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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集结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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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集结关外

  一

  沙漠的那一端,谭少卿已到鞑靼境内,在暗卫的运筹之下,辗转多地之后,他终于以汉学顾问杜玉新的身份进入了王宫。在鞑靼王宫生活的半个多月里,他留心观察这里的文化和地形,渐渐地发现鞑靼王并非他之前想象的那样可恶,反而是一个性格和善之人,待宫女和太监等下人也很和蔼,待王妃更是疼爱有加,而且他积极研习中原文化和汉族音律。

  谭少卿私下琢磨,倘若中原与鞑靼开通了茶马互市,两国互通有无,边境居民也可安居乐业,那么大明和鞑靼之间的矛盾必会迎刃而解。

  鞑靼王宫守卫森严,无论是探子还是飞鸽都很难进入。更加之有此前苏樱闯大牢劫走秋水之事,王宫里加派了很多守卫,每天多班轮换。无奈之际,谭少卿也只好等陈六一的探子进入鞑靼王宫。

  二月十八是鞑靼王的生辰,宫中将大摆寿宴,宴请鞑靼各部落贵族。还请了歌姬、舞姬为可汗寿辰助兴。从二月十五开始,就有民间艺人陆续进宫,不知陈六一是否会在前来祝寿表演的艺人里面安插眼线,送信给自己,谭少卿便日日留心那些进宫的艺人。

  在这宫里等待了许久,都没有消息传进来,谭少卿越想越愁,静静地坐在自己居住的院子里筹划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忽然几个宫女结着伴欢喜地在长廊下疾步走过,彼此交头接耳。谭少卿平日里与这些小宫女相处融洽,今日见她们如此激动,便喊道:“姑娘们,这么着急地去哪儿啊?”他手持一把折扇,招呼着走了过去。

  宫女们停了脚步,其中一个回过头欢喜地说:“杜大人,听说宫里请来了一位波斯舞姬,跳起舞来美若月宫里的嫦娥,现下正在穗乐宫练习明日可汗寿宴的舞蹈呢,大伙儿都去看了,你还不去?”

  谭少卿一听,原来如此。他现下心烦意乱,哪有心情去看什么舞蹈,便垂下头说:“唉……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小宫女一听,嘻嘻哈哈地笑了,说:“走吧,杜大人,去看看吧,还有中原请来的乐师演奏乐曲,两者合一实属难得。”说着一把抓住了谭少卿的袖角。

  “走吧,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其他宫女也跟着嚷嚷。

  谭少卿也不推辞,便随她们一同去了。到了穗乐宫,就见正殿里已经摆好桌椅,中间一座巨大的舞台,舞台后面的红色幕布上绣着金色鞑靼文的寿字,舞台两边是乐者,正在弹奏着乐曲,忽然一个身穿金色纱衣的波斯女子登上舞台。他心里嗤笑:这鞑靼部落果然没见过什么好舞姬,这女子跳的舞也不过如此。

  看得索然无味,谭少卿摇了摇头,便打算离开,正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忽然瞥见舞台下面靠左侧的乐队里,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女孩,皮肤黑黑的,梳着两条麻花辫,头上绑着一块红色的方巾,正在吹着笛子。那女孩的脸蛋圆圆,下巴尖尖,眼睛又大又亮。

  谭少卿心里一惊,差点叫出声,他赶紧回过身,想看得仔细一些。正在这时,那女孩也看向谭少卿,他们两个人的眼神交汇。谭少卿心想:“余玲珑怎么来这儿了!”他眼珠往右边一转,叫她出去说话。余玲珑微微蹙眉,下巴点了点,她又转了转眼珠,看了看台上,示意谭少卿稍等片刻。谭少卿点头,伸出一根手指,在胸前画了个圈,指了指。

  余玲珑嘴角一翘,眨了眨眼接着吹起笛子。

  谭少卿知道她已经领会,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出了穗乐宫,他见周围无人,心里窃喜,他转身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路,绕到穗乐宫大殿后面。听见殿内的乐声停了,他拿着手里那把折扇来回踱步,忽闻头上一阵响动,他赶紧站起身来四处张望。余玲珑跳在了他面前,咧着小嘴一笑,说:“嘿!总算找到你了!”

