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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找到特丽丝

　　不！这里不是有五十个比赛德人吗？他为什么偏偏紧追着我不放？

　　情急之中，特丽丝塔纵身一跳，落在了另一辆拖车的上层。她手脚并用地爬到车的最前面，吓得不敢朝周围看，然后飞快地冲到通向下面一层的旋转楼梯处。她连滑带跳地顺着楼梯下到底层，然后越过中间忽大忽小的间隙，跳到了第一辆电车的后台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特丽丝塔就看到格雷斯先生顺着她刚刚下来的扶梯滑了下来，他不顾暴风雪拍打着脸颊，咧开嘴露出了牙齿。

　　“停！”当格雷斯下了楼梯后，特丽丝塔低声地恳求道，“停，格雷斯先生，你会把一切都毁掉的！”

　　裁缝撇了一下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计划就是这样。”他一边说，一边朝特丽丝塔站着的平台跳了过来。

　　正当格雷斯先生纵身跳跃的时候，一个想法掠过特丽丝塔的脑海。只要适时地踢上一脚，或是推上一把，就会把他击退。他就会掉下去，摔到街上，就像安吉丽娜那样。而且没有人知道是她干的，就像没人知道安吉丽娜那件事一样。

　　但是她并没有将这一想法付诸行动。她只是愣愣地站在那儿，一瞬间格雷斯先生就站到了金属平台上，站在她的身旁。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已成定局。

　　格雷斯先生体格魁梧，与他比起来，特丽丝塔看起来就像个瘦小易碎的布娃娃。

　　“不！”特丽丝塔尖叫着，躲开了格雷斯想要抓住她的大手。

　　唰的一声，长长的黑剪刀亮了出来，握在格雷斯的手上。他又化身为恶魔，成了小孩子最害怕的故事里的红腿裁缝。

　　格雷斯发起攻击，特丽丝塔闪身躲避，但是她的动作慢了一拍。剪刀的一个尖角刺破了她的衣领，把衣领钉在了木质门框上。裁缝握着剪刀，随时准备用锋利的刀刃割向她的喉咙。

　　“求求你，听我解释。”特丽丝塔泪水涟涟地苦苦哀求着，“我跟你是一伙的！我也想要救特丽丝！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打败建筑师！”

　　格雷斯盯着她仔细地看了两秒，扬了扬眉梢。这一阵穷追不舍也让他上气不接下气。他的手指冻得发紫，头发上落满了雪花，融化的雪水像泪水一样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你们这些家伙为了活命，真的什么都说得出来，是不是？”他咕哝道。他的眼睛像千年的黑水潭般幽暗。

　　他妻子死了，孩子也没了。这是横亘在他俩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特丽丝塔绝望地意识到这一点，尽管她身手敏捷，也无法越过这道鸿沟。

　　“建筑师！”裁缝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我抓住了你的——”

　　女儿？还是仆人？

　　特丽丝塔不想知道这句话的后面是什么。情急之下，她猛地一用力，朝一边使劲儿一拽，衣领撕烂了，剪刀上只留下了一小块碎布。裁缝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向上跳去，跃到了电车光滑的车顶，然后手脚并用地慌乱爬开，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她听到身后车门被猛然推开的声音，或许是裁缝，或许是里面的其他人推开的。她不知道下面正在发生什么事。她只知道，眼下的一切已经与她无关了。

　　空气中传来一股潮湿的气味。特丽丝塔朝旁边一看，非常惊讶地发现电车就在河面上飞行，车底下就是斑驳的倒影，看起来非常奇怪。电车穿过了一群海鸥，鸟儿们被吓得四散飞去，一只海鸥的翅膀刮过了特丽丝塔的脸庞。

　　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特丽丝塔顺着车顶往前爬去，然后她攀附着车身和上面的小零件，顺着车的最前端爬了下去。她轻轻地落脚到空荡荡的驾驶室外面，从门上的小窗瞧进去，想看看电车下面一层的情况。

　　电车比拖车装修得更豪华，座位上的垫子看起来像是绿色天鹅绒质的，窗户镶嵌着金棕色的木质窗框，灯上笼着绿色的小灯罩。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三个人。

