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饥肠辘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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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饥肠辘辘
特丽丝塔的下颌骨似乎被锁住了,几分钟后她才能开口喊叫。街上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不一会儿维奥莉特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下面的街道上。
“特丽丝塔?”
特丽丝塔只轻轻地吱了一声作为回应。此时街道看起来深得吓人,特丽丝塔一想到要往下跳就感到非常害怕。她闭上眼睛,抱着双膝,不敢动弹。空气阴冷。
她隐约能听到下面传来的嘈杂声,敲击木头的声音,人语声,嘎吱嘎吱的声音。这时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她脚旁的滴水檐,啪地响了一下。她睁开眼睛,看见一架木梯子颤巍巍地靠在了屋檐上。接着她听到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维奥莉特的头和肩膀便映入了眼帘。
“过来。”维奥莉特非常平静地说。特丽丝塔慢慢挪过去,战战兢兢地跟着维奥莉特下了梯子。刚一落到地上,就有一个穿便袍的强壮男子怒气冲冲地看着特丽丝塔。
“你说是你的猫困在我家房顶上了!”他大声喊道,狠狠盯着维奥莉特。
“谢谢了,你的梯子。”维奥莉特淡定地回答道。
“站住,等等!她在做——”
维奥莉特转身看向他。
“我的女儿患有梦游症,”她冷冷地说道,“我不想花一个小时向你解释。你要我做什么呢——把她放回屋顶上吗?”还没等那个怒气冲冲的男子回答,维奥莉特就抓住特丽丝塔的手,拉着她回到停摩托车的那条巷子里。
谢谢你。特丽丝塔嘴唇动了一下,但没有发出声来。谢谢你赶来救我。维奥莉特把特丽丝塔称作她的女儿,这让特丽丝塔的眼睛一阵发酸。她觉得她又抓住了一样什么东西,微小易碎,却又格外温馨,可以填补在屋顶上被风刮走碎片后身体上留下的大洞。
她们开车回去,一路沉默。她们悄悄溜进杰克的屋里、坐在了床垫上,特丽丝塔开始讲述这场追逐的经过,她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吵醒了佩恩。维奥莉特一直抱着她。
“这事还没有完,”维奥莉特最后喃喃道,“明天再去找他们,但你现在得睡一觉,你的脸白得像纸一样。”
“可我害怕睡觉!”特丽丝塔低声说。“要是在我醒来之前,身体就碎成片了怎么办?如果明天早晨毯子下面的我变成了一堆树叶树枝怎么办?如果这是我最后的时光,等醒来我就死了,而我却在这段时间里睡觉,那岂不是很浪费?”
好一阵子,维奥莉特看起来也很纠结。然后,她咬着牙,抓住特丽丝塔的肩膀。
“你不会的,”她温和的声音透着无比的坚定,“我保证你不会的。我会看着你睡觉,如果你的头发开始变成树叶,或别的什么,我就叫醒你。”
“你保证?”特丽丝塔能感觉到那股冰冷又强大的恐惧感减退了一些,“你……你不会在我睡着的时候离开?”
“我保证。”维奥莉特说,她的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深灰色的眼睛里透着如打火石一样坚硬的神色。
下到格力莫河的那条路变了,路上尽是树木弯弯曲曲的根,一路盘根错节。霉烂的苹果皱巴巴地散落在草地上,就像老人干瘪的脸。鸟儿的鸣唱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树叶在低声浅笑。特丽丝塔感到赤脚下一簇簇草在摇曳,犹如脉搏在跳动。透过前方的树木,她分辨出那犹如黑曜石般闪着微光的水面。一条墨色的威胁之河,一个煤一样黑的承诺。
没有一样东西是你的,格力莫河说。你所有的东西都是借来的,一旦还回去,你将一无所有。连你的时间都是借来的,它正在一点点地消逝。一天。你还有一天……
起风了,寒冷刺骨。特丽丝塔感觉到,那风就像要吹散一朵蒲公英一样撕裂着她。
