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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有轨电车

　　摩托车飞快地在街道上穿行，特丽丝塔紧咬着牙，蜷缩在跨斗里。维奥莉特身体前倾，伏在车身上，像只随时准备跃起的猫。摩托车每驶过一个裂缝，特丽丝塔便能感觉到全身的关节都随着轮胎弹起来。

　　煤气灯呼哧一下就从身边闪过，就像要去完成使命的鬼火。桥梁一座接一座从头顶呼啸而过，刚一遮住天空，随即一闪而过。摩托车的前灯掠过已经打烊的商店那阴沉沉的窗户，房子像一幅卷轴画一样飞快地在她的眼前展开，又向后退去。

　　特丽丝塔尽量把头向后靠着，看着天空，寻找正在移动的闪光，或在空旷的天空中找一块较为黯淡的地方。空气灌进喉咙，有一种气味唤醒了她的饥饿感，激起她内心一种奇怪而朦胧的兴奋感。那是危机四伏的黄昏时分的气味，让她回想起安德贝利和那个建筑师，还有与那鸟一样的小东西的争斗。比赛德人就住在附近，一想到这，特丽丝塔就热血沸腾。

　　小巷盘山而上，到处都是垃圾桶、纵横交错的晾衣绳和靠墙停放的自行车。摩托车在其中左右穿行，轰鸣着冲到山顶上的一个广场，然后又驶进广场后面弯曲的小巷里。当车子轰隆隆驶过一座小桥时，特丽丝塔瞥了桥下一眼，下面暗黄色的煤气灯光笼罩着一切。就在她们正下方，一辆黑色戴姆勒车正好缓慢经过。煤气灯光划过那辆车，就像水流从蜡上轻轻流过。那辆车的引擎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正当她侧过头去看时，车子转过拐角，从视线里消失了。

　　“在那儿！”特丽丝塔绝望地叫了一声，可维奥莉特根本就听不见，不过没听见也无所谓，因为她也看见了那辆车。在桥头处维奥莉特拐向右边，跟在那辆车后。

　　特丽丝塔脑后有个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一会儿，她觉得那声音可能是从自己的脑子里发出来的。不过这一次可不是她身体里那些叶子发出的笑声，而是翅膀在头顶扇动和长着翅膀的东西在微风中低语发出的声音。特丽丝塔抬头一看，她看见翅膀一样的生物从屋檐处掠过。有些张着黑色的翅膀，有些像撑船的船夫那样，叉着它们昆虫一样的腿，还有一些在空气中划动着爪子，仿佛空气像泥土一样，坚硬得可以拨开。

　　有些展翅轻快地掠过，随即消失不见了，另一些则在屋顶短暂停留，然后像跳蚤一样轻盈有力地跳走了。

　　维奥莉特开车左拐，然后右拐，再左拐后穿过昏暗的街道。路边错落分布的酒吧从明亮的窗户里泻出一团团光圈。

　　就在她们靠近一个十字路口时，突然传来一阵铃铛的叮叮声。那声音很熟悉，但此刻却显得有些诡异，特丽丝塔压根没想到它会出现在这里。维奥莉特猛地踩下刹车。

　　摩托车的车灯照亮了前面的路，一个笨重的长方形物体从左边冲出来横在她们前面。那是一辆看起来很眼熟的双层有轨电车，电光把车里照得通亮。这时特丽丝塔才听出铃声正是这辆电车发出来的。

　　电车一闪而过，后面跟着两辆大拖车，也像电车一样有上下两层，但拖车的上层座位是敞开的。电车和拖车都不是常见的红色，而是通体漆黑。

　　每驶过一辆车，特丽丝塔都看一眼里面亮堂堂的下层，明晃晃的场景瞬间就从她眼前闪了过去。

　　电车里，一群穿着灰色外套、戴着黑色眼镜的长鼻子男人正在用望远镜向窗外看着。

　　第一辆拖车的车厢里站着一群女人，每个人都涂着红色的唇，脖子上围着狐裘，那狐裘看上去好像沉睡的狐狸。第二辆拖车的车厢里坐着那个建筑师，他穿着一身合体的休闲装，打着绿色领结，身边坐着一个佝偻着身子、有点像特丽丝的女孩，戴着白帽子穿着白外套。

　　喊声没能盖过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特丽丝塔只能发疯似的用手指着消失的电车。维奥莉特猛踩油门，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轰的一声向前冲去，然后右拐追了出去。特丽丝塔感觉到摩托车轮在电车轨道上剧烈颠簸。

　　路的尽头，维奥莉特又不得不戛然停车，这一次摩托车横着停了下来。亮闪闪的轨道突然一下到头了，路也没了。一根木栏杆横在那里，栏杆那边是一个黑色的大坑、几堆沙子、铲子和张着大口的水泥搅拌机。

