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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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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宿命

  一

  午夜的大同兵车都督府里灯已经熄了一半,守卫们毫不松懈地在院内外巡逻,猫头鹰在房檐上瞪着圆眼睛“嗷呜嗷呜”叫。

  陈六一站在房顶,俯瞰都督府的院子,正房偏厅里还亮着灯,一个人影正在伏案读书。他抽出长刀,一道寒光在黑夜里闪过,又要开杀戒了,陈六一不禁摇了摇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杀过人了,今日如此行事,实属无奈。

  他紧握刀柄,所幸一点没生疏,上一次差点开杀戒还是在福建的小渔村里与苏樱对决。今日,应该少了一些羁绊吧。

  他轻轻跳落到院中的角落里,院门口的侍卫丝毫未察觉。看着房间里抖动的灯光和映在窗纸上的人影,陈六一拿定主意,步履轻盈地走近门口,轻轻把门推开。

  他“噌”地一下蹿进屋内,速度之快仿若一道闪电。只见偏厅一人身着都督官服正在伏案写着什么,他脚底一用力,直接蹿向伏案之人,同时刀已经在空中刺出。眼看已经到了书案前,他忽然觉得不对劲,因为那人的肤色略白,看起来不似常年征战之人,身形也略瘦一些。陈六一心里咯噔一下,暗想:不妙,中计了!

  正在他准备在空中收刀,改变方向之时,伏案的人忽然抬起头,高耸的鼻梁、白皙的皮肤,一双深潭般的眼睛,凌厉的眼神如飞刀一般射出。

  他赶紧收起刀,在空中旋转两圈,利落地停在地面上。站定后,他看着苏樱,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计划落空了,刺杀不成反倒成了困兽之斗。他不慌不忙地把刀入鞘。

  此时,门口忽然闯入一群官兵,手持弓箭对准陈六一,院中也开始有脚步声,透过窗纸可以看见院内燃起了数支火把。

  “陈统领,恭候多时了。”苏樱在书案后站起身来。

  陈六一一笑,没说话,刀背在身后,两手张开,已经准备好就擒。

  几个士兵围上来将陈六一绑了起来,押入了大牢。

  二

  大同都督府的大牢破旧不堪的墙面上干涩冰冷,铸铁的栏杆上锁了几道铁链。陈六一被绑在木桩上,动弹不得。苏樱换了衣服,进了大牢,隔着栏杆往里看。

  陈六一紧闭双眼,花白的头发有些蓬乱,双唇紧闭,脸上看不出一丝恐惧和颓废。

  “陈统领。”

  “你应该没什么要审问的吧?”陈六一依然闭着眼睛。

  苏樱嘴角一牵,脸上泛起苦涩的笑,说:“你累了吗?”

  陈六一苦笑:“累与不累,又能怎样?”

  “这么多年,隐姓埋名,有家不能回的感觉怎么样?乞颜赤那。”

  陈六一忽地睁开了眼,瞪着苏樱,转而又摇了摇头,苦笑着说:“你果然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他抬起头,深呼吸了一下。“隐姓埋名也好,难回故乡也罢,如今不是都要结束了吗?”他想了想,“这样也好。”陈六一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倦容,长舒一口气。

  “或许你觉得是个不错的结果,你欠下的人命债,又何止你这条命能还得清的?”

  陈六一摇了摇头。

  苏樱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陈六一一听,嗤鼻一笑,说:“是,是我杀的。”

  苏樱顿时失色,伤心和愤怒一并涌上心头。此时她甚至希望陈六一将这件事推到别人身上,而不是这样平静地回答,好像那些生命都不值一提,好像父母的死毫无重量……

  苏樱怔怔地看着陈六一,一瞬间她眼睛充血,额头青筋暴跳。

  陈六一看见苏樱的样子,一脸欣赏地说:“樱儿,我是在死人堆里把你捡回来的,教你武功,帮你成为最出色的杀手,这十多年,你虽然不快乐,但你还活着。你可知,你父亲和母亲,噢,对了,还有你那个弟弟,在临死之时,是多么希望能活着。”

  这番话彻底激怒了苏樱,她双手抱住头,疯了似的怒吼:“啊——啊——啊——啊——”

