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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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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放手

  在随后的几天里,关于克雷森特一家的报道一直都是头版头条新闻,但整个故事却扑朔迷离。大家都知道克雷森特家被绑架的两个女孩都安然无恙,但对她们获救的过程却有好几个不同版本的讲述。

  多数人都知道是执勤的警察在雪中发现了迷路的小女儿。警察认为她谎话连篇,最让人不能相信的是她自称是失踪的佩内洛普·克雷森特。所幸那位巡警非常有耐心,他查证了一下,发现她说的竟然是真的。

  大女儿获救的故事则要惊心动魄得多。许多人前来见证新火车站的封顶仪式,可是却被强行要求多等一会儿,没有充分的原因,封顶程序便暂停了。后来才有消息透露说,设计新火车站的御用建筑设计师皮尔斯·克雷森特突然要求停下所有的工程,理由是大雪使得安装尖顶过于危险。

  人群开始骚动不安,组织者正竭力说服越来越烦躁的工程师,安慰他说这种担心没有道理,这时人们注意到,在塔楼顶端上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虚弱地挥着手。几百人亲眼看着皮尔斯·克雷森特领着几个人爬上脚手架,抱下来一个看起来十分虚弱的小姑娘。凡是看见她的人都认得出,她就是照片上说的那个失踪的特雷莎。

  尽管有这些证据,但还是有一些新闻报纸坚持认为,实际上在前一天晚上特雷莎就已经获救,有人在码头防护堤上发现了她,那时她全身湿淋淋的,头发也乱蓬蓬的。

  关于绑架者的身份,传闻莫衷一是。当天所有的晚报都刊载了维奥莉特·帕里什被捕的消息,据说她与罪犯有联系,细节却语焉不详。即使是同一家报纸,头一天将她描绘成血腥的魔鬼,第二天却又闪烁其词。克雷森特家的小姑娘和她们的家人则坚定地认为维奥莉特没做错什么,不应受到责备,而且他们认为维奥莉特是为了保护那两个孩子才受了伤。

  的确,有一个人是指责维奥莉特的,他是一个叫格雷斯的裁缝,现在这个人却找不着了。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报纸一会儿认为绑架者“神秘莫测”,一会儿又暗示失踪的裁缝可能就是绑架者之一。

  这种众说纷纭的情况持续了整整一周。包括奇怪的季节在内,一切不正常的事情都成了人们的谈资。有人看见许多孩子出现在房顶上、神秘的野禽、鬼魂游艇,以及失踪的裁缝,这一切骇人听闻的报道,似乎与埃尔切斯特几个小时内进入冬天、几天后又回到炎热夏天的怪异现象相伴而生。在那段时间里,当地人称之为“疯狂的白色星期”,不久后,“疯狂的白色星期”也就被人们抛之脑后了。

  克雷森特一家对新闻报纸保持缄默。有一段时间,报纸竭力追踪维奥莉特·帕里什,但皮尔斯出钱将她转移到城外的一家私人诊所去了,之后再没有关于她去向的任何细节见报。毕竟,克雷森特家族还是有能力安排得相当周到的。

  那家诊所坐落在三座小山环抱的山坳里,宁静而惬意。诊所外的草坪修剪得十分整齐,但并不单调。小果园里曲径通幽,苹果树却惨遭那场暴风雪的肆虐,不少枝干都被大雪压断了。虽然草地看起来绿意盎然,但到处都湿漉漉的,像被水浸泡过一样。就像诊所里的病人,灰色石头砌成的诊所也正处于痛苦的恢复期,工人们正在修理毁坏的屋顶和冻裂的水管。

  所有认识维奥莉特的人都能看出来,此刻她的焦躁和无聊,似乎比她腿上的夹板更令她难以忍受。护理员很快就了解到,她反复询问的“何时会好”,指的是她的摩托车,而不是她的腿。维奥莉特很幸运,她只是扭伤和擦伤,并没有骨折。

  “我能跳。”但凡有人问及她的腿,她都憨笑着回答。

  她拒不相信给她上夹板(“她们就是害怕我追那些男护理”)或不让她抽香烟(“不抽烟我会憋死”)的任何理由。工作人员容忍她的嘲弄,但拒绝屈服于她的胡搅蛮缠。她好像很高兴有另一个病人的陪伴,那是一个几乎与她同时入院的小姑娘,病因是含糊其词的“精神病”。

