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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和流浪汉的酒友——瓦尔珀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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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偷和流浪汉的酒友·

  瓦尔珀先生

  现在,漆黑的夜幕中洒满了点点星辰,仿佛是白脸的月亮厌倦了等待什么事情的发生,开始吐起了亮晶晶的果仁。

  街道不再如与世隔绝般空空荡荡。尽管小巷里不像白天那样人山人海,但仍然能看见不少模糊的身影在为他们的生意奔忙,还有些影子的手臂上挎着篮子。

  “这是夜晚最繁忙的时段了。”里普夫人低声说道,“黄昏后的一两个小时是最危险的——普通百姓大多都待在家里,怕碰上金格勒或那些抢劫新人的人。但是现在和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每个人都会趁最冷的时段到来之前尽快完成他们的交易。从现在开始,双手抓紧我围裙后的绳结——这样就不会有人在我没发觉的情况下把你拽走了。”

  实际上,这比听上去更有必要一些。因为事实证明莫丝卡的向导步速惊人得快。而且,莫丝卡不禁注意到,人们似乎都在为里普夫人让路。还有,他们似乎是自愿的。甚至还有几个人看了她一眼并向她点了点头——像麻雀啄开樱桃似的简捷而快速地点头,但他们的的确确点头了。产婆好像是一个人尽皆知的人物。

  然而,人群中一直弥漫着如鼠群般小心翼翼的缄默和匆忙。恐惧,莫丝卡意识到,到处都弥漫着它的臭气,不管是戒备的眼神还是假惺惺的拍背示好。这是一种湿冷的臭味,像是腐烂的味道。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其中安之若素,因为恐惧已经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莫丝卡像上衣后摆一样跟在产婆后面飞奔,她被拖过地面光滑、间距狭窄的小巷,接着被拽进带顶棚的通道。在那里,黑色和银灰组线的世界瞬间转变了模样,灯芯草蜡烛和灯盏冒出朦胧摇曳的点点金光,一个铁锈色的人影在其中游荡。最终,她们在一条街上猛地停下脚步,因为停得太过突然,莫丝卡的长鼻子撞扁在了产婆的后背,在那块棉布上留下了一块深绿色的污迹。

  街道的前方被三棵光秃秃的树扩宽了一些,树下搭了几顶临时帐篷,让这些树看起来仿佛是三个身穿帆布裙、挺着腰杆的瘦长女人。走近之后,莫丝卡才看清,搭建帐篷的布料居然是碎料、破布、帆布、麻袋、皮革、亚麻和毯子拼接缝制而成的,上面布满了水渍和霉斑。她在一座帐篷里看见了一排秃鼻乌鸦的尸体,它们脚上拴着绳子,倒挂在横杆上。在另一顶帐篷里,则看见了一堆土褐色的格拉伯雷羊毛。

  这是个类似集市的地方,熟悉的感觉让莫丝卡感到一阵心安。至少这儿没有让人毛骨悚然的死寂,甚至有人提高嗓门开始叫卖。

  “猫头鹰汤!”集市的一边,一丛微弱的火苗被风吹弯了腰,但仍努力地热着十几只壶和锅,它们的盖子咯咯作响,不停喷着蒸汽。“知更鸟和山毛榉坚果!”

  “苔藓!”另一处又传来了叫卖声,“比守财奴的眼睛都干!”是的,这里好像确实有一大堆干了的棕色苔藓,像西班牙猎犬的毛一样凌乱。更让人惊讶的是,一小群人居然围在了这堆苔藓跟前。其他人则在付钱,从一个大桶中舀了几勺枯叶,塞进他们的背包和陶罐。在她目睹了一场因一小捆柴火而引发的打斗时,她才猜出来为什么围观人群都沉默不语,而眼睛却亮晶晶的充满了渴望。

  “黑夜界”正在准备一场漫长而艰苦的斗争,他们只有一个敌人:寒冬。在这里,木材是罕有的珍稀资源。最受欢迎的小摊儿一般售卖金雀花束、枯草、树枝、火柴、干燥的动物粪便等任何可以燃烧的东西。然而,托尔的树并没有被砍下来做柴火,这让莫丝卡又知道了些别的东西。显然,在“黑夜界”那副杂乱无章的黑暗外表下存在着诸多规则,而其中的一条则是禁止伐树。

