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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坎特维尔的幽灵

  导读

  《坎特维尔的幽灵》1887年首次在一本名为《宫廷和社会回顾》的杂志上连载,1891年被收入《亚瑟·萨维尔勋爵的罪行及其他故事集》中。这是王尔德出版的第一篇小说,也是最受欢迎的短篇小说之一,曾被广泛地搬上荧屏和舞台。

  西蒙爵士是个死了三百年的幽灵,一直出没在坎特维尔城堡,并以吓人为荣,而搬来的美国家庭却不惧怕幽灵。他们之间发生了一系列让人发笑的“惊吓”故事:奥梯斯先生觉得幽灵的链子太吵而需要上点油;幽灵因为想穿盔甲吓人而摔伤了自己;地板上擦净后复现的血迹实际上是幽灵从弗吉尼娅小姐那里偷来的颜料等等。然而王尔德并不单纯停留在故事的讲述上,在这些戏谑的情节背后,倾入了他对爱的至高无上的赞颂,“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死亡,还有为什么生与死两者都敌不过爱”,意味深长地带领我们参与到对爱的思索中。

  故事跌宕起伏的情节铺设展示了王尔德惊人的叙述技巧和机敏的幽默,优雅的文字间充满了对人类不幸的同情和对爱的世界的向往。

  一

  当美国公使海勒姆·B·奥梯斯先生买下坎特维尔庄苑的时候,大家都说他干了一件大蠢事,因为确切无疑这个地方有鬼怪作祟。的确,以一丝不苟而闻名的坎特维尔勋爵本人,也感到在他们谈价钱时,有责任向奥梯斯先生提及这一事实。

  “我们自己也不愿意住在这个地方,”坎特维尔勋爵说,“因为我的姑奶奶,博尔顿公爵的遗孀,被吓得昏厥过去,从此再也没有康复。她当时正在为晚宴化妆,两个仅剩枯骨的手突然搭到了她的肩上。我感觉必须告诉您,奥梯斯先生,我们家族几个尚在的成员都见到过这个幽灵。还有本教区的教区长奥古斯塔斯·丹皮尔牧师,他是剑桥皇家学院的董事,他也见过。公爵夫人的事件发生之后,我们家的年轻仆人没有愿意跟我们住在一起的。坎特维尔夫人经常彻夜难眠,这也完全是由于从走廊和图书室传来的神秘声音造成的。”

  “阁下,”公使回答道,“我会权衡考虑这些家具和幽灵的。我来自一个现代化的国家,在那里我们用钱就可以买到一切;我们生气勃勃的年轻人把旧大陆搞得红红火火,带走了你们最好的演员和歌剧女明星。我认为,如果在欧洲有幽灵这种东西存在的话,我们国家在很短的时间内也将会有的,它将摆在我们某一个公共博物馆里,或者在各地做巡回展出。”

  “我担心幽灵真的存在,”坎特维尔勋爵微笑着说,“尽管它可能拒绝贵国善做生意的经纪人提出的建议。3个世纪以来它闻名遐迩,实际上是从1584年起,每当我们家庭的某个成员去世之后它总会出现。”

  “好吧,就像在这种情况下家庭医生也会到场一样,坎特维尔勋爵。但是,先生,世上根本没有幽灵这种东西,我想,自然法则不会因为英国贵族而失灵吧。”

  “你们美国人当然是很顺应自然的,”坎特维尔勋爵回答道,他没有完全理解奥梯斯先生最后一句话,“如果你不在乎房子里的幽灵,这没问题。只是你必须记住我警告过你。”

  几周后,买卖结束了。在当年的社交季结束的时候,公使和他的家庭来到了坎特维尔庄苑。奥梯斯太太,当年西53大街的柳克丽霞·R·塔潘小姐,是纽约有名的美人儿,这时已是一个非常端庄的中年妇女,有着动人的眼睛和优雅的外形。许多离开本国的美国夫人装出一副慢性疾病患者的孱弱模样,认为那是一种欧洲的优雅风情,但是,奥梯斯太太从来就没有步入这种误区。她有优良的体质和真正的蓬勃朝气。的确,在许多方面,她很像地道的英国人,而且是一个优秀的榜样,显示了现在我们和美国的确是有很多共同之处的,当然,语言这一事实除外。她的大儿子,由于做父母的一时的爱国激情而被取名为华盛顿,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华盛顿是一个颇为漂亮的金发小伙子,他由于连续3个社交季都在新港游乐场领头跳德国华尔兹舞,而使自己有资格进入美国外交界,在伦敦他也是以优秀的舞蹈而著名。栀子花和名人录是他仅有的两大癖好,除此之外,他极其聪明理智。弗吉妮亚·E·奥梯斯小姐是一个15岁的小姑娘,柔美可爱,大大的蓝眼睛里透着优雅的自由。她的骑术非常高明,有一次她骑着小马与比尔顿老勋爵比赛,绕海德公园两圈,结果她赢了一匹半马位的优势。就在公园的阿喀琉斯雕像前,年轻的切希尔公爵欢喜若狂,当场求婚,结果被他的监护人当晚送回了伊顿公学,可怜的他痛哭流涕。弗吉妮亚下面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通常被称为“星星和条条”,因为他们总是挨棍棒和鞭笞。他们还是无忧无虑的孩子,除了可敬的公使外,他们是家中唯一正宗的共和党人。

