬃毛。他们爬上通往水井的斜坡，瑞安能感觉到他的心正突突狂跳，他的视线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

　　在他们前方，装在塑料封套里且污渍斑斑的海报轻轻地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然后飘落在井底精灵那个由树根和垃圾组成的王座上。一开始，这里看起来不像有人，但随着他们走近，瑞安注意到有个人垂着头，坐在水井的格栅上。

　　“那是不是……”切莱开口道。

　　那个人穿着芥末色的长外套和光亮的黑色皮鞋，一头稀疏的花白头发并没有飘荡起来，只是蓬乱地垂着，头皮上的每一个隆起都清晰可见。那个人一听到切莱小声问出的问题，就猛地抬起头，瞪着她，他们这才看清楚，这个人脸孔瘦小，面色灰黄，正是乔斯玛小姐。

　　有那么一刻，瑞安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乔斯玛小姐和井底精灵似乎轻飘飘地移出了他的想象力的黑暗角落，结合成一个噩梦般的人物，但他随即就恢复了理智。

　　“乔斯玛小姐……你在那里做什么？”她是否真的看到她在何处？她有没有听到可乐罐嘎啦嘎啦地扭曲变形时发出的警告声？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坐在普通停车场和运河之间的一道泥泞的斜坡上？她是不是很久以前就神智不正常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的声音沙哑极了，“太迟了。他回不来了。”她哈哈笑了起来，瑞安不由得联想到了卡丽那台答录机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他忽然注意到她拿着一把瑞士军刀，上面的螺丝刀伸在外面。像极了乔希的刀。

　　“乔希……”瑞安无法说出下面的话。

　　“我开车跟踪他们。”乔斯玛小姐继续说道，“他下了车，我也下了车。他在前面跑得飞快，不过我知道那小子要去什么地方。我就到这里来了，他果然在这里，就跪在井边，对着水井说话，还在拧螺丝。他一直在说‘许愿井女神’。他说，她要想马上恢复法力，就必须立即实现一个很大的愿望，而他就可以许一个很容易成全的愿望。我听到他这么说了。我听到他把自己献给了井里的怪物，希望能成为她的‘钦定许愿者’。他说他想要她能给予他的所有超能力。然后，他就爬到了井下，我知道我必须快点行动……”

　　“不。”切莱低声说道，“不要……”她牢牢注视着盖在井口处的格栅，棕色的洪水不断地冲刷着那里。

　　“那小子都没听到我把格栅放了回去，这么大的雨声可帮了我的忙。后来，洪水涨了，我听到他想爬出来。但我坐在格栅上，把它压在原地，我还摊开我的外套，这样井里黑咕隆咚的，他根本找不到可以用手抓的地方，他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瑞安想象着从下方撞击格栅的情形，不由得呼吸急促，喘不过来气。

　　“乔斯玛小姐，乔斯玛小姐，你不能这么做，你必须让我们把格栅抬起来，看看他有没有事。”绝望之下，切莱的声音变得十分刺耳。

　　“太迟了。他回不来了。”

　　瑞安从来都不知道胜利竟然会听来如此像绝望。

　　“他永生永世都要待在冰冷黑暗的水里了，他们把我那可爱的女儿也送到了那种地方。”

　　“但不是乔希杀了你的女儿！”瑞安说完这句话，就连大雨也安静了片刻，“那是别人在很久以前干的，而且那些人都死了。他们都发疯了，送掉了性命，他们的灵魂依然受到禁锢，恐怕将永世不得翻身。我是说，要报多少仇才够呢？又不是乔希杀了你的孩子，他不是魔鬼，他不会巫术，他并不知道这世间所有事的答案，他只是乔希……而且，他还是个孩子，对吗？有个孩子困在下面了，他现在可能还活着，但很快就要淹死了……”或许我们可以扑过去，把她从格栅拉下来，躲开她用来指着我们的螺丝刀……“我的意思是……要是他死了，他的爸爸妈妈会有多伤心，这你是最清楚的……”