她醒了,浑身冷得发抖。
她睡在阁楼里的床垫上,身上盖着一条毯子。不远处,维奥莉特靠在一张椅子里,眉头紧锁,头垂下去又抬起来。在她身后的另一张床垫上,佩恩睡得正香。明亮的晨曦透过屋顶的天窗洒了进来。
早晨。我的最后一个早晨。再有一天……
这个想法就像一双冰冷的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特丽丝塔还能呼出气来。她坐起身,用力搓手,让手恢复知觉。
维奥莉特突然惊醒过来,环视周围,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警惕。
“哦。”她回过神来,吐出了一口气,“还跟我们在一起吗?”她走过来,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然后用手指梳过特丽丝塔的头发,她手指抚过的地方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维奥莉特低头看着手里的枯叶,紧咬着下唇。
“还不算是最糟的。”她屏气喃喃地说道。
“已经很糟糕了。”特丽丝塔轻轻地说。她不必都说出来。
“我们还有一天时间。”维奥莉特坚持道。
“现在几点?”特丽丝塔问。
维奥莉特走到天窗底下,向外望去,咒骂了一句。特丽丝塔蹑手蹑脚走过冰冷的地板,来到维奥莉特的身旁,她看了一眼就明白维奥莉特为什么那样说了。
窗上布满了冰霜,像覆了一层精美的冰蕾丝,向窗外望去,特丽丝塔看见附近屋顶上有一层薄薄的霜,屋檐上挂着亮晶晶的冰凌。天空一片暗黄,昭示着大雪将至。
维奥莉特的脸冷漠得像戴了面具,但她紧咬着的牙和转动的眼睛,让特丽丝塔感到了惊慌和深深的恐惧。她一下子警觉地想到前一晚她向维奥莉特提了多少要求。为了特丽丝塔,维奥莉特竟然在一个地方待了数个小时。这些年来冬天一直无法追上她,现在却不合时宜的快速降临到埃尔切斯特城。
“你说脏话了!”佩恩从床上坐起身来,睡眼惺忪,满脸不高兴。
“吃完早饭我就走,”维奥莉特郑重地说,“我要到普洛特摩尔山去——午夜时你在那儿迷了路,对吗,特丽丝塔?你们两个必须待在这儿。”
两个小姑娘开始抗议。
“不许争辩。”维奥莉特直截了当,但还是对特丽丝塔投去了关心的目光。
早饭乱七八糟的,量也很少。杰克显然还在睡觉,他的婶婶和姐夫已经上班去了,两个十几岁的妹妹正急匆匆出门到洗衣店去做事,母亲和姐姐则准备去市场,做饭的事就留给了杰克八岁的侄女。她手脚麻利,还时不时地停下来给更小的孩子们擦脸,忙得就像个小妈妈。
大家的手指头都冻麻木了,但壁炉盖仍未打开。茶喝起来像水坑里的水,所谓早饭也不过就是一小块面包加一块人造奶油。维奥莉特几秒钟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然后坐立不安地等其他人吃完。
“可我还是饿!”佩恩抗议道,“为什么他们吃那么多?”杰克家的孩子们又接过用纸包着的第二片面包和黄油。
“那是他们的午饭,佩恩,”维奥莉特嘟囔说,“他们要带到学校去。”
只要有机会,特丽丝塔都努力用眼神与维奥莉特交流,希望她能听见自己无声的恳求。请不要把我和佩恩一起留下!我不知道她跟我在一起是否安全!但是维奥莉特似乎下定决心要躲开她的目光,一直看着杰克的母亲和妹妹。
特丽丝塔几乎没注意到前门砰的一声关上,但当杰克的姐姐回到厨房,摘下刚戴上的帽子、脱掉外衣时,她有点吃惊。
“妈妈刚去买面包和鸡蛋了,”她轻快地说,“这样你们就可以吃到惯吃的早饭了。我给你们沏些茶。你们等着就好,不要拘束。”她跑上楼去,可能是去放帽子和外衣了。
维奥莉特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轻轻地没让自己的脚在地板上蹭出一点儿声音。
“我们得走了,”她轻声说道,“快点儿,不要出声,现在就走。”
三人又回到街上,佩恩疑惑地回头看看那栋房子。“为什么要离开呢?他们要给我们做更多的早餐呢!”
“我们上报了,”维奥莉特低声说,“我敢打赌。我们吃饭的时候记者就会赶到。杰克的母亲和妹妹读了报纸,然后就到大厅嘀咕了一阵子,紧接着杰克的姐姐就回来稳住我们。杰克的母亲肯定去警察局了。也许还有赏金呢!”
“她为了钱背叛了我们?”佩恩难以置信地惊叫了起来,“我要回去打碎她的窗户!”