  在九月里入院的第一天早晨,那个小姑娘就在维奥莉特的单人病房里,从窗户探出身去,聆听教堂传来的悠扬钟声。

  特丽丝塔从未厌烦听教堂的钟声,而现在钟表的声音让她入迷,那滴答的声音,记录着时间的流逝,告诉她自己还活着。多少次太阳升起又落下,但是没有倒计时;多少次早晨出现又消失,但她没有听到死亡的低语和讥笑。

  柔和的钟声最后一次响过后,便陷入沉寂之中,特丽丝塔转身回到屋里,脸上挂着一丝苦笑。

  “以后生活里的每个小时你都要这样子吗?”维奥莉特问道。她的头发乱蓬蓬的,油光光的脸上未施半点脂粉。别人送给她解闷的书和杂志,散落在地板上。

  “还不算无聊,”特丽丝塔回答道,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也喜欢这里的饭,现在我可以按正常饭量吃饭了。”然后她又稍稍大胆地说,“现在它没有追着你了,你还想到处漂泊吗?”

  维奥莉特沉思着,轻轻动着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那条腿上的脚趾头。

  “有可能,”她最后说,“本性难改。我想待就待,想睡就睡够八个小时,世界也不会因此毁灭,这就是我喜欢的事。但是……事实上我还是对速度情有独钟,运动、变化也是我的最爱,离开了这些,我就烦躁不安。从某种程度上说,那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了。不过眼下我还可以选择。我可以面对一些事情,而不是从无法躲避的过去逃走。”

  维奥莉特眯起眼瞥了特丽丝塔一眼。

  “我……那天晚上看见他了,”她小心翼翼地说,“下雪的那天晚上。”

  特丽丝塔没有问“他”是谁,也没有要求或催促她说出来。她走过来坐在维奥莉特的床边,也不说话,等着她的朋友打破这段沉默。

  “那家医院冻得令人难受,护士们把所有的毯子都盖在我们的身上。这时所有的窗户一下子都爆裂了,暴风雪迎面扑来。不是雪花一阵阵地飘来,而是风雪劈头盖脸地扑进来,我好像身处冰天雪地里一样。我觉得整个世界好像都冻住了似的,所有的地方全都是冬天,我和我的床就处在暴风雪的中心。

  “然后我看见有个身影穿过风雪向我走来。那就是……”维奥莉特没有把话说完,她低声笑了笑。

  一阵漫长的沉默。特丽丝塔意识到不会有更多的故事可讲了,只有一张雪白的纸,接下来的故事得由她来写了。

  “而且……他好像……很高兴?”她只能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维奥莉特轻轻地点点头,微微一笑,笑起来让她显得更年轻,又含了一份娇羞。

  “他说他喜欢我留短短的头发。”她低声说。

  “我一直在想那只表。”特丽丝塔咬着嘴唇,然后又松开了。以前她看见特丽丝做过同样的动作,所以现在做出这个动作让她觉得有些怪异。“主要通过他的头发与……他联系,但它又与你相连,因为那就是你的手表,他也希望你拥有那块表。那就意味着你与表也有了联系。我让流逝的时间在我身上停止,但也有可能对你做了同样的事。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维奥莉特也思考着这个问题,她的眉毛紧锁,双手枕在脑后,最后耸了耸肩。

  “哦,反正没有阻止我恢复。听起来好像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想那些事。”她咧嘴笑了,“潜在的死亡并不是我们最近遇到的最糟糕的麻烦,对吗?”

  有人敲门。

  “帕里什小姐在吗?”一个护士从门里探出头来问,“你等的那些客人——他们来了。”

  特丽丝塔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当克雷森特一家踏进房门的时候,她已经在精神上武装好了自己。但是当佩恩箭一般冲过来抱住她的时候,特丽丝塔武装好的铠甲立马就卸下了。

  “特丽丝塔!”