  坎特维尔庄苑离最近的阿斯科特火车站有7英里远,奥梯斯先生不得不打电报定一辆四轮游览马车去接他们,他们兴高采烈地开始了旅程。那是7月的一个晚上,空气中弥漫着怡人的松树的芬芳。他们不时听到斑鸠陶醉于自己的歌喉,或者看到在羊齿草丛深处山鸡光滑的胸脯。他们经过时,小松鼠从山毛榉树枝上窥视着他们,野兔穿过灌木丛,或越过苔藓覆盖的小丘,躲避着他们,白白的尾巴翘得老高。不过,当他们进入坎特维尔庄苑大街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一阵奇怪的寂静似乎控制了大气,一大队白嘴鸦在他们头上悄悄地飞过。而且,在他们到家之前,大颗的雨点已经纷纷洒落下来。

  站在台阶上迎接他们的是一位老妇人,穿着干干净净的黑色丝绸衣服,带着白帽子和围裙。这是管家厄姆尼太太。在坎特维尔勋爵夫人的恳切要求下,奥梯斯夫人同意把她留下来担任以前的职务。他们下来时,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而且按照怪有趣的老式规矩说:“欢迎您到坎特维尔庄苑。”跟着她,他们穿过精美的都铎王朝风格的前厅进入了图书室。这是一个甬长、低矮的房间,四周装有黑色的橡木嵌板,房间的一头是一扇有色玻璃大窗。在这里他们发现茶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脱了外衣之后,他们坐了下来,开始环顾四周,厄姆尼太太在旁边伺候着他们。

  突然,奥梯斯夫人在地板上看到一个暗红的污迹,就在火炉旁,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于是对厄姆尼太太说:“恐怕那里洒过什么吧?”

  “是的,夫人,”老管家用低低的声音说,“那地方洒过血。”

  “太可怕了,”奥梯斯夫人叫道,“我非常讨厌起居室里有血污。必须立即除掉。”

  老妇人微微一笑,用同样低沉而神秘的声音回答道:“那是埃莉诺·德·坎特维尔夫人的血,1575年,她就在那里被自己的丈夫西蒙·德·坎特维尔先生杀死了。西蒙先生比她又多活了9年,然后非常神秘地失踪了。他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但是他罪恶的阴魂一直在庄苑里作祟。游客和其他人对这处血污很感兴趣,而且这血污总是清除不掉。”

  “这都是瞎说,”华盛顿·奥梯斯吼道,“平克顿公司的冠军除污剂和模范去垢剂转眼就会把它除掉。”还没等诚惶诚恐的管家拦挡,他早已双膝跪地,迅速用一个看上去像一种黑色化妆品的小棒在地板上刮擦起来。不大一会儿,那摊血迹就无踪无影了。

  “我就知道平克顿能行!”他发出胜利的呼叫,并环视表示赞赏的家人。但是,没等他说完这话,一道可怕的闪电照亮了阴郁的屋子,一声令人丧胆的霹雳吓得他们都站了起来,厄姆尼太太昏了过去。

  “多么怪诞的天气!”美国公使平静地说,一边点燃了一根长长的方头雪茄,“我想这个古老的国家人口过于拥挤了,因此没有足够的好天气分给大家。我一向认为移民是英格兰唯一的出路。”

  “我亲爱的海勒姆,”奥梯斯太太叫道,“像这样动不动就晕过去的女人,我们该拿她怎么办?”

  “扣她的工钱,就像打碎器皿一样,”美国公使说,“以后她就再也不会晕了。”几分钟以后,厄姆尼太太果然醒了过来。不过,毫无疑问,她特别难受,她严肃地告诫奥梯斯先生要提防这个房子里会发生的一些祸端。

  “有些情景是我亲眼所见,先生,”她说,“它们可以使任何一个基督教徒毛骨悚然。这里发生的事情使我在一个又一个的夜里整夜都不能合眼。”不过,奥梯斯先生和他的妻子热情地保证他们是诚实的灵魂,是不怕幽灵的。在祈求完上帝降福给她的新主人和太太,并为增加薪水作了安排之后,这位老管家才踉踉跄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二

