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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离愁
实际上，从巨蜥说出“苏先生”三个字的时候，林琅便已经迅速地开始整理这件事的脉络了。按照他的分析，苏先生的目的主要就是为了让他和疯老头能顺利拿到那只手环。
因为水晶宫里只要有任何动静，守墓人都会马上知道，势必会以最快的速度潜入江底查看。也或者，他们手上掌握着随时可以启动的机关，根本不用潜入江底，就可以把他和疯老头两个困住。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提前杀光，永绝后患。
这样一来，他和疯老头就有机会把手环带出来了。
苏先生一定早就知道这只手环的存在，但是一定有一个原因使得他和“非人”都无法潜入水晶宫，所以只能寄希望于林琅和疯老头。等他们得手后，他再派“非人”来抢走手环。
至于苏先生是怎么知道林琅和疯老头要去水晶宫找那只手环的，那就不好说了。毕竟像苏先生那样的人，自有一套常人想不到的手腕。
“‘非人’的确无法进入水晶宫，这一点你说对了。”听了林琅的分析之后，阿离点点头，表示赞许，并且补充道，“建造水晶宫的那种晶石，采自西域大荒，含有一种特殊的射线，正常人感受不到，但却是‘非人’的克星。”
“夏天子启费了这么大周折建这个水晶宫，不会就是防范‘非人’的吧？否则，他为什么不选其他材料，非跑到蛮荒之地去找这种晶石？”疯老头也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可是，‘执环相见’是夏天子启与王妃富邑氏的私约，照理说，‘非人’不可能知道有这么一只手环。而且，那手环只是一个信物，并非拿着它就一定能进入‘无极秘相’，夏王不可能只是为了保护这只手环而特意建一个水晶宫出来啊。再说了，他怎么知道‘非人’一定会去抢那手环？”
疯老头一口气扯出一大堆问题，连他自己都有点迷糊了。
“要是我猜得没错，夏天子启一定在私底下悄悄将手环的消息放了出去，故意引那个‘非人’来抢，让它掉进自己设好的陷阱之中。但是天子启可能没有想到，‘非人’最后竟会被佛陀收服，被广大佛法封于海底大牢。”阿离若有所思地说，“不管怎么说，手环是一定有用处的，就算它现在在苏先生手上也无妨，我们一定赶得及。”
“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林琅一直皱着眉，看了看阿离，“就算那晶体能够克制‘非人’，但对正常人却没有什么克制作用。你刚才说，一定有一个原因，使得苏先生也不能亲自进入水晶宫，所以才假借我们之手。可是，论奇门遁甲之术，他远远甩掉我们几条街。论身手，好像这世上也没什么人能打得过他，他明明完全有能力自己去拿那手环，何必要兜个大圈子？万一中间出现意外，那他岂不是算盘落空，何必要冒这种险？”
阿离也看向他，淡淡一笑，但这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苦涩和无奈：“因为他不想看见我。”
“为什么？”林琅更惊讶了，“难道你们早就认识？”
“你肚子里是不是有十万个为什么？”阿离扭过头去，“连我自己都不想再提的人，何必还要再追着问？总之，我们各干各的，如果希望我带你们去‘无极秘相’，你们最好不要总啰啰唆唆问这么多。”
林琅和疯老头互相看了一眼，知道以阿离的脾气，再问下去他说不定真的会转身走人，于是把话题又转回到那头巨蜥身上，对着她问道：“从海底实验室逃走的那枚活体，现在藏在什么地方？苏先生总不至于一路都把它带着吧？”
“那枚活体已经死了。”巨蜥说，“那枚活体离开营养液太久，本来就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那么，那天你杀光那些守墓人之后，为什么没有走？”林琅又问，“你躲在井里，是特意等我们发现吗？这难道也是苏先生安排的？”
“他知道你们一定会去找守墓人，于是让我藏在寨子里等待时机，把你们也一起杀光。这是他给我的第二个任务。”巨蜥看着林琅，目光动了动，“但是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突然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林琅嘴上虽然这样问，心里却忍不住在想该不会是第一眼就爱上我了吧。
“因为我从你的眼睛里看见了同情与关心。那对我来说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是我之前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巨蜥似乎哽咽了一下，这使得她那巨大的身体也跟着抖动了一下，看起来十分古怪，“在那一刻，我突然很厌恶自己这个样子，我想冒个险，为自己找一条不一样的出路。”
毫无疑问，这个“不一样的出路”，自然就是指“无极秘相”。她一定是从苏先生那里得知了“无极秘相”的某些秘密，知道只有进入秘相，才可以帮她恢复为一个正常人。
“本来，我想将一切都隐瞒住，并且尽量克制自己不再杀人。只要到了‘无极秘相’，我就可以重新做人，而从前的一切将会永远离我而去。但没想到，我终究还是无力改变这个命运，功亏一篑。”
