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二十五 局后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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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二十五 局后论局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这座隋代遗留的老塔,虽以砖石为主,但各层门窗装饰均是木制,烈焰焚烧后已成为一片废墟。
清晨后,人们冲入仍然冒着烟气的废墟中,却不见了玉鬟儿的尸身,那个神秘的雪姑更是消失无踪。
在经袁昇诊脉确认没有大碍后,李隆基已连夜被相王府的人接走了。
当朝阳再次带来黎明的时候,正是破案所限的第七日。袁昇早早地带着吴六郎,去刑部大牢探问了老爷子袁怀玉,给老爹报了喜讯。袁老爷子人缘不错,在牢中倒是全没受苦,虽然朝廷还未发放人的旨意,但大案已破,刑部中人更是不敢为难他了。
慰问罢了老爹,袁昇的心才安稳下来。回到金吾卫,他能深切地感受到同僚们的扬眉吐气以及对自己的由衷佩服。如此奇案要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侦破,金吾卫衙司上下自是一片欢腾。
袁昇却无暇给自己庆功,午后,便又带着陆冲、青瑛和黛绮赶到了长生阁。
最后一次在废墟中查找之后,四人才确信已再无可能找到一丝线索了,终于无奈地走入长生阁的观主丹房内歇息计议。
长生阁的观主无端摊上了这一场天大灾祸,当真欲哭无泪,看出袁昇是手握重权之人,一边乘机愁眉苦脸地诉苦哀求,一边紧着上茶伺候。近年来长安的贵族们受道士和僧人的影响,也开始流行起喝茶了。
屏退了啰唆唠叨的观主,四人再次计议离奇古怪的案情。
“虽然我们找到了李三郎,但这个案子,仍旧疑点重重,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破。”与陆冲脸上掩不住的兴奋不同,袁昇的脸色仍旧阴云一片。
“李隆基找到了,给他下蛊的婆娘也或死或逃,怎能说是没有破案?”陆冲扬起大头,“自然了,还是有些疑点的,比如当初在碧云楼内,李隆基是怎样消失的?”
袁昇道:“这个倒好解释。因为我也跟李三郎一般,遇到过同样的情形,忽然间同案饮酒之人离奇暴亡,任何人都会惊慌失措。那时候李隆基很可能听从了玉鬟儿的建议,及早离开现场。他很可能觉得凭着自己的郡王身份,绝对能将玉鬟儿及时救出,那么在不知这案情底细的情况下,还是先离开这是非之地,走为上策。”
“李隆基极可能是施展了一个小伎俩。他躲在门后,唤来了伙计甲,那人进来后被案发现场几乎吓昏,那时候雪山派宗主的亲生女儿兼得意女弟子玉鬟儿略施小计,自然会让他就此昏厥。于是李隆基换上了伙计甲的衣袍,我甚至相信,那时候的李隆基也接近‘傀儡仙’的毒蛊发作了,自然会听从玉鬟儿的摆布。碍眼的两个店伙计都被支开了,其他堂上穿梭的伙计们忙忙碌碌,是不会留意另一个穿着店伙计服饰的人进出的。
“是的,李隆基没有被什么仙术妖法凭空摄走,他就是那样堂而皇之地下了楼,应该有人看到过他,但谁会关注酒楼内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店伙计?李隆基钻进了雪姑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厢车内,他以为这是来接应他了却麻烦的,哪知道他陷入了一个真正的天大麻烦中。”
黛绮恍然道:“原来这一切都是雪姑这坏女人的算计,可恨她已葬身火海,死无对证了。可她为何要杀登云观海还有老郭呢?”
陆冲道:“杀登云观海不难解释,这两人都是玉鬟儿的崇拜者,甚至追求起来会无止无休,只怕误了玉鬟儿的大好前程。雪姑何等心狠手辣,自然要下手斩草除根。”
“你说的,乍听上去确实有道理,但细究之下又漏洞连连。”袁昇却摇了摇头,“即便雪姑为免却玉鬟儿的后患而要杀登云观海,但何必还要当着玉鬟儿和李隆基的面来动手?你一定想说,她们还想顺带劫持李隆基,但越是要劫持郡王,原本越该谨慎小心、悄无声息才好,她们为何却偏要这般大张旗鼓?
“还有,雪姑曾现身定慧寺,施法劫走了登云观海的尸身,似乎要将这两个诗人炼制成傀儡奴。这两个傀儡奴现下怎样了,他们到底有什么使命?