  几位妇女手里紧握着几根纤细的灯芯草蜡烛,扯开嗓门叫卖着。只有一个小摊儿卖真正的蜡烛,干瘪瘦小的摊儿主一侧站着一个拿棍子的大块头男人,他的眼睛紧盯着每个路人好奇的手指,仿佛蜡烛不是用油脂而是用白金做成的一样。摊儿主另一侧站着一个灰发男人,他负责为卖出去的每根蜡烛做记录。这个可怜的摊儿主显然很怕他。

  “收税员。”里普夫人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低声说道。

  莫丝卡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会给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们设一项蜡烛税呢?腰链上挂着钥匙的某人吧,她猜想。

  但里普夫人继续挤过人群,经过那三棵穿裙子的树,走到一串木台阶前。这些台阶,就宽度而言,简直像是一条奇怪的大道。莫丝卡跟着她走上台阶后,便望见了一个竞技场。

  这是一片狭长的区域,两边被高高耸立的砖墙包围。临时搭建的厢式看台用铁链挂在墙上,每个看台上都有四到五个人,大部分观众都聚精会神地倚在包厢前端。看台之间的空隙则挤满了架在细木棍之上的破旧木制平台。地面上建有通向平台的台阶,平台之间由各式各样倾斜的木板和破破烂烂的桥梁相连,好像建造他们的木匠发疯了一样。平台上挤满了人。孩子们像八哥似的扒在墙头。

  两棵粗矮的李子树在平台之间拔地而起,光秃秃的树枝在人群头顶四散蔓延。两棵树之间架着一座坚硬、狭长的桥梁,桥梁的两端分别紧紧系在一根大树枝上。桥梁上站着两个人,每人手里都扛着一根粗木棒。每当其中一人挥动他的武器打在另一个人的脑袋上时,人群中就会爆发出一阵海浪轰鸣般的咆哮。这两个斗士挥棒的动作十分不协调,看起来像喝醉了似的,他们的脚步踉踉跄跄、小心翼翼,等莫丝卡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两个人都戴着眼罩。

  月光透过临时搭建的看台,洒落在它们之间杂乱的草丛上。然而,直到莫丝卡的视线被右手边的一只火盆吸引后,她才知道了自己的确切位置。

  借助火盆的光,她能看到它后方一扇破烂不堪的格栅窗以及窗子上方的白色尖顶。那是两天前她遇见贝希尔夫人的亭子。棍棒竞技场幽暗的平台和拥挤的人群之下,藏着“白昼界”花园光洁的假山和精心修剪过的草坪。

  “夜婆娘。”一声磨刀石般粗哑的声音从她们正后方传来,“差役想见你。”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干瘦的男人,他黑色的头发根根直立,一块镰刀形的伤疤在他的上嘴唇上打了个结。“夜婆娘”是对产婆极不尊敬的称呼。

  里普夫人惊得跳了一下,接着紧张地扣紧双手。

  “哦!是啊——我……我实际上正想去见他呢。”她的手安慰般地环住了莫丝卡的肩膀。二人跟着那个男人一起穿过了阻碍重重、布满木板和柱基的一段路,然后又迂回曲折地走向了亭子。

  莫丝卡的脚一度在结霜的破烂木板上打了滑,差点儿从横梁上摔下草丛。那个陌生人在最后时刻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

  “远离那些草!”他嘶声说。

  当然,这就是这一整片木头搭建的神奇之处和这里的居民正在做的事情。远离那些草。草坪要为“白昼界”的居民保持它们茂盛、原始的模样,不能让长冻疮的脚和破旧的靴子踩上泥巴。无疑,禁止夜猫子们砍掉树木也几乎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亭子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火盆的光将它照成了桃红色,里面烟雾缭绕,仿佛鬼怪的幻影一般。弯曲的亮片在亭子四周盖着的布上闪闪发光。亭子中央,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懒洋洋地倚在一个高高的座位上,像一位苏丹坐在他的轿子里。

  莫丝卡换上她最温驯的模样,跟着里普夫人一起站在了亭子门口。她的皮肤因火盆突然传来的温热气息而感到刺痛,尽管她垂下了眼睛,但火还是能透过她的眼皮渗进橙色的光。

  这个没有遮盖的耀眼火盆发出的声音可以说是震耳欲聋。我能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奢侈地享受如此美妙的温暖,它说。我值得你巴结和讨好。

  “差役大人。”里普夫人的声音依然轻快,不过,是像野鼠那样轻快而带着气喘。

  “啊,里普夫人。”值得她们巴结讨好的那个男人发出声音,听起来像是马在嘶鸣,像一对漏气的风箱。莫丝卡看不见他的脸。“我们每次见面都很开心,不是吗?”

