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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破碎

　　“你妈妈不和我们一起吃早餐了……”瑞安的父亲突然停顿下来，因为他注意到切莱坐在早餐桌边，正小口咬着一片吐司面包，紧张地把两只脚塞在一条椅子腿后面。

　　“切莱昨晚在这里住了一夜。”瑞安说，“她在街上哮喘发作了……所以我就把她带到家里来了，这里离得比较近。”

　　“我想她父母同意了吧？”

　　瑞安说的“是”和切莱说的“没有”在早餐桌边碰撞在一起，混乱不已。

　　“太好了。”

　　瑞安的父亲心不在焉地用报纸拍了几下他的衣兜。“我看呀，这件事到最后也会怪罪到我的头上。”他喃喃说道，然后走了出去。

　　“我是不是……”

　　“没事的，切莱。”瑞安说着伸手去拿面包刀，“不是你的错，都怨我。”

　　吃完早餐，他们打电话给乔希，约好在公园见面。然后，切莱心惊胆战地给她家打了电话。瑞安听着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很是同情切莱，当切莱滔滔不绝地说着时，他看到她挑起眉毛，升高的眉毛藏进了刘海中。切莱曾经说过她不会惹麻烦。现在看来，她在这方面似乎学得很快。她放下电话，他很想说些什么，好安慰安慰她，只可惜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至少大呼小叫什么的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麻烦。他觉得，要是乔斯玛小姐告诉库珀夫妇切莱会读心术，是个坏孩子，那他们肯定不会是这副腔调。

　　“乔希一定能想到主意。”切莱在他们出发去公园时小声嘀咕着。瑞安没说什么。他正在给自己打气，希望可以面对一件比对付乔斯玛小姐更难的事，这件事甚至比鼓起勇气去见井底精灵还要难。

　　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很容易感染花粉症。蜜蜂在公园里嗡嗡飞着，忙着在三色堇中采蜜。他们看到乔希把手放在脑后，仰面躺在草地上。

　　“瞧瞧你们两个的样子，活像是来吊唁的。”他调侃道。

　　“乔希，我们有事对你说，我昨天去医院了，不知道你看报纸了没有，威尔出了严重的车祸……”

　　“所以你们两个才这副死样子。是呀，我看到新闻了。放松，那小子又没死。我敢说，过不了一个礼拜，他又会摇摇晃晃地开着他的哈雷摩托到处去了。”瑞安和切莱坐在他的左右两边，乔希在手提袋里翻找着什么。“得了，笑笑吧，不然就不给你们这个。”他交给他们每人一个玻璃纸包，里面是一件折叠着的黑色衣服。

　　瑞安拆开他那件衣服外面的玻璃纸，把衣服展开，发现是一件很大的黑色T恤衫。前襟上的图案很粗糙，有点像是卡通版的许愿井，图案下面印着“许愿井天使”几个白色的字。乔希用拳头堵着嘴，笑得嗓子都哑了。

　　“快呀，把衣服穿上。”他笑着说，“快点，反正别人也不知道‘许愿井天使’是什么意思。”

　　切莱套头穿上T恤衫。被衣服一碰，她原本很整齐的刘海都被弄乱了，几绺碎发贴在她的额头上，还有几绺向上翘起。

　　“衣服真好看，乔希。”她小声说。

　　“现在听我说。”乔希继续说道，“我已经定好了今天的计划。我们有几天不能去卡丽那里，对吧？那好，我们也不能干坐着，不然井底精灵会把更多手推车抛向瑞安。我一直在想，我们知道，所有许愿的人最后都会到玛格怀特，不然也不可能把硬币丢进井里。所以，他们中有些人是去那里玩，还有的是住在那里。今天，我们就去玛格怀特，开车到处去，叫切莱听听许愿者的心思……瑞安，快穿上你的T恤衫。”

　　瑞安把T恤衫铺在他的腿上，正用一根手指抚摸着字母和水井图片那橡胶似的表面。他不知道乔希是用从老虎机赢来的钱买的，还是强迫唐娜买的单。

　　“你不穿制服，可就没有发言权了。”乔希坚持，“只有许愿井天使才能参加我们的聚会。”