  暴风雨狂暴地肆虐了一整夜,但是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不过,第二天早晨他们下去吃饭时,发现那可怕的血迹又出现在地板上。华盛顿说:“我想,模范去垢剂没有问题,我已经什么污迹都试过了。这一定是幽灵干的。”因此,他再次擦去了血污,但是第二天早晨,血污又出现了。第三天早晨还是在那里——尽管图书室在夜里已由奥梯斯先生本人锁了起来,钥匙也拿上了楼。全家人这时都兴趣盎然,奥梯斯先生开始怀疑他否认幽灵的存在是否有点太武断了;奥梯斯夫人表达了她想参加心灵研究会的意愿;华盛顿给迈尔斯和波德莫尔两位先生写了一封长信,讨论涉及刑事犯罪中血污的永久性问题。那天晚上关于幽灵是否是客观存在的疑虑永远地消除了。

  白天温暖而阳光明媚,夜晚则凉爽宜人,全家外出乘车兜风。他们直到9点才回家享用简便的晚餐。谈话根本就没有转到幽灵上,连一点神经过敏的迹象也没有,而这些常常是鬼魂出现的前奏。所讨论的内容,根据我从奥梯斯先生那里得知的,正是上层社会有教养的美国人一般的谈话,如芳妮·戴文波特小姐作为女演员比萨拉·本哈特有何优越之处;即使是在英国最好的家庭要搞到嫩玉米、荞麦饼和玉米片粥也很困难;波士顿在发展世界精神中的重要性;铁路旅行行李票制度的优越性;与伦敦拖腔相比纽约口音的甜蜜……根本就没有提及超自然现象,也没有以任何方式暗示西蒙·德·坎特维尔先生的存在。11点钟全家就寝,到11点半所有的灯都熄了。过了一会儿,奥梯斯先生被屋外走廊里一种奇怪的噪音惊醒。它像是金属互碰发出的锒铛声,而且似乎越来越近。他立刻起来,划了一根火柴,看了看时间。正好是凌晨1点钟。他相当镇静,试了试脉搏,脉搏一点也不亢奋失常。奇怪的声音仍然继续着,从中他清晰地听出了脚步声。他穿上了拖鞋,从梳妆匣里拿出一只椭圆形小瓶子,打开了门。借着苍白的月光,他看到就在他前面,有一个样子非常可怕的老人。他的眼睛红得像燃烧着的煤块,长长的灰发蓬乱卷曲地披在肩上;他的衣服是古代式样的,脏兮兮的,破破烂烂;手腕和脚踝上带着沉重的手铐和脚镣,而且都已锈迹斑斑。

  “亲爱的先生,”奥梯斯先生说,“我不得不强烈要求给您的锁链上一点油,并为此给您拿来一小瓶坦曼尼的旭日润滑油。据说是一用就灵,而且敝国一些最著名的神学家提供了一些大致内容的例证,都在包装纸上写着。我把它给您放在卧室烛台旁边,您还需要更多的话,我也很乐意提供。”说完这话,这个美国公使把瓶子放在了大理石的桌子上,然后,关上门,睡觉去了。

  一时间,坎特维尔幽灵气得一动不动,接着把那个瓶子朝光滑的地板狠劲摔去。他逃下了走廊,同时还发出空洞的呻吟和可怕的绿光。然而,就在他到达巨大的橡木楼梯顶时,一扇门忽然打开,两个穿白袍的小家伙出现了,紧接着一个大枕头嗖地越过了他的头顶!显然,事不宜迟,他急忙通过第四维空间穿越护壁板逃之夭夭。房子又归于平静。

  一到了左厢一个密室里,幽灵就倚着月光喘了口气,并且开始分析他的境况。在持续300年的辉煌事业中,他还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侮辱。他想到了那个公爵遗孀正站在镜子前戴缎带和钻石时,被他吓得休克;还有4个侍女,在一间空卧室里,他仅仅龇牙一笑就把她们吓得发癔症;还有那个教区长,一天晚上教区长从图书室里回来晚了,手里拿着的蜡烛被他吹灭了,从此以后就完全神经错乱,得由威廉·格尔爵士来照料;他还想到了德·特雷幕亚克老夫人,一天清晨她醒来时,看到一具骷髅正坐在炉旁沙发椅里在读她的日记,她由此得了脑膜炎,6个星期卧床不起。痊愈后,她终于同教会和解了,并且毅然与臭名昭著的怀疑论者伏尔泰先生决裂。他还记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邪恶的坎特维尔勋爵在他的更衣室里被发现行将噎死,一张方块J吞了一半进喉咙里。死前他坦白,他就是用这张牌在克罗克福特牌室骗了查里·詹姆士·福克斯5万镑,而且发誓说,牌是幽灵逼他吞下去的。幽灵想起了他所有的伟大成就,有在餐具室开枪自杀的仆役长,因为他看到一个绿色的手在轻轻地敲击玻璃窗;还有美丽的斯塔特菲尔夫人,她不得不总是在脖子上戴着天鹅绒带子以掩饰她白皙的皮肤上的5个指印,最终她在皇家林荫道头上的鲤鱼池里自溺身死。带着真正艺术家热烈的自我陶醉,他回顾了他最成功的表演,在心中回想起最近扮演的“红发鲁宾,或勒死的婴儿”,回想起他初次出场扮演的“憔悴的吉比昂,或贝克斯里沼泽的吸血鬼”,还回想起6月的一个可爱的黄昏,他只不过是在草地网球场上用他的几块骨头玩了玩九柱戏,竟引起了全场骚动。回想起这一切,他禁不住对着自己苦笑起来。经历了这所有的辉煌之后,谁想到一些该死的现代美国人竟然来给他提供旭日润滑油,还往他头上扔枕头!真是不可容忍。历史上,幽灵从来没有受到如此的待遇。因此,他决定进行报复,他就这样一直冥思苦想到天亮。