  特丽丝塔抱起佩恩,将她在空中转着圈,让她的双腿来回晃动着,然后又想起她的力气远非正常十一岁的小女孩可比。克雷森特家的其他三个成员就在门口等着,他们脸色苍白,犹豫不决,好像认为地板下面会有火山熔岩喷出一样。

  皮尔斯第一个走了进来,找了一把椅子让妻子坐下,然后走过去和维奥莉特握手,关切地询问这里把她照顾得是否周到。

  皮尔斯不停地说呀说,一旦有可能冷场,他就率先打破僵局。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自信,但特丽丝塔太了解他了,所以不会相信这一点。他知道自己正行走在睡满鳄鱼的河畔,所以说话小心翼翼的。这期间维奥莉特面带微笑静静地听着,不时插科打诨说上一两句。

  特丽丝塔三心二意地听着。她看着克雷森特家族的成员,寻找着他们身上潜藏的变化。这个小家的七巧板被硬生生地分开了,零散的碎片经历了各种奇异的冒险,现在拼成了全新的、意想不到的图形。不过他们就在那儿,像报纸上照片显示的姿势那样坐着——经典的全家福。母亲娴静地坐在中间,一边一个孩子,父亲站在后面,一只手用力地扶着母亲的椅子。这是把撕烂的照片又重新拼在了一起,强行组成原来的照片吗?他们要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吗?

  不。她不认为是那样。她注意到了几处细微的变化。

  当然佩恩还是像以前那样大胆而任性,嘴巴一刻也不闲着。她的父母偶尔低声制止一下,或责备一句,但声音不像以前那样高亢,语气里也没带着以前那种愠怒。缰绳似乎拉得不那么紧了,佩恩的大吵大闹不再是愤愤不满,而变成洋溢的热情。

  西莉斯特看起来老多了,她的身体状况已不如以前,似乎失去了一丝平衡,而她又不知如何再找回来。她很想冲着特丽丝塔微笑一下,但露出的并不是张笑脸。西莉斯特低下头去。特丽丝塔看着她的脸只能想起她走出农舍厨房,随手关上门的那一刻,然后那些可怕的事就发生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原谅她比原谅皮尔斯更难,皮尔斯可是要将我扔进火里烧死的那个人啊!至少,他愿意面对他做过的事,但我的确为西莉斯特感到难过。她永远都会是那个走出厨房门的人……她知道一旦走出去,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皮尔斯的心里有些发虚,他时不时地停下来,瞅一瞅其他人,考虑一下他们的感受,确定他们是否赞同。

  还有第四个克雷森特家的成员,她穿一身灰蓝色衣裙,戴一顶灰蓝色帽子,侧身抱着母亲的胳膊,鼻子尖红红的,脖子上围着一条厚围巾。

  怎么能把我俩认错呢?我比她个高!不,或许我只是比她站得更直一点儿罢了。

  盯着一张那么像自己的脸看,特丽丝塔感觉还是怪怪的,尽管那张脸后面顶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脑袋。特丽丝塔显然发现过去的经历让她身心交瘁。她看向特丽丝塔时,目光只轻轻滑过,然后就低下头去,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特丽丝塔感到一阵心痛,但还是鼓起勇气。她看见我走出格力莫河,她提醒她自己。我让她的家人感到害怕,我毁了她的卧室,吞了她的玩偶,让她妹妹喜欢上了我,又把她推入河中,难怪她看见我就害怕。

  特丽丝重新抬起头来,她的目光与特丽丝塔的目光碰到一起,她稍显犹豫地挤出一丝笑容。她脸上还有点紧张,嘴唇抿得紧紧的,但是那个笑容毫不做作,不是那种父母逼着做给朋友看的假笑脸。

  特丽丝塔也冲她笑了一下,心想或许她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也就是那个样子。

  “很明显,有点小麻烦,”皮尔斯说,“如果你和小……特丽丝塔继续待在埃尔切斯特的话,你们俩很可能都要受到记者的骚扰。那些无事可干的人,向你提那些愚蠢的问题——你知道那些事该有多么烦人。”

  “我能预见,如何解释一夜之间多了一个女儿,这是非常尴尬的,”维奥莉特郑重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同情,“也许你会宣称其中一个只是你的私生女而已。”

  “帕里什小姐——你知道人们的脑子里会如何猜想,这种丑闻——”

  “噢,我想我理解你的担心,克雷森特先生。”维奥莉特的笑容里有一丝不悦。

  “我们家欠你们俩太多,”皮尔斯继续说道,“我们想保证小特丽丝塔有尽可能好的前程。上很好的学校——”

  “寄宿学校?”特丽丝塔问道。他们回报她的听起来像是要把她关起来不见天日一样。

  特丽丝塔甚至连想都不用想,伸手就去抓维奥莉特的手,仿佛知道她的手就在那儿。是的,维奥莉特的手就在那儿,温暖地握着她的手。

  “不上寄宿学校,”维奥莉特说,“她需要一个家,一个能理解她是谁,她是怎样一个孩子的家。”

  克雷森特夫妇交换了一下惊愕的眼色,便开始一连串的否认和道歉,竭力想解释却没有解释清楚任何事情。“我们当然愿意接纳特丽丝塔,但……但……但是……”

  “为什么呢?”佩恩想知道,“为什么她不能和我们一起回家?”

