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九鬼渡张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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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九鬼渡张通
一
陆拾只身赶到福建,询遍暗卫的眼线,却寻不见任何关于苏樱的消息,更不知道苏樱究竟是在何处遭遇不幸。他本以为到了福建兴许能找到当时埋苏樱的坟墓,他想无论如何都要带苏樱回京城,好生安葬,不要让她的魂魄在异乡孤苦漂泊。
可任凭他怎么打听,都找不出头绪,陆拾失望透顶,整日以酒为伴。陈六一向他隐瞒了所有的事实,他怎知苏樱被害之处根本不在福建。
伤心至极的陆拾终日饮酒垂泪,不知何时醉倒,醒来又继续狂饮……自己竟连苏樱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心里充满了仇恨和悲伤,肝肠寸断。这样醉生梦死月余……
直到有一天,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把一盆凉水浇在他头上,那男子留下一封信便离开了。陆拾打开信封一看,里面有一封信,是陈六一的笔迹,上写:“除张通后回京。”另外还有一块墨玉令牌。
见到令牌陆拾清醒了许多,自己是一名暗卫,也是锦衣卫的镇抚使,接令牌就要领命执行任务。陆拾整理了情绪,带着胸口剜心的痛,开始为任务做准备。
混沌的日子让陆拾头脑麻木,他硬着头皮开始查寻有关张通的消息。这个张通如今已是惊弓之鸟,藏得十分隐蔽,陆拾找了两天并无任何进展,只得去他家里再搜查些线索。
张通家已经被官府查封,正在清点物品,他的家眷通通被关在后院不得私自进出。陆拾出示了锦衣卫的令牌方才进入,他走进正院的东厢,发现一个书房,他心想:“平素里张通在家时,必定常在书房。”
陆拾径直走进张通的书房,他抬眼观望,挨着正面墙壁是整排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书架前面一张六尺长的书桌,宽阔结实,桌子的木材光亮却不见雕有什么花纹,看起来很低调。陆拾看着屋内的摆设,暗想张通平日里定敛了不为人知的钱财,才会有如此奢华的家具。
陆拾慢慢走到书案前,细细查看屋内的每一个角落。走到书桌与书架的中间,陆拾坐在椅子上,把自己想象成张通,假若他坐在这张书桌前,平日最关心、最机要的物件该放在何处?若张通坐在这张椅子上,最方便、最顺手的藏匿物品之处又该是哪里呢?陆拾缓缓看四周,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却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他长吁一声,便准备起身离开,当他手握住椅子的把手要站起来时,忽然觉得左手无名指下仿佛有凸起,精通机关术的陆拾立刻警觉到此处可能是一个关窍。他这几天看探子给他呈上的记档里有一项写着,这个张通是个左撇子,如果这样,机关设在左手下方最为合理。
陆拾赶紧蹲在椅子边查看把手,果不其然,这椅子的把手下方内侧有一个凸起的按钮。他用手抵住按钮,只听见身后“刺啦”一声。
陆拾转过头看,书架最边上的一组格子开启了一个窗口似的空间,陆拾走到近前去,仔细查看,这是一个小型的密龛,设计得非常精细,有一扇窗大小,里面有几层格子,上面分别放着几只匣子和密密麻麻摆着的书本。
见此密龛,陆拾甚为惊喜,他仔仔细细地翻看着格子里放着的东西,果然存有不少金银珠宝,看来自己的推测没有错。还有几本手写的记档,有的已经泛黄,看上面记录的年限已经有些久远,也有两本比较新的,陆拾心想:“这张通是一个头脑清晰之人。”记档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张通在福建利用自己的身份走私货品的记录,从哪儿入关、流向何方、联络人,等等。