  三

  第二天早晨,当奥梯斯一家吃早饭时,他们较为详细地讨论了幽灵之事。美国公使自然有点懊恼,因为他的礼物没有被接受。他说:“我绝不希望给予幽灵任何身体伤害,而且我必须指出,考虑到他在这个宅子里待了那么久,我认为向他扔枕头是非常不礼貌的。”——这话很公道,但是,我得很遗憾地指出,两个双胞胎听了后只是哈哈大笑个不停。“另一方面,”他继续说道,“如果他真的拒绝使用旭日润滑油,我们将不得不帮他去掉锁链。卧室外边有这样的噪音,是令人非常难以入睡的。”

  不过,在这一周余下的时间内,他们没有再受到骚扰,唯一引起注意的事情是图书室地板上血污的不断再现。这事当然非常奇怪,因为门在夜里始终是由奥梯斯先生上锁的,而且窗户也牢牢地插上了。血污变色龙般的颜色变化也引起了大量的评论。有些早晨,它是暗红色(几乎是印度人的肤色)的,有些早晨又是朱红色的,接着又是鲜艳的紫红色的。一次他们按照自由美国新教圣公会的简单仪式下楼来进行家庭祈祷,结果发现它是艳丽的翠绿。这些万花筒般的变化自然使得大家兴趣盎然,每天晚上他们都要就此随意打赌。只有小弗吉妮亚没有参加到说笑中去,由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她一看到血污,总是非常难过,看到翠绿色的那天早晨,几乎要哭了起来。

  幽灵第二次出现是在星期天夜里。他们刚刚就寝,就突然被大厅里一声可怕的巨响惊醒。他们冲下楼梯,发现一副巨大的古代铠甲脱离了架子,落到了石头地面上。而坐在一把高靠背椅子里的正是坎特维尔幽灵,他正在摩挲着双膝,脸上带着剧痛的表情。那一对孪生兄弟,带着他们的豆子枪,立刻向他发射了两颗豆子,枪法的准确程度是通过之前在他们的书法老师身上长期勤学苦练取得的。而美国公使则用左轮手枪对着他,以加利福尼亚的礼节,要求他举起手来!幽灵吃了一惊,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声狂叫,像雾一样向他们扑了过来,扑灭了华盛顿·奥梯斯的蜡烛,使他们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一到达楼梯的顶部,他喘了口气,决定发出他著名的魔鬼般的狂笑。他不止一次发现这个极其有用。据说这种狂笑曾使雷克勋爵的假发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灰白色,还曾经毫无问题地使坎特维尔夫人的三个家庭女教师在她们上工不到一个月就提出辞职。于是他发出了他最可怕的笑声,直到这个古老的拱顶不停地共鸣起来。但是还没等可怕的回声消逝,一扇门打开了,奥梯斯夫人穿着一身天蓝色的晨袍走了出来。“恐怕你身体很不舒服吧,”她说,“所以我给你拿来了一瓶道贝尔医生处方的药水。如果是消化不良,你会发现它疗效奇佳。”幽灵愤怒地瞪着她,立刻开始准备把自己变为一只大黑狗。这又是他著名的拿手好戏,家庭医生总是把坎特维尔勋爵的舅舅,尊敬的托马斯·霍尔顿无法治愈的痴呆症归因于此。不过这时有走近的脚步声,使他对实现他存心不良的打算犹豫起来,所以他只是变为微弱的磷光了事。恰在这时,双胞胎赶了上来,随着一声凄厉的坟场般的呻吟,幽灵消失了。

