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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兄弟

　　三月四日，六点零七分，是小简出生的时间。

　　每年的这一天，无论阿离在多远的地方，都会托人为小简带来精心挑选的生日礼物。并且，那个代替他来送礼物的人，一定会在早上六点零七分准时敲响小简的房门。

　　但是，十七年前的三月四日，小简的生日却变成了小简的死期。她从此与他天人永隔，甚至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从那之后，阿离整个人都变了，变得阴郁而冷酷，人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无法让他心里再起一丝波澜。

　　而十七年前的三月四日，同样伤心断肠的还有另外三个人。这三个人分别是：疯老头、周工以及那位已死去的刘韩。

　　当时，疯老头他们三个人都参加了那支寻找“无极秘相”的科考队，并且同时爱上了小简。小简当时跟疯老头的关系最好，但碍于科考队内部严苛的纪律，三个人都把这份难得的感情珍藏在心底。

　　可谁知，没过多久，小简突然身中奇毒。为防止毒源在科考队内扩散，他们不得不将她就地处死。

　　正是因为这件事，周工和刘韩深受打击，先后偷偷离开科考队，逃了出去，从此音讯全无。而疯老头则因为弟弟王九的关系，继续留在科考队。

　　听到这儿，阿离冷冷地质问疯老头：“就地处死？这真的是科考队内部的决定？”

　　“没错。是队长大乔亲自下的命令。”

　　“她到底中的是什么毒？是真的无药可救，还是另有隐情？”

　　“是蛊尸毒。”疯老头叹了一口气，“科考队一路循着线索查找‘无极秘相’的下落，曾进入苗疆的一处悬棺。她不小心碰到了棺里的蛊尸。一开始她并没有任何异常反应，时间一长，大家也就不把这个事放在心上了。没想到，那蛊尸毒潜伏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发作，而且来势凶猛，她差点咬死两个队员。当时情况极其危急，实在没有办法了……”

　　再提起这段往事，疯老头亦是颇为动容，说到最后忍不住哽咽起来。但他的哽咽声很快被林琅的一个问题打断：“我记得你从前说过，你进科考队的时间比周工他们都晚啊。那你怎么可能和他们同时爱上小简？”

　　“那不过是骗你的。”疯老头摆摆手，“我只是不愿再提起从前的事而已，省得多生事端。幸好周工也没有认出我，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又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的样子实在变化太大，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它又怎么可能是小简？小简不是死了吗？”林琅指了指一旁的金光兽，一脸的难以置信。

　　“它的确是那位修行人留下的金光兽，只不过它身体里存下了小简的记忆。只不过，我们现在还无法知道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阿离说。

　　“有什么办法能让它跟我们交流？”林琅又问。

　　“等它伤好了再说吧。”阿离招手示意多吉，“叫你的人先把它抬回村子。你们先走，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多吉点点头，立刻招呼人手照做。林琅和疯老头也过去帮忙，弄得差不多了之后，一行人便离开了，只有苏先生还留在原地未动。

　　阿离瞟了瞟苏先生，声音冷得如同寒霜：“走吧，去了结一下我们的事。”

　　说来也奇怪，那个永远高高在上，一向不把任何人或事放在眼里的苏先生，居然对这个叫阿离的年轻人没有任何脾气，甚至连神色都严肃了许多。他一言不发地跟在阿离身后，一直来到村子后面的一片乱石岗，这才开口问道：“你要怎么跟我了结？”

　　“你应该还记得那个叫小丙的姑娘。”阿离仰头看着天，“我们围剿她的那一天，跟刚才的情形差不多。看她的样子，应该跟小简差不多年纪。”

　　“你也应该记得，我的原则是从来不为死人唱挽歌。”苏先生盯着阿离的侧影，只觉得那个侧影陌生了不少，不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了。

　　听了他的话，阿离哧的一声冷笑道：“是啊，我差点忘了，我们这位非凡的苏先生一向冷血，除了他自己之外，世上所有的一切在他眼里都不过是牺牲品而已。”

　　这话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苏先生也顶多当听见了一声屁响，但是从阿离的嘴里说出来，多少让他觉得不太舒服。他沉下了脸：“你最好不要总是摆出这副清高的嘴脸教训我，别忘了，我们的血都是一样的。”

　　“不！我们不一样！”阿离突然爆发，转身一掌狠切向苏先生，“我们从来都不一样！”

　　在他喊出第二句话的时候，苏先生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他身后，食指与中指并拢，在他的两节脊椎骨中间一按，一瞬间便泄了他的力道，另一只手同时捏住了他的颈骨。“就算你有再多的怨气，但这就是宿命！是苏家人的宿命，也是小简的宿命！”

