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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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离开旅馆前,我把那捆五十张的百元大钞塞进我衣柜的第一层抽屉。这是他们第一个会找的地方,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我。没关系,我决定了,让他们找到好了,总比把整个地方搜得乱七八糟要好。我关上抽屉,出去叫辆出租车到伊莱恩那里去。
晚餐不太理想。她选的地方的确在转角处,一家叫“奇怪的狗”的法国小餐馆,招牌上有只狗,毛发剪得奇短,想来就是那只奇怪的狗。伊莱恩吃素,菜单上却尽是最近还曾飞过、游过或爬过的东西。这种情形以前不是没发生过,通常她都心情很好地随意点一样蔬菜。但这次她老大不高兴,我提醒她这是她选择的餐馆,显然对改善她的心情并无助益。更糟的是,在她解释给侍者听她要点的菜时,那人故作一副迟钝状,最后厨房不但把蔬菜煮得过老,而且还多算了钱。
菜上得很慢,我们两人又都没心情找话谈,于是总是陷入极长的静默。有时候静默是好的。我去的一个匿名戒酒会有时像贵格教派一样,会员想说话时自由发言。当然在发言之间常有一段静默,但没有人因此而感到紧张。静默也被视为匿名戒酒会的一部分。伊莱恩过去也曾与我这样分享过这种使谈话更有意义的静默。
但这一次不同。我们之间的静默暗藏着紧张及不安。我试着不看表,但有时候我控制不了自己,她发现我看表,我们之间的静默就更深了。
回家的路上她说:“我唯一高兴的事是这家店就在家旁边,如果我们为了那顿饭还得坐趟出租车,那一定让我更生气。”
“如果不是这样近,”我说,“我们根本不会去的。”
“我是开玩笑的。”她说。
“哦,抱歉。”
那天晚上的门房是个老爱尔兰人,二战后他就在这栋公寓工作了。“晚安,马代尔小姐。”他很愉快地说,眼睛并没有正视我的存在。
“晚安,蒂姆,”她说,“外面的天气很舒服,是不是?”
“嗯,棒极了。”他说。
在电梯里我说:“你知道,那个狗娘养的让我觉得我像个隐形人,为什么他无视我的存在?他以为你想让我保持神秘?”
“他是个老人,”她说,“他就是这样。”
“在这世界上所有人不是太年轻不懂事,就是太老了不能改变,”我说,“你注意到这点了吗?”
“事实上,”她说,“我注意到了。”
她的答录机上有一则留言,是TJ,还留了号码要我打过去。我告诉伊莱恩我应该立刻打。“那就去打。”她说。
我拨了号码,响第二声就有人接了。一个粗哑的声音说:“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服务的?”
我要找TJ。他接过电话说:“我跟她说好了,现在你可以过来找我们。”
我斜眼看看伊莱恩。她坐在一把黑白两色没有扶手的椅子上,对着一本邮购目录里的衣服做鬼脸。我遮住话筒对她说:“是TJ。”
“难道不是你打电话去找他的?”
“他找到一个目击证人了。我大概得赶去那里问她,免得让她跑了。”
“所以呢?你要去,对不对?”
“嗯,但我们有计划。”
“我猜我们最好改变计划,你说是不是?”
“给我地址。”我对TJ说。
“西十八街四八八号,在第九大道与十大道之间,对讲机上没有名字,你按四十二号。在顶楼。”
“我马上到。”
“我们等你。哦,我忘了,”他压低声音,“我告诉她,她可以拿到点钱。很聪明吧?”
“没问题。”
“我知道我们有的钱不多。”
“现在没那么紧了,”我说,“我们多了一个客户。”
我挂了电话,到外面的衣柜里拿了我的外套。伊莱恩问我那个新客户是谁。
“莉萨·霍尔茨曼。”我说。
“哦?”
“格伦不像我们所知道的那么简单,他们的公寓是用现金买的。”
“他哪来的钱?”
“这是她想要我找出答案的事情之一。”我说。
“所以现在你有两个客户了。”
“不错。”
“还有一个目击证人。很有进展嘛。”
“我想是的,我不知道我会去多久。”
“你要去哪里?”
“切尔西,最多一个钟头我就了事。”
“你打算再回来吗?”
“是有这样的打算,没错。”
“哦。”她说。
“有什么不对劲?”
她手上仍然拿着那本邮购目录,然后一扔,说:“今天晚上一切都不对劲。我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定是我的错。但现在已经来不及补救了。你会急急忙忙结束跟那个证人的约谈,因为你觉得你应该回来看我,然后你会因此生我的气——”
“我不会。”
“——然后我会对你发脾气,因为你在外面搞太久,或因为你人回来了却一肚子火。你现在的工作已经进入状态,说不定在你问完证人之后,今天晚上你还有其他事得处理,我说得对不对?”