  里普夫人礼貌地尖声回应,但她脱口而出的却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词。

  “你的那个朋友,里普夫人。是个问题。该怎么办呢?”

  莫丝卡僵住了,她握紧双拳,这样她的双臂和肩膀才不会颤抖。朋友。是我吗?他在看我吗?

  “是的,你知道的。”差役继续说道,“孩子去了‘白昼界’的那位母亲,布莱泽米。她一直在做蠢事,制造骚动。靠在‘白昼界’的房子上,说她能听见另一边婴儿的哭声。这都发生在斯派科珀克的行政区内,他想知道对此我们有什么打算。”

  莫丝卡想象着一位母亲贴在冰冷的石墙上听着婴儿的哭声,那个小婴儿还不懂为什么自己那时不应该“存在”。可怜的小家伙。

  “我……我会跟她说的。”里普夫人急忙低声回复道。

  “你当然会的。”一阵停顿,“那,贴着你裙子的那个活物是干什么的?”

  里普夫人搭在莫丝卡肩上的手臂稍稍用了些力,“我……正要带她来见您呢。来这儿注册。这是个外国小孩儿,我们认为她是从赛伊来的。她会跟我住在一起——我一直想要一个学徒,她看样子是个敏锐、勤快的孩子……”

  “名字?”差役气喘吁吁地说。

  “我们不知道。”里普夫人快速答道,“我曾试着理解她的意思,但她一直都像鸡一样咯咯地说着外国话。”

  “把她带上来。”

  在里普夫人的引导下,莫丝卡小心翼翼地经过火盆,走到差役的旁边,心中默默祈祷他看不出来她的国籍是染上的。她努力让自己的脸看上去温和一些。

  差役粉色的脸上有一块一块褪色的痕迹,还像螃蟹壳一般坑坑洼洼。他的眼睛透过眼皮微张的缝隙疲倦地凝视着她们,这更让莫丝卡想到了螃蟹。它们眼睛之后的心被裹在外壳里,不停地想着其他的事。

  “你确定她不是单纯的傻吗?”差役问道。莫丝卡突然意识到她“睁大眼睛看起来无辜些”的企图似乎有些弄巧成拙了,别人还以为自己是个傻子呢。差役向前探过身来,用胖乎乎的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肋骨。

  “那,来吧。”他说,“给我们说说看。你叫什么名字?”莫丝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接着说了一串含含糊糊的话。

  有几个真正的词,像是“跛行”和“紫藤”也混入了其中,不过她希望没人会注意到。

  “哈,你来,张大嘴。”一根粗壮的手指点在了她的下巴上。她张大了嘴,看着差役专心地向里观察着。“是的——这是外国人的舌头。白里透着蓝,舌根很尖。这你确实没办法。”肥胖的手拍了莫丝卡的肩膀两下,“把她的鼻子弄干净,让她的脚远离草坪。”

  莫丝卡一阵心安,胃在兴奋地翻腾,正转身要走时,差役的下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格里布,阿普尔顿最近怎么样?”

  那个嘴上有镰刀疤痕的男人回答了这个问题:“脑袋被人打了好几下,不过他还能站得起来,差役大人。”

  莫丝卡被里普夫人拖走时,努力抑制住自己想看向两人的冲动。

  “你听见了吗?”等她们走远后,估计差役听不见了,莫丝卡小声问道,“听起来差役似乎知道布兰德·阿普尔顿在哪儿!”

  “我敢肯定他知道。”产婆平静地回答,目光瞟向竞技场的中央。莫丝卡跟随里普夫人的目光望向那两个拿着棍子站在摇摇欲坠的木板桥上的男人。“我也知道,这里的其他人也都知道。你看见那个红头发的年轻人了吗?”

