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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聚和旧相识的主宰——文尤里斯特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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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聚和旧相识的主宰·

  文尤里斯特女士

  莫丝卡听说过一些古老的传说,里面提到过把俘虏关进地下密牢和地窖,而那些地方是为将会永远消失的囚犯准备的。它们没有门,那些囚犯被从高高的天花板上的活板门扔下来。没有楼梯或梯子通向活板门,因为根本没这个必要。

  尽管莫丝卡见过她所在监狱的模样,但她的想象力让周围的黑暗中充满了像这样一个地牢中可能会存在的所有东西。也许她不是第一个在这里被谋杀的囚犯。也许在拱廊深处的阴影中,有默默陪着她的伙伴。软帽之下盖着馅饼酥皮一样发黄的头骨,松垮的靴子里插着木棍似的小腿骨,褴褛的束腰外衣包裹着扬琴般镂空的胸腔……

  不,那样的话我应该能闻到他们的味道。

  在她上面的房间里,说话的声音嗡嗡地持续了一段时间,火焰噼里啪啦地响着,木头在白蜡上发出摩擦声,此外,不知是谁还用小提琴演奏了一曲。过了一会儿,传来了火熄灭的嘶嘶声和有人拖着脚在石板上走路的声音,然后逐渐安静下来。

  安静,越来越安静。雨声减弱,停止。四下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猫头鹰因寒冷而颤抖的声音和排水槽中的水滴在外面土地上的声音。

  莫丝卡慢慢松了一口气。她修长的手指和最近刚被威胁要割掉的拇指敏捷地伸向手腕上打结的绳子。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每次绳子拉紧,她都感觉有无数个绳结嵌入她的皮肤。直到她默默在心里咒骂了五分钟后才突然发现,手腕之间那一个极其难解的结原来是手链上那个小骨架的木头脑袋。

  也许小古德金对莫丝卡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她痛苦地把这个小东西从两个手腕之间抠了出来。现在捆绳稍微松快了一些,刚好能让一双瘦弱而急切的手从中挣脱出来。

  一片寂静之中,莫丝卡像甩抹布一样使劲甩她的手,直到血液刺痛地回流到手上。之前她听见了钥匙锁门的声音,而墙上窗户的空隙很明显太窄了,也不足以让她挤过去。于是她走到地下室的尽头。烟灰在那里堆成了堆,上面零星散落着灰色的鸡骨头。她抬头望向天花板。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刚好可以让她看清那扇黑色活板门,它离尽头的墙还有个几英寸的距离。

  莫丝卡把剩下那只木底鞋也踢了出去。她被扔下来,被人遗忘,幸而她不是被关在地下密牢里。这间农舍被当成了一座堡垒,但是它的作用是防止外人进来,同时阻挡牲口出去。牲口不像莫丝卡,它们不会攀爬。

  墙壁粗糙的表面是莫丝卡的朋友,虽然它参差不齐的边缘对她的手指一点儿也不友善,还时不时地在她的膝盖和胳膊肘上留下伤痕。墙上有足够手抓和脚踩的地方,但是在黑暗中,莫丝卡只能摸索着攀爬,她能感觉到自己湿漉漉的脚掌在所踩的地方打滑。她努力不往头上或下面看,尽管她很想知道自己到底爬了多高。如果掉下去,这个高度,我会受伤,她骨头里的刺痛感对她耳语。又过了一会儿,这个高度,会摔断我的脚踝。

  最后,这个高度,我会像个鸡蛋似的摔得粉身碎骨。

  终于,活板门的木头和莫丝卡的指尖碰在了一起。她脸部的肌肉紧张地抽搐起来,手尝试推开那扇门,心里不停祈祷希望没人把它锁上。门被打开了。

  活板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儿,昏暗的火光投射进来,接着传来那伙人统一的打呼噜声。一个人打的是咕噜冒泡般的呼噜声,像蜜蜂死在糖蜜上;一个刺耳的呼噜声,如蜥蜴吐舌;还有一个有节奏的呼噜声,似磨石轰隆滚动。