  一到了他的屋子里,他就完全精疲力竭了,为这种极度的兴奋而难受。双胞胎的无礼行为和奥梯斯夫人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自然是极其恼人的,但是真正令他沮丧不已的是,他竟穿不上那副铠甲。他曾经希望即使是现代的美国人也会被身穿盔甲的幽灵吓得灵魂出窍,如果不是因为更理智的原因,至少出于对于他们的民族诗人朗费罗的尊敬,他们也该打个抖。当坎特维尔一家住在伦敦时,幽灵自己就用朗费罗优美、动人的诗篇消磨过许多无聊的时光。而且,那是他自己的铠甲。他曾经穿着这副铠甲在凯尼尔沃思比武场上出尽了风头,赢得了伊丽莎白女王本人的高度赞赏。然而现在,当他披上它的时候,却完全承受不住巨大的胸甲和钢盔的重量,结果重重地摔倒在石板上,双膝擦破了不少皮,还撞伤了右手的指关节。

  在此之后的几天里,他感到特别不舒服,除了保持血迹的再现,几乎一步也没有离开他的房间。然而,通过对自己的精心调理,他恢复了,并且决心第三次吓一吓美国公使和他的家庭。他选择了8月17日,星期五,作为他再次显现的日子。他整整花了大半个白天考虑自己的装束打扮,最终决定选一顶插红羽毛的垂边高帽,一件袖口和领子加褶的尸衣和一把生锈的短剑。到了晚上,下起了一场暴雨,风特别大,这所老宅子里所有的门窗都摇来摇去,吱嘎乱响。实际上,这正是他所喜欢的天气。他的行动计划是这样的:他要悄悄地溜进华盛顿·奥梯斯的房间,从床脚处,对他念念有词,然后在低缓的音乐声伴奏下,捅自己的嗓子处3次。他对华盛顿有一种特殊的怨恨,因为他特别清楚,正是他老是用平克顿公司生产的模范去垢剂清除著名的坎特维尔血迹。他打算在把这个肆无忌惮、顽固不化的年轻人吓住之后,就到美国公使夫妇住的房间里,把他一只又冷又湿的手放到奥梯斯太太前额上,同时将骨灰存放所的秘密在她瑟瑟发抖的丈夫耳边透漏。对于小弗吉妮亚,他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她从未用任何方式侮辱过他,而且既美丽又温柔。他想,仅仅从衣橱里发出几声空洞的呻吟就绰绰有余了吧。如果他没有把小姑娘吓醒,他还可以用僵直拧曲的手指在床单上摸索。对于孪生兄弟,他却早已下定决心要教训他们一顿。首先要做的当然是坐在他们的胸上,从而产生梦魇中窒息的感觉。然后,由于他们的床互相靠得很近,他将显形为一具绿色的冰冷僵尸的形状,站在他们之间,直到把他们吓瘫。最终,他会脱掉尸衣,变成“哑巴丹尼尔,或者是自杀者的骷髅”,在房间里爬来爬去,显露出凛凛白骨,带着骨碌碌的一只独眼。他所扮演的这一角色,在不止一次的场合产生了巨大的效果,他认为这可以和他著名的“疯子马丁,或伪装的秘密”相媲美。

  大约10点半,他听到这个家庭准备就寝。他被这对双胞胎狂野、尖厉的笑声骚扰了一段时间。这对小学生无疑是在睡前自娱自乐,享受无忧无虑的欢快。但是,到了11点1刻,万籁俱寂,夜已阑珊,他便出发开始行动。猫头鹰敲击着玻璃窗,乌鸦从多年的水松树上呱呱地怪叫着,风围绕着房子游荡呻吟,像迷失的灵魂。但是奥梯斯一家进入了睡眠,不知道他们的命运。透过雨和风暴声,他能够听到美国公使均匀的鼾声。他偷偷地溜出了护壁板,残忍、起皱的嘴上挂着邪恶的微笑。他偷偷地走过巨大的凸窗,窗上用天蓝色和金色画着他自己的纹章,还有被他杀死的妻子的纹章,这时月亮把她的脸蛋藏在了一块云彩后边。他滑呀,滑呀,像一个邪恶的影子,他经过时,连黑暗本身好像也讨厌他。一次他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叫,就停了下来,但是那只是红农场的一只狗的吠声。然后,他又继续走,嘟哝着奇怪的16世纪的诅咒,还在午夜的空中挥舞那柄锈迹斑斑的短剑。最后,他到达了走道的角落,它通向首当其冲的华盛顿的房间。在那里,他停了一会儿,风把他长长的灰色卷发吹得散乱无章,把这个死人可怕的裹尸布扭曲成奇怪的、不可思议的折皱。接着钟敲了一刻钟,他感觉时间到了。他暗自发笑,转过弯道。但是他刚刚转过去,就立刻吓得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哀号。他倒在了地上,把他变得惨白的脸藏在了他颀长的、瘦骨嶙峋的手里。就在他前面,站着一个可怕的幽灵,一动不动的像一个雕像,怪诞得像一个疯子的梦!它的头光秃而溜滑,它的脸蛋圆胖苍白,而且阴险的笑好像已经把它的脸萎缩成永恒的咯咯笑的样子。它的眼睛射出鲜红的光芒,嘴是一个宽大的火井,一件丑陋可怕的衣服,像他自己的一样,如一堆无声的雪裹着巨人的身躯。在它的胸前是一个牌子,上面有奇怪的古体字,好像是一份耻辱的清单,一份狂野罪恶的纪录,一份可怕罪恶的日历,它的右手高举着一柄钢锋闪着寒光的偃月刀。