“此外,昨晚清心塔上那场离奇的大火,你们当真相信,雪姑会最终葬身火海吗?”
这几句话问得屋内都悄静了下来。
袁昇背手缓缓踱步,又道:“还有一个奇怪之处,黛绮问得对,从奇蛊杀人手法来看,慕仙斋被杀的老郭也必是雪姑动的手脚,但是她为何要杀老郭呢?”
“或许是,”陆冲很不服气,“她要给你嫁祸呢!”
“即便要嫁祸于我,还有许多事做起来也很麻烦。比如,她怎么知道老郭当时要去哪间酒肆跟我会面,更能预先赶过去放入了蜡烛?莫非老郭的一举一动都已被她监视了?”
青瑛沉吟道:“难道是莫神机做的手脚?不然的话,他怎能第一时候赶到慕仙斋?”
“不,老郭的钱财,来自宗相府的柜坊,而莫神机在派系中也正是宗楚客的人,这二人本是一路人马,所以莫神机绝不会来杀老郭。即便要杀,莫神捕也不会用傀儡蛊。那么,莫神机能凑巧赶来,很可能是得了本属同一阵营的老郭所秘传的信息,特意赶来给他助阵的。”
袁昇继续自问自答:“可你们想过没有,最神奇的是,监视老郭的一举一动如此准确之人,会是谁呢?雪姑,根本不可能!玉鬟儿?莫神机?这些人都全无可能,答案只能是……相王!”
“相王?”
屋内的人几乎齐齐惊呼出声。
陆冲更是狠拍脑袋:“本剑客彻底糊涂了,被你搞得糊里糊涂了。”
“我是说,相王或是相王府的人,才能真正监视老郭的一举一动。如此一想,许多事便顺畅了,登云观海和老郭,都有两个共通点——其一,均有莫名的飞来横财;其二,他们都背叛了相王府。”
陆冲只觉一股寒意腾起,惊道:“你……你是说,这傀儡蛊居然是相王自己安排来对付背叛相王府的人?
“有这种可能!”袁昇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忽问,“你适才说,你和青瑛逃出那妖花人蛊之厄后,曾进入天堂幻境,竟偷看到了太平公主在密会慧范?”
陆冲的神色一紧,点了点头:“不错,确是看到了一些秘事。看来太平公主才是慧范那老家伙和天堂幻境的背后贵人,而且她果然长袖善舞,只在大赛宝日露个面,便笼络得胡商归心,更趁机搜敛了大批钱财。太平公主和慧范的密议,因那老胡僧太厉害,我二人不敢潜入太近,只偷听到了零星几句,还多是些闲话的。最要紧的似乎只有一句话——把我的话传过去,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进入宗相府……这句话要传给谁,听来好生古怪,难道太平公主要派人偷袭宗相府?”
袁昇摇了摇头:“你们偷听此话的时间,是大赛宝日第二晚的万国赛宝会前,依照惯例,头晚决出的万国花魁玉鬟儿要给第二晚的万国赛宝会助兴。转天黄昏,我和黛绮也曾在那祆庙后园内听过雪姑与玉鬟儿的几句密议。两相参详,便知道这句话,是太平公主给雪姑下的死令,先要让玉鬟儿在万国赛宝盛会亮相之际迷住宗楚客,再于三日后进入宗相府。”
陆大剑客恍然:“原来如此,难道玉鬟儿和雪姑竟是太平公主这边的?特别是玉鬟儿,本是太平公主用来对付宗楚客的一着险棋!她身怀毒蛊异术,只要进入了宗相府,那便……但怎的最终她?”
袁昇叹了口气:“只因情天恨海,让这个棋子出了偏差。但你们这次偷听,最让我震动和疑惑的,便是慧范。这老狐狸一直是脚踏两只船,但从太平公主的吩咐中可知,在此案中似乎他是站在了太平公主一边。可他到底参与了多深?仅仅是在花魁赛宝大日中,帮着玉鬟儿夺魁吗?那座怨阵呢,是太平公主还是另有别的大人物在推动?”
“不过这些都不是当务之急!”袁昇的眼芒愈发幽深,“不要忘了天下第三杀,那才是最真实的威胁,杀机,仍未解除!”
