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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被洪水淹没的房子

　　有那么一会儿，瑞安吓坏了，乔希肯定是使出了可怕的手段对付卡丽，现在正要去向井底精灵做汇报。跟着，他想起乔希沉着脸，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一点。现在的情况更像是乔希注意到他的超能力变弱了，正去玛格怀特探个究竟。

　　瑞安沉浸在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又有一辆车看起来有些眼熟，正冒雨跟在唐娜的汽车后面。他现在又在煎熬地等待着巴士向前挪动。

　　“我们是没法在他们来找我们之前赶回去了，对吗？”切莱问道，她的声音听来异常平静。

　　“是的。”说来也怪，承认了这个现实，他们两个都感觉好多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去找卡丽，赶在乔希让井底精灵恢复法力之前，把她从家里救出来。”他们两个都很肯定，向来都很机灵的乔希一定会想到主意。

　　“各位。”巴士司机转过头来，“前面有绕行路标志，看起来好像威尔姆福德的公路被洪水淹没了。我们现在只能左转，前往伯丁顿，所以，要是你们想赶上最后一趟回玛格怀特的巴士，最好现在就下车……”

　　瑞安和切莱对视一眼，心里苦不堪言，却还是穿好了湿透的雨衣。他们下了巴士，吃力地沿着路肩从一长串拥堵的汽车边走过，有些不耐烦的司机咚咚敲着方向盘。他们经过绕行路标志，有些人向他们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棕色的水在公路上流淌，到处都是水洼，天空阴沉着，很像是十月的天气。他们走了一两公里，双腿被冻得刺痛不已，直哆嗦，切莱开始打喷嚏。

　　走着走着，道路两侧出现了房屋，他们真是太感激了。然而，在快接近河流的地方，水平面升高，很快，他们就得蹚水而行了。每家每户的窗户都是黑的，似乎大部分汽车都不见了。很多房子的前门边缘都贴着遮蔽胶带，这里像是荒无人迹，只能看到圆滚滚的鼻涕虫爬到墙壁的最高处，它们的身体闪闪发亮，犹如被人舔过的甘草糖。

　　“我看所有人都撤走了。”切莱说，“我也听不到卡丽的想法，或许我的超能力失常了，但也有可能是她也走了，或许警察来了，把人都疏散了……”

　　“他们肯定是挨家挨户敲门疏散居民。”瑞安严肃地说，“但她家没有门，你忘了吗？”

　　瑞安和切莱转弯走进两栋房子之间的一条小巷，向河边走，很快就发现水已经没过了他们的膝盖，水的阻力很大，像是水流铆足了劲儿要让他们泄气。

　　此时，根本看不到河畔小路了，只有铁丝栅栏矗立在棕色积水中，上面挂着撕裂的苔藓和巧克力包装纸，他们这才能确定小路的位置。激流一波波涌来，犹如绷紧的肌肉，卷着塑料袋和门垫路过，偶尔有人行道标志杆漂过，显然标志杆是离开了它们自己的位置，外出探索了。

　　他们走过小桥，叫他们惊讶的是，他们很顺利就找到了卡丽家的院门。院门旁边有一个扁平的长方形大包裹靠在树篱上，包裹上套着塑料薄膜，显得神神秘秘的。瑞安握住院门的门闩，试探性地一拉。门开了。

　　说不定是威尔找错了地方，瑞安根据常识在心里这样判断。他们两个咯吱咯吱地走进积水的花园，匍匐植物就像是潮湿的梳子，从他们的头发上滑过。那卡丽还是能够出去的，对吧？除非……他想起她接电话时发出的尖叫。除非……一把看起来崭新的修枝剪子插在大理石小鹿雕塑上，像是要给小鹿斩首。除非乔希做了什么可怕的事，逼得卡丽发疯了……

　　落地窗上挂着窗帘。

　　“卡丽！”切莱突然尖声喊道。没有人回答，草地上有个玫瑰形的洞，上面用胶带贴着一个购物袋，袋子哗哗来回摆动着。瑞安尝试着拉了拉落地窗，但没有拉开。切莱双手按着玻璃，向屋内张望。“卡丽！”她又喊道，这次一个房间里像是有声音传出来。

　　瑞安咬着嘴唇，把袖子拉下来盖住手，再把手穿过窗格上的洞。他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摸到了钥匙，然后拧动钥匙。玻璃窗开了，窗扇从水里划过，像是不满有人入侵，并将灯芯绒长窗帘带到了一边。

