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罐头奶酪和香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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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罐头奶酪和香蕉
在停车场的轿车中间,维奥莉特的摩托车看起来就像牛群里一只脏兮兮的小狐狸。
“跨斗里只能坐一个人,”她嘟囔着说,“但必须把你们俩都塞进去。”跨斗的样子很像一个胖胖的独木舟,一边有个大轮子,靠前尖头的部分只能容纳一个人的腿,座位就在敞开的后半部分。其实可以坐下两个小姑娘,只是佩恩要坐在假特丽丝的腿上。
维奥莉特戴上她的防护眼镜,系好帽子,跨上摩托车,然后用力踩下启动杆,引擎随即发出令人心惊的突突声。汽油的气味让假特丽丝感到恶心。摩托车拐弯冲上大路时,假特丽丝反向侧身抓住了跨斗的边缘,由于害怕,她的牙咬得紧紧的。坐在跨斗里会觉得离地面很近。一边车子轰鸣着,声音很大,她右边的耳朵都被震得发疼了,另一边她能看见车轮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飞奔着,跨斗挡泥板随之剧烈地震动,她害怕离它太近。冰冷的雨现在几乎与地面平行,直接打在她的脸上,而风也毫不留情地吹着她的脸。最糟糕的是佩恩一直动个不停,老是扭过来又转过去,一会儿靠着她,一会儿又盯着她瞧,不是用手肘推她,就是挤着她。
偶尔有车子轰鸣而过,车前灯在黑暗中投射出几道光柱,一条条闪光的雨痕在光柱中穿梭而过。假特丽丝的脑子因为过度疲惫而显得微微有些麻木。刚经历的一切已经是渐渐褪去的痛。只有这一刻才是真实的。
摩托车最后开进一条狭窄昏暗的街道,停在一座有台阶的老房子前,维奥莉特熄了引擎。
“不要出声。”她低声说。她下了车,将两个小姑娘从跨斗里弄出来。“我的房东太太是个爱生气的人,我本不应该带你们过来。”
假特丽丝和佩恩跟着维奥莉特上了台阶,看着她慢慢在门锁里转动钥匙,神情专注的好像是个撬保险柜的贼。她领着她们进了一个昏暗的门厅。两个小姑娘紧跟在她身后,她踮着脚上了楼,又打开了一扇门,跨进一间黑乎乎的屋子。
维奥莉特在煤气表里放了几个硬币,点亮了煤气灯。假特丽丝看着四周因潮湿而凹凸不平的报春花图案的墙纸、磨损的老旧家具,以及短得够不着窗台的窗帘。西莉斯特·克雷森特曾经说维奥莉特过着“高等生活”,但屋子里看上去稍微值点钱的东西只有一台小小的无线电收音机、上发条的留声机和几张唱片。
屋子里所有的抽屉都开着,好像有人翻箱倒柜之后留下的一片狼藉,但维奥莉特对此似乎并不感到惊讶。对面一扇半开着的门里有一张凌乱的床。一排长筒袜搭在壁炉架上,袜子脚趾处有各种装饰。假特丽丝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人造丝袜”,那是一种新型长筒袜,西莉斯特·克雷森特对此嗤之以鼻,说那是“女售货员穿的丝袜”。
维奥莉特跪在小壁炉前往炉子里添煤,假特丽丝漠然地看着她,像被催眠了一样。在第一簇火苗蹿起的瞬间,她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吓得倒吸了一口气。她的皮肤好像又感到一阵可怕的灼热,就像她曾经被迫靠近那座农舍里的壁炉时一样。维奥莉特惊讶地回头看了假特丽丝一眼,看到她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瘫在那儿时,皱了皱眉头。她回头看着壁炉,换了个位置,跪在另一边,正好挡住了假特丽丝面前的火光。维奥莉特把防火栏放好,假特丽丝这才感到脉搏跳得慢了一些。
与此同时,佩恩忙着到处寻找毯子和垫子,拿来扔在壁炉前,她做个了安乐窝。
“维奥莉特!”佩恩压低声音喊道。这时她们的房主正舒服地坐着,擦着手上的炉灰。“我们需要吃的。我们有好几个小时都没吃东西了!”