　　乔斯玛小姐突然大叫一声，开始扯掉她外套上的扣子，扯掉她脖子上戴着的盒式挂链，还把耳环从耳朵上拽下来。

　　“少在这里假装你什么都了解！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女儿都还没参加洗礼，就被沉入了淤泥之中，没人可怜她。你想成全别人的愿望吗？来吧！”她把耳环和扣子从格栅扔下去，那些东西撞到格栅后弹起，随即消失在了井里。“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他们把我的女儿送入了地狱，我也希望他下地狱。现在他和她都在那里了，永远都出不来了……”

　　“你确定这是你的心愿？”瑞安轻声问道。

　　在二十米开外，狂风卷起树叶，树叶先是形成一个旋涡，随即形成一个立柱，跟着成了人形。那个人形比瑞安矮一点，脸上长着雀斑，脸色很像鸟蛋的颜色，留着玫瑰果色的头发，穿着草绿色的缎子鞋。那个孩子露出阳光般的笑容，有一个朝天鼻，她的裙子上映照着斑驳的光影。乔斯玛小姐嘶哑地大叫一声，跑过去要把那个女孩似的人形搂在怀里。那个人形在她怀里四分五裂，化为了一堆乱糟糟的垃圾。在小路稍远一点的地方，那个令人不安的小小人形再次形成，还招手示意，乔斯玛小姐匆匆向她跑过去，却只是看着她再一次化为乌有。

　　不管乔斯玛小姐说了什么，在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的内心深处，她其实是盼着她的孩子能回来。不是那个真正的婴儿，是她那个“美丽的女儿”，以及她想象中的外孙女。那个幽魂般的小女孩并非真正存在，乔斯玛小姐每次靠近她，她都会四分五裂，就这样，那个老妇哀号着，摇摇晃晃地跟在那个难以捉摸的幻影后面进了树林，双双不见了踪迹。

　　“快点！”瑞安在林地覆盖物中寻找乔斯玛小姐掉落的瑞士军刀，切莱已经把覆盖在格栅上的落叶扒拉开了。

　　“他被困在下面很久了，瑞安，雨还没下他就在下面了，他可能已经死了，是不是？是不是？除非有别的路能逃出去，比如下水道……”

　　“我不知道。切莱，还是你来吧。我的隐形眼镜滑到上面去了，我的大拇指都被割了好几个口子。”切莱接手，很快她的拇指也将伤痕累累。“我一直在想呀，雨又开始下了，对不对？所以井底精灵肯定是实现了他的愿望，她也恢复了法力。所以，她让他成为‘钦定许愿者’，她是不会让她的钦定许愿者淹死的，对不对？我就是这样希望的。”最后，切莱向后瘫坐在地上，吸吮着拇指，手里还拿着最后一颗螺丝。

　　他们一起把格栅挪开，只见水井里的浑水都满溢了。他们看着自己在水里的倒影。

　　“我们该怎么做？”切莱小声说，“我是说，我们又不像乔希那样，是钦定许愿者，所以我估摸就算我们淹死了，她也不会管我们的。你要干什么？”

　　“把我的隐形眼镜拿出来。”瑞安小声说，他知道他必须做什么，他很清楚，不能把那件事想得太难，这一点至关重要。他把隐形眼镜放在小塑料盒中，又把盒子揣进口袋。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乔希，乔希第一次下井，是为了救他们。他想到了乔希出的那些主意，想到了詹姆斯·邦德踩着半块门板或是某人的大提琴盒滑下了雪坡。如果瑞安也有个大提琴盒子，哪怕是大提琴盒的碎片，该有多好。“你能不能在这里放风，免得乔斯玛小姐回来，又把格栅钉死了。”他只能想到这个办法让切莱安全留在地面上。他准备下井，她则瞪大眼睛，脸上满是惊恐。

　　“没事的。”他撒谎说，“我有个好主意。”跟着，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一下子跳进水中。