  莫丝卡掀开活板门,把它放在石板上,大气不敢喘一口,然后环顾四周。眼前有一个壶身布满烟灰的水壶,它挂在火炉中覆盖了层层烟灰的暗红色余烬之上。一包品卡斯特纸牌散落在地上,这是在公国时期非常流行的游戏。摆好的多米诺骨牌在地板上列了一排。两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的斗篷之下,只能看见耳朵从一边露了出来,几根脚趾从另一头露了出来,他们身旁放着沾满泥巴的鞋子。

  莫丝卡用胳膊撑在石板上,先把自己的上身弄出了活板门,然后从地板上蠕动着向前爬,直到把自己的双腿弄上来。她用手和膝盖支撑着站了起来,然后愣住了。

  通往屋外的门上顶着一把老旧的柳条椅,破损的柳条如辐条般向外张开。椅子上坐着斯凯罗,他的嘴张得很大,好像在唱一首无声的歌。他的领结后传来蜥蜴吐舌般的嘶嘶声。

  尽管现如今莫丝卡一直尽力避免向布拉维德神灵祈祷——至少是在它们证明自己的存在之前,但当她发现外面有比她想象中更多的障碍时,她还是没忍住,在心里默默地向它们祈求。

  门是没法走了。莫丝卡小心翼翼地穿过屋子,她提着裙子生怕碰倒地上那列黄色的多米诺骨牌,或是不小心碰翻地上那些木碗。

  墙上高处有一扇狭小、紧掩的窗。它很窄,但是足够莫丝卡通过。

  她小心翼翼地爬上一个凳子,拿掉窗户上的闩,打开窗口。像刚才那样,她先把上身撑在窗台上,然后蠕动,使整个身子挂在上面,夜晚的冷风冻得她耳朵生疼。头顶是繁星点点的天空,前方漆黑的树影不停摇曳,仿佛在给她一个下马威。

  她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声,像骷髅不耐烦地敲击手指。莫丝卡心里几乎可以想象到,第一个多米诺骨牌随微风晃动,然后倒下,触发了其他所有的牌。蜥蜴吐舌般的嘶嘶声突然终止,传来一声沙哑的叫喊,这足以让莫丝卡知道斯凯罗已经醒了,而他肯定也看到了离他最近的窗户里挤着潮湿的衬裙和疯狂踢动的腿。

  有时我们需要谨慎认真地计划;有时我们把一切交付于运气,只管纵身一跃。

  这次,运气让莫丝卡跌进了一个种黑莓的篱笆。

  一时间,莫丝卡分不清上下左右,她困惑地抖了抖身上,过了一会才弄清楚为什么天上全都是枯枝烂叶而地上却有星星。当她尝试站起来时,衣服上被插进好几根黑莓植株的刺。这时突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莫丝卡惊恐万分,这才铆足全力跑出了篱笆,途中还不小心把帽子挂在了黑莓的荆刺上。

  该往哪边跑呢?哪边都可以。只要不是这里,哪边都可以。

  “拿灯来!给我拿灯来!”农舍中传来声音。但是在黑暗中摸索出一盏灯需要时间,这足够让两条飞毛腿冲进起伏的金雀花丛构成的迷宫。此外,让那些睡眼惺忪的人在火绒上打着火,再护送颤抖的火焰、点燃灯芯也需要很长时间,这时间长到足以让一双灵活的手折断蕨类植物扇子般的叶子来遮挡她长着黑发的脑袋。当那三个人好不容易站在农舍门口的一片夜色中寻找他们逃跑的囚犯时,她早已经没了踪影,周围除了呼啸的风声和猫头鹰因在荒原上没有找到老鼠失望的哀鸣,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在筋疲力尽和饥寒交迫之际感到没有希望摆脱现状更加悲惨的事了。如果得不到摆脱后能有遮风挡雨的归宿、烘干的衣服和一碗热汤的保证,那么这湿冷就会渗入骨髓中,因为没有希望来抵挡这种感觉了。