“所以下次你们也许应该等吃过晚饭后再离家出走。”维奥莉特嘟囔道,没有一丝同情。
“我快饿死了!”佩恩喊道,“我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好了,你没有必要说得好像是我的错一样,”维奥莉特吼道,向墙边的一个木头盒子走去,“我又不是你们的母亲。”
“好吧,”佩恩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可不想让你做我的母亲。否则我还是会离家出走的。”
假特丽丝大张着嘴巴听她们一直打嘴仗,担心会发出不可避免的激烈冲突,但幸好冲突并没有发生。
“罐头奶酪和香蕉,”维奥莉特喃喃自语,她回到壁炉前,弯下腰说,“就这些吃的。”
佩恩耸耸肩说:“我喜欢罐头奶酪。”
假特丽丝看着维奥莉特将开罐头器插入罐头,在顶端开出一个锯齿边的孔。她的脸上依然缀满雨珠,鼻子冻得发青,摩托帽带垂在耳边。假特丽丝第一次明白了为什么佩恩每次出走都会跑到这儿来。在克雷森特家里,你随时都要小心,因为如果你不小心做了不合适的事,或者说了不合适的话,那后果会一直存在。那个错永远都在那儿,就像一个污点,即使它是无形的,所有的人也都知道它存在。佩恩找到了一个可以说粗话、气话的地方,一个可以用粗话、气话回嘴的地方,一个事后照样可以坐下来吃香蕉而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的地方。
她们三人用茶具托盘吃着奶酪,虽然有点金属的味道,但没有人在意。香蕉皮已经变成褐色的了,但里面的果肉还是白色的,而且还算新鲜。
最后维奥莉特站起身来,将帽带在下巴处重新系好。
“几小时后我会回来,我不会吵醒你们。如果没有特别的必要,我走后不要把房子给我烧塌了。我回来后,十点前不要叫醒我。”
“你要到哪儿去?”尽管有那么多嘱咐,无数怀疑和恐惧还是再次钻到假特丽丝的脑子里,“你为什么又要出去呢?你是去找我们的父母或者警察,对吗?”
“噢,真可怜!不会。不,我不会的。”她在门口停住,目光又停在假特丽丝身上,她涂着口红的小嘴噘成她惯做的生气的样子,“特丽丝,你需要什么……什么药或别的什么帮助你入睡吗?”
“不要。”假特丽丝摇摇头,为维奥莉特突如其来的提问感到不好意思,不过她放下了一半的心。“不用,谢谢你。我……我不认为那有什么帮助。”
维奥莉特关上门走了,假特丽丝在壁炉前面的垫子上坐下,现在炉火正旺。
“好了,”佩恩说着,把毯子拉起来盖在膝盖上,“我以前在这儿待过。她老是那样。上一次她在外面一直待到早晨七点才回来。我知道她是那个时候才回来,因为她回来把我吵醒了。她睡到十点,然后起床,再去工作。”
工作。这根本不是西莉斯特·克雷森特所描述的那种“高等生活”。显然维奥莉特·帕里什并没有成天闲坐着、花克雷森特家的钱喝着鸡尾酒。假特丽丝对维奥莉特·帕里什有了许多新的看法,但这些都不是她目前考虑的最为重要的事。
她看向佩恩,佩恩正舒适地蜷卧在毯子里,像一只冬眠的老鼠一样,没有与她对视的意思。
“佩恩,”她轻轻地对佩恩说,“我想我们得谈谈。谈谈所有的事。谈谈那个建筑师。”
佩恩紧咬着上嘴唇,过了好一会儿,假特丽丝想佩恩可能会不理她,或者向她大发一通脾气。可是她却用一根手指缠绕着毯子上的流苏耸了耸肩。
“那你必须保证不生气,”她用有些敌意的口气小声说道,“别用你的爪子抓我、别用你的尖牙咬我。”
“我保证,”假特丽丝说,“非常对不起,我抓伤了你的脸。”
“很好。”佩恩没好气地回答。
“好,”假特丽丝附和着说,竭力表现得很有耐心,“先说说建筑师。你是在哪里跟他认识的?”