　　车厢的另一端站着裁缝格雷斯先生，他身后的车门大敞着。他还穿着那件羽衣，衣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似乎要从他身上剥离下来。他的头发被风刮到了脸上，他的脸透着一股冰冷坚毅的神色。他手里依旧握着那把黑色的大铁剪。

　　在裁缝对面几码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个子更高的人。即便从背后看去，特丽丝塔也能一眼认出那光滑的金棕色头发，剪裁得体的衣服，那几个牛津袋子和上面的暗纹，还有那份颇引人注目的淡然气质。他就是建筑师。

　　离得更近一点儿的地方，有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女孩，一头浅棕色的头发，背靠窗户坐着。她戴着白色的帽子，穿着白色的外套，坐着的身子紧张得弓了起来，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攥在一起。

　　一番思考之后，特丽丝塔收起锋利的尖爪，伸出柔软的手轻轻敲了敲门上的玻璃。靠着门的那个女孩受到了惊吓，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看向车门，看到了特丽丝塔的身影。

　　特丽丝塔盯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脸，卷发光亮精致，越发显得那张小脸苍白憔悴。当特丽丝塔看得出神时，对面那张粉红小嘴撇了下来，又是惊讶又是害怕地颤抖着，特丽丝塔已经多次在自己的嘴唇上体验过了这种表情。

　　是特丽丝。而此时特丽丝惊恐地发现夜色中，自己的脸死死地盯着自己看。

　　特丽丝塔用唇语跟她说话。

　　走近一些！

　　特丽丝迟疑了，她眼神流露出恐惧，害怕地看了建筑师一眼。

　　拜托！特丽丝塔用嘴唇做出口型，快点！

　　特丽丝开始悄悄地沿着椅子向特丽丝塔所在的方向移动，同时双眼还一直盯着建筑师。特丽丝塔则轻轻地拉开了门。门一拉开，车厢内的谈话就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你知道吗？”建筑师说道，他的声音悦耳动听，稍微显得有点儿激动，“让我觉得可笑的是，你根本就没有这趟车的车票。”

　　“我想这个或许能说服任何检票员。”裁缝举起了手中的剪刀，他那冷冰冰的声音不带任何戏谑的意味，“你想和交通部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吗？”

　　建筑师大笑着，笑声又突然停住。

　　“噢，那还是不要了。你这么坚决地要坐进我的马车，我还是非常高兴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或许你希望加入我们的队伍，来放松一下——吃点心吗？”

　　“只是出于礼貌才告诉你。”裁缝咬牙切齿地说道，“你那点小伎俩还是省省吧，我一眼就看穿了，建筑师。”

　　“是吗？”不悦的情绪再一次涌起，只是建筑师控制得很好，茶杯盖咣当一声盖上了，似乎想要盖住即将发生的暴风雨。“是这样的吗？拿剪刀的家伙？”

　　格雷斯和建筑师都盯着车厢的地板瞧，两个似乎在专注地相互对峙着。特丽丝塔决定冒险传上一句话。

　　“特丽丝——我来救你啦！脱下你的帽子、鞋子和外套！快点儿！这会儿他们没空看你！”

　　特丽丝有点迷茫，但还是很快行动起来，手指摸索着解开纽扣。

　　“那么，”建筑师继续说道，“你认为你把这个世界看得很透彻吗？”

　　“比大多数同仁看得透彻吧，”裁缝回答道，“透彻得就像看水晶一样。”他双脚就像击剑手一样站着，但特丽丝塔不知道他是准备突然攻击还是猛然后撤。

　　“这个嘛，恐怕就是你的问题了，”建筑师叹了口气，“我的朋友，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透明的。就像血红的布丁一样，混沌不清。如果你看得那么清楚，恐怕就是你的眼睛出了问题。或许你根本就没用眼睛看，或许你是在用你那剪刀看。”

　　“剪刀，真是邪恶的东西。他们的存在只为了一个目的。分割，干净利落，又极其错误。咔嚓咔嚓。每一件东西都被一分为二，不是在这边就是在那边，在它面前，没有任何东西是中立的。”

