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争分夺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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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争分夺秒
尽管特丽丝塔竭力克制着让自己低下头去,但她还是时不时朝窗外瞟一眼。埃尔切斯特从她的脚下掠过,像幽灵般裹了一张白色的披风。亮着灯的窗户从眼前一闪而过,微弱的亮光,远远看去就像萤火虫一样。
然后电车开始减速,往下降落。接触地面的时候车身晃动了一下,紧接着特丽丝塔听到了一种新的声音。那是一种平稳的,像是金属剐蹭时发出的声音,每碰撞一次声音就拔高一点儿,咔嗒咔嗒的声音就像心跳声一样。这是在火车上睡着了的人掉到地上时发出的那种声音。
看到铁路道口的标识牌从车边掠过,特丽丝塔意识到电车是沿着直通新火车站的还未修好的铁轨行驶着的。车窗外脚手架林立,上面搁着挡板,还有摇晃的护栏。特丽丝塔感觉到电车减慢了速度,最后停了下来。
“你似乎并不太喜欢旅行,是吧,克雷森特小姐?”建筑师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这会是你最后的一段旅程。”他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地握着,特丽丝塔能看到自己的手指一会儿就发紫了。当他拉起她走向车门时,她并没有反抗。从电车上下来的时候,特丽丝塔透过披散着的头发缝隙,一直盯着建筑师的手腕。在他的衬衣袖口处突起了一块,正好是一块腕表的大小。
眼前是影影绰绰的车站,白雪覆盖的站台顶在黑夜中有些显眼。棱角已经隐去,顶端还没封上。在周围脚手架的衬托下,它显得无比高大。
抬头看着车站,特丽丝塔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意识到埃尔切斯特城中心正在修建一座巨大的给幽灵盖的坟墓。
其他的比赛德人像潮水一样从拖车中涌出,还有一部分从天空中降落下来,他们的到来扬起了地面上的积雪。他们毫不迟疑地,全都朝车站奔去。
他们全然不在意所有那些拱门和入口,一路攀爬、跳跃、滑翔着,登上了金字塔的斜屋顶。
建筑师庄严地大跨步前行,带着特丽丝塔一路走到金字塔的底部。当他们到达那里时,一大群灰色的鸟一样的生物扇着翅膀飞在他们前面,聚拢起来,搭成几级不断变化着的活动台阶。建筑师毫不在意地登上台阶朝上爬去,要特丽丝塔也一起上去。特丽丝塔拾级而上,她感觉到脚下的鸟扑棱着,躁动不安,一踩上去,鸟儿就厉声尖叫。他们的脚刚一离开,身后的台阶就哗啦一下散开,那些鸟一样的东西随即飞到建筑师抬起的脚下,形成了新的台阶。
就着鸟搭建而成的台阶,他们爬上了金字塔,到达了顶端四四方方的开口处。稍稍停顿了一下,建筑师就拉着特丽丝塔一起,纵身向黑暗中跃去。骤然的跌落,让她感觉那一刻世界似乎裂开了一道口子。当特丽丝塔脑袋一片空白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稳稳地站住了身体,但他们处在一个封闭的房间内,互相看着对方的感觉,就像两只怒目而视的猫。
比赛德人蜂拥着从他们身边经过,沿着被照得通明的拱道,消失在一个像是十字路口的地方,那里一边是宴会厅,一边是爵士乐俱乐部。铬做成的烛台里蜡烛在燃烧着,嗞嗞的声音混合在萨克斯悠扬的旋律里。
“哦,亲爱的,那个地方可不适合你。”建筑师平静的呢喃声里透着不容抗拒的野蛮,“那儿的亮光太刺眼,声音太嘈杂啦!想想你的头疼吧,不,你需要安静和黑暗。”
他伸出手去,推开了一扇她未曾留意到的门,他拉着特丽丝塔走进一条石头砌成的逼仄的走廊里。墙上的煤气灯发出银色的光,让人几乎看不清房间,仿佛那不是亮光,而是亮光留下的伤心回忆。
走廊里布满了分岔口。建筑师一会儿往左转,一会儿往右转,快速地穿梭在这座迷宫中。
“再快点儿!运动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建筑师起初大跨步地前行,然后开始慢跑,最后竟然飞奔了起来,当他拉着她经过前厅的时候,他几乎是拖着她在跑,他们跑过了刻满眼睛的墙壁,一会儿拾级而上,一会儿又顺阶而下。