“我说不定应该去找丹尼男孩,”我承认,“还有别的人,不过都可以以后再去。”
“何必呢?因为我们在一起很开心吗?明天早上给我打个电话如何?”
我告诉她这样很好。
我照TJ给我的地址一路找去。那是一栋廉价红砖公寓,离第十大道转角处不过三个门的距离。当我连爬了四层楼之后,TJ从上面对我大叫:“还有一层,大哥,你没问题的。”
他们两人在一间顶楼后排公寓的门口等我。TJ一脸得意地看着我,他说:“朱莉亚,我给你介绍,这是马修·斯卡德。我给他办事,我跟你说了很多了。马修,这是朱莉亚。”
“马修,”她说,一边伸出手来,“你能来太好了,请进。”
她带我进屋,里面从上到下全装潢过了。脚下的宽条松木地板磨过,上了亮光漆,色泽鲜红。墙壁则是淡淡的柠檬黄,但上面挂了很多画,简直看不到多少墙壁原来的颜色。墙上的作品都经专人装框裱好,从几英寸大小的素描、版画到有作者签名的凯斯·哈林海报,挂在一张躺椅上方的则是一幅电影《巴黎在燃烧》的海报。屋内的照明都是间接打光,有各种落地灯、桌灯,其中两个的灯座是黑豹形状,另外几个则是铅玻璃灯罩。一道珠帘隔开了普尔曼式厨房和通向浴室的门。很多珠子是那种多切面的玻璃,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地方就这么点大,”她说,“但总算是个家。请坐,马修。我想你会觉得那张椅子挺舒服的。我要来杯雪莉酒,你也要一杯吗?”
“他不喝,”TJ说,“我跟你说过了。”
“我知道你说过,”朱莉亚回道,“但礼貌上我总该问问。我也有可乐,马修。当然是可口可乐。”
“可乐很好。”
“要不要冰块?或一片柠檬?”
她弄好了我的可乐和她的雪莉酒。TJ已经有了可乐,只是没柠檬片。她在椅子上坐下,屈起腿坐在上面,然后拍拍她旁边的空位。她看TJ没有反应,看了他一眼,又拍拍椅子,这回他坐了下来。
她整个人充满了异国风情,茶色皮肤里仿佛反射出亮光。耳朵很小,一个窄长的鼻子,一张丰满的红唇。她的眼睛及高颧骨使她的长相微带一种欧亚混血的味道。面颊肤色细腻,看不出任何得刮胡子的迹象。她的头发经过沙宣的调理,波纹式金发,虽然绝非自然,但看起来跟她的人很相配。她很纤细,一双长腿,站起来总有五英尺八英寸高。一套伊斯兰式睡衣打扮展示了她的身材,丰乳细腰,臀部紧致。她擦了口红,涂了指甲,挂了叮当摇晃的耳环,脚下一双珠子拖鞋,看起来优雅十足。
我脱口而出心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你可以骗过所有的人。”
“谢谢你。”
“你叫朱莉亚?”
“是胡利奥,”她用一种西班牙口音说,“过去我是个西裔男子,现在我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你当女人多久了?”
“按你的算法是五年,对我来说,我这一辈子都是女人。”
“动过手术了吗?”
“哪个手术?我做过几个手术。我还会再做,但我还没有做‘那个’手术。”
“哦。”
“我做过脸部手术,我也隆过胸,”她托住她的胸,“我先做荷尔蒙治疗,然后再小剂量注射。我也除过几个痣。等我筹够了钱,鼓足了勇气,下一个手术我要做的就是这里——”她一根手指摸着喉咙,“他们可以动喉结,有喉结很容易就被发现了,他们可以把它大幅度变小。但想到他们要割这个地方我就害怕。不过我想这是值得的,你根本就看不到疤痕,”她啜了一口琥珀色的雪莉酒,“而且这个手术还是不如‘那个’手术来得可怕。”
“我可以想象。”
她笑了起来。“哦,我猜你能想象,”她说,“而且一经改变,你不能再回头。你不能跑去告诉医生,你改变了主意,请他把它缝回来。你看TJ,我只是说说罢了,就让他坐立不安成这样。”
“我才不在乎。”他说。
“哦,是吗?马修,你不觉得TJ能变成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吗?”