  然而,最终暗淡的星光让莫丝卡看见了地上马车留下的无数道沟槽,她才意识到,自己选了一条异常难走的路。沿着这条路,莫丝卡终于发现了一个村落,房屋的屋顶是岩板做的,墙面粗糙不平,它们紧围着一丛石楠,像一窝鸡蛋。她光着脑袋一瘸一拐地跑向村庄,全身都湿透了。四处一片安静,每一户都门扉紧掩。

  莫丝卡用手理了理头发,让发型看起来不那么像白嘴鸭,然后敲了敲离她最近的门。没人回应。当敲到第二下的时候,她听见有人拖着脚走过来,于是往后退了一步。门开了一条小缝,透过门缝可以清楚看到一个上了岁数的人,他戴了一顶睡帽,穿着一身亚麻布睡衣,手里拿着火钩,苍老的脸上写满了怀疑。

  “先生,求求你——我被抢劫了。”先说这个是很重要的。如果她说钱被偷走了,人们可能会认为她是有身份的人。如果她直接承认说自己没钱,人们就极有可能不相信她并把她赶出去。有身份的人都这样。而且,毕竟是斯凯罗答应了莫丝卡要给她钱但没给。这不是抢劫是什么?

  “别给我们找麻烦!”这个老人看了看浑身湿透,脚上只穿着袜子的莫丝卡,似乎没有要用火钩打她的倾向,“出了什么事?”

  “我要给我家夫人稍个信,再给她送些钱……”莫丝卡停了停,想看看自己说了这些话的效果。是的,“我家夫人”这几个字像有魔法一样,把陌生人眼中的小乞丐瞬间变成了勤劳的侍女。而且夫人似乎比主人更让人觉得尊敬。“那群人,他们把我从马上拖下来,抢劫了我,把我锁起来。他们想把我杀了,因为我看见了他们的脸,不过我逃跑了……”

  “他们是本地人吗?”老人看着外面的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不知道——我不这么认为,先生。我觉得他们是路过这里。他们……他们来是为了参加典当拍卖——”当莫丝卡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她已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不过已经晚了。

  “我们不知道什么典当!”这个老人激动地说,他布满胡楂的下巴不停地颤动着。在他的脑袋后面,一扇门突然狠狠关上了,而顷刻间,莫丝卡面前的这扇门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希望你的屋顶塌下来。”莫丝卡冲着那户人家的门环自言自语。

  门被关上这件事说明这个村庄肯定知道典当拍卖,而且不再想知道更多关于它的事情。莫丝卡突然想到,如果一个组织可以轻易地把违反了匿名规则的顾客扔进矿井,那么他们对那些总爱向来往于典当的客人刨根问底的家伙也不会手下留情。于是,最好的方法就是紧锁门窗,直到那些拍卖商以及他们神秘的卖主和买主离开。

  她步履蹒跚地在这些安静的房子之间穿梭,想估量一下每家的友好程度。当她刚要扣响另一家的门环时,突然看见前方有一抹灯光。最后这一家与其他人家不同,它的烟囱正不断往外冒烟,墙上挂了一盏灯,照亮了门上挂着的闪闪发光的标志:上面画着三只狗以及它们猎到的一只牡鹿,下面写着:“破碎的芯(心)”。

  是个客栈!这是这个村庄的客栈,一个很明显愿意接待客人的客栈,今晚也不例外,哪怕它迎来的客人可能会怪异而危险。冬天是冬天,钱还是钱。

  她敲了敲门,门开了。鳟鱼、松饼和黑莓酱的气味灌进了莫丝卡的体内,像勺子般刮擦着她空空如也的胃。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围裙的高个金发男人,在他身后的火光映衬下,他强壮泛红的胳膊上那一根根金色的汗毛如同火焰制成的丝线。他的视线掠过莫丝卡,看向她身后那条漆黑一片的路,好像在期待她是某个马车的女僮仆,或至少是个女骑士。