　　维奥莉特环视了一下周围，风镜挡住了她的表情。熄了火后，她摘下头盔，呼吸有些急促。“这是他们正在建造的电车轨道。”她强忍愤怒艰难地说。特丽丝塔知道她内心疑惑不解，又有些沮丧。

　　那辆电车就是在未完成的轨道那端脱轨消失的。

　　“不！”特丽丝塔发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空洞嘶哑。刚刚她离得那么近。她都看见那个建筑师和特丽丝了。离她不到十五码远，中间仅仅隔着金属、玻璃和一点点距离而已。

　　特丽丝塔爬出跨斗，两腿发抖。她顺着黑暗的路跑下去，低头钻过木栏杆，爬上松软的沙堆，然后又顺着旁边昏暗的路冲了下去。

　　“特丽丝塔！”维奥莉特喊道，随即骂了一声。路上回响起两组脚步声，但特丽丝塔没有停下来，直到一排沿着左右方向的幽暗小巷修建的房子挡住了前面的路。她又听到正前方风中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还有像马蹄声一样轻轻的回声。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房子。屋顶似乎很低——她都可以够得着，这一点她很肯定。她踢掉鞋子，半蹲下，向前一跃。那个动作她做得和呼吸一样容易、自然，像赶走一只苍蝇一样简单。当她的身体跃起时，她本能地举起双手，抓住了滴水檐，再使劲儿一蹬墙壁，将身体向上拉起……然后轻轻地落在了屋顶边缘。

　　她赤裸的双脚没有弄出声响，长脚趾抓住了斜铺在屋顶的冰冷木板。跳了几下之后她到了高高的屋脊处，她趴下，这样别人就看不到她在空中的身形。特丽丝塔还能听到维奥莉特在下面不知什么地方喊着她的名字，但喊声很低，她已经听不真切了。

　　这里出现了另一个埃尔切斯特，一个由银灰色斜坡、陡峭的断崖，以及吐着难闻烟尘的无数烟囱构成的城市。但是她没时间惊叹于它的美丽。

　　她能辨认出，一百码开外有一群什么东西出现在许多屋顶上。三辆黑色马车，每辆都由两匹通体漆黑的马拉着，上了屋顶，又顺着屋顶的另一边驶下去，轻松自如，好像是在平地上行驶一般。车轮并不从瓦上碾过，马蹄也不打滑。马车的上方和周围，一大群小东西奔跑、飞翔、跳跃，穿梭在那些光柱之间，似乎还不停地变换着形状。

　　那一刻，特丽丝塔对跟丢猎物的担心超过了一切。她赶紧爬下屋顶，到屋顶边缘时，饿得发疼的双膝使她一下子跪倒了。谢天谢地，只要轻轻一跳就能跳到下一个屋顶，她跳过去时只觉得有些轻微的眩晕。她翻过了屋脊，沿另一边屋顶下去……

　　正好看见三辆黑色马车从一个屋顶边沿下去，消失在迷宫似的街道上，就像从荷叶边上消失的青蛙。那群围着马车嗡嗡叫嚷着的小东西也跟了下去，很快消失不见了。

　　一阵紧迫感袭来，特丽丝塔疾跑跳跃，穿过了迷宫似的屋顶。来到马车消失的地方，她看了看四周，浑身发抖。

　　她听见从什么地方传来了电车的叮铃声和翅膀扇动的声音，但是风向变了，她无法确定声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那些马车的确还在行驶——可在哪儿行驶呢？

　　特丽丝塔久久地凝视着四周，迷惑地看着烟囱里冒出的烟雾和疾速飞过的蝙蝠，良久才意识到了这个让人无法承受的真相：她跟丢了。

　　她蹒跚地走到屋顶边缘，向下看去，感觉肚子在向里凹陷，像一只饿扁了的海葵。当她全身投入在疯狂地追踪时，她没觉得自己站的地方有多高，也没觉得屋顶间距有多宽。现在恢复了正常视角后，她觉得下面的街道直落千丈，曾经很自信就跃过去的间距此刻看上去像一张大嘴。

　　离地大约有两层楼高，她从一个楼顶跳到另一个楼顶，越过一条条街道。

　　身体一侧好像有什么东西拍打着她，她低头一看，发现一条缎带从腋下撕裂的口子里飘出，正拖在身后。她本能地顺着缎带看去，发现自己已经跑过的屋顶上散落着一些奇怪的东西。风追逐着的纸片，在瓦上翻滚的树枝，还有几绺乱蓬蓬的浅色头发。

　　不。

　　特丽丝塔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她急切地去抓那些飞舞的碎片。缎带缠绕在烟囱柱上，随风飘扬，当特丽丝塔伸出的手离它还有一两英寸时，它却从烟囱柱上飘走了。其他的小东西兴高采烈地随风蹦跳着，被夜色吞噬不见了。

　　特丽丝塔浑身发抖、紧紧抱着双膝，蜷缩在屋顶边沿。几分钟后，她才注意到维奥莉特还在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