陆拾一笔一笔地看着,不禁摇头,这记档所记录的走运私货的行为年头之久、数量之庞大、牵扯的人之多令人咋舌。按这些记档所写的内容推测,这张通身处边境海域,一个正五品同知,不说是富可敌国,也堪称家财万贯了。
难怪他见朝廷派人来巡查就吓得狗急跳墙,挟持官员从而潜逃,如若他不出此下策,早晚也是死罪,就只走私这项就足以让他株连九族的了。
当然除了走运私货,还有买卖死囚、保荐官员等其他罪行,陆拾心生怒气,盘算着该如何杀掉这个狗官。
忽然,三个熟悉的字跃入眼帘,陆拾眼睛瞪大皱起眉头,只觉得头顶像被一锤击中似的,整个人没了力气,怔怔地发起了呆。
“陈六一”这三个字赫然出现在张通走运私货的记档里,而且条条状状都写得清清楚楚,这些年来,陈六一一直通过张通和倭寇进行走私交易,金银、珠宝、火器、丝缎、烟草……白纸黑字写在上面,时间、地点、交接人均一清二楚。
陈六一派自己去杀掉张通,并不是为帮朝廷解决一个犯官……如今张通已然在逃,陈六一是为了借此机会除掉这个知道太多的无用棋子?陆拾想到这些,赶紧把这几本记档卷起来,揣进怀中的口袋里,又把小密龛的窗口关上,离开了张通的家。
到了客栈,陆拾发现自己的脊背都已经湿透了,这样的局面下,他要亲自找到张通问个清楚。
二
九月的京城,秋风带着凉意,树叶纷纷变黄飘落,卫所门前几名小厮正在扫着落叶,院里有些冷清。陈六一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苍白的天空,眼中掠过一丝阴霾。他背着手站着,思索了一会儿,转身要回正厅,见廊前的古树落了几片树叶在门口,他微微蹙眉,这个秋天事情实在是多了一些,他抬腿上台阶,进了屋子。
东厢的孙伯看见陈六一面色有些凝重,赶紧叫小厮来正厅门前把树叶打扫干净,他又去泡了茶,端着托盘进了正厅。
陈六一坐在堂前的正位,神色凝重地打量着香案,见孙伯进屋,便抬起右手招了招,孙伯端着茶走上前来。茶壶茶杯轻轻放在几子上,孙伯道:“统领今日可有什么烦心事?”
陈六一没回答,端起茶杯闭上眼睛闻了闻,喝了一口。他的双颊结实宽厚,情绪不高时会显得格外严肃,过了一会儿,他说:“拾儿那边有消息吗?”
“回统领。”孙伯微微弓背着回答,“今日收到的信儿,听福建那边的番子说,陆拾整日奔走追查张通之事,目前还没有什么眉目。大概张通在福建多年,早已想好了藏身之处,不易被查到。所以……”
没等他说完,陈六一深叹了一口气,喉咙里就发出沉闷的声音,颜色大为不悦。
孙伯便不再往下说了。
陈六一面无表情地把杯子放在桌上,沉声道:“这么多年,你还不清楚陆拾的能力吗?除掉一个小小的张通算得了什么!”
“呃……”孙伯低下了头。
“除非,他不想杀!”陈六一沉着脸说,“行了,你先出去吧!”
孙伯一拱手,低头出去了。
陈六一在手边拿过一张白纸,小狼毫毛笔蘸了蘸墨,写下几行小字:“令尊已回京中,安置于城南,病情已无大碍,速了张通之事回京团聚。”写完之后将纸裁开卷起,陈六一拉开抽屉想找一支细竹筒,在抽屉中翻找时,忽见一支银簪,簪子上雕着一只小鸟衔着梅花的图案,他看到簪子怔了一下,叹了口气,又拿起一支竹筒,合上了抽屉。他将信插入竹筒中,站在窗口,打开窗户,一只灰尾的白色鸽子站在窗前,陈六一把鸽子抓在怀里,将竹筒系在鸽子的脚上,一抬手放飞了鸽子。
他站在窗口,见鸽子盘旋了几圈飞进苍白的天空,陈六一回到椅子前坐下,又打开抽屉,看了看那支银簪。
陆拾在福建省内访查张通走私之事多日,按照张通的手记,他暗地里查了一些联系人,令他觉得十分棘手。这日天黑他从外面回到客栈,一进房门,就看见一只白鸽站在窗边,灰色的尾巴抖动着,红色的脚上挂着一支细细的竹筒,他疾步走到窗前抓住鸽子将竹筒解下来,打开一看是陈六一的笔迹,信的内容更是令他一筹莫展。
信中所写分明是在逼迫自己,陆拾很清楚,陈六一是在用父亲要挟自己,早年间父亲陆嘉参与科举舞弊,曾有证据落入陈六一手中,陈六一以此事制约陆拾多年。陆拾很清楚,凡在朝为官者,无人逃得过暗卫的调查,所有的证据和隐私都记录在案,自己家也不例外。