　　“我不穿。”我就是没办法穿上这件衣服，瑞安本想这么说，但他心里像是出现了一道吊闸，截住了这句话。他像是看到乔希生气地吞了吞口水。

　　“你知道的，切莱。”乔希继续用放松玩味的语气说道，“现在就好像还有个人在场，可我们就是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说话，你说是吗？”切莱看起来痛苦极了。她怯怯地看了瑞安一眼，像是在央求他赶快穿上那件T恤。

　　“我不穿。”瑞安又说。

　　“为什么不穿，是怕你会大声哭出来？”

　　“因为……”瑞安吞了吞口水，低头凝视着他的手，他把手并排放在一起，把自己的想法据实说了出来，“因为我不会再参与这件事了，乔希。”

　　“不参与这件事了？不参与什么事？不去实现别人的愿望了？真是太好笑了，瑞安，你现在不就是在参与吗？我们都必须参与。你八成是忘了，我们在这件事上是没有选择的。我们又不是为了好玩才这么做的。”

　　瑞安偷偷看了乔希一眼，只见他前倾身体，用两只拳头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不是吗，乔希？你做这事不就是为了好玩吗？

　　“瑞安不是那个意思……”切莱用拇指搅着她那件T恤衫的边缘，“……只是出了点事，昨天晚上……”瑞安和切莱一起讲述了与乔斯玛小姐的对峙，还说到他们听到一个神秘许愿者想要报仇。

　　“你们两个没得到任何线索，是吗？”乔希在他们讲得差不多的时候插口道，“你们应该打电话给切莱的爸妈，赶在乔斯玛小姐向他们打小报告之前，编个故事和他们说。你们应该带着哮喘发作的切莱回家给她爸妈看，告诉他们，乔斯玛小姐见死不救，想看着她死。”他皱着眉头，把一根手指伸到墨镜后面，揉搓眼睛，“这样一来，不管她怎么说我们三个，别人都会觉得她才是疯子。”

　　“是呀。”瑞安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那之后，我……在梦里……回到了玛格怀特……找井底精灵谈了谈。”

　　“什么？”他能感觉到乔希正在瞪着他，“你没问过我们，就又去找她谈了？”瑞安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好像乔希的怒气是从打开的烤炉门里传出来的热气。“你告诉她我们不再为她效命了？你是这么说的吗？你最好不是这么说的。”

　　“不是……我没这么说。我只是……”瑞安吞了吞口水，听到他的声音里夹杂着防卫的口气，感觉根本说不出他精心准备的说辞，现在他只会道歉。“我只是给她讲了最后一个许愿者想要报仇，我还告诉她，我们……我们不能实现这个愿望。我是说，这是个紧急情况，所以我才去和她谈谈。”他飞快地瞥了切莱一眼，寻求支持。说点什么吧，切莱，说点什么……“你没听到新的许愿者都说了什么，可我们听到了……那个人特别嗜血，而且，那人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说狠话……是真真正正的报仇，想要另一个人死。所以，如果他们的愿望都是这样的，那我们就死定了，不是吗？我的意思是，游乐场的事是个意外，我们并不知道我们会毁了游乐场。那可跟残忍地找人寻仇不一样。我告诉井底精灵我们不会这么做，因为我们不能这么做，对不对？”

　　乔希把身体向后倾，靠手肘支撑身体。戴着墨镜的他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不能？”他问。

　　瑞安感觉自己的理智如同气泡包装膜上的气泡一样噼啪一声爆裂了。

　　“因为……我们就是不能啊。”他傻傻地说道，感觉很无助，想不起还能说些什么。他绝望地看了切莱一眼。他原以为她会支持他。但切莱偏偏选择在这一刻来学习沉默的艺术，她正用手捂着脸，瞪大眼睛看着他。

　　“为什么不呢？你就没想过是有人罪有应得？有的人这么遭人恨，或许是他们自找的。”乔希拿住瑞安那件T恤衫的衣袖，在他面前来回晃荡。“知道什么是天使吗？天使不只是施粥给穷人，或是给死者唱歌。天使还复仇。火红的宝剑。你知道的，就是仁慈和正义什么的。”乔希突然又咧开嘴笑了，他抓住T恤衫的领口，一下子从瑞安的脑袋套了下去，这样一来，T恤衫就搭在他的肩膀上。“问题不大，瑞安。振作起来，我们现在有了交通工具和钱，还有了计划，我们还能得心应手地运用我们的超能力。情况越来越好了。”