  他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别的幽灵,自然被吓得要命,匆忙间又瞥了那个可怕的幽灵一眼,立即逃回自己的房间。他顺着走廊狂奔,不断地被自己长长的尸衣绊倒,最后把那柄短剑也掉进了公使的长筒靴里,第二天早晨才被仆役长发现。一进入自己的私邸,他一下子躺到一张小床上,把头埋进了衣服里。然而过了一会儿,勇敢的坎特维尔老幽灵自己的勇气又振作起来了,他决定天一亮就去和那另外一个幽灵谈一谈。因此,等黎明刚刚使群山镶上了银边,他就回到了他第一次看到那个可怕幽灵的地方,心想,说到底,两个幽灵比一个好,在新朋友的帮助下,他可以放心地对付这对双胞胎兄弟。然而,一到那里,一个可怕的景象就引起了他的注意。显然,那个幽灵发生了什么事情,它空洞眼窝里的光芒已经熄灭,寒光闪闪的偃月刀已经从它手里脱落,而且它倚着墙,摆出紧张而不舒服的姿势。他冲上前去,抓住了它的胳膊。使他惊恐万状的是,那“幽灵”的头滑了下来,滚到了地上,它的身子朝后一仰,他发现自己抓住的原来是一个白色粗斜纹的床幔!在他脚边散落着一把扫帚、一把切肉刀和一棵空心大头菜!他无法理解这种奇怪的变化,连忙抓住那块牌子。借着灰蒙蒙的晨光,他读到如下这些可怕的话:

  我们是奥梯斯幽灵。

  维有我们才是真正的原板鬼魂。

  谨防假帽。

  其他都是鹰品。

  整个事件掠过了他的头脑。他上当了,受骗了,而且被占了上风!当年坎特维尔的凶光又回到了他的眼中,他咯咯地咬着没有牙齿的牙龈,把他萎缩的双手举过了头顶,按照老派讲究辞藻的方式发誓说,一俟金鸡二度吹响快乐的号角,一连串流血事件即将发生,谋杀就会无声无息地游荡。

  他刚发完这个可怕的誓言,从远处农场的红色屋顶就传来了公鸡的叫声。他深长、低沉、苦涩地笑了笑,等待着。他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等待,但是那只公鸡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再叫。最终,7点半,侍女来了,这促使他放弃了可怕的株守。他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为自己空洞的誓言和计谋的受挫而神伤。他在那里查阅了几本有关古代骑士风度的书籍,这些书他特别喜欢,发现过去每逢有人发下这一誓言,雄鸡总是会叫第二遍的。“让这只该死的呆鸟永堕地狱,”他咕噜着,“总有一天,我要用粗壮的长矛把它的喉咙刺穿,让它为我用啼声做临终的祷告!”然后,他退到了一个舒服的铅棺材里,在那里一直待到晚上。

  四

  第二天,幽灵疲惫不堪,浑身无力。过去4周可怕的兴奋开始产生效果,他的神经彻底崩溃了,一有风吹草动,他都会吓一跳。他在房间里待了5天,最后下决心放弃制造图书室地板上的血迹。如果奥梯斯家不想要,显然他们就不配有。显而易见他们属于低层次、只注重物质层面的人,很难欣赏美的现象及其包含的象征意义。幻影鬼魅问题和魂魄幽灵的发展当然是不同的事情,这的确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内。但是每周在走廊里出现一次和每个月第一和第三个星期三从大凸窗那里发出急促含糊的自言自语声是他庄严的职责,而且他不知道如何体面地摆脱这种义务。不错,他以前是非常邪恶,但是,另一方面,在与这种超自然现象相关的一切事情上,他是最凭良心做事的。因此,在后来的3个星期六午夜到3点之间他像往常一样在走廊里巡行,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以防被听到或看到。他脱掉了靴子,在虫蛀的旧木板上尽可能轻地踩着,穿着一件黑色的大天鹅绒袍子,小心地用旭日润滑油润滑锁链。我必须承认,采取最后一种防护措施对他来说是很不容易的。一天晚上,这个家庭正在吃饭时,他溜进了奥梯斯的卧室,拿走了那个瓶子。起初,他还感到有些羞愧,不过之后还是理智地看到这一创举还是有许多可称道之处的,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他的目的。尽管这样,他仍然没有被置之不理。走廊里仍然拉着绳子,黑暗中他会绊上去。一次,当他装扮成“黑艾萨克,或霍格利森林的猎人”时,他踩在了黄油上,狠狠地跌了一跤,那是孪生兄弟用黄油从壁毯厅门口到橡木楼梯平台涂成的滑坡。这最后一次侮辱着实把他给气坏了,他决定使出最后一招,来保持他的尊严和社会地位,决定扮成有名的角色——“冒失鬼鲁珀特或无头伯爵”,在第二天夜里会会这对无礼的伊顿公学学生。