自己在福建的时日不短,却没能完成任务,看来陈六一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再拖下去对彼此无益,考虑到父亲的安危,陆拾只好找出纸笔,回信给陈六一,告诉他自己会尽快找到张通而杀之,任务完成后便回京。写完后,又系在白鸽脚上,把白鸽放回天空。
站在客栈的窗边,仰望着天空,白鸽越飞越高,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闭上眼睛用力吸一口气,许久才呼了出来。苏樱之事没有半点眉目,张通这边又不能再多查,自己只能做违背良心的事,他不敢想以后,只能先解决眼前。
自那日起,陆拾不再追查张通走私一事,全力搜寻张通藏身之处,他整日奔走于暗卫情报番子之间,又调派锦衣卫福建分舵的人手一起查访,三日后,刚查到一点眉目的陆拾午后回到客栈,却又见一只白鸽站在窗边,他便知是传信的鸽子,上前取下信件打开一看,竟是陈六一召他回京的手书。
前些日子还在逼迫自己杀张通,眼下刚有眉目却又召自己回京,看来陈六一已经对他生疑,但先回京也好早日见到父亲。
只是苏樱的尸骨、遗物他一样都没找到,他不知何时才能追查出杀害苏樱的人,让苏樱就这样被弃于异乡。陆拾又一次感到剜心地痛,一日找不到苏樱的尸体,他这心痛就一日不能停止。两行眼泪滑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沿着颈子流进衣领里,陆拾觉得冰凉刺骨。
三
北方入秋层林尽染,树叶一夜之间由绿变红,陈六一不喜欢红叶,每每看见树叶染成红色、黄色,随之掉落在地面上,他都会有些焦虑。到了秋天,孙伯总是打发人把卫所正院和大门口尽量打扫干净。
谭少卿匆匆走进正院,到了正厅门口整理整理衣服叩门。
“进来。”屋内传出陈六一洪亮的声音。
“统领。”谭少卿进门,毕恭毕敬低下头拱手行礼。
陈六一正在屋里踱步,好像思索着什么事,见谭少卿进来,他一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坐。”
“谢统领。”谭少卿坐下,背挺得很直。
“你带一组人马,去福建除掉一个名叫张通的通缉犯,他挟持朝廷派去福建的钦差后潜逃,藏匿数日。官府通缉多日无果,朝廷现在对他已无耐心,才令暗卫出动。今日派你们过去一举灭之。”陈六一说起话来语气还是一样的洪亮有气势。
“是!统领。”谭少卿赶紧领命。
“这是舆图,根据线报,此人藏匿于福州马尾镇,你去了之后再与当地联络之人确认,具体细节和令牌一会儿去找孙伯即可。”陈六一说到这儿一顿,又认真地看着谭少卿说,“见到此人,格杀勿论。”
谭少卿赶紧起身,一拱手,道:“是,统领!少卿领命!”
陈六一点头,挥了挥手。
谭少卿便离开了正厅,去东厢房找孙伯了。
过了一会儿,谭少卿离开了正院,孙伯从东厢房里出来,进了正厅,跟陈六一说:“统领,谭少卿今天下午便会带领十名百户去福建了。估计得半月时间才能到,我让小白给他们配几匹快马,或许能早到两天。”
陈六一点了点头,没说话。
孙伯正要离开,陈六一忽然叫住了他,说:“派猎狗带五个人盯着。”孙伯赶紧点头。
暮色笼罩大地,喧闹的京城安静了下来,家家户户点起了灯,关起了门窗。京郊余府别院也是门窗紧闭,屋内人影晃动,余玲珑踏着月色而来,她一进屋便看见秋水和苏樱正在收拾行装,有些惊讶,问:“师父、苏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刚刚在我师父那里收到消息,已发现通缉犯张通和暗卫《按察录》的所在,我们要即刻赶往福建。”秋水匆匆地说。
“你二人同去?”余玲珑眨着圆眼睛问。
“对。”秋水答道,“我去追查《按察录》那条线索,苏姑娘去找张通,我们分头行事。”
“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谭少卿那边也送来消息,暗卫也找到了张通的藏身之地,他今天已经出发了。”
一旁的苏樱只低头收拾行装,没有搭话。
余玲珑一听,急得一跺脚,嘟着嘴说:“你们要走了都不告诉我一声,若不是我今天来,明日都找不到你们了!”又嗔道:“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当自己人啊?”