  谭少卿见余玲珑扮成这副样子,赶紧上前问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你还说呢!”余玲珑皱着鼻子,噘着小嘴说,“自从你说要入鞑靼王宫之后,就音信全无,这都多久了?半个多月……快一个月了!”余玲珑边想边说:“你可知如今所有的探子都进不了这座王宫,我找过我爹,也找过师爷爷骆老先生,还找过南靖王,他们全都没办法!我怕你像我师父上次那样被抓了下了大狱……唉……总之,既然他们没办法,我就自己想办法,其实我来关外也有一阵子了,一直没找到什么机会。后来我发现城里的乐府时常会送歌舞艺伎到宫中表演,我实在没办法就乔装成这副模样,说自己是刚刚失去了母亲的孤儿,求乐府可怜可怜我,把我收下。偏巧乐府最近也在着急招乐工,我又会吹笛子,就这么混进来了!”

  谭少卿见余玲珑嘟着小嘴,皮肤又黑又红,像北方村庄里放羊的姑娘,他说:“那你也不能这么冒失,太危险了!探子都进不来,却被你混进来了,这鞑靼王宫的守卫还是不够森严啊!”他撇着嘴,故意逗余玲珑。

  “去你的!”余玲珑一笑,说,“你别小看我,探子可不抵我。”她得意地一笑。

  “你这皮肤怎么弄这么黑?”

  “刷了焦糖晒几天就这样了!这边风大,一吹就黑了。”

  听她这么一说,谭少卿有点心疼,养尊处优的余大小姐,如今竟自损容貌来寻自己,他伸出手指抚了抚余玲珑的脸蛋,问:“这……不会晒伤吹伤吧?”

  “不碍事。”余玲珑不以为然,说,“咱们闲话少说,你到底在这王宫里做什么?”

  “你来得太是时候了,消息传不出去,我也正烦恼呢。”谭少卿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我是以汉学顾问的身份进的宫,来了这段时间发现,鞑靼王人还不错。以前我们猜测,是乞兀儿找陈六一派我来刺杀鞑靼王,对吧?”

  “嗯,对!”余玲珑赶紧点头,说,“我师父和苏姑娘都这么说的。”

  “起初我也这么认为,但鞑靼王无子,乞兀儿如今已是鞑靼公认的继承人,这毫无疑问。而且鞑靼王为人和善,据我来的这段时间观察,发现他们现在相处得还不错。既然如此,还有刺杀他的必要吗?”谭少卿想了想,接着分析道,“关键是,我来了这么久,可以刺杀的机会也不是没有,却一直没有接到陈六一的指令。我怀疑他对我起疑心了,特将我调派在这里,就现在的形势来看,我推断……”谭少卿说到这儿停住了,看向余玲珑。

  “推断什么?你说啊……”余玲珑不解,着急地看着谭少卿。

  “察哈尔与中原的边境,大同府,才是他真正的目标,也就是……”

  “我爹!”谭少卿的话还没有说完,余玲珑就打断了他脱口而出,“他的目标是我爹,对吗?”她眼睛瞪着谭少卿问。

  “很有可能。”谭少卿眉头紧锁,他拂了拂余玲珑的肩膀说,“你也别慌,上次你把消息告诉余将军之后,他是否有增防?”

  “有。”

  “那就好,你赶紧回去,把这个消息告知余将军,让他多加提防,即便我的推断不实,可增防终归不会错。”

  余玲珑抬起头来,看着谭少卿说:“我……我走了,你怎么办?”

  “把消息传递出去才是最重要的。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谭少卿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余玲珑,见她焦急又担心的样子,谭少卿心里倍感内疚。

  橘红色的晚霞照进鞑靼王宫,打在余玲珑和谭少卿的脸上,他们看着彼此,心里无限惆怅。谭少卿伸出手捋了捋余玲珑鬓角散落的头发,安慰道:“我会想办法的,你赶快回到你父亲身边吧……”谭少卿的声音有些颤抖了,鼻子微酸,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好,我回去。”余玲珑见他如此惆怅,便乖乖地点头,说,“明晚表演结束,我就随乐府的人一起出宫,然后回关内,把消息转达给我爹爹。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谭少卿抿着嘴笑了,点点头说:“好,你放心吧。咱们关内再见!”