　　如果换了别人被这样制住，根本已经动不了了，何况还是在苏先生的手下。但阿离却有资格成为例外，因为他拥有和苏先生同样优秀的血统和天赋。

　　就在苏先生捏住他颈骨的时候，他整个右臂的所有关节都在同一时间动了起来，弯曲成一个难以置信的姿势，右手并成鸟嘴状，向后一啄，正好啄在苏先生的腕脉中央。

　　苏先生手一松，他便借力一扭腰，转过身来狠狠一脚蹬向苏先生前胸。

　　苏先生仍然站在原地，并没有要躲的意思，只是在那一脚临近的时候，突然向后一倒，但是身体并未完全倒在地上，只是在贴近地面的刹那向一侧滑开，躲过了这一脚。然后他脚尖就地一转，人已站在了阿离侧面。

　　阿离毫不犹豫地迎面又是一拳过去：“从来就没有什么宿命！明明一切都可以改变，你为什么要把她送上这条路？”

　　“没有人能改变！”苏先生也迎拳挥上。十只指节相撞，发出清脆的骨裂声。“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们创造一种新的命运！我想让你们摆脱过去！”

　　“我只要你把小简还给我！”阿离根本不想听他说什么，愤怒地又连挥三拳，“小简是我唯一的妹妹！”

　　“小简也是我妹妹！”苏先生迅速变换身法，接下那三拳，“苏家前前后后死了那么多人，并不是只有她一个！”

　　阿离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转身，屈肘撞向苏先生面门，冷笑着：“我看你是疯了！”

　　“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打到现在，苏先生都只是在拆分阿离的招式，或是想制住他，一直没有做出任何有效的攻击。

　　他别住阿离的手肘，压低声音：“我只是在完成先祖的遗愿。现在我们就快要达成目标了，我们可以超越正常的寿命，活至千岁！”

　　听到这句话，也许是出于好奇，阿离停了手：“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什么‘先祖的遗愿’？”

　　“你以为家族世代追寻‘无极秘相’的下落，只是出于好奇？你以为四哥那些年干吗去了？”苏先生也负手站定，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仔细擦掉指甲间渗出来的血丝，然后将帕子扔给阿离，示意他也擦一下。苏先生平缓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那次护宝失利之后，先祖们一直在查找石匣的下落。他们在无底幽冥遇难之后，幸存者用身上的血衣拓下了石碑上的蝌蚪文，因此才知道了‘无极秘相’的存在，也知道秘相中藏有大禹和众神的契约。只要拿到这张契约，便能由万岁之身加持，可在人间享千岁之寿。”

　　“万岁之身？”阿离先是一愣，继而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听起来实在像一个遥远的谎言，是小孩子才会相信的玩意儿。”

　　“你认为我糊涂到了随便一个传言就相信吗？你认为苏家先祖也糊涂到这个地步了吗？”苏先生平静地看着他。

　　阿离盯着苏先生的眼睛，笑容渐渐收敛。他当然知道，苏先生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从来不说没经过求证的话。“万岁之身是什么？”他又问。

　　“真龙天子，即为万岁。”苏先生的眼角又有了那么一点点笑意，“为这道契约加持的，当然是那十八位已修成真龙之身的夏朝天子。”

　　“你真的确定？”阿离说不好心里的感觉，反正怪怪的，没有兴奋和好奇，却有那么一点颓然和抗拒，“如果那十八位真龙天子不肯为这道契约加持呢？”他又问。

　　“不会的。”苏先生很有把握，“见契约如亲见王父大禹。”

　　阿离没有再接着往下问。他静静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苏先生，看着那一身的优雅雍容、贵气超俗，看着那张英俊傲慢的脸上永世不变的冷漠，似乎感觉有一只手紧紧捏住了他的心脏。

　　他和苏先生一别十年没有见面，他曾经无数次在梦里梦见这张脸，曾经那么怀念从前相伴的时光，可惜再见面时，既不陌生，也不熟悉；既没有喜悦，也无悲伤。

　　他又笑了，笑得低下头去，心里所有的苦闷几乎都被笑了出来。他边笑边说：“你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活一千年吧，去做一个想死都死不了的人吧。反正我是不会陪你的。”

　　“阿离！”苏先生无奈地摇摇头，“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

　　“我什么都明白。”阿离渐渐收敛住笑容，转身慢慢地走开，“我明白这世上有的是比死还痛苦的事，每多活一天，就是活在痛苦里。我唯一不明白的是，这么多年，为什么你对我和小简连一点点愧疚都没有过？”

　　苏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阿离远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大约傍晚时分，那头金光兽醒了过来。它体内的麻药药性已经过去，而且伤口也愈合得极为迅速，但是它毕竟是一只兽，因此只能用点头、摇头的方式进行交流。

　　在这种情况下，就必须由疯老头他们主动发问才行。但他人原本就对当年发生的事知之甚少，所以很多问题不知该从哪里切入。

　　七七也曾尝试动用催眠术，但可惜催眠术想要穿透金光兽的护体金光异常艰难。总之，他们费了很大劲，最后总算勉强搞清楚两件事：第一，小简确实是死了。第二，她并不是因为那一枪而死的。事实上，当时那一枪没有打中要害，她苏醒过来以后不慎迷路，跌入了万丈深渊而死。