最后他进入了一个圆顶的大房间,地板四周高中间低,最中间是一个圆形的竖井。建筑师用胳膊使劲儿往前一甩,把他的俘虏摔到地上,特丽丝塔吓了一大跳,帽子从头上掉了下来。
“欢迎来到你的新家。”建筑师现在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度,不再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七尺的身高,全身都散发着邪恶,银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比壁灯更耀眼。“这是你父亲特意为你建的。天一亮,他就会把你封在里面,你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出口——不过你注定会失望的。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这里一直哭,直到你饿死或者憋死。如果你希望死得快一点儿,可以跳到那个洞里去。那个洞深不见底,不过你还是会见到底的。在你摔得粉身碎骨之前,你会一直尖叫,直到你摔得什么都不剩了,就只剩下尖叫。”
“不要!”他的俘虏扑倒在他的脚边,绝望地抓住他的手臂,“别把我扔在这里!求求你了!”
有那么一刻,建筑师听到女孩抽泣请求的声音,心情相当愉悦,但很快他就觉得厌烦了,粗鲁地推开了她。
“真是个可怜的家伙。”他低声说道,随后他的视线落到自己的手上,他的手上黏糊糊的并不是女孩留下的眼泪和鼻涕,而是灰色的线,最后他的视线落到自己的手腕上,现在那里空空如也,袖口下面什么也没有了。
他又惊又怒,银色的眸子又落到他的俘虏身上,那块腕表正被她紧紧地攥在纤细的手里。女孩昂起了头,建筑师看到了她那张充满嘲讽的笑脸。
“爸爸,你好。”小布谷鸟说道。
建筑师充满怒气的尖叫声仿佛是从风暴中心发出来的。房屋开始颤抖,满是壁画的天花板开始出现裂痕。他朝她冲了过来,但她跳开了,她伸出爪子上锋利的指甲,四肢撑在地上低伏着身子。
“她在哪儿?”他厉声质问。
“早就走了。”她挑衅地回答道,“你猜猜她走了多长时间了?你猜猜我在你身边待了多久,嘲笑了你多久?”
建筑师猛然将头一甩,迸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房间开始像铃铛一样摇来晃去,似乎要把特丽丝塔扔进屋子正中心那个黑黝黝的洞口里去。特丽丝塔脚底下的木板都松动了,她竭力保持住身体的平衡,建筑师在她身后穷追不舍。他看起来比房间还要大,比龙卷风旋转的风柱还要黑。但他还是人形,他苍白的双眼闪着光,双手伸过来要抓她。
不断摇晃着的房间一会儿把她抛向这边,一会儿又把她抛向那边,她身不由己地撞向墙壁或地板,痛苦不堪。她感觉肋骨就像碎布条一样。她翻来滚去,咳出了一些胸针或者顶针那样的小物件。但每次她都能恰到好处地避开建筑师伸来的大手。她的手心里一直紧紧地握着那块手表。
这是建筑师的地盘,比起其他地方来他有更大的掌控权。但一次又一次,他的手都抓了个空,盛怒之下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但是我越来越虚弱,每一次起跳都需要花费比上一次更大的力气,速度也越来越慢。我快没有时间了……
有一次她被摔得太重了,好半天都爬不起来,刚一起身就发现头发被抓住了。她伸手去抓建筑师的手,但没有用,他残忍地拖着她往洞口的方向走去……
他的手突然一松,满手的头发变成了树叶。特丽丝塔猛然起身,发现身前正是那魁梧的攻击者。她使出全身的力气,猛地从背后推了他一把,当屋子倾斜倒向一边时,他们两个都双双往前倾倒。特丽丝塔肚皮贴地,手掌和脚掌上锋利的尖刺刺进了地板上的裂缝,阻止身子向前滑去。
但建筑师的身体不断往前翻滚,越过了竖井的边缘,最后消失在了深不见底的黑洞里。凄厉的尖叫声刺人耳膜,特丽丝塔不由得蜷缩起身子,捂住双耳。尖叫声越来越小,越来越遥远,最后终于听不见了,只剩下耳膜内的嗡嗡声。
特丽丝塔躺在石头雕刻的旗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到自己颤抖的手心里还紧握着那块手表。她慢慢地坐起身,感觉到从四肢传来的疼痛感,当稻草从她身上的细缝中漏出的时候,她能听到草秆摩擦的窸窣声。
