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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恶魔

　　但没有时间让她趴在那儿喘气了，银幕里的人正一步步向她们逼近。

　　“快跑！”特丽丝一骨碌爬起来，身旁娇小的妹妹也爬了起来。特丽丝拽着佩恩向门口跑去，回头瞥见银幕里的人一个个伸出手试图抓住她们。这时所有咯咯的笑声都汇成了一个笑声，呈现出同一张脸。所有的脸都变成了那位建筑师的模样，冷酷的眼窝里燃烧着怒火，无声地咆哮着。

　　影厅里观影的儿童大声吵嚷着，没人注意到有两个姑娘快速穿过走廊。即使是两人下楼梯时，佩恩的脚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特丽丝有些慌乱，但也意识到自己的脚步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她们破门而出，来到门厅，急匆匆地从柜台旁边跑过，柜台后的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她们就已经跑到了大街上。

　　慌张使特丽丝愣了一下，随后又刺激着她沿着来时的路飞快地逃跑。她向山上跑去，佩恩像个矮小的银色影子一般紧紧跟在她的后面。

　　直到穿过公园时，她们才放慢了脚步。她们躲在一小丛树荫下停了一会儿喘口气，警惕地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或灰色的身影在暗处尾随。幸好周围什么都没有。

　　佩恩蜷着身子坐下，两手放在膝盖上，咳出几口银灰色的灰尘。她的皮肤仍然没有血色，而且隐隐发亮。当特丽丝查看四周的情况时，一只飞蛾绕着佩恩的脑袋嗡嗡地飞，然后落在了她的脸颊上，显然是受了她脸上亮光的吸引。佩恩挥手赶走飞蛾，继续呼哧呼哧地喘气，直到脸上慢慢开始出现淡淡的粉红色。

　　特丽丝感到后脖颈上微风冷飕飕地吹过。她的呼吸已经恢复了正常，但现在使她愤愤不平的是，她想起了佩恩的背叛。最终她还是无法再忍受下去，她双手猛地抓住妹妹的肩膀，使劲儿地摇晃着。

　　“你这个小恶魔！是你叫那个人绑架我的！”

　　佩恩盯着特丽丝看了一两秒，意外地扑上前去，双臂搂住特丽丝的腰。

　　“特丽丝！真的是你吗？”她的声音微弱沙哑。佩恩流着眼泪，哽咽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像是从墙的那边传过来的一样。

　　“特丽丝，特丽丝，特丽丝！你不知道我看见你有多高兴！”

　　特丽丝俯视着佩恩那乱蓬蓬的银色头发，心中又气又怜。她想揍佩恩一顿，但是现在她觉得这很难做到。

　　“哦，少来吧！”她气呼呼地说，声音里充满了怨恨。“是你设计让我到格力莫河边去的！你想让他把我淹死在河里？”

　　“不！”佩恩松开手，倒退了几步，“他只说把你带走！那样会让一切都更好！爸爸妈妈才会更好！不用再生气，也不会再终日痛苦！”特丽丝不明白佩恩到底在说些什么。她的声音时高时低，就像一个出了故障的引擎。就在停顿的间隙里，特丽丝似乎看见了白色的字体出现在她身后，绕着离她最近的树干，在叶子上一闪一闪地发亮。

　　“你这笨蛋……”特丽丝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好像也受到了佩恩的感染。

　　佩恩依然怒气冲冲，嘴里咕哝着什么，好像在说“对不起”，但并没有发出声音。她身后的树叶随风摇曳，闪亮的字也落下来，变成了无法辨认的亮晶晶的小星云。

　　“但是你还在这儿呀！”佩恩继续说道，这回她的声音大了点儿，特丽丝可以听见了。“特丽丝，特丽丝，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哪儿去了？你是怎么回来的？”

　　“回来？”特丽丝凝视着她，“我到哪儿去了？我一直跟着你。我看见你偷偷溜出去，就跟着你，一直跟到了电影院。你以为我在干吗？”

　　佩恩的脸上，银色的影子舞动着，似乎有看不见的月光透过树梢投射到她的身上。特丽丝盯着她，佩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变得痛苦而冰冷。她越来越不安，那银色光影也似乎越来越模糊了。

　　佩恩发出了无声的尖叫。这时身后绕着树干的字变大了，可以读出来了，尽管树皮粗糙不平，日光又非常强烈。

　　你！

　　佩恩倒退了几步，一脸痛苦的表情。

　　就是你！是你设计害了我！

　　“我？”特丽丝高声道，全然不顾她们还在人来人往的公园里，“我设计害你？看看你对我都做了些什么！”

　　特丽丝抓住自己的几绺头发，使劲儿一拔，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她把头发高高举起。不一会儿，她便感觉到手里的头发逐渐干枯，变成了碎叶。这时，一阵风吹来，手指间的“发丝”被吹散了，如同褐色的纸屑一样四处散落。

