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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逃离剪刀人

　　鹅卵石在她们急促的脚步下咔嗒作响。风吹向她们。头顶上乌云翻滚流动着，雾气缭绕，笼罩四野，沉闷压抑。月亮苍白的脸时隐时现，黑色的海浪冲击着黑色的海滩，只有偶尔掀起的泡沫在朦胧中隐约可见。

　　佩恩与她并肩奔跑着，呼哧呼哧地大声喘气。她身上银色的光辉似乎在前天就已经消磨殆尽了，现在的她与过去一样，又黑又壮。假特丽丝无论如何都猜不到佩恩是如何奇迹般地出现在这里，更不用说能猜到小姑娘决定救她的原因了。

　　恐惧指引着她们跑向地势平坦的海滩，同时也告诉她们要加快脚步。但是恐惧忘了提醒她们，已经跑到了海滩的尽头，耸立在她们面前的峭壁就是海湾的末端海岬。她们停了片刻，眼睛睁得大大的，喘着粗气。假特丽丝恢复了神智，意识到她们没有任何遮蔽。

　　“朝岛上跑！”她嘶哑着喊道，“进树林里去！”

　　两人连滚带爬地逃离海岸，艰难地翻过被海浪冲刷得滑溜溜的圆形巨石，进了白桦树林。仰望着树木茂密的陡峭斜坡，假特丽丝已经感觉到绝望伸出湿冷的手，触碰着她们。

　　她们穿过茂密的树林，奋力爬上斜坡。林子里潮湿的铁锈色蕨类植物把她们的衣服全弄湿了，甚至让她们连自己的脚都看不见。湿滑的苔藓地衣和腐烂的叶子踩上去软软的，但潜藏着巨大危险。银灰色白桦树在黑暗中发亮，活像清瘦的鬼魂。

　　现在，后面还没有追赶的声音，但很快就会有。假特丽丝心里有数。格雷斯先生和皮尔斯·克雷森特一定是寻找光源去了。还有剪刀，她大脑里忧心忡忡地响起一个声音。她试图让它沉默，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把格雷斯先生的影像从她的脑海里赶走。那影像就像古老故事书里讲的专剪儿童大拇指的“长腿剪刀人”，拿着一把巨大的剪刀，一直尾随着她冲上了斜坡。

　　他们想把我扔到火里去。

　　她的肺因为抽泣而开始猛烈地起伏着。她不能再那样想了。至少现在不能。在需要努力呼吸才能爬上山坡的时候更不能。假如她们能跑到大路上的话……

　　但是佩恩一直落在后面。山坡上的蕨丛长得很高，她个子又矮，那些蕨丛都高到她的腰部了。假特丽丝抓住她，一次又一次帮她站起来。最后，当假特丽丝第二十次弯下腰拉她起来的时候，佩恩用力推开她的手，假特丽丝差点儿顺着斜坡滑下去。

　　“我恨你！”佩恩本想大吼，却因上气不接下气而变成了低语。假特丽丝意识到，小姑娘又累又气地哭了。“我恨你！你这个笨蛋……你为什么要出现？我从没说过要一个愚蠢……愚蠢……尖牙……愚蠢……的怪物。”

　　“我知道。”假特丽丝低声说。那是她想让佩恩的声音安静下来唯一能做的事。她的头就像雷雨云，只等着一声霹雳。

　　“你把所有的东西都毁了！你一直都这样！即使你是个假的也是这样，毁掉所有的东西。现在你又逼我跟你一起逃跑。”

　　坡下看见有一些淡黄色的光在不停地来回照射，光柱被树林挡住了。是手提灯，也许还有手电筒。

　　“佩恩，”假特丽丝喘了口气说，“他们来了。他们追来了，佩恩。”她绝望地低头看着佩恩倔强的圆脸。

　　求求你，佩恩，求你了！我忍不住要尖叫了。不要强迫我背你走！我做不到！我也不能那样做！

　　“我们必须起来，跑到大路上去，佩恩，”她听见自己在说话，“那里会好走些，我们离那儿不远了。”

　　“骗子，”佩恩一边低声吼着，一边痛苦地慢慢爬起来，“撒谎……怪物脸。”尽管如此，佩恩还是奋力爬上斜坡，大声喘着气，她还在抽泣着。

　　下雨了，起初假特丽丝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感觉空气突然往下冲，瀑布般冰冷，树林发出长长的呼啸，像如释重负般叹着气。这时她觉得很冷，大雨滴像沉重的手指一样噼噼啪啪地落在她没戴帽子的头上。她现在知道了什么是雨。

　　她闭上眼睛，心里十分感激。天气这一次总算是站在她这一边了。有了这场大雨，她们的争吵声和行进声就不那么容易让后面追她们的人听到了。

　　我们一定离坡顶很近了。请让我们快到坡顶吧。

　　这句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吟唱，而歌词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她在奋力地爬过又一片草丛之后，发现自己面前是一条蜿蜒、泥泞的大路。她的腿酸痛无比，脑袋一阵阵眩晕。