佩恩狡黠地斜瞟了她一眼。或许她正在掂量是否要编造又一个谎言,就像看着手里的雪球,估计它什么时候会化掉。或许她也在估摸假特丽丝,她想知道,如果一旦说出了所做的错事,假特丽丝会不会又变身成一头长着尖牙大喊大叫的怪物。
“有一天他就那样出现了。那是三周前的事,我生日的后一天。妈妈和爸爸都答应我们可以去鲍盖特电影院看电影,因为那里正放映《公园大道上的危险》。但到了该去的时候,你说——我的意思是,真特丽丝说她发烧了,头很痛。她是故意那样做的,这样我们就去不成了。我知道的,我看见她那样说时看着我,我知道的。所以我叫她骗子、可恶的老鼠,然后大家都朝我大喊大叫,于是我就没被允许到电影院去看电影。”
假特丽丝没有说话。她模糊地记得那件事,还能回忆起她病了还被吼的那种愤怒。在那件事里有什么蔑视的满足,以及看着佩恩被剥夺了生日特别待遇而感到惬意的暗示吗?或许有。
“所以我又出走了,”佩恩低语道,“我一直恨你。我去了葛兰木希尔公园,我坐在跷跷板上,天在下雨,我那么恨你,我真希望我有把枪,或一帮人,这样我回家去,你就会感到害怕。但我又想我不愿意让爸爸妈妈害怕,只想让你害怕,因为都是你的错,是你把他们变成那样了。当我那样想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公园旁边,一个男人下了车,向我走过来。他叫我‘佩内洛普小姐’,还撑开伞为我遮雨,说一个绅士是不会让一位女士独自坐在雨中的。”
“那个人就是建筑师?”假特丽丝问道,她要想解开她心中的疑团,就首先要弄清楚佩恩是如何与那位建筑师取得联系的。
佩恩点点头。“起初我有点儿怕他,特别是当他说他已经注意我们有一段时间了的时候。但他又说他不喜欢别人对待我的方式,那不公平,他说他想帮助我。他说家庭有时候就像一盘水果,如果有一颗水果烂了,那个烂果子就会使所有果子都烂掉,所以你必须把那个烂果子扔掉,这样对大家都好。我说你——我的意思是真特丽丝——就是那个烂果子,让所有人都不好过。他同意我的说法。”
假特丽丝能够感觉到,她曾经的一些愤怒和经受的伤害又在心里蠢蠢欲动,但是佩恩脸上表现出来的悲伤是那样真实,以至于她不得不强行控制住自己。
“他想知道我们家是否不久又要到乡下去,我就告诉了他我们要去度假的事。然后他说他想跟我做个交易。我必须把属于特丽丝的很多东西给他——他说日志里那些纸张是最重要的部分——后来我们度假去了,我必须要特丽丝和我一起到格力莫河去。他说如果我能做到那件事,他就……”佩恩停住了,紧咬着嘴唇。火光中很难确定,但假特丽丝认为她可能脸红了。“他说他会把特丽丝带走,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一切都会变得更好,”她又接着嘟囔说,“我和他谁都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于是你就引诱真特丽丝到格力莫河去——”
“不要那样说!”佩恩叫道,“不要那样看着我,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我只是不想让事情变得可怕,那是你的错。我的意思是,是真特丽丝的错,但你跟她一样啊!”