秋水放下手中的东西,扭过脸看余玲珑的小脸蛋憋得通红,温柔地笑道:“你别急,我估摸你今天会来的,若你今晚不来我也会派人去通知你的。”
“可是……”余玲珑皱着鼻子,嘟着嘴说,“你们……你们都没有算我一份!”
“此去福建路途遥远,你若随我们去了的话,家里人可同意?”
“同意!只要我是随你去的,我爹都会同意的。我爹同意了,全家人就没人敢说什么了。”
秋水没想到余玲珑会这么说,她满心以为余玲珑是断出不去京城的。
余玲珑走到秋水身边,拉住秋水的胳膊撒娇:“师父,你就带我去吧——”
秋水想了想,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也软了,问:“我和苏姑娘不同路,你愿意跟谁走?”
余玲珑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脸上笑逐颜开,两手举起来,几乎要欢呼了,提高声调说:“太好啦,师父,你答应带我去啦!”
秋水怜爱地看着她,一皱眉,又笑着说:“这么大了,还蹦蹦跳跳的没个安静样。你到底跟谁走?”
“你们两个我都跟,我轻功好,脚程快,给你们传消息!”余玲珑眨了眨大眼睛,对自己的想法很得意。
秋水摇着头笑了,说:“好吧。”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从袖子里掏出一支小手指大小的竹筒,竹筒上面有三个孔,看起来很像一支小型的笛子,她递给余玲珑,道:“喏,这个你拿好,带在身上。”
余玲珑接过竹筒,有如白玉的小手来回翻着竹筒仔细看了看,抬头问秋水:“师父,这是何物?哨子吗?”
秋水一笑,答道:“前些时候少卿来这里,带了四只小鸽子,让苏姑娘帮他训练成信鸽,可是信鸽训练起来怎么也得一年的光景,而且这些鸽子现在还有些小,于是苏姑娘就研究了一个用哨声呼唤信鸽的好办法。”说着她指着小竹筒上的孔说:“你看,这几个小孔按住时,你放在唇边吹响它。”
余玲珑赶紧放在嘴边,吹了一下,发出了细而尖的独特声响,在夜里格外响亮。她立刻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二人,说:“哎呀,真的!”