她说着向身后的悬崖看了一眼，又扭过头看着林琅，眼神中有一种异色在闪动：“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人的命是早就注定的，有些人一生无忧无虑、荣华富贵，而有些人却注定一生都要生活在苦难之中。但好在，我也不是那么倒霉，因为我曾在无边的黑暗中遇见过两束光明，一束是苏先生，一束就是你。你们都给我带来过短暂的美好和希望，只是，幸福易逝，终于还是要告别。”
“小丙，别做傻事！”林琅从她刚才那个眼神里觉察出了不妙，已把脚暗暗地往前移了两步，“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带进‘无极秘相’！至于其他的事，我们总会想到办法的。”
巨蜥却摇摇头：“我现在已经想通了，就算我最后得到重生，但这一生都无法抹掉这段难堪的记忆。到那个时候，我获得新生的身体，又将如何面对自己曾经沾满血腥的双手？那些死去的人，还有那些为死去的人活下来的人，他们又怎么可能原谅我？还有苏先生，他亲手创造了现在的我，绝不允许我背叛……这么多的债，我根本还不清。”
“不是这样的！”林琅大喊，同时用极快的语速说道，“除了仇恨和死亡之外，还有爱和宽容。你犯下了错，但并不是出于你的本心，而是他们强加给你的。这世上有很多种赎罪的方法，并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如果你死了，只不过是愚蠢地向这个世界承认你有罪，并且你的罪恶将永生永世都抹不掉。如果你真感到后悔，就活下去！”
阿离也在林琅旁边说道：“姑娘，既然有人这么想让你活着，那就别死了。毕竟，现在还没到生无可恋的地步。”
看得出来巨蜥还在犹豫，于是林琅又悄悄地往前挪动，打算趁其不备将她一把拉过来。眼看着他的手就要碰到巨蜥的身体了，他突然听见一阵呼啸声从头顶上方飞驰而过，快如流星疾闪。
他一抬眼，就看见一支长箭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掠过头顶，一下子射中了巨蜥的咽喉。她身子一颤，便一头向后栽倒，掉进了身后的万丈悬崖。
几乎就在同一个时间，林琅已经一跃而起，冲了出去。他几乎用了全身的力量，但还是晚了一步—他什么都没抓住，巨蜥的身体此时已变回小丙，正在他视线中迅速远去，连一声呼喊都没有留下。
他呆呆地站在悬崖边上，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红着眼睛，扭过头沉声问道：“谁放的箭？”
“是我。”多吉从人群中走出来，目光丝毫不避让，“我们有我们的规矩，她既然杀了人，就必须偿命。如果你想为她报仇，现在就可以。”
“你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林琅一咬牙，身体已离地蹿起，半空中紧接着一扭腰，狠狠一拳击向多吉的头部。
一见林琅动真格的了，多吉也不含糊，举起手中大刀，用刀背挡开了这一拳，同时用另一只手猛击向林琅腰部。林琅此时正好落地，闪身，顺势抓住他那只手，半空中又一个侧翻，手上一使狠劲儿，将多吉的胳膊向外侧一拧，趁着对方上半身随着这个力道向外一顿的时候，抬起膝盖猛撞向对方的小腹。
虽然多吉练的是硬功夫，但林琅这一下还是让他吃不消。他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急怒攻心之下，用右脚将刀踢出鞘，反手一刀，横扫向林琅。林琅不得不向后一躲，这才撒了手。
“小子，你是不是疯了？”多吉握着刀，把刀尖指向林琅，眼神阴沉，脸上的肌肉条条跳动，“为了那样一个妖怪，值不值得？”
“她不是妖怪！”林琅现在没心情讲什么道理，只一门心思想着要把多吉揍趴下，好泄一泄心里那股火气，“她刚才说的你全都没有听到吗？你这个蠢货！”
“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了我的人，必须有个交代！这就是道理！”多吉把手中的刀一横，也是寸步不肯相让，“只有你这个傻子才会相信她能控制自己不杀人。小子，你太容易相信人了，难道你看不出来，那个丫头只是在利用你？”
“少废话！既然说不到一块儿，那就动手吧。”林琅也摸出了那把铬金匕首，脚尖跟着又一点，跃起一人多高，身体在半空中做了个回旋，落下时屈肘狠狠撞向多吉颈骨，同时把另一只手里的匕首刺向多吉腰眼。
他最擅长的，就是计算移动物体的距离、速度以及每一个转折点的频率，这些全都是他从前开战机时训练出来的。所以，他刚才的那五个动作，起跳、回旋、落地、屈肘、出刀，所有变化全都被十分巧妙地衔接了起来，这一击，必中无疑。
但就在这时，一只神出鬼没的手却突然从他身后伸出来，轻轻一捏便捏住了那把匕首。与此同时，一个声音随之紧贴他耳后响起：“好了，出出气就算了，别弄得无法收拾。”
“阿离！”林琅咬着牙，向身后那个人吼道，“你少管闲事！”
“我这辈子从来不管闲事。”阿离的另一只手在林琅的肩膀后面一顶，他拿着匕首的那只手就一下子麻了。匕首啪地一落，立刻被阿离伸手接住，“只要我管了，就一定不是闲事。”
就在这时，疯老头及时蹿了过来，一把架住正想反抗的林琅：“冷静。这可不是你和多吉两个人的事，真要闹开了，最后就是我们和他们的事！小丙已经死了，可我们还活着，你能不能对我们也负点责任？”