众人的心又是一沉。
天下第三杀的威胁,其实早在慕仙斋凶案之前,甚至是早在碧云楼凶案之前。但随后这两大奇案一起,波诡云谲,风起浪涌,将辟邪司诸人的心思都放在了那里。直到此时,众人才重又想到那个离奇而又阴沉的刺客天下第三杀。他似乎是透明的,仿佛根本不存在,又似乎无所不在。
这时忽听得啪啪的叩门声,一个金吾卫暗探匆匆赶来,刚说了一声:“将军,有贵客来访!”
“袁将军,都不是外人,我就不劳通禀,登堂入室了。”随着廊间这低沉的声音,一道熟悉的身影大步而入,正是临淄郡王李隆基。
众人都是一惊,陆冲更是不由脱口道:“郡王,您怎的不在王府好好歇息,却亲自赶来此地?”
“我为何不能来,”李隆基的脸上笼着一层掩不住的寂寞和疲倦,“一夜未眠,来到这里,心会安稳些。”
他虽大有倦意,但仍不失往日的豪爽和礼数,经得袁昇引荐后,对青瑛和黛绮两人点头微笑:“袁将军用人果然不拘一格,两位秀外慧中,巾帼不让须眉。”
青瑛冰雪聪明,知道李隆基匆匆来此,必有紧要之事,当下客套了几句,亲自给李隆基奉了茶,使个眼色,便和黛绮寻隙告退。陆冲是李隆基的贴身死士,本待留下,却也被伶俐的青瑛拉走了。
屋内忽然间安静下来,案头上的钧瓷盏内有浓郁的茶香袅袅浮动。当时唐人喝的是茶汤,内里还要添加桔皮、枣、姜葱、薄荷、茱萸等调料。李隆基喝了一大碗茶汤,脸色有了些红润。
袁昇再给李隆基把了脉,微笑道:“恭喜三郎,没有什么残毒遗存。凡经艰难,必有所得,经得这一番历练之后,三郎也必有进境。”
“我来此地,不是请袁兄诊身上之病的。”李隆基有些疲倦地抬起眼,望向窗外的那座塔。被大火焚烧后的清心塔残破不堪,却依旧执拗地挺立着。
“我想请你给我诊一诊心病,我心难安,没一刻安稳。”李隆基睁大双眸,眸中的血丝更浓了。
袁昇点头:“君心不安,只因是对玉鬟儿深怀歉疚吧。”
李隆基不语,屋内忽然悄寂得吓人。
袁昇叹了口气,举起了自己左手食指,道:“这门傀儡蛊诡异凶险之极,有附骨钻髓之力,哪怕我只是不经意间吸收了一小缕,仍旧极难剔除。那日黄昏在后园中遇到你,仓促之际我无力带走郡王,所以只给你度入一道元神灵力,实则寄望于‘七夕夜,清心塔’这六字,但没想到郡王这么快便被唤醒,这完全出乎我之意料。”
“我甚至想,”他紧紧盯着李隆基那双爬满血丝的眸子,一字字道,“玉鬟儿极可能没有给你下蛊!”
“是的……”李隆基慢慢吁出一口气,“那日碧云楼凶案发生,我仓促下楼逃避,进了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厢车。一钻入车内,我就昏倒了。原来在碧云楼内玉鬟儿便给我下了一种蛊,却不是傀儡蛊,而是一种让人昏睡不止的迷魂蛊。醒来后,我才知自己落入了雪姑的手中。这实在是个疯狂的女人,但刚刚抓到我时,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我。”
“直到玉鬟儿被放归,雪姑看到她对我情真意切,才动了将我炼制成傀儡仙的歹毒之念。但玉鬟儿心细如发,在我第一次被下蛊之后,便发现了端倪,并做了手脚。傀儡仙有‘九转成仙’之说,需要连下九次蛊,但我只中了一次。此后的情形,我都是照着玉鬟儿的吩咐,装成痴痴呆呆。
“是的,我中了蛊,但远没有那么严重,全因玉鬟儿的保护。可麻烦在于,那种毒蛊哪怕中了一次,也是如你所言,会锥骨入脑,于是我半为伪装,半为毒发,我装得真正毒发入脑,想逼迫玉鬟儿给我解毒。可玉鬟儿却哭着说,这种毒蛊无药可解。我甚至连逃出去的机会都没有,那园内小径的法阵我看不透。甚至,那晚遇到了你,可你也身入险境,无力带我逃走,而且这种毒连你都无法破解,贸然逃出去又有何用。但你走后的那一晚,玉鬟儿竟横下心来,跟我说出了这反客为主之法……”
袁昇默然。他依稀看到了那个凄恻的画面,沉黯夕影下的两个人,故作痴呆的李隆基,泪水涟涟的玉鬟儿。他本来爱她,她对他更是一往情深,偏偏他们的身份如此悬殊,而她又有那样一个偏执的母亲。
只因这个偏执的母亲要报复。可这世间的冤冤相报,多是挥棍击水,最终都会将击水之力返回,甚至弄得自己满身潮湿。
最终,那个彷徨无策的绝美女子对情郎说出了那个决绝的法子,犹如凤凰投火,毅然决然。
袁昇甚至看到了玉鬟儿深夜难眠、踟蹰月下的幽怨身影。
“她那时紧紧抱着我,不停地哭着问我,你会永远记得我是吧,你会永远记得我是吧?”李隆基瘦长的身子突突颤抖起来,“然后便是那句话,放心,所有的罪都由我来担……直到如今,我也不大明白,她要为谁担罪,是为那丧心病狂的雪无双吗?”