  放眼望去,莫丝卡发现其中一个斗士的头发的确是红色的。比起他的对手,他的动作更加鲁莽、笨拙。他总是冲向对手移动的方向,疯狂地挥动棍子,而不是弯下腰根据对手的脚步声感知其位置。莫丝卡感觉他好像比他的对手年轻一些,十七八岁的样子。

  “每次棍棒竞技场有比赛他都会来。”里普夫人叹了一口气,“所有包厢和看台上的人们都会花点儿钱来看比赛,不过参赛者并不是为钱而战。奖品都是一些这里难得一见的东西,奢侈品——一瓶凡斯雪利酒,一卷巧克力,香料——今晚的是紫罗兰蜜饯。他每次都参赛,我猜他肯定还是想过‘白昼界’的生活吧——不过也许他会在输掉丝绸和咖啡之前被人打死。”里普夫人平时温和的声音里现在有一种冰冷的蔑视,莫丝卡可以从中听出昼、夜两界间的相互怀疑,它们就像巨人的牙齿一般相互摩擦敌对。

  “我不这么认为。”莫丝卡嘟囔道,“我觉得这是给一位小姐的礼物。”她能想象布兰德·阿普尔顿每晚跛着脚,拿着一些肉桂和甜品回到家中的样子,简直像极了一只将轧死的猎鸟拖回家,希望因此重获主人宠爱的失宠小狗。“我们走近点儿。”

  在用胳膊肘推搡着人群走了许久后,莫丝卡和里普夫人终于找到了一个离竞技桥相对近些的看台位置。这下,莫丝卡的怀疑被证实了——阿普尔顿的表现并不好。他的对手比他矮了几英寸,但是异常结实健壮。他们二人都脱到只剩衬衫,但只有阿普尔顿的衣服上有些黑色污点,莫丝卡猜那是血迹。另外,他似乎并不是围观群众的宠儿。时不时就会有水果皮或小石子之类的东西从他的肩膀一侧飞过,削破他的耳朵。

  矮些的男人快速地抡了一下棍子,结果落了空,他的脚落在木板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于是阿普尔顿朝着声音的方向伸出胳膊,疯狂地挥舞。他的对手并没有后退,而是灵活地向前来了一个敏捷的侧击,打中了阿普尔顿的太阳穴,让他失去了平衡。他滑下了桥,不过在最后关头抓住了桥的边缘,他的下巴和胸口不停地撞在木板上。阿普尔顿气喘吁吁地挂在桥上时,他的对手谨慎地向他的方向移动着,一步,两步……第三步的时候,他的靴子踩在了阿普尔顿的右手手指上。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片吵闹之声,场面陷入了极度的混乱。显然有些大喊大叫的人是想告诉阿普尔顿的对手他踩的是什么,但是他们的话被全场的喧嚣淹没了。阿普尔顿绷紧了脸部的肌肉,漫长的十秒钟里,对手的靴子不停向前挪动,不知情地踩到了他另一只伸出去的胳膊,但在整个过程中,阿普尔顿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或动弹一下。稍矮些的男人继续向前,时不时试探性地用棍子戳一戳他的四周,想弄清他敌人的位置。阿普尔顿趁机痛苦地蠕动着往桥上爬,他的腿像青蛙似的来回晃动着,直到他把一条腿的膝盖抬上了木板。

  紧接着,阿普尔顿站起身来,耳朵上流下来的鲜血浸透了他的衣领。他脸上挂着痛苦的神情,一瘸一拐地走向丝毫没注意到他的敌人。最后关头,矮些的男人似乎听到了他弄出的动静,快速地转过身来,但他的动作让他脚下的木板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到声响,阿普尔顿笨拙地用尽全部力气抡起了棍子。人群的咆哮淹没了木头打在头骨上的声音。矮些的男人转了一圈,茫然地向前倾斜,好似在找什么东西。突然,他的膝盖重重地摔在地上,接着整个人软塌塌地趴在了木板上。

  钟声响起,阿普尔顿扯下他的眼罩用它擦了擦脸,然后一边检查着他受伤的手指,一边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桥梁尽头。他爬下梯子来到平台上,步履蹒跚地朝亭子走去。莫丝卡看见他在亭子里点了点头,微微鞠了一躬,收下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的也许是紫罗兰蜜饯吧。现在,新的斗士们又爬上了树,走上了竞技桥。所以,当他从一个侍从那里取走包裹时,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他踉跄着走远了,红色的头发只有在他经过稍矮一些的“黑夜界”居民时才能看清。