　　一股寒意立即传遍他的全身，他那几个指关节上的眼睛猛地睁开。瑞安能看到的只有满是气泡的浑水。随着他逐渐下沉，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强忍着才没有按照本能踢腿浮上去，没有摆动双臂游出水面。他试探性地呼出一口气，吐出几个气泡，随即吸了一口气，不过并没有感觉到疼。是井底精灵召见他们，显然她是不会让他们在去见她的路上随便淹死。瑞安很想知道，等他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她还会不会这么善解人意。

　　他缓慢地下沉，发现他周围深棕色的光渐渐变成了怪异的翠绿色。痛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像是有人在用指尖使劲戳他的耳垂下方，但他每次吞口水，那感觉都会消失。

　　四周的井壁逐渐消失，他渐渐沉入了一个巨大的洞穴。他隐约能看到在他的下方，一个巨大的壁炉中有白色的火焰在闪烁。火光照亮了远处的墙壁，而墙壁似乎是用石头砌成的，就像是黄蜂的蜂窝一样。一块巨大的石头从粗糙不平的石头地面伸出来，像是一张宴会桌，不过石头上挂满了天鹅绒般柔软的绿色杂草，所以看不出石头的形状。其余部分的地面上都散落着硬币，有的硬币亮晶晶的，有的都已发黑，还有的像贝壳一样易碎。瑞安的运动鞋触到了地面，直打滑。

　　井底精灵就坐在她的壁炉前，只能看到一个木然呆板的剪影，看不清她有什么表情，从她那漂浮着的头发之间一眼就能看到炉中的火焰。她旁边有一张王榻，乔希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他的短发也在轻柔地摆动。他的墨镜不见了，瑞安能看到他没有眼睛，取而代之的是金色的硬币。

　　我的天使们。

　　与其说这句话是声音，倒不如说是一阵水中荡漾的涟漪。说来也怪，这像极了母亲或慈爱祖母的呼喊。但他很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天使们，你们都是我的。片刻之后，他注意到切莱缓缓地在他后面沉了下来，她的双腿摆动着，看来十分滑稽，她的粉色衣服此时变成了灰色。

　　“切莱……”他的声音听来很沮丧，但她来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感觉很高兴。他原以为他一说话就会吐出气泡，声音会变得含糊不清，但他的声音只是很细，有些瓮声瓮气的。

　　“我把格栅丢到运河里了，乔斯玛小姐肯定找不到。”切莱的声音特别小，好像她是在瓶子里说话。她好像不需要指关节上的眼睛也能看清周围，而瑞安在梦中也不需要那些眼睛。她的目光落在乔希那双硬币眼睛上，随即惊诧地看着瑞安。瑞安脸上的表情和她的是一样的，只能无助地摇摇头。他不晓得乔希是否还活着。

　　靠近点。

　　瑞安和切莱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寻找安慰，随即都按照那无声的命令行事。他们半是漂半是跑地向前移动，像极了宇航员，他们的衣服都鼓了起来，在他们周围不可思议地摆动着。

　　他们渐渐靠近，一种牙痛的感觉在瑞安心里浮现，他感觉很不对劲，像是有什么东西变样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井底精灵不再像做慢动作那样摇晃脑袋，像是要把她自己从噩梦中摇醒。她的头很稳，从她的头的角度来看，他估摸她是在看乔希。她用绿色的手指抚摸他的额头，像是在摸他有没有长出鼓包或是受伤。跟着，有那么一会儿，他看到一个东西画了个弧线，然后在火光下融解了，那东西绝不是井底精灵的头发。

　　他抓住切莱的手臂，让他们两个人撞在了一起。

　　“她变了！”他在她耳边吐着气泡，假装只是在稳住他自己，“她现在也有愿望蛇了！她以前可没有，她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他并不肯定切莱是不是理解他的话，但他不敢继续说下去。切莱和瑞安磨磨蹭蹭地靠近，坐在两块岩石上。

　　不服从命令。破坏愿望。毁掉圣坛。

　　井底精灵每说出一个字，火光就会突然一闪，他们也会感觉刺痛不已，不过不是因为火光发出的热量，更像是打架过后的血液澎湃。随着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瑞安忽然感觉肺部传来针扎一样的剧痛，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好像他忽然在水下不能呼吸了。他若是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肯定就剩下淹死这一条路了。