“你敢!”维奥莉特厉声说,接着又叹了口气,温柔又无奈地看了佩恩一眼。“佩恩……如果你从来不用为钱发愁,钱听起来就是个很卑劣的理由。但大多数人都不得不时刻考虑这个问题。钱不是用来买蛋糕和钻石的,而是意味着你可以付清房租、买来面包、结清各种费用的。钱意味着可以买煤气,而不是劈了书架当柴烧。钱意味着可以让饿狼远离你家的门前。她不欠我们任何东西,佩恩,如果她不为她的家人考虑,那就没人会为她的家人考虑了。”
把狼从门前赶走。饥饿就像一头狼,特丽丝塔思索着。好多次她都感觉自己的牙齿想要撕裂、吞食自己的内脏,她已经陷入抗击饥饿的疯狂战斗之中了,她从未想过有人终其一生都有饿狼紧紧跟在身后。也许因为特丽丝的执着信念,她也认为整个世界都围绕着自己的需要和不幸旋转。现在看起来,她的故事太不起眼了。
深深的恐惧又一次袭上了心头,她一把抓住维奥莉特的衣袖。
“维奥莉特!我把特丽丝塔的裙子落在阁楼房间里了!”
“哦,天哪!”维奥莉特回头看了看她们刚走过的路,显得很矛盾。“特丽丝塔……很抱歉。我们不能回去,太危险了。告诉我你是不是又饿了……又……我会想办法的。”
“现在……我们是要去见那帮骗子吗?”摩托车停在普洛特摩尔山上时,佩恩问道。“他们有枪吗?你是他们的奸细吗?”
“不是,佩恩!”维奥莉特翻着白眼,“只有电影里和美国才有枪,而且我也不是你说的奸细,拜托!大多数时间,我只负责送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给摩托车装上跨斗,这样就可以把他们需要的东西或人很快送到。我还会修车,但我只管做,从不问为什么——即使是车里装满了黑市罐装奶酪,我也一个字都不问。”
“修车?”佩恩疑惑了,她不知道是该感到震惊还是该感到失望。
“是的,”维奥莉特做了个鬼脸,“这是我在战争期间学会的一项技能。很奇怪——那场战争可能是我上过的最好的学校了。我报名参加那场战争,他们先把我送到一家军需工厂干活。我在那里交了不少朋友——大都是制造军需品的工人——那里也磨掉了我的一些棱角。不少男工人不喜欢我们女人在那儿,你应该懂的,欺侮和谩骂女人的事经常发生。甚至有位姑娘刚走出屋子,她的工具箱就被人用钉子钉死了。
“后来我又被重新分配,去开破旧的救护车。我不得不学习如何修理引擎,让那家伙动起来。我没指望战争结束后那些知识还会用得着,但是——”她耸耸肩,“我会干别的什么吗?即使我能找到不必在一个地方待超过三个小时的工作,他们为什么不用一半的工资雇一个刚走出校门的十四五岁的学生而要雇我呢?”
“维奥莉特。”佩恩皱起眉头,“如果有不少人没钱,或没工作,那为什么没人愿意到我家帮厨呢?母亲说过根本找不到任何人。”
维奥莉特走了一会儿才回答佩恩。
“我很抱歉,佩恩,”维奥莉特终于说道,“你母亲的名气可大着呢,她会因为帽子掉了这么件小事解雇用人,而且不给被解雇的人出具任何推荐,这就意味着那个用人无法再找到工作。克拉拉·巴西特说埃尔切斯特的大多数女佣都得到过不要到你家工作的警告。”
“克拉拉·巴西特?”佩恩有点疑惑,“你是说那位厨师吗?”
维奥莉特点点头:“我现在还时不时和她聊天。你母亲每雇用一个女佣或家庭教师,巴西特夫人都会竭力保护她们。她常常提醒她们尽量躲着你和特丽丝——特别是躲着特丽丝。”
“为什么?”佩恩问道。维奥莉特没有回答,但特丽丝塔的直觉已经告诉了她答案。特丽丝塔想到西莉斯特是那样充满嫉妒地监护着她的孩子,无法容忍特丽丝对其他任何人表现出丝毫喜欢。她家的厨师之所以没被解雇,正是因为她坚持委身于地下室的卧室里。发现厨师对克雷森特家人的评论,就像发现自己熟悉的衣橱通向一间全新的房子一样。维奥莉特在一家商店外面停下,条纹装饰的招牌柱说明这是一家理发店。她推门进去,门铃叮铃响了一下。特丽丝塔和佩恩也跟了进去。
两个头发油光发亮的年轻男人正在为顾客服务,一位在给客人修剪小胡子,另一位则在给客人刷下掉在脖颈上的碎发。看见维奥莉特,两人都没有微笑,但也没有表现出不友好。其中一人朝店里的一扇门微微点了一下头。维奥莉特也点头回应,然后大步穿过第二道门。门后面的屋子脏乱不堪,却很实用。一个宽肩膀、古铜色头发的男子坐在桌子后面,正在浏览报纸上的体育版,还不时用笔在上面圈着比赛结果。
“冷美人!”看见维奥莉特走进来,那男子叫道,“什么时候都高兴见到你。”
“比尔,”维奥莉特没有自我介绍,“我要问你一件特别的事。我知道你这里有一些人……昨晚工作到很晚。昨晚午夜他们有人听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飞过的声音吗?”