  “唉,在人群里就没法跟踪他了。”里普夫人咕哝道,“或许我们过会儿可以问问别人他去哪儿了……”她转过身,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小,直到变成一缕轻烟缭绕在一秒前她绿色同伴所在的位置。

  对莫丝卡来说,俯下身子假装整理自己的鞋这件事简直易如反掌。新的斗士们开始向人群挥手,一瞬间,所有的脑袋都抬了起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桥上。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脑袋上顶着钟形篮筐帽子的神秘外国人正穿过两个平台间的空隙,踩在了他们神圣不可触碰的草坪上,然后在咯吱作响、人声鼎沸的桥板下猫着腰奔跑。

  当莫丝卡找到布兰德·阿普尔顿的时候,他正独自一人坐在看台边的木阶上,背对着她。他的头上潦草地包扎着一条长长的方巾。莫丝卡稍稍歪了歪脑袋,看见了他大腿上放着的那一小包蜜饯。他颤抖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那个亚麻布包,想把上面的一块血迹蹭下来。

  突然,莫丝卡头顶更高的几级台阶发出了一阵嘎吱声。

  “你是个激进分子,不是吗?”这个声音就像是谁在用砂纸刮大提琴一样。莫丝卡试着想象它主人的模样,每次脑海中出现的样子都是七英尺高,拳头像西瓜那么大。“来吧,说些激进的话。”

  布兰德·阿普尔顿转过脑袋,让莫丝卡看见了他张开的双唇。他眨了眨眼睛,莫丝卡几乎能听见他的脾气咔嗒一声像手枪上膛一般随时准备爆发。但紧接着,他的目光又转向了大腿上放着的袋子,双手小心翼翼地将它贴着肚子捧了起来。站在高处的男人又向他走了一步,见状,他用双臂紧紧护住包裹,把头低了下去。

  “呃……那个……”他不停地晃动着身体,想让自己被打得神志不清的脑袋恢复清醒,“那个……推翻所有的君主,我们……他们的皇冠应该被打碎扔进田地……因为每个人,不管出生在……在棚屋、马厩,还是田野都……呃……有权利,嗯,有像空气或是……阳光一样神圣的权利……”他低着头干咽了一下。

  一个大靴子轻巧而结实地踩在了他的肩胛骨之间,然后充满蔑视地蹬了他一脚。“嘎吱声”显然对此很满意,高高兴兴地远去了。

  阿普尔顿颤抖着肩膀,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一切让莫丝卡一头雾水。这就是她曾经想象过的那个残忍、疯狂的绑匪吗?这个抱着一包蜜饯的受惊男人?

  阿普尔顿环顾四周,也许是想确认纠缠他的人已经离开了。这回,莫丝卡看清了他的脸,鲜血在他左边脸颊和下颌的地方留下了一条黑色的印迹。一张年轻的面孔,似乎只比碧玛贝丝大一两岁。他的表情里没有丝毫伪装,莫丝卡感觉自己好像正面对着一个开着门的烤箱,她想要退缩了。

  在他瞪大的双眼中,她看见了痛苦、屈辱和疲倦,但也有一种强烈而憔悴的平静。在那平静之后是林火一般的咆哮、一种凶猛无比的炽热,只是一点儿气息,便能使所有空气消耗殆尽,使整片森林枯萎荒芜。他的目光似乎要烧遍整个世界,烧光他前进路上的一切阻碍,然后它落在一个他渴望已久的遥远的东西上。它映在他的眸子里,变成一束稳定的白光。这是一个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男人。他可能会做不好,但他会一直、一直做这件事,直到它成功为止。

  他转过身,温柔地把那个小包放在身边,然后将一把剑系在了身上。他拂去两把手枪上的灰尘,检查了一下弹药,接着将它们塞进了衣服里。显然,赛前他为了竞技把武器都取了出来。