她用尖刺撬开了手表的后盖。在零件中间,有一小缕光泽暗淡的棕色头发。她小心地把头发挑了出来,头发刚一抽出,细小的齿轮就开始转动。
特丽丝塔闭上双眼,想象着有一缕被禁锢的灵魂从中被释放出来,逃离了寒冬的压迫。她似乎听到了风轻轻吹过的声音,又仿佛是一声叹息,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再见了,塞巴斯蒂安。”特丽丝塔低声说道。
建筑师给这块表施了咒语,使它能够主宰时间,而不是记录时间。手表里面塞巴斯蒂安的头发将他桎梏其中,当表不转动的时候,他就处于既不得生也不得死的状态。但这块表束缚的不止塞巴斯蒂安一个人。他把这块表给了维奥莉特,他最在意的那个女人,所以这块表同时也束缚了维奥莉特,将她与一个死不了的死人和永远没有尽头的寒冬绑在了一起。
表嘀嗒嘀嗒地走着,这不仅给了塞巴斯蒂安自由,也给了维奥莉特自由。但是现在这也吞噬着特丽丝塔人生中最后的时光。
我的时间不多了。当树叶像彩屑一样从她的脸颊边簌簌落下时,她的心里一片黯然。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正在那时,建筑师的话又一次在她脑海里回响。一块表可以被调成时间的主人,而不是时间的仆人。
她愣愣地盯着手表看,几乎不敢去深究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她的时间所剩无几,但在她手心里躺着的或许正是能阻止这一切的法宝。如果她把自己与手表联系在一块儿,也就是把自己的一些东西放进手表里……
但她身上什么东西是属于自己的呢?她的头发是树叶变的,她的身体是另外一个人的东西变的,正如格力莫河在她梦里说的那样,她的一切都是借来的。她是靠一些零碎拼凑而成的,而不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人。
“但我的确是一个人!”她吼叫道,整个房间都飘荡着这句话的回声,“我是真的人!我就是!我有自己的名字!”
名字,她灵感骤至。她伸出纤细得越发像树枝的手指,一把扯下脖子上珠子串成的项链,那上面有佩恩刻下的她的名字。至少这是属于她的东西,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她的视线开始模糊,于是她将一团棉花塞到手表里面,齿轮上搅了棉花,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止了转动。
周围的声音惊醒了她。是机器的轰鸣声,轰隆隆地震动着;沙子流动的声音;人大声吼叫、下命令的声音;还有机器碰撞的声音,还有金属摩擦剐蹭时发出的刺耳声响。
特丽丝塔睁开双眼,她发现自己的眼睛还能睁开。握着一块表的手也还在。她吃力地坐起身子,捂住身子一侧洞开的裂口。她虚弱不堪,浑身疼痛,但这世界上仍然还有一个虚弱的能感受到疼痛的特丽丝塔。她脑子里有一种怪异的朦朦胧胧的轻松感,她想要雀跃欢呼,但又不确定该如何表达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弄清楚噪声的来源。这不是比赛德人发出的声音,而是来自建筑工地的声音。就在外面,普通的建筑工人正准备为车站的金字塔封顶。她剩下的时间还是不多。
她踉跄地站起身,把那块珍贵无比的手表放入口袋,蹒跚着往门口走去,不时地弯腰捡起肚子里面掉出来的珍贵零件。门外就是建筑师用石头建造的迷宫了。
你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出口——不过你注定会失望的。她想起了建筑师对她说过的话。
但是建筑师并没有想到,当他一路拖着特丽丝塔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的时候,她都走得心不甘情不愿。她在身后留下了许多碎片和树叶之类的东西。现在,靠着墙撑起身子,特丽丝塔顺着留下的痕迹原路返回。
她走得不算快。很快就听到外面扩音器里传来的讲话声,还有群众的鼓掌声。接着就是大型起重机低沉的轰鸣声……
然后声音又戛然而止。一片沉寂之后,继而是不满和不解的质疑声,此起彼伏。接下来又有人开始讲话,对此表示歉意。
他们停下来了!他们真的停下来了!