　　“我们到了。”她的声音里毫无胜利的喜悦。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特丽丝。”佩恩看着坡下面小声说。

　　假特丽丝顺着佩恩的目光看去，一股恐惧感穿透她的全身。追她们的灯光越来越近了。她甚至都能看清灯光后面那些黑黝黝的人影。如果追她们的那些人在雨里找不到她们会怎么办？他们知道姑娘们除大路以外没有别处可去。

　　假特丽丝看了看那条大路，盲目地想着该如何是好，头发湿漉漉的佩恩先说了话。

　　“我们必须搭个顺风车。我们需要一辆车。”

　　佩恩像说了句咒语，假特丽丝突然发现大路最近的一个转弯处有个闪光的水坑。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圆形车前灯光柱从转弯处扫过，雨水在那光柱中闪闪发亮。

　　两个小姑娘拼命向开过来的车挥动手臂，佩恩还高声呼喊着以引起司机的注意，但是车并没有减速，而是向路的另一头开了过去。

　　假特丽丝还没来得及阻止她，佩恩就挣脱开，冲过去站在路中间，那轿车就从她的身边擦过去——

　　砰。

　　一声孩子的尖叫声。假特丽丝惊恐地张大嘴巴，木然立在雨中，刺耳的急刹车声响起，车在十码 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一个瘦小的身影脸朝上、躺在车后面的路上。假特丽丝顿时觉得身上好像爬满了蚂蚁，心里空得好像一无所有了。

　　过了几秒，她才回过神来，动了动四肢，这时司机也从车上下来，惊恐地看着倒下的佩恩。

　　“她……她突然跑出来……”他彷徨地结结巴巴地说道。

　　“还有心跳！”尽管假特丽丝的脑子仍然像倒出来的手提箱，里面的东西已倒得乱七八糟，思路还不清楚，但她还是恢复了一丝理智。“她需要去医院！你得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去！”

　　司机蹲下来查看佩恩。他很年轻，脸长得还算不错，由于疑虑眉头皱了起来。

　　“你们的父母呢？”他问道。

　　“他们不在这儿！这里只有你，你该做些什么！她很冷，又淋了雨，还被车撞了！”假特丽丝觉得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要是她不注意的话，她的尖叫声会像飓风一样，把树林都撕得粉碎。“你必须送她到医院去！”

　　“好——好，我会的。不要怕。”司机向后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好像在借此梳理自己的思路，然后小心地抱起佩恩，把她放在后排座位上。假特丽丝也爬上车，坐在佩恩的旁边。这辆车不像日光牌轿车那样有启动按钮。假特丽丝只得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司机使劲转动车前的手摇启动杆，发动引擎。等司机爬回驾驶室时，她已经快要发火了。

　　车开动了，假特丽丝看见树林里射出两道光，远远地追赶过来。她全部的心思都在佩恩的身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那些光是什么。这时那两道光正好照到转弯处，之后就消失在黑暗中。

　　你不能就这样死了，佩恩。这个念头一遍又一遍地在假特丽丝脑海里浮现。如果你死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埃尔切斯特附近有一家医院，”司机说道，很明显他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大约二十英里，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很快就到。”

　　他一路倒数着，每过一个里程路标，就告诉假特丽丝离医院有多近了。

　　“三英里，”他说道，“我们刚过博贝克桥……”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佩恩一下子直挺挺地坐了起来，透过水淋淋的车玻璃窗瞥了一眼路标，然后拍了拍司机的后背。

　　“到啦！你可以让我们在这儿下车了！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司机吓得大惊失色，差点儿撞上路标。他将车子停在路边，转过头来直勾勾盯着佩恩。

　　“什么？”

　　佩恩一脸谦恭的样子。

　　“我现在好了。刚才只是晕了过去，现在好多了。我们就住那儿。”她用手指着河口的岸上一幢破烂的建筑物说，“谢谢你的顺风车！”

　　“嘿！”司机的脸涨红了，“你刚刚是假装的吗？”

　　佩恩还没等回答司机的问题便打开车门，一跃而出跳进雨里，身上没有一点儿受伤的痕迹。假特丽丝也迅速跟着她下了车。司机看着她们，脸上露出怀疑的怒容，然后笨拙地慢慢将车子开回了路上。

　　“原来你是装的！”假特丽丝难以置信地喊道，“但是……我听见砰的一声！”

　　佩恩耸耸肩。“我向车身扔了一块石头，然后尖叫了一声。司机听到后肯定以为撞到了人，总会停车的。你一点儿都不懂，是吧？”随后她那自以为是的表情消失了，牙齿开始打战。

　　“我要去洗手间。”她突然说道，转身顺着湿滑的木台阶向河边走下去。

　　假特丽丝从背后看着她，雨像敲鼓一样打在河岸边的栈道上，她想大声呐喊，她想开怀大笑。

　　她心里暗自升起了一个念头：佩恩，你真了不起。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