  “因为她要跟我走。”维奥莉特回答道。

  那之后他们又谈了许久。皮尔斯愿意提供帮助。律师,收养,当然还要编一个故事——是不是可以说特丽丝塔是塞巴斯蒂安一个战友的遗孤?如果维奥莉特要在伦敦找份工作,皮尔斯可以帮忙推荐工作、联系熟人,甚至给她找一个住的地方。而特丽丝塔的脑子里想的只是维奥莉特紧紧抓着她的手,那双被尼古丁熏黄的有力的手。

  “而且……不知我们可不可以给一些钱……”皮尔斯建议说。

  特丽丝塔的“不”与维奥莉特的“好”同时说出。特丽丝塔瞟了维奥莉特一眼,然后将自己的“不”改成了“好”。

  “好吧,应该让你们俩再好好休息一下。”西莉斯特站起了身,她永远闲不下来的手指习惯性地为特丽丝整理了一通衣服,拉了拉她脖子上的围巾,保护性地把她拉近身侧……

  特丽丝把自己与母亲的距离稍微拉开一点儿,她这样做并不是不领情,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她在那样做。

  “妈妈,”她羞怯地说,“我可以……单独跟特丽丝塔说句话吗?就在花园里。”

  她们肩并肩走着,只是偶尔朝对方看一眼。走出房间的时候,她俩默默地握上了对方的手。虽然还有些别扭,但现在她们毕竟走到了一起。

  有时特丽丝塔觉得特丽丝想要松开手,自己便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有时这种陌生的感觉让特丽丝塔想要松开手,却发现特丽丝固执地紧抓住她的手不放。

  “谢谢你救了我。”特丽丝终于说话了。

  “不用谢。”特丽丝塔斜瞥了她一眼,“对不起,我把你推到河里去了。”

  “你本可以叫我跳下去的,”特丽丝小声回答,“我会那样做的。”

  “你会吗?”

  特丽丝塔记得的那个特丽丝是不会跳水的。她会号啕大哭,死死地抱住某人,要求某人把她带回家去。但那是被建筑师绑架之前的特丽丝,不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我只记得过去那个特丽丝,并不了解眼前这个特丽丝,而人是可以发生很大变化的——有时一个星期就能大变样。

  “没关系,”特丽丝说道,“我曾真的想问你点儿什么。等你到了伦敦,我们可以通信吗?”

  特丽丝塔大吃一惊,一想到会收到笔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信件,她就大为震惊。

  “可以,”她回过神来就立刻回答说,“我……不能保证,我不会把你的信给吃了。我失去了不少东西,如果更多的东西掉出来,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过我可能会给你写信的。”她停了一下,接着又说,“我已经答应给佩恩写信了。”

  “佩恩很想你。”特丽丝低下头,“从她每次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她希望我是谁。”她的脸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受伤的表情。

  “佩恩只是需要一个姐姐。”特丽丝塔平静地说。

  “但是……但是我就是她的姐姐啊!”特丽丝大声说道,眼睛里噙满了无奈和伤心的泪水。

  “那就从我这儿把她抢回去。”特丽丝塔露着尖尖的牙齿微笑着,“用心做她的大姐姐。”她们向前走着,特丽丝塔又朝特丽丝投去好奇的目光,“你认为你的父母会在意你们两个给我写信吗?”