“少胡扯。”
“我以为你才不在乎呢。你看,TJ的身高适当,不像有些变性人高得不正常,肩膀有点太宽,但我们可以想办法。”她转过去面对他,一只手放在他的胸上。“你会喜欢的,TJ,”她说,“我们可以在一起当女孩子。我们玩另一个人的胸部,我们可以一块儿上床。”
“你干吗非得这样讲话?”
“很抱歉,”她说,“你说得对,这样一点都不淑女。”
“反正你别跟我讲那种屁话。”
我说:“朱莉亚,我听说格伦·霍尔茨曼被杀的那个晚上,你在街上?”
“我们要谈正经的,是不是?”
“我们最好开始了。”
她叹了一口气。“男人啊,”她说,“总是匆匆跳过前戏。急什么嘛?为什么不停下来,嗯,闻一闻花的香味?”正当我迟疑不决,她放声一笑,很友好似的拍拍我的膝盖。“请别介意,”她说,“有时候我做得太过分了,不错,我是在那里。”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格伦。”
“你认识他?”
“不认识。哦,你的意思是我为什么直呼他名字?嘿,他已经死了,所以干吗要那么正式?不,我从来没见过他。”
“在那天之前,你见过他吗?”
“你的意思是在街上?我想没有。你去过十一大道吗?我好像没在那里见过你。”
“我住在附近,”我说,“不过我很少去那里。”
“没人去那里。那里没有多少行人,没有那种逛街的人。除了像我们这样有东西要卖的。有意的顾客很少是走去的。通常是开车,或开货车,但你如果上了货车,你等于把你的性命握在手上。我为了这对乳房花了这么一大笔钱,可不能让那种神经病给割了。去年有一个东区的女孩就给做了,你大概看过那条新闻。”
“是的。”
“他是步行,”她说,“格伦,一个有吸引力的男人,穿得又整齐。我原以为他是来嫖的,但他不看女孩。就算那种很害羞的,那种不敢向前来或开口的都会盯着我们看。他们可能偷偷地看,虽然不是瞪着我们,但至少他们会看。”
“但他没有。”
“没有。这表示他对我不感兴趣,所以我也对他失去了兴趣。我要讨生活,我的心思当然放在这个上面,不再注意他。稍后我碰巧往他那里瞥了一眼,他正在打电话。”
“我想你大概不会注意到时间。”
“拜托,”她说,“我只知道是晚上,因为天已经黑了。”
“我懂了。”
“之后有客上门,”她说,“是一位以前我约会过的男士,不过我不会说他是常客。他开一辆有新泽西州牌照的沃尔沃汽车。那种专在暗地里偷腥的客人。我们开到街角处停了车。”她伸出食指放嘴里,两眼望着我上上下下地吸吮。“没花多少时间。”她说。
我看了TJ一眼,他尽量保持面无表情。
“然后,”她说,“我回到我的老地方。让我想想看,我跟他隔着第十一大道,我比较接近五十四街的街角,而他在五十五街的街角,就在本田汽车展示中心前面。我那时候有没有看到他?我想没有。我不觉得我有任何理由往那个方向看。”
“然后呢?”
“然后有辆车停下来,一个男人摇下窗,我们开始谈生意,不久我们谈崩了,但我们还在交涉时,有人开了枪。”
“在街对面。”
“听起来是这样,但我不能确定。当时我不能确定是枪声,但我想应该是。”
“几声?”
“三声,但这是我从新闻里得知的。当时我可没数。事实上我根本没留意,我忙着交涉,但很快就泡汤了。我那个追求者想不用安全套就跟我干。‘我不担心,’他说,‘我可以看出来你很健康没问题。’没错,而且我还打算一直保持,多谢多谢。所以除了枪声,还有其他事让我分心。之后我们确定谈不拢,我站回去,他则开车走了,就在这时候,我听到第四声。”
“第三及第四声之间隔了多久?”
“我不知道。听到第四声时我心里在想什么呢?哦,对了,已经有过枪响。它们在我的脑子里,只是我没有去想它。”
“你什么反应?”
“我往枪响的地方看。但枪响时,那辆车仍挡在我面前,而且街上还有其他车辆来来去去,挡住了我看那个角落的视线。等我终于可以看清楚时,我只看到格伦躺在人行道上,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因为你还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对,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我稍早见过的男士,因为他脸孔朝下,可能是任何人。对我来说,当我跟那位大丈夫先生谈生意的时候,我稍早见过的那个男士已经回家了。当然,后来我在报上看到他的照片,我才发现我曾见过他。但那时候,我唯一认出来的人是乔治。”
“乔治·萨德茨基,但你也不认得他是不是?你是从报上或电视上看到他的。”
她摇摇头。“我常常见到乔治,”她说,“刚开始时我看到他就怕,他那副瞪人的样子,但所有的人都说,哦,那是乔治,他不会害人的。所以我看到他的时候,我会跟他打招呼,‘嘿,乔治!’但他从来不回答。”
“你在枪杀案发生的那个晚上看到他?”