　　“我的身体在逐渐支离破碎！”特丽丝能听出自己声嘶力竭的痛苦，她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这些会发生在我身上？”

　　佩恩仍处于半疯的状态，看着最后几片褐色树叶碎片从特丽丝的手指间掉落。特丽丝意识到妹妹姿势的变化，趁她还没有转身逃跑，便一把抓住了佩恩的手臂。佩恩无声尖叫着，使劲儿想扒开特丽丝那紧抓不放的手，甚至想咬特丽丝的手指来挣脱。她的眼里满是绝望，但此刻特丽丝也同样绝望。她本不想用那么大的劲儿，可还是向前一步，猛地一推，把佩恩推倒在一堆交错的树根中。佩恩发出了一声窒息的尖叫，然后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躺在那里。

　　“他到底做了什么？”特丽丝高声喊道，“在格力莫河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走开！”佩恩喊道。她的声音有些尖，听上去非常愤怒，“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就在那儿！”

　　“但是我不记得了！我一点儿都不记得那天的事了！好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最初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甚至记不起母亲和父亲。连家里看上去也很奇怪很陌生，我常常看见一些不真实的事情，我一直都觉得肚子很饿，这都是你的错！那个人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佩恩的意识清醒了一些，但脸上还露着仿佛被催眠后的恐惧神色。

　　“你真不知道？”她低声说道，“但是……但是你肯定知道！你肯定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格力莫河被救起的！”

　　特丽丝犹豫了，这时那些奇怪的印象，犹如死鱼一样，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四周全是冰冷、黝黑的水，上面有光亮，还有两个男子的倒影……

　　“不！”她突然喊道，“我只记得……一点点！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掉进河里的了！”

　　“那是因为……”佩恩低声急促地说，“你根本就没掉下去。”

　　就像那天晚上在格力莫河一样，特丽丝又一次站到了边缘上，站在可怕的真相的边缘，那真相却是她不想知道的。但是这一次她离真相太近了，近得即使她想转身逃跑，都无济于事。

　　“什么？”她问。

　　佩恩呼哧呼哧地喘气。眼睛里依然是痛苦的神色，透露出疯狂和绝望。

　　“他们用袋子套住她，”她说得很快，“她用脚踢他们，但是她还是被绑起来放到了一辆车上。然后他们带着我给的东西回来——梳子、日记，等等——之后把那些东西全都扔进格力莫河里了。

　　“接着，他们拿出用树叶、树枝和荆棘编的玩具娃娃，把它也扔进了河里。然后那个矮个的男人嘴里发出像风吹过树枝一样的声音。风也做出了回应，随后水里泛起泡泡，冒出了一个东西。那个东西走了出来，身体是用树枝、纸片、荆棘做的，眼睛是画上去的。它身上的水干了以后，看起来就很像特丽丝。

　　“然后它爬上岸，站起来，咧嘴笑了。我赶紧跑开，跑回了那间小屋。但那东西跟着我。它也到了小屋，浑身湿淋淋地往下滴着水。所有人都以为那是特丽丝。”

　　特丽丝脚下的地面似乎在动，草皮下面好像有看不见的海水在涌动，并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可我就是特丽丝。”她说。这一次是她自己的声音，但听起来还是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

　　佩恩一言不发，只抬眼看着她，眼里射出的目光，犹如子弹般穿透了她。

　　“我是特丽丝！”特丽丝更大声地说道。

　　而佩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我是特丽丝！”特丽丝高声喊道。她用尽全身力气喊着，好像这么做可以使她说的话变成真的。“你在说谎！”风越刮越大，树叶的沙沙声也越来越大，好像空气也都在激荡着。

　　佩恩猛地向一边扑去，翻身从裸露的树根上爬过，想躲开特丽丝。佩恩脚下一绊，特丽丝冲上前去，使劲儿挥手在佩恩的脸上打了一巴掌，佩恩疼得尖叫了一声，又踉跄着退到了那棵树跟前。佩恩用手捂着脸，向特丽丝投去恶狠狠的目光。特丽丝现在才明白那目光的含义，一直以来那都不是生气，不是仇恨，而是恐惧。

　　佩恩转身踉踉跄跄地向公园大门跑去，电影银幕上那些光影还在她瘦小的身躯上闪动着。

　　被留在后面的特丽丝没有去追她，而是慢慢翻过手心低头看去，她看到了中间三根手指上有红红的血印子。

　　我伤害了佩恩。我真的伤到她了。她流血了。

　　她久久地凝视着那些淡淡的血痕，这时风开始呼啸，风声就像一张很大的纸被撕成了两半一样吹着。

　　“我是特丽丝。”她低语道。

　　但她知道那不是真的。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