  “怎么了?”他冲着空荡荡的路问。

  “我被抢劫了……”莫丝卡发现那个男人已经打算关门了,她心里突然冒出个想法,就是把她没穿鞋的脚卡在门缝里。虽然感觉会很疼,但是总能让门开着。“而且……我家夫人之前说她也要来这儿。我应该来见她的,但是我被抢劫了,还被带到了一片荒原上。”

  门警觉地开了个小缝。“你家夫人叫什么名字?”

  疲惫的感觉让莫丝卡的脑袋变得迟钝。她在记忆中攫取了无数个名字,但最终它们都像手中捏碎的枯叶,消失得无影无踪。绝望中,科兰特的名字马上要脱口而出,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她。

  “卡尔!你怎么回事?不要再问那个小姐的名字了!”门敞开得更大了些,莫丝卡的目光正对上一个女人的棕色眼眸,她比莫丝卡高不了多少。

  那女人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利索,大胆而干练,让莫丝卡想到了一只鹪鹩,一只长着斑点穿着棉布睡衣的小鹪鹩。“我们今晚不能问名字的——你应该比我更了解。现在带那个女孩儿进来,我们来看看是否能帮她找到她家夫人。”

  莫丝卡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娇小的拥护者来到火炉旁,她的腿快跑断了,所以决定今晚它们的工作到此结束。她在身上裹了一个毯子,上面有一种马的味道,还被烧了个窟窿,但她依然感觉兴高采烈,因为毯子是干的。不一会儿莫丝卡手里就捧了一碗热汤,因为太过心急她烫伤了自己的舌头,所以汤是什么味道她不知道,只能尝到一股金属味。

  从里屋传来了刚才那两个人的轻声谈话,莫丝卡猜他们可能是这个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

  “……让她待到我们弄清楚真相。”

  “哦,卡尔!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从现在算起的三个小时都由团聚和旧相识的主宰文尤里斯特女士掌管,在这段时间里,如果你帮两个不小心失散的人重新团圆,那么你在接下来的一年里都会好运连连。所以我们要看看是否能帮她找到失散的夫人。我相信她家夫人会给她付汤钱的。”

  莫丝卡不知道怎么才能凭空变出来一个什么夫人,但是她确定等吃饱了之后才更容易找到灵感。

  “嗯……我们只见着一个小姐来过这儿——她几小时之前离开了,没再回来过……”

  似乎是故意和店老板的话对着干,外面突然响起一阵轻快的敲门声。莫丝卡听见开门声以及老板娘变得愉快而热情的说话声,愣住了。

  “很高兴看到您回来,女士。外面太冷了而且很危险。哦,快来火炉边暖和暖和吧!”

  “这主意再好不过了。”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像温暖的夏日轻风,“哦,如你所说,今天晚上确实很危险,不过,嗯,生意就是生意,你说对不对?”

  “对……对……”老板娘很显然不想过多地了解问句中所说的生意,马上转移了话题。

  莫丝卡愣在那里,下巴悬在半空,嘴里面的食物才嚼到一半。那个新加入的声音并不陌生。

  两个女人走进屋里,走在前面的是那个小巧的像鹪鹩一样的老板娘。紧跟着的是一个身体结实、皮肤黝黑的女人,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温热的奶油冻般温柔友善的气息填满了整间屋子。她帽子之下松松挽就的一根粗麻花辫,如同一个面包卷,头发的赤褐色中还带有一抹银灰。深绿色的旅行斗篷遮住了她粗壮的手指。

  “……这个女孩儿在找她家夫人,”老板娘继续说着,没有发现她旁边的两个人互相盯着对方一动不动,像两只争夺地盘的猫在小巷中狭路相逢,“因为您是唯一在这里待过的小姐,我们想她也许是您家的……您认识她吗?”