“弯腰对着尸体。”
“那是不是你在那个晚上第一次看到他?”
“我不知道,你得知道,乔治就像是街景的一部分。你没有理由记得见过他,或是分辨出每次见到他时的不同。我可能稍早之前见过他,也可能一个星期都没见到他。我先前见到他跟格伦在一起吗?没有,直到枪杀过后我才看到他们。”
“他弯腰看格伦是吗?你想他在做什么?”
“我看不出来。可能在查看他是死是活。可能想拿他钱包。”
“你猜人是他杀的吗?”
“不,因为我发现那是乔治,而我知道他不会害人。”
“你不知道他有枪。”
“从没有人提起过,他当然也没有给我看过。”
“他弯腰对着尸体的时候,你没有看到他的手上有枪。”
“没有,但我在相当一段距离之外。我戴了隐形眼镜,就算如此,我不觉得我可以看出他手上有没有拿东西。但我的印象是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我反复问了她好几遍,再也问不出多少名堂来。她对所看到的部分有把握的程度比我原来期望的要高,但她并没有看到枪杀经过。她的证词使乔治无辜的可能性增加了一点,但也不过如此。凶手到底是谁还是没有一点线索。
我问有没有其他可能的人证。
“我不知道,”她说,“半夜之前街上都很冷清,凌晨两点到四点半之间才会真正活跃起来。很多嫖客都先喝酒,酒吧四点关门,半个钟头后所有人都回家了,或是到通宵营业的地方去。”
“你去的时间早。”
“我喜欢早去。我们印度来的黑皮肤姐妹常爱说,早去的黄鼠狼有眼镜蛇吃。顾客少几个,但竞争也少。倒不是我害怕任何竞争,”她斜斜看了我一眼,“最主要的是,我宁可在他们还没灌饱酒之前成交。那些已婚的男人——你还没结婚吧?没戴婚戒。”
“我还没,没有。”
“但TJ说你已经有人了。”
“不错。”
她叹口气:“所有的好男人都有主了。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哦,在说早点做。我喜欢早去早了,一旦赚够了就下班。晚上剩下的时间都是我的了,但首先我要搞定生意。说起来——”
“什么?”
“嗯,我不想提,但TJ说我花的时间会有报酬。”我从我的钱包里找出两张五十块钱。她仔细地塞进她伊斯兰睡衣里的那道深沟。“谢了,”她说,“坐在这里说两句话就收钱好像太不够意思了,但你绝不会相信那些医生收的费用有多高,保险公司又不付——如果我有医保的话,当然我也没有。”她碰了碰她的喉结。“不久之后,”她说,“我要把这点小缺点给纠正了,你会很高兴你也做了贡献。但我知道你的工作已经带给你很多成就感。”
“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多。”
“哦,你太谦虚了,”她说,“到圣诞节时我应该有办法把喉结去掉。至于这个——”她拍拍她的两腿之间,“我就不知道了。你知道,所有跟我在一起过的男人都想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去做。好像到那时我就是个真正的女人了,更具诱惑性。”
“哦?”
“但十个里有九个都把着它不放。如果那话儿真这么讨人嫌,如果他们真的不感兴趣,当我在和他们干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一直想摸它?他们不只想摸它,他们还想要它有反应。不论他们多么没有经验,他们都想要把它放进嘴里,他们想要把它放在任何你可以想象的地方。”她看了看她的酒杯,发现已经空了,就放了下来。“他们不是同性恋,”她说,“大部分的人都戴着婚戒。他们不会让另一个男人给他们口交,更别提由他们自己来做了。但他们看我是个女人,因而得到解放。这让他们自由地享受我的身体。”她耸耸肩。“如果这真这么不得了,”她说,“说不定我该留着它。”
我们了解到不论在庭上或庭外她都不愿作证。“我不行,”她说,“那晚我可是在家一边看《巨星的诞生》,一边大嚼微波炉爆米花。我是说真的。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皮条客想找个理由整整独立干活儿的女孩子。你只是跟警察随便说两句,说他穿着制服看起来有多帅,马上就会有人借机教训你。想都别想,我是不会坐下来跟官方人士谈的。”
我喝完可乐,说我该走了。
“啊,现在你知道怎么来这里了,”她说,“我希望你还会再来。你也要走了吗,TJ?他好可爱,是不是,马修?跟这小孩开玩笑太好玩了。我只希望他的肤色稍微浅一点,这样我就可以看他脸红的样子。他脸红的时候我知道,但我喜欢亲眼看到。”
她走到TJ面前,两手环抱住他。她比他高了一两英寸。她紧靠着他在他的耳边细语,然后放开他,笑着扭到了门口。
我跟着他走下五层楼,我们两人都一言不发。到外面后我说我想要喝点咖啡。我们走到第十大道,但除了两家酒吧我找不到别的店。我们走回第九大道,找到一家只有一个顾客的古巴-中国咖啡店。我们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我叫了杯咖啡,TJ要了杯牛奶。
“那就是朱莉亚。”他说。
“我以为你们是老朋友了,”我说,“看她对你的那副样子。”
“啊,嗯,她是那种一下子就跟人熟络的人。她真怪,嗯?”