  陈六一闭上眼睛,像被绑在绞刑架上的死囚,仿佛他已经料到自己会死在苏樱的刀下,又或许在这纷繁复杂、无限纠缠的宿命里,这是一个应当的结局。

  苏樱忽然停住,从袖口抽出夜游,一道寒光闪过,只听见金属碰撞的巨响。苏樱一刀砍在了牢房的铁链上,铁链立即出现了一个豁口,她又抡起一刀,又一刀,铁链跌落在地,苏樱一脚踹开牢门,持刀奔向陈六一。

  而此时,陈六一却闭着眼睛,扬起了脖子,准备好死在那把他为苏樱量身打造的刀下……

  一丝风声,陈六一后颈子上泛起一阵凉意,他睁开眼看见苏樱把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泪流满面,持刀的手瑟瑟发抖。

  “师父……”干涩的声音从苏樱的喉咙里发出,她鲜红的双唇不住地抽动,眼泪汩汩地流着。

  听见这个称呼,陈六一心如刀绞,正如他所说,苏樱是他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他是无家可归的野狼,他残杀苏樱的父母,却呵护苏樱这头小狼长大。一股热流涌到喉咙,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陈六一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

  “当——”的一声,夜游掉在地上,苏樱也瘫倒在地,她两只胳膊撑在地上,垂着头,肩膀不住地颤抖,事到如今,她仍旧下不了手……眼前的陈六一,花白的头发散落,老泪纵横……

  忽然,一只强壮的手臂紧紧扶住了苏樱的肩膀,她不由自主地挣扎了一下,随即自己的颈部和后背上的穴位被重重地点了下去,一阵酥麻遍布全身,苏樱不再挣扎。

  余逊尧的近身侍卫抱住了苏樱,并点了她的穴,见她不动了,便把她放在墙边。侍卫又找来狱卒把牢房的门上换了新的铁链缠了几圈锁住。

  余逊尧背着手在牢房走廊里,看着苏樱发了疯似的要杀陈六一,陈六一却在牢房里镇定自若,他不禁感叹这陈六一真是老谋深算,几句话就正中苏樱的要害,几乎令苏樱就范。

  他蹲下来,温和地对苏樱说:“苏姑娘,我知道你父母的大仇未报,你心中难以平静,可你看,牢房里这个人。”他指着陈六一说:“这个人,不是你一个人的仇人,他所犯下的错,必须受到大明律法的制裁,绝不是你一刀下去就可以了结的。我们需要还更多人清白,你明白吗?”

  苏樱依然流着泪。

  “你先回去休息,我会押送陈六一回京,你的仇,迟早会报,你放心。”余逊尧拍了拍苏樱的肩膀。

  侍卫把苏樱扶起来,带离了牢房。一阵冷风吹过,苏樱清醒了许多,她回忆起刚才的情形心里百感交集,陈六一悲戚苍老的面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三

  翌日,苏樱、秋水、余玲珑齐集都督府正厅,余逊尧坐在正位,表情凝重。他告诉大家,今晨探子来报,鞑靼王已经遇刺,乞兀儿业已诏告鞑靼各部落是汉人派刺客刺杀的鞑靼王。如今鞑靼部落已经开始集结人马准备复仇,北疆将随时面临鞑靼侵犯,战争已迫在眉睫。

  “看来,是陈六一部署的,昨日同一时间,他来偷袭余将军,谭少卿刺杀鞑靼王。”秋水分析道。

  余玲珑双眉紧锁,急得脸通红,她焦急地说:“怎么会这样!谭少卿明明说他会有办法,怎么还是刺杀了鞑靼王!这个笨蛋!”余玲珑一拍椅子扶手,气得要跳起来。

  苏樱没有说话,她脑子里飞速地思索着,谭少卿虽然年轻,却不是冒失之人,明知这是一个陷阱,却为何要跳进去?

  正在大家焦灼之时,忽然有一个侍卫跑到门口,高喊:“报!都督大人,门口有两个人求见,说有要事,那人手上有一块锦衣卫的令牌!”