  余玲珑伸出手攥成拳头,捶在谭少卿的肩头,说:“关内再见!”说完,她便沿着小路回到前面大殿,融入了乐府的人群中。

  二

  金陵城内已有了春意,玄武湖的水已经复苏,天鹅成群地畅游在清冽的湖面。南靖王把年下收集的梅花瓣上的雪水放入瓮中深埋于土下,开始琢磨这一季春茶的烹制之法。

  秋水已经回到金陵有些日子了,却终日心神不宁。今天又收到了余逊尧派人乘快马送来的信,更让她不安。她坐在南靖王的书桌前,怔怔地看着窗外。

  “去吧。”南靖王低头写着烹茶的笔记,突然开口。

  秋水一愣,看向南靖王细腻的侧脸,说:“王爷……我……”

  “我与你相伴多年,怎能不知你的心思?”南靖王把手中的笔放下,看向秋水,温柔地说,“我身在金陵,距南疆北疆甚远,如今你的朋友在边疆受难,你怎能不帮。你们谋划已久的事还没完结,也一定放心不下。所以,你去吧,不必担心我。”

  南靖王说中秋水的心思,秋水不禁歪着头,惆怅地看向南靖王,轻声说:“王爷,这般体恤……秋水……”

  南靖王笑道:“这些年我们早已心照不宣。”说着,从手边取过一只红漆木匣,递给秋水,说:“我虽为南靖王,却无军权,这支令牌可以调动南靖王府的府兵和金陵城的驻兵,这是我唯一可以调动的兵力了,今天就尽数交给你,此去艰险,就当作我对你的一点保护吧。”

  “王爷……”秋水双眼噙着眼泪,“这一去,不知秋水还能否回来服侍王爷左右……”说着,她站起身来,躬身行一大礼,“愿王爷珍重!”

  南靖王赶紧扶住秋水的胳膊,让她坐下。

  秋水抹了抹眼角,说:“王爷,我把府兵带走,您的处境岂不危险?况且,如此行事恐怕会牵连王爷到这浑水当中。”

  南靖王摇摇头,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早已身在局中,又何谈牵连。现下社稷都已受到威胁,我这一介藩王……”南靖王苦笑一声,“岂不也只是覆巢之下一颗难以自保的危卵罢了。”

  “王爷……”听南靖王这么说,秋水只觉悲上心头,她伏在南靖王的手臂上,嘤嘤地哭了。

  南靖王看见她一起一伏的肩膀,心生怜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若我还能活着回来,一定终身服侍王爷,再不离您而去……”秋水低着头呢喃。

  “一言为定。”南靖王一笑,说,“不然谁来帮我夏天采荷上露珠,冬日采梅上积雪?”他笑着拍了拍秋水的手。

  “嗯!”秋水使劲点了点头,她心知此番去西北边陲凶险万分……

  三

  二月的京城依然带着寒意,风却是最早带来春的消息的使者。护城河的冰面消融,早春的风依然凉,却带着温润的潮湿。而春风中的人也会与冬季不同,不知是为感怀春光易逝还是为心中各自的苦楚,站在这风里,总会想落泪。白昼渐长,在连绵不绝的山川间,天空疏散的云被柔润的风拉成纤长的云霞,天空的浅蓝向西成为藕粉色。

  陆拾坐在京西北洼巷旧宅的房檐下仰望天空,过去在卫所和苏樱一起看晚霞,平日里冷若冰霜的苏樱,在黄昏时刻显得恬静平和。

  待晚霞收场,天色转为深沉的靛蓝,陆拾回到屋子里,点上一盏油灯。借着微弱的光,伏在桌前认真写下一封书信,他深知自己担了暗杀鞑靼王的责任必会引起轩然大波,然而家中的老父亲还未能全身而退,他身在陈六一的局中已无计可施,只能写下这封述罪书,让锦衣卫的亲信呈予皇上,希望能换取父亲晚年的安宁。而自己,也将在这封信写完之时自裁谢罪。

  陆拾长出一口气,将笔放在一边,在桌上拿起已经准备好的匕首……

  正在他准备自刎之时,忽然听见一阵风声,没等他做出反应,只觉得手背一阵酸麻,手里的匕首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陆拾定睛观看,屋子的门已打开,苏樱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陆拾大为吃惊,不知苏樱怎么会在这时出现,他赶紧迎到门口。借着微弱的灯光,他发现苏樱面色灰暗,两只眼眶青紫,样子格外憔悴。他赶紧把苏樱扶进屋里,苏樱在他怀里不住地发抖。

  “樱儿,你怎么来了!”

  “师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陆拾叹了口气。

  苏樱眼中含泪,她看着陆拾如今的模样,心痛又着急,干咳了一阵。陆拾轻拍她的后背,又拿过一只杯子倒上热水递给她。苏樱只觉得浑身经脉乱跳,喘了几口气,使劲儿压了压,从怀中取出一个织锦卷轴,递给陆拾。

  陆拾赶紧接过来一看,竟是太后懿旨,上面的内容是特赦自己和父亲,他吃惊地攥着诏书,激动地说:“樱儿,这……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苏樱哑着嗓子说,“不过,令尊总算安全了,你也自由了。”说完,她笑了,灰暗的脸上完全没有了生气。

  陆拾赶紧问:“樱儿,你到底怎么了?”