“她已决定去死,却说所有的罪都由她来担!”袁昇也觉心底阵阵抽痛,不由叹了口气,“那时候,郡王已知道,反客为主就是要由你亲手杀了她吧?而且只有这一个法子,能让你彻底脱困。”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气,“反客为主,是我唯一的法子,也是我唯一的希望。但我完全没有想到,其实玉鬟儿已看出了我的意图,却没有阻拦。她甘愿……死在我手中。她甚至最后还告诉我,所有的罪都由她来担……”
忽然间,李隆基放声大哭。
这一声长哭他憋屈已久,此时悲愤恸号发自肺腑,哭得摇动心魄。
袁昇的鼻子也是一酸,不由想到了昨晚清心塔上的惨剧,想到了那句凄恻的誓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下辈子,记得我呀……
他没有劝,只是看着这个男人痛彻肝肺地号哭,这也是唯一能让他的心稍稍安稳的办法。
“还记得吗?玉鬟儿曾经说过,让我今后只爱她一个。那时我还笑她太痴了,哪料想,最终是她胜了!”李隆基慢慢扬起了脸,盯着结满蛛丝的屋顶,叹道,“只因从昨夜之后,我再不会爱上别的女子了。每时每刻,我都只会想念她了,无穷无尽地想念……”
袁昇的心一紧,骤然生出一念,玉鬟儿与她母亲雪无双一样,都是决绝偏执之人,或许这才是她想要的结局吧。
他忽然发现,李隆基今日穿了一件素白的圆领窄袖长袍,细看那袖口处又印着花卉暗纹。他知道李隆基穿上这袭白衣是为了玉鬟儿,但挚爱方逝,为何又要选上带花的襟袍呢?
略一注目,才发现那些素色暗纹竟都是牡丹图案,袁昇心中了然,叹道:“三郎心细如发,连选的袍裾都与她的喜好相同,想必玉鬟儿也是喜欢牡丹的吧?”
“她喜欢牡丹,父王也喜欢,”李隆基拈着袖口处的暗纹,黯然道,“或许他们两个都是受了雪无双的影响吧。”
袁昇不由想到那日在沉香亭畔与相王李旦的对话,想到老爷子提及自己园中牡丹的自得神态,也不由暗笑,忽然间一句话在心头亮起“看上去时日差不多,不过,肯定是头疾在前,两三日后,我们才移来了这本牡丹”,这句话犹如一道疾电,倏忽闪过。
“天邪策之天下第三杀!”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李隆基扬眉道:“你说什么?”
袁昇的目光熠然一闪:“三郎知道吗?听说为了对付天下第三杀,相王府由瞿昙大师亲自主持大局,设了一道‘囚妖’奇局。”
李隆基道:“昨晚回府,我听大哥说,父王府内的又一个马夫突然暴毙,但那刺客却并没有出现。刚刚从大哥口中得知,这囚妖局,似乎也有我的好姑母太平公主参与其中!”
袁昇肃然站起来,仰头默算片刻,喃喃道:“是啊,太平公主也参与了囚妖局,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听得袁昇略述了自己的推断,李隆基的脸色愈发刚硬起来:“这真是一个局中局、奇中奇呀!现在,我终于知道,我的姑母太平公主有多疼爱我了,很奇怪啊,她为何独独视我如眼中钉?”
“无论如何,让我们看看这场囚妖局如何了断吧!” 新派古风历史悬疑小说(全8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