  苏樱“噌”地站起身来,看向余逊尧。

  余逊尧想了想,说:“让他们进来,直接到正厅。”

  过了一会儿,就见两个中原平民打扮的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瘦高个子的年轻人。还没等到门口,余玲珑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个箭步蹿到了门口,激动地喊道:“少卿!”她掩饰不住的满脸欣喜,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目光。

  苏樱和秋水也站了起来,见是他来了也很惊喜。

  谭少卿对着余玲珑一笑,瘦削的脸上挤出两个酒窝,眉毛一挑,他在门外鞠了一躬,道:“余将军。”

  他身后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剑眉虎眼,微微一笑,站得笔直,没有行礼。尽管他身着中原服饰,却看得出是关外人。

  余逊尧在屋里,扬起下巴,皱着眉向外观看,见余玲珑如此热情激动地扑了过去,心里有些不悦,见谭少卿向自己行礼,微微点头,说:“请进。”

  谭少卿引着后面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到了余逊尧跟前,又躬身行礼,之后张开手臂,向余逊尧介绍身后的人,说:“余将军,这位是鞑靼可汗。”

  秋水一看,果然是鞑靼王,赶紧迎上前来行礼:“可汗,您一向可好?秋水给您请安,愿您福顺安康。”

  鞑靼王赶紧扶起秋水的胳膊,微笑着点头说:“快请起,秋水你竟然也在大同府。”

  “秋水上次逃狱,还请可汗恕罪。”秋水没有起身,仍旧屈膝躬身。

  “少卿已经跟我解释过了,那只是个误会,你快起来。”鞑靼王说,秋水这才起身。

  余逊尧一听赶紧站了起来,向前迎了一步,拱手行礼,并请鞑靼王上座。

  谭少卿向众人讲清此事的来龙去脉。

  “我收到陈六一的指示让我刺杀可汗,你们也看到了,可汗是慈善之人,我……我又怎能是非不分。故我干脆冒死向可汗和盘托出,把乞兀儿要刺杀可汗夺取军权的阴谋揭穿。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可汗竟然早已看透乞兀儿的狼子野心,猜到乞兀儿会对他不利,从而挑起鞑靼族和汉族之间的仇恨。无奈之下,我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先将可汗带离王宫。可汗还说,无论如何就算自己铤而走险都不能让部落陷入战乱的纷扰。”

  鞑靼王看向大家点了点头,在座的人顿时肃然起敬。

  余逊尧见女儿眉眼都笑开了花,便知她喜爱谭少卿的心情甚是殷切,他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倒是风流倜傥,说起话来也气宇轩昂。但自己对此人一无所知,况且他还是一名暗卫,心里有些不痛快,问道:“谭千户,你今日将鞑靼王贸然带到关内投奔我大同都督府,意欲何为?”余逊尧威严地看向谭少卿。

  “回将军。”谭少卿一拱手,毕恭毕敬地说,“谭某有一计策,可破乞兀儿之阴谋。”

  “哦?”余逊尧仔细审视谭少卿,问,“你有何计策,但讲无妨。”

  “回将军。我虽没刺杀可汗,但乞兀儿已诏告鞑靼各部落声称汉人刺杀了可汗,一时间激起了鞑靼族对我朝的仇恨,想必此刻他们已经开始准备攻打大明北疆了。”见余逊尧微微点头,谭少卿继续说,“首先,需请将军放出风声,让鞑靼族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到‘乞兀儿谋杀可汗未遂,而可汗此刻正在大同府避难’的消息。如此一来,就可反将他一军。”他停下来看了看在座的人,“如此消息传入鞑靼军中,必会令其军心不稳。可依我对乞兀儿的了解,此人野心勃勃,就算军中有怀疑之声,他也必会举兵侵袭。而可汗有一破兵之法,就是鞑靼族特有的‘绊马索陷阱’,此法用于埋伏可挡千军万马,且可以将士兵伤亡降于最低。”谭少卿诚恳地看了看余逊尧,又看了看鞑靼王。

  见余逊尧陷入沉思,鞑靼王开口道:“绊马索乃鞑靼族数年来研究的成果,如今我愿教予余将军,以表我今日前来的诚意,也算是我回报余将军庇护的谢礼。”

  余逊尧听鞑靼王字字恳切,赶紧躬身,说:“可汗,您能来我大同府是对我的信赖。”余逊尧听谭少卿把情况分析得很准确,计策又很合理,不禁对他产生了些许好感。他看了看大家,说:“我觉得此法可行,你们觉得呢?”