  莫丝卡缓慢而谨慎地拿出里普夫人给她用来防身的小刀。如果她能在这个包裹上戳一个小孔,也许他走的时候,糖和紫罗兰就会掉出来留下一条轨迹,帮她找到他的老巢。但阿普尔顿对他这个小小的奖品充满了疯狂的保护欲。每次当她的刀尖离包还有一英寸的距离时,他就会伸出手去轻轻拍它或是将它放到他的另一边。最后,他再次将小包放回了大腿上,莫丝卡再也够不着了。马上他就会将它放进口袋,站起身,然后穿过拥挤的人群走远了。

  莫丝卡收回拿着刀的手,一种鲁莽而可怕的冲动不停啃噬着她的大脑。关于阿普尔顿口中含糊不清的激进主义,最坏的事也不过就是他显然曾经听说了什么。某篇被禁的文章藏在了盛卷心菜的推车里,人们发现后死记硬背模棱两可地默写下来,这篇文章在他听到后又经过他的错记和遗忘,在他口中变得七零八落,最后变成了没有意义的存在。仿佛从某个角落传来了一本书痛苦的尖叫。

  她紧紧咬住自己的舌头,但是不知怎么回事,那句话还是脱口而出了。

  “你说错了,阿普尔顿先生。”他先是愣住了,然后左右来回转头,“什么?”

  “你说的那些激进的言论。说错了。”长长的一秒,长长的沉默。

  “你知道《给千万人的慰藉》里的原话?”

  “不知道,但你说的不对。我去过曼德里昂,也认识激进分子。他们说得清楚多了。”

  她的话似乎让阿普尔顿提高了警觉,他的背脊瞬间挺了起来。

  “我刚到这儿时,听说你是这里最可怕的激进分子,所以我就来找你了。”莫丝卡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把她剩余的谨慎全都像谷壳一样扬在了风里,“你知道吗?你不仅仅是可怕。你简直是太、太、太没用了。别转身!”最后这句话是以极其急迫的嘶嘶声说出来的,因为阿普尔顿似乎有转身向台阶抗议的危险趋势。她做得太过火了。她一定是做得太过火了。

  “很有趣。”阿普尔顿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童年的老师没有给我打好革命思想的基础。等我长大成人之后,又浪费了很多时间来学习那些关于解剖的书,错误地以为自己能像计划中一样成为一名医师。那个时候,没人告诉我我是一个激进分子。”

  “哎,你听起来也不像是啊。”莫丝卡嘟囔着,“时间委员会从来都不会弄错。”阿普尔顿背诵道。这些字眼空洞地从他嘴里飘了出来,好像因为他背过太多遍,以至于心灵已经对此筋疲力尽了一样。“如果他们说我是……那我就是。我能……我能面对这个事实。但是——”

  “但是没人告诉你怎么来当——我猜得对吗?”莫丝卡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吊着阿普尔顿的兴趣和好奇心,“也许,我能帮到你。帮你把激进的学说烂熟于心。告诉你从曼德里昂真正的激进分子嘴里说出来的话。”

  布兰德·阿普尔顿一动不动地坐着,他仰起脑袋,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莫丝卡盯着的后脖颈,想猜出他此刻的表情。“布兰德”的意识是一根炽烈的火炬。她希望自己拿的是正确的一端。不管怎样,她的确已经开始玩火了。

  “那些东西——它们是不是既疯狂又有破坏性?”最终,他开口说道。

  “必须的。”莫丝卡立马安慰他道,“像西瓜大炮一样疯狂。”

  “那……你是从曼德里昂来的?你很了解那个地方吗?认识那些掌权的人们?”他的语气有些犹豫,就好像一个人在崭新的计划旁边踮起脚尖走路,生怕将它弄脏了一样。

  不知在何处的钟塔发出了一阵微弱的钟声。

  “我必须走了。听着,不管你是谁——明晚两点在哈拉斯和奎尔的小屋等我。在——库珀暗巷——你知道吗?老石槽对面。”

  “我会找到的。”莫丝卡嘶声说道,她为自己成功的开端感到惊异,“我会到那里的。带上笔记本。我们会让你在说什么友爱之前砍掉国王们的脑袋的。”终于,阿普尔顿快速地瞄了一眼身后,他窄窄的脑袋猛地左右转动,想找到跟他说话的人。莫丝卡向后退了一步,这样月光就不会照在她脸上了。

  “嘿——你在这底下吗?站在草上?”

  “这是你和我之间的秘密,”莫丝卡耳语道,“激进主义说话,就是要站在草上。”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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