“嗯,我来教你。”秋水把着余玲珑的手边教她边说,“你轻轻吹,声音更悠扬,按住不同的孔,就会发出不同的声音,小鸽子就会按照不同的声音指令飞来或者飞走,你一定要记住。”
简单地收拾好行装之后,余玲珑也赶回城里和家人道别,翌日清晨一同前往福建。
三个姑娘一路上栉风沐雨,跋山涉水,虽然辛苦却因为有彼此相伴也不孤单。风雨兼程半月,终于到了福建。
再次踏上福建这片土地,嗅着微咸的海风,苏樱恍如隔世,上次来这里还是帮陈六一取那斛险些让自己丧命的东珠。想到这些,苏樱感慨万千,如今自己的名字已经在暗卫中销声匿迹,但自己始终与它脱不了干系。
苏樱、秋水、余玲珑三人都乔装打扮成男子模样,特意把皮肤涂黑。到了福州,三个人准备分头行事,苏樱将赶往马尾镇搜寻张通的消息,秋水则前往长乐去找骆老先生给她安排好的接头人,本以为余玲珑会跟着师父秋水一起去长乐,她却跟着苏樱去了马尾镇。
秋水也没有办法,只得再三叮咛她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不要给苏樱添麻烦,苏樱也答应秋水保证一定会看护好这位“大小姐”。
四
马尾镇是个安静的小渔港,家家户户以打鱼为生,镇上只有两家客栈,苏樱探查发现有一家的后院里已经拴了几匹马了。苏樱猜测有可能暗卫的人已经到了。
她便带着余玲珑乔装打扮成渔村女孩的样子,把头发梳成两条麻花辫,身穿粗布短衣裤,裤脚挽起,脚上一双草鞋,看起来活脱儿就是打鱼的姑娘。
秋水事先找骆商铭帮她在福建马尾镇安排了一户渔民,按照秋水的提示,苏樱和余玲珑找到了靠着海的两间茅草房,到了跟前见到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脸庞儿和肩膀被海风吹得又黑又红,苏樱上前,那男人出示了犀牛谷的令牌,请苏樱和余玲珑进了屋子。
聊了两句,苏樱放下心来,这人确实是秋水给她们安排的渔户鲁飞,门口泊着的小船上用漆写着个大大的“鲁”字。
鲁飞将苏樱和余玲珑安顿好之后,自己便驾船出海了,说要两三日之后才能回来。他临走前给了苏樱一张字条,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是他们近来打听到的张通的藏身之处,并告诉苏樱,因为小渔村里消息闭塞,张通至今尚不知危险已近。
到了晚上,海风吹着海面泛起层层的浪花,苏樱坐在茅草屋里矮矮的榻上,闭着眼睛盘腿打坐。余玲珑躺在一旁,睁着大眼睛看着屋子里的一盏油灯发呆,灯火抖动,她眼睛也随之闪烁。
过了一会儿,余玲珑看向苏樱眨眨眼睛,问:“你怎么知道谭少卿也在这儿?”
“嗅觉。”苏樱闭着眼,面无表情地回答。
“什么?靠闻的?不是靠看的吗?”余玲珑一听,好奇地追问。
“你不信,那我就验证一下。”苏樱并未睁开眼。她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扣在一起放至嘴边,鼓起嘴巴用力一吹,长长的呼哨划破海面传向远方。
余玲珑瞪大了圆圆的眼睛,看着灯光下苏樱冷峻的脸颊,有些无所适从,只是怔怔地看着苏樱。大约半炷香之后,苏樱还是闭着眼打坐,海浪声此起彼伏。余玲珑有些失望,噘着小嘴又躺了回去,抿着嘴,又不好开口问。
正在余玲珑无聊地捋着自己的辫子时,忽然外面一阵蹄声由远及近,马蹄踏在沙滩上,发出闷响,余玲珑“腾”地坐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苏樱,刚要说话,苏樱便睁开了眼睛,也看向余玲珑,与她眼神交汇。余玲珑兴奋地跳了起来,说:“快,出去看看!”
苏樱点了点头,起身走到茅草屋门口,看见自己的马“绝雳”正在门口甩着头打着响鼻兴奋地迎接她,自从上次滨州遇刺之后,绝雳便被带回了暗卫。苏樱抬起手摸了摸它的脸颊,绝雳低下头亲昵地把脸贴近她。苏樱拍了拍绝雳的脖子,回头看看余玲珑,只见这姑娘一脸惊喜。苏樱笑着挑起一条眉毛,好像在说:“怎么样?”
余玲珑见她如此神奇,笑着说:“太神了!”
苏樱点了点头,又拍拍绝雳。
“可是……”余玲珑歪着头,思索着问,“我问的是谭少卿,你却把你的马叫来……”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海风吹过,额前的头发随风飘摆。
苏樱笑着问她:“你觉得,如果谭少卿不在这里,绝雳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呢?”
听她这么说,余玲珑转而一笑,饱满的脸蛋儿鼓了起来,说:“对呀!是他把马儿带来的?”