  “哦,是的,我认识她。”詹妮弗·贝希尔回答。莫丝卡和贝希尔以前确实见过。她们相识的经过很简短,而其中包含的尖叫、破坏和仓皇逃窜,让她们彻底失去了成为朋友的可能性。

  “哦,那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好了!”老板娘高兴地拍了拍手,“女士坐下吧,我帮您把斗篷拿走,而且您的手套上都是泥。如果您想让我帮您清洗一下……”

  “不用!”贝希尔的回答太过刺耳以至于老板娘踉跄了一下,神色慌张。

  莫丝卡突然记起贝希尔戴手套的原因。她们上次见面时,她戴的还是更淑女的黑色蕾丝手套,透过蕾丝,莫丝卡能清楚看见在贝希尔的每个手背上都有两个形似字母“T”的黑色标记。这个标记足以说明,在很久以前贝希尔女士曾是个小偷。现在她戴的是一双精致的羊皮手套。显然她现在对此更加小心谨慎,更加不愿人们看见那个标记。

  而她刚才的回答对莫丝卡来说是一个机会,于是莫丝卡顺理成章地接受了。

  “晚上好,夫人。”莫丝卡温顺地点了点头,她瞪大眼睛,黑色的眼眸里透出桀骜张狂。在短暂得几乎难以察觉的一瞬,她瞥向贝希尔女士戴着手套的双手。如果你敢喊,说我是个罪犯,咱俩可以斗一斗。

  “可怜的小东西,”贝希尔说,她盯着莫丝卡,蓝眼睛里透出冬日清晨的寒意,“看看这个被淋湿的小可怜儿——您肯定很想像拧抹布那样把她弄干吧。”她转身看向老板娘,“亲爱的,你不用担心我们了。我想先带我的小丫头上我房间去,不打扰你们了。”

  莫丝卡端着汤,抱着毯子,跟着贝希尔上了楼,楼梯对她那粗壮的身躯来说似乎过于窄小。她们走进一个像箱子似的房间,墙面是黑色的,几乎没有窗户,燃烧的火炉旁是一张简朴的挂着帘子的床。

  关上门后,莫丝卡蹲坐在火炉旁,而贝希尔则一直用锥子一样的眼神盯着她,然后慢慢把拳头放在自己的腰间。也许是火光的原因,贝希尔的脸看起来似乎比记忆中瘦削了,也憔悴了。可能夏天过后的日子对她来说也不好过。

  莫丝卡没有因为贝希尔控诉的目光而停止吃东西,不过她打算吃得快一些,直到快得连勺子都看不清楚。如果有危险,她就立刻逃进茫茫的夜色,在这之前肚子吃得越饱越好。

  “你。”贝希尔语气中的所有温和都不见了踪影,像她的眼睛一样充满了寒意,“你现在应该现出原形了,是什么鬼东西把你放在我门口的?”她的目光看向莫丝卡下巴上淌着的汤水,“最好别让我替你付晚饭钱!”她厉声说道。

  “如果你要去典当拍卖的话说明你不缺钱。”莫丝卡嚼着满口的牛蒡嘟囔着。这可能有点儿唐突,不过还有什么原因能让这个女人深夜出门呢?贝希尔惊得退了一步,莫丝卡确定自己说到了点上。

  贝希尔瞥了一眼莫丝卡的肩膀,低声道:“那么,他在哪儿呢?如果你在这儿,你那个犯罪同伙肯定也不会走得太远。我还有账要找他算呢。”

  “科兰特先生现在正被关在格拉伯雷的监狱里,和他的那些债主纠缠呢。如果你想找他算账,你得去排队。”