　　房间里比他上次来的时候更昏暗了。上方的灯泡黑着。衣服和画框都用来遮住自窗户传进来的光线。很多纸箱原本都是散落在地上，现在都堆在桌子和架子上，仿佛是要使它们免遭被水浸湿的命运。然而，抢救工作显然做到一半就停止了，水已经打湿了牛皮纸包裹、书架和一堆堆精美的布匹。这些乱糟糟的东西之间有一张小桌，卡丽就坐在桌上，一只手撑着头，一条腿从桌上滑下来，那只脚淹在水中。她的下巴贴着胸口，这让瑞安想起了井底精灵，这时候，她抬起头，一阵恐慌将他笼罩，他很肯定他会看到她的眼睛张着，有水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

　　她睁开了眼睛，好在那还是她自己的眼睛。她仍是卡丽，只是她是那么疲倦和苍老，她像是在一条漆黑隧道的另一端看着他。

　　“卡丽，她是切莱。”他说，“我们来救你了。”

　　漠然的卡丽像是从她心里的洞穴中看了他一眼，认出了他，跟着又用手支撑住额头。

　　“你走吧，瑞安。我很好。走时关上窗，这里的水够多了。”切莱依言关上了落地长窗，一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我是说，请你们出去，并且在出去以后关上门。”

　　“但你不能赶我们走，我们坐了两趟巴士，这两趟车都堵在路上了，所以我们只好下车，从及膝深的积水和烂泥里一路走到了这里，等我们回家肯定没好果子吃，但我们还是来这里找你……”切莱的声音逐渐提高，“反正我们不能离开，我们可是天使。”

　　“街上的其他人都走了，卡丽。他们都疏散了。”

　　“那很好啊。”卡丽喃喃地说，“我一直就是这么盼望的。我要的只是安静……我要的只是不被打扰……”

　　“但这不是你真正的心愿！”瑞安的声音很尖，充满了绝望，“我知道，你把戒指扔掉的时候，你的确是这么希望的，但人们在许愿的时候并不总是清楚自己的内心。许愿就像是在说，‘我应付不来，我放弃了，赶快来一个更强大的人为我解决这些问题吧’。但你并不想要放弃，卡丽，你让我们进屋吃松糕，你努力要从匍匐植物中出去。你还订购了一扇门。”

　　“一直没有送来。”卡丽小声说。

　　“送来了！”切莱像是忽然恍然大悟似的，表情也变得鲜明起来，“外面有个很大的包裹，就靠在树篱上，包裹上包着塑料薄膜，肯定就是你订购的门，有可能是配送员没找到你家的院门……”

　　“我也找不到。它不在……”

　　“很容易就能找到的。”瑞安轻声说，“你的门就在外面。就在那里等着你呢。”

　　卡丽抬起头，环视周围的古董，如同是希望它们保证她并不需要离开。瑞安忽然感觉一屋子乱糟糟的东西让人窒息。

　　“求你了，卡丽，出来看看呀。”他抓住她的一只手肘，切莱抓住她的另一只手肘，蹚着水一起把她拉到落地长窗边，一路上撞翻了很多纸箱。“你看这积水！你看不到吗？屋里的水比外面的还要深。”卡丽那受伤和空洞的眼神露出了一丝困惑，“你不是把水关在外面，你是把水关在了屋里，让整栋房子都积满水。发洪水了，但水是从这里流出去的。”

　　“不可能。”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可怕的事和可怕的人。”瑞安柔声劝道，“但是藏在这里并不安全，卡丽。在这里，所有东西都被冲了进来，纠缠在一起，再也出不去。在这里，所有东西都浸在了水下。”

　　卡丽靠近窗玻璃，她的呼吸在窗户上形成了哈气，在玻璃的倒影里，只能看到一团哈气和两只写满了惊讶的明亮眼睛。她的手指滑下玻璃，在白色哈气上留下几道划痕，从中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然后，她把颤抖的手放在落地长窗上，把窗户推开。随着一声响，像是憋气很久终于呼吸了一样的声音，水开始冲刷她的小腿。

　　切莱突然从后面跑过来，一把抱住卡丽，然后就势拉她走到外面。

　　“我们现在麻烦大了。”她把卡丽的一件开衫蒙在脸上，高兴地叽喳说着，“不过不要紧，消防员会给我们做热巧克力喝的……”

　　“院门呢？”

　　噢，不，瑞安一边仔细查看完整的树篱，一边这么想。噢，不，噢，不。

　　切莱刚想说话，却仰头向上看，随即皱起眉头，把什么东西从眼睛上抹掉。“有什么东西滴在了我的脸上……天哪，瑞安，下雨了。又下雨了。她肯定就快醒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切莱蹚水向修枝剪子走去。

　　“‘她’是谁？”卡丽狐疑地看着他们，几乎是在指责了。

　　“她是……”瑞安有些犹豫，“这些水就是她放出来的。”