苏樱点头道:“嗯,在京城的时候,我嘱咐他下次出来行动就说需要多带两匹快马,倒换着骑,可以走得快一些,借机把绝雳带出来。我这马儿性子极其刚烈,是决不会让其他人骑的,整日在暗卫的马厩里拴着,饲官也愿意他带出来。”
“那它让谭少卿骑?”余玲珑好奇地问。
苏樱一笑,答道:“怎么可能!我想这一路上,他也只是拖着绝雳跟在队伍里走,别人肯定会笑他傻了吧唧地领了匹不能骑的马!”苏樱摇了摇头。
“噗——”余玲珑一下笑得直不起腰,捂着肚子,说,“哎哟,苏姐姐,你这不是在整他吗……哈哈哈哈……”
苏樱挑起眉毛,努努嘴儿,说:“那我也没办法……”
“看来他确实在这儿了,而且离我们还不远。”余玲珑笑够了之后,伸伸腰说。
“没错,他把绝雳的缰绳放开没有拴着,估计也算计出,我快要到了。”苏樱看了看余玲珑,严肃地说,“咱们赶快收拾一下,今晚行动。”
余玲珑抬起头来,观察了一下,也露出少有的认真表情,说:“已是二更了,差不多了。”
苏樱点了点头。
两个姑娘又回到茅草屋里,苏樱把自己的短刀放在袖中,腰上揣了一排飞镖,回头一看余玲珑已经收拾完毕,两手持一对鸳鸯剑。苏樱看了看,问道:“你就只这一对短剑吗?”
余玲珑点了点头。
苏樱想了想,走到榻边把包袱打开,从里面取出那把连弩,又拿了一捆弩箭,转身递给余玲珑,嘱咐道:“这个给你备用,这是连弩,它一次上四支弩箭,每次可三弩齐发,射程大约二十丈。”
余玲珑接过连弩仔细查看,说:“我以前所见的都是单发连弩,这弩看起来小巧得多。”
苏樱点点头,说:“玲珑,我们今晚去擒张通虽然不难,但很有可能遇见暗卫的杀手,他们各个下手狠毒,你以短剑与他们搏斗我怕你会吃亏。你若有何闪失,我如何向秋水姑娘交代?你轻功了得,可在远处以连弩伏击同时掩护我,可好?”
虽然苏樱说得比较婉转,但余玲珑也听出来苏樱是觉得自己功夫不好,怕不敌暗卫的人,她吸了口气,垂下了眼睛,点点头。
苏樱见她有些失望,赶紧安慰道:“你的任务很重要,一旦我不敌对方,你定要为我解困,若我被擒,你也不要慌,把消息传给你师父!”苏樱深邃的眼睛里带着少有的依赖和求助。
余玲珑见状,又转而露出兴奋的表情,得到信任的她一扫刚刚失望的情绪,使劲儿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掩护你!咱们走吧!”
苏樱又把张通藏匿之处的地形和今晚的战术跟余玲珑仔细讲了一遍,两个姑娘便出了门,骑上苏樱的马儿消失在夜幕中。
马尾镇三面环海,绝雳驮着苏樱和余玲珑飞快地穿行在这个人烟稀少的渔村,很快就到了西面的海边,一户背山面海的人家映入眼帘,三间连排的木屋里透着淡淡的烛光,一排矮木桩在屋前围了一大片沙滩,形成了一个院子,深夜惊涛带着剧烈的响声拍打着海岸。
苏樱和余玲珑下了马,苏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余玲珑点了点头。苏樱看了看周围,木屋后面背靠着一座小山,山上长满了灌木,苏樱拍了拍绝雳的后背,指了指小山的方向,绝雳机灵地跑了过去,藏在树丛里。马蹄声被海浪淹没……
苏樱又跟余玲珑小声说:“你藏在房子后面的树上,不要太远,寻个能看见院子的地方,一定要在连弩射程内。”
余玲珑连连点头,飞身往房子后面跑去。
苏樱轻手轻脚地跨过矮木栅栏进了院子,走到窗下,寻了一处窗纸破漏的地方蹲下来往里窥探。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身穿深蓝色粗布衣服,盘腿坐在矮榻上,面前一张矮脚桌子上面放着一盏油灯、一个酒坛、一个酒杯,正愁容满面地垂着头。苏樱一眼认出此人就是张通,上次来福建取东珠时就曾见过他。
苏樱站起身来,到门前准备进屋,忽闻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她警觉地回头观望,一组人马身着黑色衣裤,个个精神抖擞。苏樱对这样的装扮再熟悉不过,她微微皱眉。
既然撞上了暗卫,苏樱索性镇定地在门上拍了两下,喊道:“张通,出来吧,你的老朋友们都来了,想活命最好跟我走。”