  秋水和苏樱也点头称是。

  余逊尧严肃地说:“好,那我们就按此法部署,只是还有一些细节需要推敲。”他对门口的侍卫喊道:“请左翼右翼先锋和两位军师,还有后卫统领,到偏厅议事。”说完看向余玲珑说:“你带可汗还有谭千户先去休息。”说完站起身来,恭送可汗。

  “余将军,我还有一事。”可汗站起身来,说,“眼下双方交战恐怕是在所难免,但将军一定要想办法将双方的损失降到最低,避免生灵涂炭……”

  余逊尧说:“可汗请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

  鞑靼王点了点头。余逊尧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鞑靼王便随余玲珑离开了正厅。

  余玲珑高兴得眉飞色舞,带着他们离开,秋水和苏樱也跟在后面。

  四

  几天过去,谭少卿听说陈六一被关在大牢里一直想去看看,却未得机会。这几日余逊尧带领将士出征,都督府空了一半,谭少卿才找到了机会,他只身来到大牢。牢房里阴暗冰冷,他走到陈六一的牢门前,陈六一孤零零地坐在墙角,头发比过去白了许多,看起来甚是凄凉,谭少卿深吸了一口气。

  “统领。”他对着牢里喊道,声音不大,但在牢房里清楚得很。

  陈六一缓缓抬起头,见是谭少卿站在门外,他“嗤——”地一笑,苦着脸摇了摇头,心里知道刺杀鞑靼王的计划也失败了。他问道:“你来做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吗?”谭少卿问。

  “呵——”陈六一看向一边,无心听谭少卿讲话。

  谭少卿低沉地说:“我父亲是前兵部侍郎谭思。”

  “谭思……”陈六一眯着眼睛,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冷笑了一声,说,“噢——你是谭思的儿子。怎么,你没死?”

  谭少卿往前走了一步,抓住铁栏杆,说:“我只想知道,当年是不是你杀了我全家?”

  “不是我。”陈六一摇着头,斩钉截铁地说,“虽然你父亲官位不高,但掌握兵部的一些事务,实在碍了别人的事儿。”

  “碍事儿?”谭少卿皱着脸问道,“因为碍事儿?”

  “其实,你父亲人不错,可惜站错了队。”陈六一叹了口气,说,“朝廷明争暗斗的党派之争,真是道不明。你父亲是碍了冯保的事儿,才会落得那般下场。暗卫,也只不过是工具而已。你入暗卫也有段时间了,应该知道,暗卫只管做事不听缘由。”

  听他这么说,谭少卿只感到一阵悲凉,陈六一说得对,暗卫不过是工具,本就没有人性可言。谭少卿缓缓蹲在地上,头触在栏杆上,低声问:“那……是谁去执行的任务?”

  “如今追问这些,有什么意义吗?”陈六一安静地说。

  “可我必须要知道!知道我家人到底死在了谁的刀下!”谭少卿对着牢房里的陈六一喊道。

  “呵……”陈六一冷笑着看谭少卿,他抬了抬眼眉,镇定地说,“你若还能听我一句话,就别再追问这些事。”

  “是你吗?”谭少卿皱着眉头问。

  “不是我。”陈六一还是一副镇定的样子,“多少仇恨我都担得起,但你父亲确实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你告诉我!”谭少卿怒吼道。

  “是苏樱。”陈六一沉沉地说。

  “谁?!”

  “苏樱。”

  “怎么可能!是苏姐姐救了我,她怎么会杀了我父亲?”谭少卿眼睛瞪得溜圆。

  “我骗你有何益?现在你知道了,又不愿相信。”陈六一把头扭向一边。

  “怎么会?怎么会?苏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谭少卿脑子里闪过自己家遭遇屠杀的那一幕幕场景,父亲倒在门外,苏樱进来把自己救走……

  陈六一喃喃地说:“这是何苦呢?”