  “上次我随秋水姑娘面见太后,终于见到了《按察录》。可……”苏樱咳嗽了几声,接着说,“这《按察录》曾被陈六一动了手脚……若……若太后亲自查阅……如今中毒的便是太后了……”

  陆拾紧锁双眉。

  苏樱苦笑,说:“素萝姑娘虽想尽办法,都不能去除其毒……我们既然千辛万苦才拿到了《按察录》……为避免损伤太后凤体,我……我就替太后翻看了《按察录》……”说完,苏樱一阵干咳。

  陆拾听完,攥紧拳头,他气愤地说:“你怎么这么傻!”

  “师兄,你别急,素萝姑娘帮我诊治过了,我暂时……暂时无碍……”

  “你……”陆拾看着苏樱毫无血色如同死灰的脸,心痛极了。

  “师兄,听我说。”苏樱拽了拽陆拾的袖子,说,“太后见我如此忠心,又承受毒害之苦,提出要为我做一件事。我便向太后求了这道懿旨。师兄,你以后不用再受陈六一摆布了!”

  “唉……樱儿……”陆拾听了,心里一阵绞痛,自己和父亲的命竟是苏樱用她的命换来的。

  “师兄……”苏樱抚摸着陆拾的脸。

  “现在怎样了?”

  “太后说,此《按察录》实在牵涉得太多,而且很多事都和冯保脱不了干系,暂时还不能曝光,否则恐将引起朝廷动荡。所以,稳妥起见,《按察录》让秋水带回金陵南靖王府。”

  陆拾点了点头,说:“樱儿,你是不是胸闷气短,四肢无力,浑身经脉都乱了?”

  “是。”苏樱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我得回暗卫!”陆拾毅然地说。

  “为何?你现在可以不受陈六一控制了,为何又要回去?”

  “你中的是暗卫特制的毒药,叫紫玉琼霜,是用多种毒药混合提纯而成,几乎无药可解。现在,只有暗卫才有解药,我必须回去,不能再看着你一次次这样冒险在鬼门关徘徊,而自己却置身事外!樱儿……”

  “别……师兄……”

  陆拾摇了摇头:“让我也为你做些什么吧,我留在暗卫,埋伏在陈六一身边,也好与你互相通信。更何况现在你中了剧毒,现下陈六一不在京中,我取解药会更容易一些。这毒药的毒性非常强,素萝姑娘可以保你性命到现在实属不易,不能再拖延,我必须立即回去。”

  苏樱知道自己劝不住陆拾的,便点了点头,说:“你多加小心。还有,我刚来的时候,处理掉了几个守在你家附近的探子,你想办法别让暗卫察觉。”

  陆拾一惊,他没想到陈六一疑心自己到这般地步,竟派人暗地里守在旧宅附近盯梢。他摇了摇头,嗤笑自己太天真,以为当着他的面撅簪立誓他就会放过自己。他把苏樱送回京郊,只身回了暗卫。这段时间陈六一不在京城,陆拾有暗卫的墨玉令牌在手,顺利进了暗卫的药房,避开卫医,拿到了紫玉琼霜的解药。

  两日之后,他来到京郊余府别院找苏樱,进屋就见苏樱已经毒发,窝在床上没有一点生气,脸色从灰色变成了紫青色,手指尖已经发黑动弹不得。陆拾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紫色的琉璃瓶子,倒出一颗药丸给苏樱服下,又用黄酒研开一颗药丸化成泥状涂抹到苏樱的颈后和额头的穴位上。

  解药服用之后,实属立竿见影,第二天,苏樱便有了点精神,手指也灵活了许多。第四天就已基本痊愈了。

  陆拾看着苏樱一天天痊愈,他也放下心来。

  苏樱痊愈后陆拾便要再潜入暗卫,苏樱虽然不愿陆拾再去冒险,却也知道阻拦不住他的,便与他一同北上。

  他们在宣府城外告别,临行之时,陆拾笑着对苏樱说:“希望我们下次见面,不要再是谁性命攸关之时了。”

  苏樱苦笑着点点头,看着陆拾驰马消失在黄沙中。相见时难别亦难,苏樱数次命悬一线,更是不愿再与陆拾分离,可人生的境遇实不能随心,苏樱自家变就深深懂得了这无稽的道理,她的苦笑化作风中不为人知的眼泪。 新派古风历史悬疑小说(全8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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