　　“不。”瑞安说，感觉T恤衫套在他的脖子上真是可笑极了，“不，不是的。事实不是这样。没有……没有任何事在变好，乔希。情况是越来越糟了。”他低头看着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指紧绷且蜷曲着，像是试着控制他那些挣扎的思想，“一切都不对劲了。我们……有……大麻烦了。”

　　切莱紧张兮兮地笑了笑，只是她的笑声如同打嗝一样，她连忙捂住嘴。

　　“首先，”瑞安依然盯着他自己的手，“我觉得我们现在做的事很有问题。我是说……昨天乔斯玛小姐说话的语气好像我们是魔鬼，是要来毁灭人们的生活，最糟糕的是……她说得对，不是吗？威尔进了医院，我们毁了游乐场，很多人都受伤了，失去了工作，而且……”他做了个深呼吸，“……唐娜是和她心爱的普泽尔先生在一起了，但她不得不对他撒谎，因为她……被人敲诈了……”

　　“好吧，瑞安。”乔希再次把身体向前倾，“现在我来告诉你一条至理名言：人们都是愚蠢的。他们想要愚蠢的东西。这可不是我们的错。”

　　“还有一点。”瑞安固执地继续说道，“我们的计划根本就……没起效，不是吗？我是说，每次事情都能化险为夷，却不是我们希望的样子。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在推动事情发展，推着我们向前走，但事情的走向都扭曲了，我想那股力量就是井底精灵。我觉得，我觉得她很不对劲，只是我们现在还弄不清楚她哪里有问题。”

　　“她不对劲？除了她不是人，能进入你的梦里，能从嘴巴和眼睛里喷水，让我们拥有超能力，她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根本不是超能力。”瑞安坚定地补充道，“你说我们能自如地运用超能力。但这可不是‘变好了’，乔希，而是越来越糟糕了。我觉得我们依然在变化。”

　　“那又怎么样？”乔希突然说道，“那你要怎么办呢？把两只脚的鞋跟一起敲上三次，说‘我不喜欢这么做了，都离我远远的，我不想再玩了’？你是三岁小孩吗？最初正是你向她保证我们会帮助人们实现愿望的。你还记得这一点吧？你不能就因为现在不好玩了，就退出，让我们替你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工作。你必须和我们一起坚持下去。”

　　瑞安感觉乔希把他的脑袋按在吊闸上，正用力把他推过吊闸。他感觉他有两种不同的态度。他的正常意志摇摆不定，很想要同意乔希的观点，并让他自己冷静下来。但第二种态度就像是那道吊闸，丝毫不肯让步。不行，不可能，我们不能这么做。

　　“我说的不光是我自己。”他很小声地说，“我们都不该继续做这件事了。”他伸出手，把T恤衫从身上拿了下来，他心里清楚，这么做一定超出了乔希的容忍范围，“我也不知道如果我们不再服从井底精灵的命令会发生什么。但怎么样都比现在要好。我们在窥探别人的生活，还把他们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好啊，那你妈妈这么做的时候，为什么就不是问题了？”乔希盯着瑞安惊讶的脸。瑞安曾看到乔希充满恨意地盯着他的母亲，当时他有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在他心里无比强烈。“我是说，这就是你爸妈分手的原因，不是吗？”

　　瑞安忽然有种凉飕飕的感觉，像是他站在梦中玛格怀特墙头上时冷风吹来的感觉，然后，有人打了乔希。他们都不擅长此道。乔希一瞬间就挺直了上身，他的手臂打到瑞安的脸，瑞安随即就感觉鼻子生疼，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不是的……他试着说，我不是……但是，他意识到，他依然与乔希厮打在一起，只是块头更大的乔希骑坐在他的胸口上，他根本使不出力气。他的眼镜被打到了草地上。他很想屈服，很想把身体蜷成一团，但不知怎的，他还是使出全力用膝盖去撞乔希的后背，偶尔还能躲过乔希防守的手臂，打到乔希的脑袋。