　　“那这么说，我不是像爱丽丝那样，哭出了一片海洋喽。”切莱说道，只是语气有些怪。

　　“她会读别人的心思。”瑞安看到卡丽猛地扭头盯着切莱，像是切莱忽然浑身着火了一样，只好立即解释道，“至少她能读懂一些人的想法，有时候……那个……我们能不能一边剪枝一边说？”

　　“这就是个噩梦。”切莱小声说道，“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的。我真是疯了。再说了，我在试着离开这里时弄坏了我的镰刀，厨房万用剪刀根本派不上用场……”

　　卡丽盯着切莱，脸色变得惨白。跟着，她做出了一件让瑞安沮丧不已的事：她竟然转过身，快步从打开的落地窗走回了屋内。

　　“卡丽，快回来！”

　　里面响起了纸板破裂的声音，随即传来一阵铿锵声和溅水声。卡丽大步走了出来，一只手拿着一把像是骑兵马刀的东西。

　　“好了，瑞安。”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来说，我来砍。”

　　瑞安在心里彩排过很多次，要是他的父母强迫他说出真相，那他都会说什么。每次一想到不得不解释，他的五脏六腑就好像变成了硬块。但是，说来也怪，相比在一个普通下午说出许愿井的故事，给一个冒着洪水用马刀劈砍魔力树篱的人讲这个故事，要容易多了。瑞安讲故事的时候，卡丽一言不发，但她的自信和决心都提升了。或许她需要的就是一个解释，虽然这个解释很不可思议，却能让她知道她没有发疯。

　　瑞安和切莱则各拿着一把很不好使的修枝剪子和一把从厨房里找来的面包刀，也开始劈砍坚韧的茎干。切莱因为太过用力，五官都皱成一团，但在包住她嘴巴的围巾上方，能看到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很清澈。

　　雨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向下落，他们连说话都很困难。然而，当卡丽把湿透散乱的黑发从脸上拨开，用她手里的刀指着，大声喊着什么，瑞安很容易就猜到她要说什么。

　　树篱和刚才一样浓密，但渗过来的水却越来越深。

　　“……所有木头的东西……筏子……”卡丽指指树篱的顶端，用空闲的那只手做了个“翻过去”的手势。瑞安眨了眨潮湿的眼睫毛，点点头。水几乎没过了他的屁股，卡丽的房子是平房，没有二楼让他们去暂避。他们奋力走回客厅，这里有很多漂浮着的纸箱。

　　“把所有纸箱都拆开！”卡丽喊道，“不用觉得可惜，反正大多数东西是我永远都不会卖的！对了，我有很多泡沫包装。过来，我用遮蔽胶带把它们粘在一起，这样我们就能浮在水中了。”

　　他们用遮蔽胶带、细绳和跳绳，把画框、鹿角兔木镶板、脚踏车内胎和一架软木飞机模型粘贴并捆绑在一起，做成临时筏子，而每个筏子只能容纳一个人。他们回到外面，发现水已经到了瑞安腰部的高度，卡丽先扶着瑞安然后扶着切莱，帮他们上了筏子。

　　瑞安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起风了，有那么一刻，他像是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轻柔说话声，像是风儿把说话声送到了他耳边。从河边传来一阵很有节奏的打铁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大踏步或是游着，大力划过了水面。在树篱的另一端，有人走了过来。

　　瑞安忽然想象着是乔希从水面上走过来，沉滞的水从甲壳虫眼睛一样的墨镜下面流出来，隐形的玛格怀特树叶在他周围旋转飞舞。他大叫着让卡丽赶快从水里上筏子，但他知道那样根本无济于事。井底精灵醒了，乔希回来了。

　　树篱丛中传来一声哗啦声，匍匐植物随之乱摆。有东西正穿过植物向他们过来。切莱紧紧抓着修枝剪子，大声喊着，说的八成是卡丽此时的想法。瑞安蹲伏在他的筏子上，死死握着打开的厨房万用剪刀，面对树篱，等待恶龙穿墙而过。

　　一个浅色的三角形物体从绿色植物之间伸了出来，皱皱巴巴的，落满了雨点。哗啦，哗啦，一个带角的边缘出现了，上面包着塑料薄膜，撞开了挡在它前方的茎干。它似乎正在奋力从匍匐植物中穿过来。

　　“有人吗？”匍匐植物之间新出现了一个洞，瑞安从中看到一个人的脸，那个人喊道，“大家还好吗？”

　　穿过树篱的三角形物体其实是卡丽的新门，那张紧张消瘦的脸，属于威尔·卢瑟。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