  “我不知道。”特丽丝摇摇头,“他们不会说他们在意,但……我想他们想把发生过的一切都忘掉,回到从前的生活。”她咬着她的嘴唇,“我们不可以,是吗?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不是我想的那样……都破碎了。”

  特丽丝塔的内心深处知道,如果她先前就死掉了,对皮尔斯和西莉斯特来说就容易接受多了,事情会简单许多。他们根本没想到她会这么做,虽然有个好的结尾,但是她的故事却让人心酸。他们早早地就合上了关于特丽丝塔的那本书,在他们的脑子里也早就把她和宝贝特丽丝分开了,他们要的是尽快回到以前那舒适的生活里去。

  可是她没有死,而且没有什么事情会如此草草收尾。虽然那次她险些丧命,但她现在仍然还活着,现在他们想要遗忘她就是一种奢望。克雷森特家的那套七巧板有了一块陌生的新元素,拼上它,克雷森特家就会是另一个样子,他们也不得不——不仅是现在,而且将永远——面对它。

  如果特丽丝塔死掉,情况对克雷森特一家就会容易接受得多。特丽丝提醒自己,更容易接受并不等于更好。

  “我认为他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特丽丝继续说,“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你应该叫你的父母送你到学校去,”特丽丝塔冲动地说,“现在就去问,趁他们还不能对你说不的时候。”

  “什么?”特丽丝脸色唰的一下白了,“我好几年都不到学校里去了。我不知道如何……我的意思是……我不能!”

  “听我说,”特丽丝塔说,她转过脸面对着另一个自己。“特丽丝——我现在就是要你跳出去。”

  维奥莉特身上的淤青散了,她气呼呼地拄着拐杖走来走去,直到医生终于松口她可以出院。皮尔斯替她付了摩托车修理费,她和特丽丝塔一起离开诊所时,那辆摩托车就停在那儿等着她们,亮闪闪的,虽说样子丑,但经历辉煌。

  特丽丝塔爬进跨斗,没有佩恩坐在腿上压得她腿疼,她反倒觉得那里空空的。但我会长大的,会把那空间填充起来的,她对她自己说。我会吗?也许我一直都不会长大,就像彼得·潘一样,只是我的牙齿比他的更锋利。

  “很典型的做法,”维奥莉特咧嘴吼叫,瞥了特丽丝塔一眼,然后大笑起来,“把我们放在医院里一个月。我们是不合时宜的人了——把事情搞砸又格格不入的人——所以他们把我们藏起来,硬说我们病了。”

  特丽丝塔又想到了另一些人。那些在史莱克的领导下,无处可去,好不容易才与皮尔斯达成协议的比赛德人。还有那个平静地接受维奥莉特就要离开埃尔切斯特的消息,告诉她“是时候该放手了”的杰克。

  离开了这里到底会怎样?我们会像风吹落的果子一样,从树上掉下后就开始腐烂吗?

  “我们就像鬼魂,”她大声说,心里一阵悲伤,“现实的世界依然如故——工作,家庭,报纸上的故事——而我们却不在其中。”维奥莉特说,声音里充满乖戾的蔑视。“他们才是鬼魂。皮尔斯和西莉斯特以及属于他们那一类的人。他们死抱住过去不放,按老样子办事,假装什么都没有变化。但一切都在变化、都在破碎、都变得不合时宜——虽然我们的那只表停止了走动,但我们也知道这一点。世界在崩塌、变化、跳跃,永远处于运动之中。事情就是那样。事情也只能是那样。”

  维奥莉特踩下摩托车启动杆,车子就像一头前蹄刨地准备出击的公牛。她身体前倾,引擎发出刺耳的嘎嘎声,两人随即出发,加速,道路两旁的篱笆咆哮着从她们眼前飞驰而过。

  蔚蓝的天空上几只白色的鸟儿格外刺眼,阳光无情地烘烤着混沌的黄土地,人们在田野里抢收冰雪肆虐过后的庄稼,卡车毫无征兆地急转弯,喇叭呜呜直响,挡风玻璃上的刮灰器嘎吱响个不停。闪着白光的路标告诉人们这里离伦敦不远了。

  尘土、喜悦和她已接受了的蛛丝眼泪把特丽丝塔的眼睛弄得发疼,但她的肺和脑子里都充满着活力——生命本该如此,并不取决于别人的看法。

  这一秒属于我,还有这一秒、这一秒、这一秒……都属于我。

  现在有一串无形的项链,沿着她面前那条曲折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路伸展出去,上面的每一颗珠子都是金光灿灿的一秒钟。她不知道有多少颗珠子,或许有上亿颗吧,或许还不到十颗。

  她大笑起来。她知道每一次冒险,每飞驰过一个转弯,那条项链都有可能断裂,珠子会掉落,会滚进水沟里。一切都只是或许。没有什么是确定无疑的。

  啊,这是多么美好啊!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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