也许是被疯老头的话点醒了，林琅扭头看向他，脸上的肌肉一阵抽动，失望、愤怒、无奈、痛苦全都交织在那张脸上，别提多难看了。
但他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只是甩开疯老头和阿离的手，默默地独自一个人走开，背对着他们，坐在小丙刚才坠崖的地方，一拳狠狠捶在地上。
这一拳下去，他的指关节立刻发出爆裂声，瞬间就出了血。但除了心里的疼之外，他此刻已经感觉不到任何肉体的疼痛了。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茫茫的夜色，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
“还是你去劝劝吧，我毕竟是个外人。”见到这情景，阿离摇摇头，只好把接下来的事交给疯老头处理，示意多吉带着他的手下先跟自己一起离开。
很快，悬崖上就剩下了林琅和疯老头两个人。
疯老头挨在林琅身边坐下，掏出随身携带的那个小酒壶，拧开盖子自己先灌了几口，然后递过去给林琅：“来点儿吧，一醉解千愁。”
林琅接过酒壶，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狠灌了几口。从来不喝酒的他立刻被辛辣的酒气呛得喉咙阵阵发痛，咳嗽个不停。
“你是第一次对一个姑娘动心，对吗？”疯老头一边替他拍着后背一边问。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咳得更加厉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不那么难受了，开口说道：“我只是想救她。救人就真的那么难吗？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从来没有成功地救下过任何一个人，我是不是真的那么失败？”
“根据我的实际经验，救人的确比杀人难太多了。所以在这个世上，坏人的数量总是比好人要多。”疯老头淡淡一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她的命不好，怨不得别人。”
“你不觉得很讽刺吗？”林琅哑着嗓子，抬起头长长叹了一口气，“杀人的才是弱者。真相却是由谎言和骗局组成的。你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因为这就是命运。如果你觉得讽刺，那就来为自己找对方向。”疯老头收敛笑容，眼神深处晃动着少有的诚恳和信任，“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不仅仅因为你是一个纯粹的好人，还因为你在骨子里一直想成为一个真正的英雄，你一直都有拯救世界的勇气。所以，如果你能一直不迷失，你就可以打破这个世界的讽刺和冷漠。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成长。”
是吗？我真的可以吗？
林琅看着自己那只残废的右手，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刺痛。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一直折磨他的并不是他眼前的失去，而是他曾经的拥有。
“可我就是不甘心！”他将那只残废的右手紧贴在胸口，哽咽着，回想着小丙跌落到黑暗中时的那张脸，“我不甘心她就这样死在我面前……”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失去很多。当你失去太多弥足珍贵的东西，你就知道怎么跟这个世界相处了。”
“为什么非要失去？这个世界就是折磨我们的吗？”林琅吸了一下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我明白你的心情。当年，小简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也一样痛苦万分，觉得此生已经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意义了。我那么想去救她，却又无能为力，那种感觉有如钢刀割骨。”疯老头一边说，一边慢慢解下藏在衣领里面的一根链子，链子上拴着一根很小的竹笛。
他摸着那根竹笛，手指忍不住轻轻颤抖，仿佛又看见故人的音容笑貌。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双眼里满是惆怅：“小简生前最喜欢听我吹笛子，自从她死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这根笛子。今天我就借着这个机会，为我们这两个失意的人共同尽一尽哀思吧。”
他说完，将那根竹笛凑近嘴边，缓缓吹了起来。笛声悠长而凄婉，在这个清凉幽冷的夜里，听起来尤为伤感，似乎在向离人倾诉着无尽的想念。
笛声不止让林琅听得醉了，也让对面雪峰上一个巨大的怪影听得醉了。 无极秘相之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