  谭少卿不再理会陈六一,疯了似的跑出牢房,直奔苏樱的房间。到了门口他砰地一下把房门推开,径自走了进去。

  苏樱正在屋里研究向余逊尧借来的兵器书,见谭少卿风风火火地进来,眼睛有些发红,一股戾气直逼面门。

  苏樱冷静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爹是不是你杀的?!”

  很多次,苏樱都想对谭少卿说明真相,可是……这样会深深伤了谭少卿的心,她不想失去这个弟弟,终究没能说出口。这件事就好像扎在苏樱心里的一根刺,不时地痛……

  苏樱心头一紧,今天怕是要做个了断了。她头皮发麻,嘴唇抖了抖说:“是……”

  “不……不……”谭少卿一把抓住了苏樱的肩膀,血红的眼睛里噙着泪,疯了似的说,“你为什么不否认,你说,不是你杀的。说啊!”他用力晃着苏樱的肩膀,苏樱一时仿佛失掉了魂魄一般双目空洞。

  “我不能否认,确实是我做的。”苏樱闭上眼。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暗卫从不问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谭少卿痛苦至极,“你说你身不由己啊!难道你不懂我吗?难道你对我也要如此冰冷吗?难道……”谭少卿用力推开苏樱。

  苏樱被推倒在地,没有起来,她浑身酸软双腿无力,如同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击倒再站不起来。

  谭少卿怔怔地看着苏樱,流着泪,失神地离开了苏樱的房间……

  一阵冷风从敞开的门口吹了进来,门帘、窗帘都被吹得纷飞乱舞,苏樱始终没有起身,她的心被绝望和愧疚占满。

  苏樱深知自己对陈六一的恨,同谭少卿对她的恨是相同的。造化弄人,爱恨都在人心之间,而人心却是最难解的。

  也许这人世的善恶轮回因果报应都在此刻来临了……

  五

  就在这个不安静的夜里,一个黑影溜进了大同都督府的大牢,轻松地解决了狱卒和看守,拿着钥匙开启了陈六一被关押的牢房。

  陈六一听见牢门被打开,没有抬头,来人只是走到陈六一身边。

  陈六一这才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正是胡光子站在身旁。

  “统领,快走吧。”胡光子看了看外面,一边给陈六一打开手脚上的枷锁一边说,“余逊尧这几天带兵出征了,我见今天守卫松懈,便进来了。”

  陈六一被关押数日,身上没了力气,他硬撑着站了起来。胡光子伸出手肘撑住他,另一只手持刀,两人就这样离开了大同都督府。

  呼吸着牢房外的空气,陈六一仿若重获新生,他本以为自己会被押送到京城然后等待处决,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之日,真是世事难料。逃出的路上,陈六一问胡光子:“你刚刚说余逊尧出征了,是去哪儿?”

  “去北疆,大同府往北,察哈尔边界。”

  “为何?战况如何?”陈六一焦急地问。

  “鞑靼族继承人指认汉人杀了他们可汗,所以举兵侵犯大明想要复仇。昨日开战,鞑靼军队中了埋伏,西北军大获全胜。还听说,鞑靼王根本没有死,只因避难投奔了大同都督府。”胡光子摇了摇头,说,“真是复杂。”

  可陈六一却心知肚明,一定是谭少卿带鞑靼王离开了关外。听闻西北军大胜,陈六一悬着的心却放下不少。

  胡光子带陈六一到了大同府郊外的一个农户家中,他找了身干净衣服给陈六一换上,低声说:“这地方很安全,就两口人,我给了他们五两银子,说暂住在这里接上我叔叔,过几日到太原做工,他们高兴坏了。”

  陈六一点头,说:“此地不宜久留,待我体力恢复一点,就回京。”

  “刚才的事,还没跟您讲完。”胡光子的两撇胡子抖着,说,“昨日西北军大胜之后,送鞑靼王回关外,鞑靼部落的臣子迎鞑靼王回营之后,您猜怎么着?”

  陈六一眉头一皱,问:“怎么了?”