“我喜欢她。”
“是吗?”
“嗯。”
“不管怎样,她是一个很好的证人。”
“非常好,”我说,“她没有看到所有的事,但她看到的部分看得很清楚。你这事干得好。”
“嗯,这是我该做的。”
“有没有什么心事?嗯?”
“没有,一切安好。”
我们陷入沉默。那个侍者好像腿断了一样,拖着步子慢吞吞地送来TJ的牛奶和我的咖啡。
我说:“还有一件事你也许可以帮我做。”
“什么事?”
“我需要一把枪。”
他睁大了眼睛,但只一会儿,“哪种?”
“最好是左轮。”
“口径呢?”
“点三八上下。”
“还要一盒子弹?”
“只要枪里有子弹就好。”
他想了一想。“得花点钱。”他说。
“你觉得要多少?”
“不知道。从来没买过枪。”他喝了些牛奶,用手背抹抹嘴,再用纸巾擦擦手。“我知道有两三个哥们儿有枪要卖,应该没问题。一百块左右怎么样?”
我数了钞票,放在手掌下给了他。他一沉手放进膝下,这样街上的人不会看到。他扬扬钞票一脸疑惑地对着我:“三百块?”
我说:“一百块钱付你办成的事,这样我就不欠你了。其余的拿去买枪,买枪可能比你想的要贵。不论多少钱,你可以把多的钱留下来。”
“酷!”
“你在烦恼什么?”我说,“如果你觉得我该多付你钱,你可要讲。”
“狗屁,”他说,“不是为那个。”
“那就好。”
“你想知道为什么?就为了那个朱莉娅。”
“哦?”
“我的意思是,她是什么?她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嗯,我们一直叫朱莉亚‘她’,如果我们不当她是女的,我们不会这样叫。”
“她可不像任何我见过的哥们儿。”
“可不。”
“看起来也不像。如果你在街上看到她,你可能猜不到她不是女的。”
“是猜不到。”
“就是近看你也猜不到。很多人你一眼就看出来了,但她可以瞒过你。”
“我同意。”
“如果一个哥儿跟她在一起,他算是什么?”
“他可能很快乐。”
“别开玩笑了,大哥。那样算不算是同性恋?”
“我不知道。”
“如果你是同性恋,”他说,“你会想要男人,是不是?所以你为什么会去找个像她那样的女人。”
“你不会。”
“但如果你想要女人,”他继续,“为什么你会找个带把儿的?”
“我也想不通。”
“而且为什么她要说那种我很适合变成女孩子的狗屁话?”他伸手放在胸前好像握住的是乳房,然后皱眉瞪着它们,“对我说这种烂话。”
“她只是喜欢口出惊人之语而已。”
“哈,没错,她是很惊人。你曾经跟她那样的人在一起过吗?”
“没有。”
“你会吗?”
“我不知道。”
“你现在跟伊莱恩在一起,但如果你没有——”
“我不知道。”
“你知道她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了什么?”
“她说一旦你摆脱了我就回去看她。”
“你听到了。”
“只是随便猜的。”
“很准嘛。她的地方不错,翻修得很好。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不是红地板的,除非是塑胶的。”
“我也没见过。”
“还有那些画,要看好几天才看得完。”
“你想回去吗?”
“我正在想。她把我搞晕了。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做什么,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了解。”
“如果我去,我感觉怪怪的;但如果我不去,我觉得更怪。你知道吗?”他摇摇头,舌头啧啧作响,用力叹了口气。“或许我害怕,”他说,“害怕我可能会发现什么。”
“但如果你不去?”
他忽然笑起来:“害怕我可能错失了什么。” 犯罪小说之王:铁血神探马修·斯卡德(套装共9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