　　“是另外一个神叫我们这么做的。”切莱突然尖声叫道。

　　什么？瑞安在心里尖叫道，这时候壁炉里的火焰猛地向上蹿起，比他们高出了一倍。

　　“没错，只是这可不是我们的错，因为我们当时正在实现一个许愿者的愿望，就是想要哈雷摩托的那个人，但要是想做到，我们就必须，那个，就必须游过一个湖，哈雷摩托就在湖中心，哈雷摩托这种东西都是从岛上的苹果里结出来的，小岛的主人是……哈雷女王，只是事实证明，湖里住着一个神仙，我们游泳的时候吓跑了圣……鹿角兔，那些兔子是神仙的仆从，所以他非要我们代替鹿角兔。我们一直都在拼命为你们两个服务，只是这太难了……”

　　神明的名字。

　　“要是我说出他的名字，他一定会很生气的，怪我把他的名字告诉你……”火光让人感觉刺痛不已。“……那个，那个，但我觉得吧，身为许愿井天使，我有义务为了硬币去成全人们的愿望，所以，如果你给我一枚硬币，我就把这个信息告诉你，这样一来，我既完成了我的工作，又不会惹恼他，你说怎么样？”

　　她慢慢地伸出一只绿色的手，轻轻地在一堆堆珍宝中摸索，挑选了一枚中间有个大洞的大银币，把硬币向切莱的方向轻轻弹了过去。硬币缓慢地旋转着，向她这边漂过来。

　　“哈哈！”切莱握住那枚硬币，脸上露出胜利的表情，“哈哈，你上当了，现在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吧，哈哈。”

　　下一刻，切莱弯下腰，随即挺直身体，张开嘴巴。瑞安还以为她喘不过气了，但并非如此，她在说话。她说着一种他从未听说过的语言，都是腭音字母和不规则的元音，说得含含糊糊，夹杂着喘息声。这种语言既刺耳，又带给人强烈的感受。偶尔能听到一两个熟悉的词，就好像在梦中觉得有些人的脸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切莱在做什么，以及她为什么这么做。如果井底精灵也有了愿望蛇，那她就会成为许愿者。现在切莱拿到了她的硬币，就是要帮助她实现愿望，因此可以听到她的思想。

　　听着听着，自切莱口中说出的话就变了，他听出那是法语，不过有很多词他都听不懂。又一阵涟漪从切莱的脸边滑过，她口中的话突然变成了英语，只是说得很慢，夹杂着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她的话是长满了锈迹的铁链。

　　“……现在她说出了我的想法另一个神偷走了我的仆人另一个神不应该拥有他们应该先淹死他们但要留着这个他永远都不会背叛我我不能让另一个神看到他或是偷走他可他为什么不动了说不定用更多金币盖在他身上就能让他舒服点让他觉得暖和安全……”

　　她的绿色手指再一次缓缓地拂过乔希的额头，瑞安头一次注意到他的发际线边上有一道发白的口子。

　　“他受伤了。”他大声说。

　　“……摔下来爬着爬着就摔下来撞在了砖块上但我止住了血我让他活着在这里我会保证他的安全直到他好起来他会和我在一起做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瑞安忽然恍然大悟。乔希在井口愤怒地窃笑，告诉他自己他会给所有人好看，现在井底精灵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选他作为她的代言人，让他行使她的所有超能力，让他成为大天使，成为钦定许愿者。乔希并不明白每个愿望都分为两个部分，对于秘密的那个部分，有时候就连许愿的人本身往往都不清楚。绝望之下，井底精灵就成全了他这个愿望的两个部分。毫无疑问，乔希现在拥有了他想要的所有超能力，但他的真正愿望并非如此。乔希希望成为特别的人，希望成为全世界瞩目的焦点。为了成全这个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心愿，井底精灵只好改变了她自己的神明身份……才能给她一个母亲。