只听得屋内响起了酒坛打翻的声音,然后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在屋内东撞一下西撞一下,已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樱在门外微微皱眉,她抬起腿一脚把门踹开,走进屋里,见张通在屋子一角,蜷缩着双腿抖作一团,眼睛铜铃似的看着苏樱。苏樱仍只说了一句:“想活命,跟我走!”上前便抓住他的手腕,拽他起来。
可这张通只以为苏樱是暗卫派来抓自己的,一甩胳膊想要挣扎逃脱。
苏樱听见外面马蹄声几乎已经到了院里了,也顾不得许多,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对着挣扎的张通颈子上的穴位用力一点,张通立刻消停下来,接着又在他肋下和后腰分别点了一下,张通已然动弹不得,好像一块烂抹布似的趴在地上。
苏樱揪起张通背上的衣服,用力一提,迅速出了木屋。到了门口,暗卫的人马已经停在院内,为首的一个瘦高的青年,样貌俊俏,苏樱一看正是谭少卿,她嘴角微微提了一下。
谭少卿见苏樱从屋里出来,手上提着一个四肢无力的人,离得老远借着海风已经闻到了一股酒气。
正当苏樱从屋里出来的一瞬间,谭少卿故作惊讶地将马缰绳一勒,马抬起前蹄啸了一声,响彻夜幕。
后面几人的马也纷纷骚动起来,虽然面前这女子一副渔村女孩的模样,可那白皙冷峻的脸、高耸的鼻梁、深邃的目光,不是苏樱又是何人?谭少卿故意瞪大了双眼,紧皱眉头,死死地盯着苏樱,嘴颤着问:“苏……苏千户?”其余几人也目瞪口呆。
苏樱将张通扔在地上,冷面看着谭少卿。
“谭百户,哦,不,现在应该是谭千户了吧。”苏樱看着谭少卿,眼睛里射出凌厉的目光。她掏出一块手帕将两条麻花辫绑在一起,朦胧的月光中夜游发出一道寒光,苏樱说:“怎么,今天你们是要来跟我抢人的吗?”
谭少卿看了看后面的人,假装壮着胆,扬起下巴,皱着眉问:“苏……苏千户,你没死?”
“少废话!别叫我苏千户,暗卫早已没我这号人了。”
“就算你现在不在暗卫,可暗卫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我手上持着令牌,奉命来擒张通,那么今天就势在必行,没得商量!”
“嘁——”苏樱一下笑了出来。她挑起左边的嘴角,瞥了谭少卿一眼,道:“谁在跟你商量?你们听命于令牌,我手上的夜游可不听!”
苏樱说着,脚下用力,腾空而起,一刀不偏不倚直奔谭少卿面门而来,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苏樱就已经到了跟前。谭少卿坐在马上只见一道寒光飞过来,腰上赶紧用力将身体扭向一边,躲开了这一刀,随即从马上跳了下来。
其他人都知道苏樱的厉害,那可是天字卫的头号杀手,见谭少卿差点吃了一刀都倒抽一口冷气,也许他们现在依旧分不清苏樱是人是鬼……
谭少卿紧锁双眉,背后抽出长刀紧握刀柄拉开架势,说:“既然苏千户,不,苏姑娘如此坚持,谭某就奉陪了。”说着脚底用力,挥起一刀直逼苏樱。
苏樱未躲未闪,当谭少卿逼近时,她眉毛一挑。借着月光,见谭少卿眼珠一转,嘴角微微一挑。
当谭少卿的刀马上就要劈在苏樱眼前时,苏樱飞速地旋转身体,夜游横扫而出,谭少卿顺势转身躲闪。几回合之后,苏樱伸出两根手指直插谭少卿双肋,在谭少卿挥刀之时点中他的穴位。谭少卿顺势一缩持刀的右手,苏樱紧跟着拽住他的手腕,转至他身后,在他背后的左下方又点了一下,谭少卿立即单腿跪地,被苏樱制伏。
后面跟着的几个暗卫见此情形蠢蠢欲动,有的已经跳下马,抽出了兵器。苏樱转过脸,斜眼瞪着他们,冷冷地说:“看在以前咱们曾是同僚的分上,我今日不伤你们,可如若你们不知趣,非要来试一试,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休要嚣张!”谭少卿嘴上还喊着,想要挣脱苏樱按着他的手。
苏樱手下一用力,使劲钳住他肩膀,谭少卿疼痛不已脸皱成一团。其他人正犹豫要不要往上冲的时候,就听见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五骑人马从远处飞驰而来,马蹄将沙子卷起两尺高,为首的正是胡光子。
看见木屋前的苏樱,胡光子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两撇胡子抖动着,说:“苏樱!”