  “我不是说艾庞尼莫斯!”贝希尔瞪了她一眼,这时候,莫丝卡发现,她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担忧,“我说的是,你的……那个东西。”

  萨拉森似乎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几个月前,科兰特和莫丝卡途中曾在贝希尔的店里待过一段时间。当莫丝卡独自去买东西的时候,科兰特想把萨拉森当礼物送给贝希尔。但正如莫丝卡对此持有自己的意见一样,萨拉森也不同意自己被转手他人,于是,最终萨拉森给贝希尔夫人、她的学徒、两张桌子、一扇窗户和几乎所有的商品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萨拉森不在这儿。”真希望他在这儿。

  贝希尔的神色稍显放松,似乎这才想起了莫丝卡刚才说过的话。

  “你是说艾庞尼莫斯在格拉伯雷?所以说你现在还跟他鬼混在一起,是不是?”一时间,贝希尔的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表情,一半痛苦,一半希望。过了一会儿,相对温柔的那一半消失了,只留下眉头间因怀疑而产生的皱纹。“所以,是这样。”她的声音像一把利刃,“他派你来找我。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还觉得可以用甜言蜜语从我这儿换来钱?他怎么知道我在哪儿的?”

  “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莫丝卡抬起手腕,上面绑绳留下的红色印记依然清晰可见,“我在格拉伯雷被一个坏蛋绑架,他让我在拍卖会上为他当誊写员,因为他不识字。如果我后来没有逃跑的话,他肯定会杀了我。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回到格拉伯雷……”

  莫丝卡的整段话一气呵成,当看见那个健硕的女人脸上怀疑的神情舒缓了几分,她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贝希尔在火炉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椅子嘎吱作响。她盯着莫丝卡陷入了沉思,眼睛一会儿睁大,一会儿眯上,仿佛大大小小的想法在她眼睛里进进出出。

  最后她叹了口,说:“是啊,为什么不是呢?”她把披肩围到脖子上,长满雀斑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夏天般温暖的微笑,“不要撑着听我絮絮叨叨了。你看你就像一捆湿了的火柴一样。”

  莫丝卡没回答,一半是惊讶贝希尔语气的转变,一半是因为上一口饭吃得太急,不小心呛到了鼻子里。

  “躺下睡会儿觉吧,”贝希尔夫人以她最温柔的母亲般的语气说道,“明天我带你回格拉伯雷,我们一起去看看艾庞尼莫斯。”莫丝卡倒更希望现在她这个同伴能像之前那样语气尖酸,起码她还能听出其中的恶意。现在她的感觉就像是知道屋子里有一只蜈蚣却看不见它在哪儿。而对于在贝希尔的监视下睡觉这个主意,她也是心不甘情不愿。不过,有什么其他选择吗?没有了,除非她愿意回到那片荒原,陪着猫头鹰忍受寒冷或是和斯凯罗想要砍掉自己拇指的刀做伴。

  莫丝卡把湿透的袜子和方巾挂在火炉前,自己也找了个靠近火炉的地方蜷缩在毯子里躺下了。她假装睡着,实际上一直偷偷盯着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而贝希尔夫人似乎一瞬间忘记了她的存在,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火炉中跳动的火焰,仿佛她自己的思绪正在火炉中央的舞台上表演一般。

  她用一只手丰满的手指隔着手套抚摸着另一只手的掌心,犹如抚慰一只受伤或受惊的动物。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好像自己也受伤、受惊了。莫丝卡对她脸上露出的这种神情感到惶惶不安,这种不安就如同你看见领绳在风中摇曳你却感觉不到风,就如同笼中之鸟看见陌生人因害怕而鸣叫你却看不见那个人。莫丝卡不明白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但是她确定,在这个胖女人刚进客厅还没见到她时,脸上也挂着同样的表情。显然莫丝卡并不是唯一一个心事重重的人,但不管困扰贝希尔的是什么,它都与莫丝卡·迈尔毫无关系。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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