“午夜?”比尔眯起眼睛,“你是说大雁吗?”
“大雁?”维奥莉特问道。
“一大群大雁,”比尔回答,“昨晚午夜时分有人听见它们飞过,这是一连四个晚上有大雁飞过了。”
“你看见它们飞去哪儿了吗?”维奥莉特急忙问道。
“它们在天上盘旋了一阵后,向市中心飞去了。”比尔眯着眼睛看着维奥莉特,“你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特丽丝塔心中一阵兴奋。那些“大雁”只有可能是那个建筑师的骑手们,如果他到的地方是市中心,这至少意味着他或许还没把特丽丝带离埃尔切斯特。
“你不会相信我的。”维奥莉特做了个鬼脸。
“我这么问,是因为我也相当感兴趣,”比尔继续说,“大雁是不会无缘无故那样盘旋的。我想它们可能在晚上受到了什么惊吓。你也知道,我在老码头布置了一些负责跑腿的人——他们告诉我,大约在四天前,码头出现了一些奇怪的船。那些船很小,式样老旧。下午和晚上就停泊在码头,不断有客人从船上下来,天亮时船才离开。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些客人长什么样?”佩恩不禁问道。
“最奇怪的就在这里。”比尔挠挠头,“没人能描述清楚,也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乘客,也没人知道他们到底穿得破破烂烂还是穿金戴银。但有一点大家的说法是一致的:没有一个乘客带了行李。”
这些事基本都是道听途说,很难描述得清楚。她们三人将信将疑,如坠入云雾里,无法对这些信息做出有效的判断。可以确定的是,那些船只出现的时间,与那个建筑师在城市上空飞行的时间差不多一致。
特丽丝塔和维奥莉特交换了一下眼神。比赛德人,她做出了嘴型,但没有出声。
这时,一个理发师溜进屋子,清了一下喉咙。
“西斯金先生,”他对比尔说,“我想你会对这个感兴趣的,先生。”他拿起桌子上的报纸,翻回去几页,然后递给比尔,目光诡异。
理发师走后,比尔看了好久,然后哼了一声,将报纸在桌子上摊开,打手势叫维奥莉特过去。
“我见过比这更好看的照片。”他说。
那是一张维奥莉特十七八岁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相貌甜美,留着一头漂亮的卷发。但凡看过这张照片的人,都会禁不住猜想岁月是怎样让那张动人的脸变得冷漠,怎样在上面刻满了愤怒,磨出了棱角。
另一张照片是克雷森特一家人一年前的合影。是摄影师喜欢拍的标准的全家福,母亲坐着,孩子们分别站在两边,而父亲很有气势地将一只手放在母亲的椅背上。通过特丽丝的记忆,特丽丝塔甚至记得为这张照片摆姿势的事,那时的特丽丝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让胶片慢慢印上影像,那简直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佩恩没有静静地保持那个姿势,所以照片上她脸的一侧有一点模糊,但还是能辨认出她来。相反,柔软的白色发带下面,特丽丝噘着小嘴的面庞却十分清晰。
《克雷森特家的女儿们被绑架了》的标题赫然在目。特丽丝塔的目光无助地顺着一行行黑色文字扫下去。通缉维奥莉特·帕里什,涉嫌……失踪……尚未收到赎金要求……有传言称在金融纠纷后遭到报复……
“我们没有被绑架!”特丽丝塔抗议道。
“全是捏造的谎言!”佩恩怒吼道。
“我善于摆平警察,”比尔喃喃道,“但这件事情恐怕我也无能为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维奥莉特?”
“对不起,比尔,”她平静地说,“这件事很复杂,但绝不是绑架。”
“那……无耻的造谣。”比尔叹口气,发出啧啧的声音。“真是个奇耻大辱,你走后一个多小时我才读到这个。不然我可能都去领赏了。”他向维奥莉特眨了眨眼,然后又轻轻皱起眉头,“如果你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你知道我城外的朋友在哪儿吧?”