苏樱把手中擒着的谭少卿推向一边,直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胡光子,深潭般的眸子射出冰冷的目光。
“你没死?”胡光子抽搐着两撇胡子问。
苏樱回身走到木屋前,伸手提起趴在地上的张通的肩膀,脚下一用力,腾空而起。
胡光子见苏樱要逃,他眼睛一瞪,右手一招,喊道:“放箭!”
此刻苏樱已经跳上房檐,脚下一蹬,再次腾起,提着张通往房后跳去。这时暗卫的箭也飞了过来,一根根正射在屋顶的茅草上。
胡光子见没有射中苏樱,气急败坏地一抖手从衣袖中飞出两支飞镖,直直射向张通。
苏樱赶紧转身,用力一提右手,就听见张通大叫一声:“啊呀!”一支镖擦着他大腿飞过,血涌了出来。张通受伤,苏樱提着他更加吃力了,她皱起眉头,脚下踩住屋脊,再次咬牙提起手臂,带他跳至房后。苏樱左手放在嘴边,打了一个呼哨。
胡光子见没射中张通要害,眉毛都竖起来了,挥着手喊道:“愣着干吗?追!”
其余几人欲向屋后追去,没跑出几步,只见几道银光带着刺耳的蜂鸣声由远及近,速度之快似乎可将海风撕裂。数支弩箭短而尖利如闪电一般令他们躲闪不及,更看不清弓弩手在哪里埋伏,而后几人接连中箭受伤。
此时苏樱已跨上绝雳,把张通搭在马背上,她抬起头看见树梢上的余玲珑,压低声音喊了一句:“走吧,一起!”
余玲珑摆了摆手,道:“你先走,马儿驮着三个人跑得慢,我脚程快,你别管我!”
苏樱想了想,点点头,道:“西南朗峰村,骆家寨,你自己千万小心!”
“好!放心吧!”余玲珑点头。
绝雳消失在夜幕中。
随后余玲珑也飞身往灌木丛中跑去。
见苏樱带着张通逃走了,胡光子又气又急,看着这群不得力的暗卫伤得七零八落,可他不能发作,只好强压心中的怒火,面沉似水,手持墨玉令牌,像煞有介事地喊道:“暗卫听令!”
在场的人见到墨玉令牌都赶紧低头行礼,身上有伤的人也都强撑着行礼听令。
胡光子瞪着小眼睛,扫过每一个在场的人,咬着牙说:“今晚张通被陌生人劫走!记得了吗?”
大家面面相觑,猜测着胡光子打的什么算盘。
胡光子见状更加恼怒,提高嗓门,目露凶光呵斥道:“今晚苏樱出现的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苏樱是死人!死人是无法劫走张通的!明白了吗?”他瞪着小眼睛,喘着粗气。
在场的人都赶紧低头称是,不管心里有什么样的疑虑,墨玉令牌在此,他们莫敢不从。
而只有谭少卿心里清楚,当初杀掉苏樱的任务是胡光子一人执行的,如若苏樱没死的消息被陈六一知晓,任务失败他可就要承受严酷的刑罚,今日让大家闭口不提苏樱之事,只是为了掩盖他行动失败罢了。 新派古风历史悬疑小说(全8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