　　“我现在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乔希咬紧牙关，不停地说。乔希的拳头正好击中瑞安的左耳，瑞安感觉耳朵火烧火燎的，“他们是不会提醒你的。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做吗？他们会找一天带你出去玩，给你买电脑游戏，带你去麦当劳，等你玩高兴了，觉得一切都好了起来，他们就会向你坦白实情。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他们是不会让你提前做准备的。”

　　“乔希……”切莱的声音成了背景中单调的吱吱声。“乔希……乔希……乔希……”

　　乔希忽然一翻身从瑞安身上下来，瑞安缓缓地坐起来，然后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感觉很丢脸，依然用手臂挡着脸。他感觉就好像他以前每次打架输了之后的痛苦全都汇聚在此刻，因为这次羞辱他的人是乔希。

　　“让他走吧。”乔希在他跌跌撞撞地走开时说。瑞安真希望切莱能跟他一起走，那样他就能对着她那张苍白怯弱的脸说，她已经不可救药了。他去见井底精灵，主要是因为她说她再也忍受不了帮别人实现愿望了，那她为什么就不能说些话来支持他？但她并没有跟他一起走，瑞安似乎没有力气为此生气了，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背叛感将他包围，让他十分疲倦。

　　他不再遮着脸，整个世界在他面前一片模糊，但他不能回去找眼镜，他也无法忍受使用手上的眼睛。他用一只手扶墙，时不时被路肩绊一跤，就这么踉踉跄跄地走回了家，他打开后门，就看到他父母在等他。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有意让瑞安意识到，他有大麻烦了。乔斯玛小姐还是去切莱的父母面前打小报告了。她告诉他们，她看到切莱和瑞安三更半夜和一群大孩子在医院附近瞎混。

　　“乔斯玛小姐要杀了切莱。”瑞安直截了当地说。

　　“瑞安。”他父亲说道，他的声音很严厉。

　　“切莱的哮喘病发作了，很严重，乔斯玛小姐还总是吓唬她，这下她的病就更重了。我带她回家，是因为她很害怕，不敢回她自己的家。”要是他能气哼哼地说，或许更有说服力，只是他太累了。

　　“乔斯玛小姐说她一直在劝说切莱和她一起回家，但其他孩子都拿她开玩笑。”瑞安的母亲这么回答。

　　“根本就没有其他孩子。”瑞安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摸摸他的眼眉上方的柔软部位。他不合情理地感觉到，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循规蹈矩应该是有点用处的，应该在这一次能让他拿到一张“特赦金牌”。但他不能再用现在这种语气说话了。他必须保持理智，这样才能成功结束这次对话。他试着调集起来仅余的精神力量和耐性……只是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剩下。

　　“你的鼻子怎么了？”瑞安的母亲忽然问。他母亲的模糊身形靠近他，他感觉到母亲捧起他的下巴，把他的头向后仰起。“是谁打的？是那些大孩子吗？”

　　“我说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孩子！”瑞安感觉他脑海中的什么东西爆发了，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尖锐，“她撒谎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沉默下来。

　　“瑞安。我再也不希望听到你用这种语气说话。明白了吗？”瑞安的父亲道。

　　“为什么不？你们两个一直都是这样说话的！你们觉得我是聋子，是瞎子，还是傻瓜？你们觉得不告诉我实情，就是在保护我了？根本不是这样的。”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现在看来我该把别的事放一放，先来把你的事处理好。瑞安，你真是变了，而且偏偏选择在这个时间成为一个少年。”瑞安母亲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我面对的……”我面对的要比你能理解的多得多……“我要面对疯女人来家里的台阶上，在牛奶瓶上涂咒语，大家都说我妈妈去打探人家的隐私，搅乱别人的生活。你……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探听到别人的隐私，然后将它们公之于众，从中捞好处……”

　　他转过身，虽然看不清楚，还是冲向楼梯。在他身后，熟悉的争吵再次爆发。他的世界里的大陆再次带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碰撞在一起，岩石的碎片飞得和月亮一样高。他感觉每次他的脚踏上一级台阶，在冲击力的影响下，白色的缝隙都会加深，玻璃房子的墙壁震颤不已，地板上落满尘土，每个人的身上都覆满了闪闪发亮的致命尘埃。他只好让他的秘密眼睛睁开，不然在来到他的房门前时，他肯定会撞到门框。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