“我知道——谢谢你,比尔。”维奥莉特报以淡淡的真诚的微笑。她站起来就要走,但迟疑了一下。“比尔……你能把那份报纸给我吗?”
她们又回到街上,维奥莉特将报纸递给了特丽丝塔。
“特丽丝的照片,”她低语道,“要是你觉得饿,这个能吃吗?”
一想到这一点,特丽丝塔的食欲剧增,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很好,她告诉自己。我知道这是什么,我能处理。她鼓起勇气准备抵抗饥饿,她能感觉到饥饿已经袭来,这一次的饥饿感越来越强烈,似乎要把她吞噬。她控制不住地发抖,这次的饥饿感与以往不同,比以往来得更猛烈。她一把夺过维奥莉特手里的报纸,用手揉成一团,就开始往嘴里塞。
“天哪!别在大街上吃!”维奥莉特喊道。她抓住特丽丝塔的手臂,迅速将她拉到一条巷子里。“我站在这儿望风,你吃完出来。”
特丽丝塔向巷子背后走去,眼前开始发黑,冒起了金星。仿佛肚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张着大口,并且它的嘴越张越大。与此同时,所有的东西都扭曲变形了,就像透过广角镜观看一般。一切都变小了,小得很容易就可以塞进嘴里,事实上,她需要费很大的劲儿才能克制住自己不那么想。
她一口吞下了那团报纸,她本可以细细品尝一下那张照片,但它的特丽丝特质淡得像一碗稀粥。有一会儿她的饥饿感被压下去了,它仿佛减弱了一些,好像风中的火焰突然变小一样,但随即又猛烈地燃烧起来。这一团报纸还不够,她需要吃更多东西。
她不得不吃。她必须要吃。必须找到她可以吃的东西。
她像一只流浪猫一样,在巷子里的垃圾桶里乱翻,寻找更多登载特丽丝照片的报纸来吃。一张都没有找到,情急之中,她抓起已经有些腐烂的碎纸囫囵吞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佩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特丽丝塔没有转过身去,还是蹲在地上,用一只手偷偷将下嘴唇上的一点污垢抹掉。她不想让佩恩看见她的脸,万一此时她的脸上长满尖刺,看起来像鬼一样吓人怎么办?假如佩恩不停地跟她正常讲话,或许一切又都会恢复正常。
“我……我饿,佩恩。”那些话听起多么牵强,“我……饿。”
“我也没吃饱。”佩恩郁闷地回答道。特丽丝塔听见小姑娘一屁股坐在身旁的一张沙发上。
“我……我真的很饿,佩恩。”特丽丝塔干咽了一下。“我想……我想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去追赶那个建筑师,把身体里的一些零件丢在屋顶上了。那些零件丢失后在我的身体里留下一个大洞,佩恩。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这么……这么……”她没有说完,两手攥成了拳头。
“那就再吃些东西呗!”佩恩听起来有些无可奈何,“我可以给你找些树叶!”
“没用,”特丽丝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有吃跟特丽丝有关的东西才行。”
“你可不要散架了!”佩恩喊叫道,好像那对她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一样,“我……我不允许你那样!”还没等特丽丝塔做出反应,佩恩的双臂就使劲儿搂住了她,“你不能那样!”
佩恩啊!
特丽丝塔闭上眼睛,紧紧地抱着佩恩。在她那怪异、无情的世界里,她要紧紧抓住一个让她感到温暖和实在的东西。
突然佩恩尖叫了一声,缩了一下。
“哎哟!特丽丝塔……你为什么扎我?”
特丽丝塔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尖刺已经伸出,像荆棘一样,在指尖处弯曲,刺进佩恩穿着薄衣衫的肩部。她的舌头能感觉到牙齿变得又尖又细,而她的手臂搂抱着的就是丰盛的宴席、夏日的柠檬水、冬日的一碗热粥……她的肚子里似乎有一个无底大洞,大得能让一个人掉进去……
她使劲儿将佩恩从身边推开,小姑娘向后跌去,“哎哟”一声倒在鹅卵石路面上。佩恩愤怒地呼哧呼哧喘着气,抬头盯着特丽丝塔,但她愤怒震惊的表情渐渐变成害怕和恐惧。
特丽丝塔一刻都不敢再待下去了。她后退几步转过身,纵身跳上最近的一堵墙,又从墙头跳到紧挨着的巷子里,她的四肢同时着地,心扑通扑通一阵乱跳。她低着头,藏起吓人的脸,逃走了。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