  胡光子一笑,撇着嘴摇了摇头,说:“鞑靼王刚进军营,没承想,可汗继承人乞兀儿一刀就把他喉咙割断了!死了!”胡光子一嘬牙花子:“啧啧啧……”

  “什么?”陈六一双目圆睁,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见胡光子的脸扭曲着,嘴动来动去,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统领……统领!”胡光子推了推陈六一的胳膊。

  陈六一听见胡光子在唤自己,他咽了口唾沫,压制住情绪,说:“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胡光子搓着下巴说,“后来,乞兀儿直接宣布继位。现场也有几个部落首领反对他,可是乞兀儿绝非善类,他当即就命人把那些反对他的人全绑了,挂在营帐之外,活活烧死了!”

  “烧死……”陈六一脸皱成一团。

  “对。这样一来,鞑靼各部落根本没有人再敢公然反对他了。听说这个乞兀儿非常凶残,昨日失守的几名将领,直接被拖回去腰斩、剥皮……”

  “剥皮?腰斩?”

  “千真万确!这些都是咱们的鞑靼探子古雷斯亲眼所见。看来,北方边境近几年都不会有什么安定日子了。统领,咱们还是快点回京吧。”胡光子撇着嘴,没发现陈六一已经陷入了沉思。

  陈六一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六

  两日之后,陈六一约乞兀儿在关外十里处见面。见陈六一面色憔悴,他摇了摇头,说:“叔父,看来你最近过得不好啊。”

  陈六一深吸一口气,望着远方说:“沙漠上的狼群战无不胜,它们都懂得群体的力量,有了彼此的支撑,它们便不再孤独,悍不畏死,所向披靡。”

  乞兀儿不以为意,嗤笑了一下,说:“但是狼群需要一个最冷血最强悍的头狼,带领它们走出荒漠,猎杀动物。不是吗?”

  “但它们至少不会手足相残,虐杀同类吧?”陈六一皱着眉头看向乞兀儿。

  乞兀儿歪起嘴角一笑,脸上的肉抖了抖,蔑视着陈六一,说:“叔父,我今天来可不是听你的大道理的,如今我已是鞑靼可汗,自有治国之道。叔父,你大可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便可以统一中原,光复我朝。那时,你便可以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王爷,颐享天年了。”

  陈六一一笑,说:“对了,还没有恭喜你登上可汗的宝座呢。”说完右手放在胸前低头行礼。

  乞兀儿得意地一笑:“只是,这光复大业还需要叔父在中原多多相助。”

  “恐怕,我这匹折了肢的老狼,已经帮不上头狼什么忙了。”陈六一颓然,“既然你听不进去我的话,那我也只能祝你成功了。”陈六一说完,便要离开。

  “等等!”乞兀儿有些不悦,“叔父,您这话什么意思?”

  “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汗,你如此虐杀同胞,难道你忘了他们与你流的也是同样的血?!”陈六一怒斥乞兀儿。

  “叔父,你是不是又犯老毛病了?你这优柔寡断的毛病,何时才能改一改啊?”乞兀儿歪着脸看向陈六一,凶狠地瞪着他说,“我虐杀同胞?那你呢?你不是也害死自己的亲兄长?你害得我从小失去了父亲,在族里颠沛流离。若不是我有一颗钢铁般坚强的心,又怎能走到现在?我的凶狠、我的暴虐,都拜你所赐啊,我的好叔父!”

  乞兀儿的话,每个字都如一把利剑刺在陈六一的心上,可乞兀儿说的没错,是自己害死的哥哥,令乞兀儿尝尽人情冷暖,以致性格如此扭曲。

  “叔父,就一次,你再帮帮我。”乞兀儿又缓和下来,一改刚才凶狠的样子,“我答应你,你再帮我这一次,我便放你自由驰骋于草原,如何?”

  陈六一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半晌,说:“好吧,就这一次……”可他心里却充满了绝望,自己欠下的债,终归要用命来还,他无奈地点了点头。

  乞兀儿一听,高兴地说:“叔父,我就知道你会帮我,因为血浓于水,你永远是草原上最勇猛的巴特尔!”

  “白鸽为讯吧。”陈六一挥起鞭子,策马离去。 新派古风历史悬疑小说(全8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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