  他已经有70多年没有如此装束了,实际上,自从他把美丽的巴蓓拉·莫迪希夫人吓得突然取消了与现在的坎特维尔勋爵的祖父的婚约之后再也没有穿过了。她被吓得和英俊的杰克·卡斯尔顿逃到了格雷特纳·格林,并宣布谁也不能说动她嫁给一个让这样一个可怕的幽灵在黄昏时在走道里到处游荡的家庭。可怜的杰克后来被坎特维尔勋爵在旺兹沃思公地的决斗中打死,巴蓓拉夫人不到年底也在滕布里奇维尔斯伤心而死。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个伟大的成功。不过,这是一个极其困难的“装束”(请允许我使用这样一个戏剧性的表达法来展示超自然的或许可以使用一个更科学的术语——高级自然世界最大的奥秘之一),他得花费整整3个小时做准备。最后,一切都准备好了,他对于自己的外表很满意。和服装配套的那双大皮马靴对于他来说有点大,而且他只能找到两支马枪中的一支,但是,总体来说,他非常满意。在凌晨1点1刻的时候,他溜出了护壁板,悄悄地走出了走廊。一到达双胞胎兄弟住的房间——我得提一下这里叫做蓝卧室,这是由于它的帐幔、壁纸都是蓝色的缘故——幽灵就发现门是半开的。为了制造一种有力的出场效果,他猛地把门撞得大开。这时一大罐子水从上边掉下来,正好砸在他身上,使他浑身湿透,而且只差几英寸就要砸到他的左肩上。与此同时,他听到从带帐幔的四柱床上爆发出原先被克制住的哈哈大笑。这给予他神经系统的震惊非同小可,他拼命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第二天就患了严重的感冒。整个事情使他感到欣慰的是,他没有带着他的头去,如果他带了,后果可能是极其严重的。

  现在他完全放弃了恐吓这个粗鲁的美国家庭的一切念头,只按惯例满足于在走道里穿着一双镶边拖鞋溜达,用一条厚厚的红围巾围着脖子以免感冒,手拿一支小小的火绳钩枪,以防孪生兄弟的进攻。他受到的终极打击发生在9月19日。他下楼梯,到了穿堂大厅,感觉很有把握,无论如何,在那儿他可以平安无事。大厅里,合众国公使夫妇在萨罗尼湾拍的一些大幅照片已经代替了坎特维尔家族的画像,幽灵正在嘲笑这些照片,聊以自慰。他简单利索地穿着一件长尸衣,上面沾着教堂墓地的苔藓,用一条黄色亚麻带子系着下巴,拿着一个小灯笼和一个瑟克斯通铁锹。实际上,他正打扮成“无坟野鬼乔纳斯,或丘特西巴恩强盗僵尸”,他最著名的角色之一,坎特维尔一家有充分的理由记住这个,因为这是他们和邻居拉福特爵士争吵的真正原因。到了凌晨大约2点一刻,他确定没有一个人起来。不过,在他朝图书室走去看看血污是否还留下什么痕迹时,突然从暗角处跳出了两个身影,他们在头上疯狂地挥动着胳膊,冲着他的耳朵尖叫着“扑”。

  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感到非常地恐慌,他向楼梯冲去,但是很快发现华盛顿·奥梯斯正拿着一只很大的浇花水壶在那里等着他。由于这样四面受敌,而且几乎被逼到绝境,他消失到那个大铁炉里,对他来说很幸运地,那里没有生火。他通过烟道和烟囱回家,到达自己房间时浑身是土,处于乱糟糟和绝望的状态。