　　但是，就在临死之际，她遇见了金光兽。

　　七七反复尝试使用催眠术后，大概确定小简遇见金光兽的地方是在一个四面环山、雾气缭绕的山谷里，有一条湍急的河水经过。

　　根据这些内容，他们初步猜测当时在那山谷里应该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才阴差阳错地使得小简的记忆进入了金光兽体内。

　　至于金光兽后来抢夺魂瓶，是因为在几个月前的一个夜晚，它突然感到雪山中的地脉发生变化，受到了惊吓，于是从洞里跑了出来，却无意间发现了魂瓶的下落。它认出那是从前主人的守护之物，这才发了疯地要夺回去，这也许是出于一种本能，也许是出于对主人的思念。它毕竟只是一头兽，或许单纯地认为只要魂瓶在手里，就可以找到从前的主人吧。

　　“魂瓶虽然找回来了，可是大雪下的秘道已经完全消失，我们根本去不了‘无极秘相’。”七七说着看了一眼阿离。如果她猜得没错，只有这个年轻人知道魂瓶与秘道之间的关系。她在等着他主动说出第二条秘道的秘密。

　　“还有另一条密道。”果然如她所料，阿离不假思索地开口，“只有金光兽知道那条秘道在什么地方。但是，想要进入那条秘道，必须要有魂瓶的帮助。现在两样东西都齐全了，明天一早咱们就可以出发。”

　　“这个魂瓶那么神神秘秘，我很好奇，它能怎么帮助我们？”林琅问。

　　“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好奇？”阿离看了他一眼，随即说道，“魂瓶里的气体，据说采自一种混沌之气，它能瞬间改变我们身体的分子结构。”

　　“然后呢？”见阿离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林琅只好追问。

　　“一次说明白了多没意思。到时候你们自己体会吧。”阿离像是故意要吊他们胃口。

　　这时，院子里响起了苏先生说话的声音。那头金光兽一听见，立刻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绕着苏先生的腿不停蹭来蹭去，似乎十分亲昵。

　　它对苏先生亲昵，当然是因为它体内有小简的记忆。

　　看着这一幕，林琅忍不住问阿离：“你、小简和苏先生，你们三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三个是亲兄妹。”阿离舒了口气，“那个非凡的苏先生，就是我和小简的大哥。”

　　虽然阿离接下来的讲述十分简略，似乎不想再回忆起过去的一切，但林琅和疯老头仍然能从他压抑的语调中，联想出很多感伤的情节。

　　在这一辈的苏家后人中，苏先生无疑是一个佼佼者。甚至从少年时代开始，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耀眼光芒就已经藏不住了。

　　他天资极高，意志力极强，分析和判断能力都远超常人，而且也有异于常人的冷静。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缺点。

　　如果硬要找一个缺点，那可能就是长得太帅了。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像一道光，吸引着无数的目光。因为这个关系，很多事他都不方便亲自去做。

　　小简从小就十分崇拜这个无所不能的大哥，总是像跟屁虫一样黏着他，撵都撵不走，一直到长大以后也是这样。

　　按照苏家家规，长子以及每一辈中最优秀的三个孩子，都必须知道苏家先祖的那段护宝经历，并且要发誓完成先祖遗愿，找到“无极秘相”。

　　作为苏家长子，同时也是最出挑最优秀的人，苏先生当然要遵守这个家规。

　　当他知道有个叫Z先生的人组建了科考队，也准备去找“无极秘相”之后，便千方百计地将机灵的小简安插进了那支科考队，让她成为自己的眼线。而这一切，当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阿离毫不知情—那个时候，阿离已从苏家的另外一个支系中得到四哥留下的信物以及那张封在牛皮里的竹浆纸，正按四哥那一支的祖训赶往大雪山，要去拿魂瓶，阻止那场灾劫。

　　但是，他中途却接到了苏先生的千里传书，让他去长江底的水晶宫取一只手环。

　　对于这位大哥的吩咐，他从来都言听计从，不问为什么。何况他知道，苏先生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苏家的基业。因此他二话不说就去了长江底，没想到，他这一去，竟然在水晶宫里被困了整整七年。

　　那七年里，他的手脚都被青铜钉钉在石床上，全身一动也不能动。黑漆漆的江底，一点声响都没有，他像一条鱼一样睁着眼睛，有时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这七年里，他每一天都在等着苏先生派人来救他。但是，他最终等来的只有失望。他不知道到底是他们进不来这水晶宫，还是苏先生根本就把他彻底忘了。

　　谁也无法想象，那七年里的每一个黑沉沉的冰冷的夜晚，他是怎样在煎熬中度过的。

　　说到这里，阿离便不愿再往下说了，起身打算出去透透气。 无极秘相之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