佩恩,你真棒!你做到了!你让他们停了下来。
最后,她终于发现建筑师拖她进来的那扇大门了。带着痛苦又难易置信的希望,她推开了门,然后她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门外挤满了人。一张又一张比赛德人的脸都盯着她瞧,他们全都剥去了伪装,五官因为愤怒和悲伤变得扭曲狰狞。最前面站着史莱克,他那圆顶硬礼帽下的双眼闪着光。
“建筑师!”整个人群都在低声念叨着,“建筑师!建筑师!”特丽丝塔想起了刚才不绝于耳的凄厉尖叫声,心不由得往下一沉。他们都听到了那声尖叫,猜到了发生的事情。眼泪和哀求不会平复他们失去英雄、失去救世主的心情。所以特丽丝塔并没有哭泣,也没有苦苦哀求,而是直直地看着史莱克的眼睛。
“外面的施工已经停止了——你注意到了吗,史莱克?皮尔斯·克雷森特不会让他们把金字塔顶封上的,除非他确认了我是安全的。如果塔顶不封上,这栋楼就不会完工。对想要住在这里的人来说,可是非常不安全的。”
人群里涌起一股不安的躁动,所有的人都看向了史莱克。正如特丽丝塔猜想的那样,在建筑师不在了的情况下,史莱克就成了他们的领袖。
他那斗牛犬一样的五官因为竭力压抑愤怒而变得扭曲。特丽丝塔觉得他那弯弯的尖喙,有想要把她撕成两半或者像敲坚果一样敲开她脑袋的冲动。只要他一句话,他的手下就会把她撕成碎片。但是,特丽丝塔觉得他不会那样做。他受到魔力承诺的牵制,不得做出伤害她的动作,直接伤害或间接伤害都不行。
“如果你不和皮尔斯·克雷森特讲和,”特丽丝塔一边竭力保持着平静的口吻说话,一边用手捂着身上的裂缝,阻止里面的零件掉出来,“迟早,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灾难。对他,对你,对你们所有人都是这样。你希望我跟他见面谈一谈吗?还是继续犯同样的错误,跟建筑师一样撕毁一切来复仇?”
史莱克听完大为光火,但过了一会儿他却突然愤怒地打出一个手势,手下的人不情不愿地退开了,让出了一条通向宴会大厅的路。史莱克纽扣做的眼睛里闪烁的并不仅仅是愤怒,当他仔细打量特丽丝塔的情况时,那神情就像一个人在仔细分析魔术师神奇的手法。
“你是怎样……”他的眼神中似乎还闪着尊敬。
“或许是你把我造得太好了。”特丽丝塔回答道。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
“谁给这位小姐搬个梯子过来。”他厉声命令道,语气里面满是不情愿。他的眼神瞟过她身上的伤口和蛛丝眼泪,不动声色地皱了一下眉头,脸上神情有些纠结。最后,他不再克制,脱口说出:“还有……就是趁现在,把我的针和线拿来。”他冲特丽丝塔做出了一个最生气的笑脸。
“我们不是朋友,小布谷鸟,但是如果我让你就这样出去,别人还以为是裁缝学徒闭着眼睛把你做出来的。我是一个手艺人,我也有我的骄傲。”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