“是啊,如果你那么恨我,那你为什么不嫌麻烦地救我呢?”假特丽丝狠狠地说。她那纸一样薄的自制力已经被拉长到快要断裂的程度了,而在那自制力后面掩盖着的是无限的怨恨。
佩恩怒视着假特丽丝。她的眼睛里闪着愤怒的泪花。
“我本不想那样,”她狠狠地嘟囔着,“今天早上,当所有人都坐车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时,我想如果我不在那儿,也许你会做什么伤害妈妈和爸爸的事。所以我藏在后面——在毯子下面。车停在那间农舍外面时,我已经在里面待得不耐烦了,也很冷了,于是我就偷偷溜出来,藏到厨房里。后来大家发现你是个怪物,就把你抓住了。起初我真的很高兴,因为那就意味着你不能再回家了,不能再抓我的脸了,不能再闯进我的房间了。”她的语气里既有些恶意,也有一些恐惧。“但是……后来他们要烧死你,你开始哭号。尽管那不是真的眼泪,但你的哭号还是真的。你真的害怕了,尽管他们坚持说你没有害怕。”
“可为什么爸爸却看不见那些呢?”假特丽丝感到绝望和受伤的感觉又在她的心里膨胀着,她所能做的一切就是阻止她的牙齿不要变尖。“为什么妈妈也看不见呢?”
“因为他们愚蠢,”佩恩一边吼着,一边用袖子擦了一下鼻涕,“他们看不出什么时候真特丽丝在假哭,当然也看不出什么时候假特丽丝在真哭。”
“别叫我假特丽丝!”她很难说清楚那些话是如何刺痛她的。
“如果你不喜欢它,那就太糟糕了,”佩恩反驳道,她的眼睛里突然放着光,“因为那就是你。假特丽丝。其实,那就是你现在的名字。你没有名字,而我救了你的命,所以我必须给你想个名字。我想到的就是假特丽丝。”
“我不是……”
“闭嘴,假特丽丝。你太幸运了,是我让你有了一个名字。”
假特丽丝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起佩恩在农舍厨房一把将她拉走的情景。她想起佩恩在月光下和她一起拼命逃跑的情景。
“再说说那个建筑师的事。”假特丽丝觉得最安全的就是换个话题,“他给了你一个给他打电话的方法,对吗?”
佩恩点点头。
“在拿起听筒前,我必须说,‘浪费,枯萎,想要’,然后当我按下交换按钮时,那头传来的声音不是来自平常的接线员,而是一个低低的女人的声音,我只要向她说我要找建筑师,她就会给我接通了。”
最后,假特丽丝搞清楚了为什么在克雷森特家的电话记录里查不到佩恩的那些神秘通话了。那些通话根本就没有通过正常的交换机,也难怪接线员根本就不知道有那回事。
“他从来都没有告诉你他住哪儿吗?或任何关于他的其他事情?”假特丽丝继续问道。
“真没有,他只告诉我他是个建筑师。”佩恩脸色阴沉地说,“等等……他说过为什么他一直在观察着我们,因为他认识父亲,是通过工作认识的。但是他肯定地说他喜欢我胜过喜欢父亲,因为我似乎更‘值得尊重’。”
无数块记忆的碎片闪现在假特丽丝的脑海里,慢慢组合成一幅完整的图画。她记得她偷听到的皮尔斯和西莉斯特·克雷森特的对话,其中谈到过皮尔斯不想再与之有任何交往的那个神秘的“他”。她记得报纸上一篇关于皮尔斯新建工程的报道。最后还有被十分隐秘地保守着的关于那些信件的秘密。她的脑子太累了,无法从那些碎片里理出个头绪来。
“我们必须找到更多关于那个建筑师的信息,佩恩。”假特丽丝看见这个叫她姐姐的小姑娘有点畏缩。她犹豫了一会儿,在佩恩的脚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以示安慰。“我知道你不愿那样,说真的我也不愿意。但我们必须这么做。他不仅控制了特丽丝,他也控制着塞巴斯蒂安。”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