　　“他在这里可好不起来。”瑞安说着冒险向前靠近一点，“他没法待在这里，这里没有空气，也没有光，我们的体质可不适合这里的环境。”他好像能看清楚她脸上的细部特征了，比如她低头蹙起眉头的时候，脖子上就出现了一道皱纹，又比如她的脸颊泛着翠绿色的光泽。

　　“……不能再摔倒了这里安全……”

　　“光是安全还不够。”瑞安温柔地说，突然很同情她，“就算你能让他不觉得饿，他的肌肉也会开始萎缩，他会浑身发白，甚至发青，他的手和脚会起皱，到最后，你会看到他眼里的硬币变绿，那时候，如果他能醒，他也动不了。他的眼睛不应该是那样的。”

　　“……那是我最好的金币……”

　　“我看得出来。只是……乔希的眼睛不是这样的。”

　　“……需要我……”

　　“他是需要你。”瑞安柔声答道，“但他更需要空气、朋友和他自己的生活。你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不是吗？那你就该放他走。而且……不光是让他离开这口井。你不能实现他的愿望，你要把他变回从前的样子，不要让他继续做天使。”

　　“……破坏他的愿望我的超能力会消失……”

　　“我知道。”

　　“……如果我放他走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这我可说不好。”瑞安实话实说，“不，我觉得他可能都不会再回玛格怀特了。但是……”他全力克服他心中的怜悯和迷惑，“但是我能回来呀。我可以把他的近况告诉你。”

　　“……需要有人保护他……”

　　“我们可以试试看。”瑞安慢慢地说，“只是……你也得放了我们，不然的话，我们最后也会落得和你之前那几个天使一样的下场，被关在疯人院里，那样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炉火减弱了，发出一声声如同叹息般的声音。终于，瑞安可以望着她的脸了。她的眼睛就像两个幽深的空洞，水在空洞里自由地流淌。有那么一刹那，他从中看到了他自己的倒影。在她的眼中，他是上下颠倒的，看不清他那小小的脸上有何表情。

　　到了上面，你们就许愿得到释放。这一次，我来成全你们的愿望。无声的话语在整个洞穴中荡漾，他们知道她这是要放了他们。

　　火光渐渐变弱了，四周笼罩在昏暗之中，切莱和瑞安从石头座位上滑了下来，半是爬半是游地来到乔希身边。他们各自拉起他的一只手臂，搭在他们的肩膀上，发现他的手冰凉。他们开始踩水，离开石头地面。

　　他们在黑色、绿色和棕色的水中上升，瑞安能感觉到水的压力，压迫着他的大脑和耳朵里面。然后，他听到了呼啸的风声。他的喉咙开始发紧抽搐，像是终于明白了呼吸是怎么回事。他们上方的水面看来就像个变幻莫测的银盘，四周都是汹涌澎湃的洪水。他猛踢腿，拼命向着圆盘游去，可游了半天，好像并没有拉近与它的距离。他的眼睛和鼻道刺痛不已，他的肺得不到空气，在无助地抽搐着……跟着，他的头冲出了水面。虽然喉咙疼得厉害，他还是猛地把水吐了出来。

　　他一边游着，一边搀扶乔希，切莱则跌跌撞撞地爬出井口，然后，他们两个一起托着这个比他们都要大的男孩子从水里出来，让他躺在林地覆盖物上。乔希一直闭着眼睛，但他的眼皮鼓鼓的，像是他的正常眼睛终于回来了。

　　“现在该许愿了。”切莱在瑞安爬出来后小声说。她伸出食指，那枚银币就套在她的指尖上。

　　瑞安伸出一只哆哆嗦嗦的手，想要接过硬币，但他随即停了下来。他的隐秘愿望是什么呢？他怎么才能知道呢？光是这一个星期以来的经历就让他知道，他真是太不了解自己了。他是否确定在他的内心深处没有扭曲的愿望，卑鄙的希望，复仇的念头，以及隐秘的怒火？如果连自己都不能相信，那还能相信谁？

　　“我看最好还是你来吧。”他说。

　　“好吧。”切莱笑笑，把银币从手指上拿下来。她默念着她的心愿，嘴唇随之张张合合，然后，她把银币丢进了井水中。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