　　当建筑师说到“剪刀”这个词的时候，他单调的声音尖厉了起来，就像钢针在唱片上狠狠地划过。

　　“总强过躲在谎言编织的灰色迷雾中吧！”格雷斯尖锐地反驳道。

　　“但是你穿着的正是我们的灰衣！”建筑师大笑道，“你现在也入伙了。并且，”他的声音突然变了，就像弹琴时一下降到了小调音，“我觉得你穿着很合身。”

　　建筑师对着格雷斯先生做了一个手势，他的动作非常轻微，非常随意，仿佛只是随手扔掉了一个烟头。

　　但当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裁缝张口惊叫了一声，仿佛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突然弯下了腰。剪刀从手中滑落，咔嗒一声掉到了地上。外衣上的羽毛狂乱地翻飞着，时而被吹得竖了起来，时而紧紧地贴着，就像狂风吹过的玉米地一样。他剧烈地咳嗽着，每吐出一口气，空气中似乎就多了些灰尘一样的羽毛碎。

　　他的黑发不断地缩短、变细，最后只剩下了发灰的头皮。他的脑袋剧烈地晃动着，而后快速抽搐，就像鸟儿一样不断地点着头。从他的衣领、袖口和裤管下面涌出烟灰色的极小的羽毛细屑。最后他的头也开始缩小，小到像椰子、苹果、鸡蛋……

　　“特丽丝！”特丽丝塔看到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低声喊道，“到这里来！快点儿！”她拉开门，特丽丝一下子冲了过来。

　　当她们刚到达门口、看到湍急的河流时，特丽丝倒抽了一口气。特丽丝塔从她手中将外套、鞋子和帽子一把抓过去，然后飞快地套到自己身上。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特丽丝问道，“我们要到哪儿去啊？”

　　当特丽丝盯着她看的时候，特丽丝塔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建筑师随时都可能发现特丽丝不见了。

　　“我跟你说要怎么办，”特丽丝塔突然说道，“过来——和我一起站到这里。”她把特丽丝从车门边拉开，拉到了上车踏板的边上。

　　“这是干什么？”特丽丝眼泪汪汪地问道，“这是要我干吗呢？”电车开始向河岸驶去，右手边新码头黑黝黝的河岸线逐渐逼近。

　　“对不住了。”特丽丝塔喃喃道，当电车轻轻掠过浅水区时，她用力从背后推了另外一个自己一把。特丽丝冷不防地被推了下去。风的呼号声淹没了她的惊呼，还有随之而来的落水声。

　　她会游泳，特丽丝塔告诉自己，但她的身子仍然侧过去，急切地在黑乎乎的河面上搜寻着生命的迹象。我知道她会游泳，我的记忆里她是学过游泳的，而且我是在浅水区把她推下去的……

　　离最近的码头不远处，漾起一团水花，一个小小的头浮在水面上，还有一双雪白的臂膀在水里扑腾着。特丽丝塔闭上双眼，舒了一口气。

　　一只大手搁在特丽丝塔的肩头，把她拉离了踏板边缘。

　　“现在你还在谋划着什么？”建筑师问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恶毒的戏谑，“你打算跳下河去吗？就你这小身板？还是你打算向某人求救？”

　　特丽丝塔一言不发，当他拉着她回到车厢，让她坐在铺着绿色天鹅绒的座位上时，她一直耷拉着脑袋。就像特丽丝一样，她把双手放到大腿上。

　　有个东西在车厢里飞来飞去，像飞蛾一样不断撞向车灯。那东西看起来像鸟一样，特丽丝塔刚看到它时它的体形有点儿大，随着羽毛和灰不断从它身上落下，它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小。

　　“嘶——嘶——嘶！”它一直不停地撞向墙壁和玻璃，发出嘶嘶的叫声。小小的苍白的脸上满是疯狂的恨意。在车厢另一头，格雷斯的衣服堆在地上，完全不见裁缝的身影。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头发湿漉漉的，”建筑师在特丽丝塔身旁坐下，批评道，“克雷森特小姐，你会没了小命的。”

　　特丽丝塔的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就像格雷斯变成的那只鸟不断撞击墙壁一样。

　　我不能和特丽丝一起跳下去。我不能。或许他会注意到她不见了，然后回去找她的。

　　再就是，我必须要拿到那块表。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