  自此以后,他再也不敢在夜间巡游了。孪生兄弟几次设计埋伏他,每天晚上在通道里撒上核桃壳,这使他们的父母和仆人很恼火,但是那也没有用处。不言而喻,他的感情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再也不愿意露面了。结果奥梯斯先生继续写他关于民主党历史的鸿篇巨制,他已经写了多年了;奥梯斯夫人组织了一次美妙的烤蛤蜊会,震惊了全郡;男孩们开始迷上了打长曲棍球、玩尤克、扑克和其他美国民族游戏;弗吉妮亚则骑着小马在小路上游荡,年轻的切希尔公爵陪着她,公爵是专程来坎特维尔庄苑度过他假期最后一周的。大家普遍认为,幽灵已经走了,实际上,奥梯斯先生给坎特维尔勋爵写了一封信,大致也是这个内容。勋爵在回信中表达了他得悉这个消息后的巨大喜悦,还表达了他对公使夫人最美好的祝愿。

  不过,奥梯斯一家上当了,因为幽灵仍然在宅子里,虽然这时几乎成了残废,但是根本就没有打算就此罢休,特别是当他听说客人当中有年轻的切希尔公爵时。公爵的叔祖父,弗朗西斯·斯蒂尔顿勋爵与卡伯里上校曾经赌100个金畿尼,说他会和坎特维尔幽灵掷骰子,结果第二天早晨他被发现躺在牌室地板上完全瘫痪了,尽管他后来还是活到了很大的年纪,但是从此之后他除了“双六”之外什么也不会说了。这个故事当时非常著名,当然,为了顾全两个高尚家庭的体面,总是千方百计地把它掩盖起来。关于这个情况的一切详细叙述可以在塔特尔勋爵的《回忆摄政王太子和他的朋友》第三卷中找到。这样,幽灵自然非常急于显示他并没有失去对于斯蒂尔顿家族的影响。其实,他和他们还有点远亲,他自己的嫡堂妹丧夫后改嫁给了巴尔克利先生,而众所周知,切希尔公爵是巴尔克利的直系子孙。因此,他准备出现在弗吉妮亚的小情人面前,装扮成“吸血僧,或缺血的本笃会教士”。这个形象非常地吓人。老斯塔特普夫人看到时,是在1764年,那个致命的除夕,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最终导致严重的中风,3天后死去。死前她剥夺了坎特维尔一家的继承权,尽管他们是她的至亲。她把她的钱都留给了她在伦敦的药剂师。然而,在最后的时刻,幽灵对孪生兄弟的恐惧使他没敢出门,因此小公爵才得以在接待王室的卧房羽毛大帐下安稳入睡,他还梦见了弗吉妮亚。

  五

  在此后几天里,弗吉妮亚和她的鬈发骑士出去在布洛克利草地上骑马。在穿过一道篱笆时,弗吉妮亚把她的骑装给挂破了,而且破得很厉害,回家的时候,她决定爬后边的楼梯,以便不被人看见。当她经过壁毯厅时,房门碰巧开着,她仿佛看到有人在里边,以为是她母亲的侍女,她有的时候把活儿拿到那里做。于是弗吉妮亚进去看看,准备让她给补补骑装。然而,令她大为惊奇的是,那竟是坎特维尔幽灵!他坐在窗户旁边,看着刚从枯黄的树上脱落的金叶随风飘扬,红色的树叶则在长街中狂舞。他手托着腮,整个神情极其沮丧。小弗吉妮亚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立即跑开,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然而,看到他那么可怜、那么狼狈,她禁不住心生怜悯,决定尽力安慰安慰他。她的脚步是那么轻盈,而幽灵的忧郁又是那么沉重,直到她开口和他讲话,他才觉察到她。

  “我很为你难过,”她说,“不过,我哥哥们明天要回伊顿去,因此,到那时如果你不捣乱的话,没人会打扰你的。”

  “荒唐,让我不捣乱,”他回答道,他惊奇地打量着这个小姑娘,她竟然胆敢和他讲话,“真荒唐。我必须弄响我的锁链,我必须透过钥匙孔呻吟,我必须在夜里游荡,如果你是指的是这个的话。这正是我存在的唯一原因。”

  “根本不是为了生存的原因,你知道你一直很邪恶。我们来的第一天,厄姆尼太太就告诉我们,你曾经杀死了你的妻子。”

  “好吧,我承认,”幽灵没好气地说,“但是那纯粹是私人家事,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杀任何人都是大错特错。”弗吉妮亚说,有的时候她很有从某位新英格兰祖先处继承来的可爱的清教徒式的认真劲儿。

  “呵,我憎恨那些抽象道德廉价的权力!我的妻子其貌不扬,从来没有把我的绉领浆好过,而且一点也不懂烹饪。咳,有一次,我在豪格利森林捕到了一头鹿,一头绝妙的两岁小公鹿,你知道她把鹿做成什么菜端上餐桌的吗?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因为一切都过去了,而且我认为她的兄弟们把我饿死也是太可恶了,尽管我确实杀了她。”

  “把你饿死?啊,幽灵先生,我是说西蒙爵士,你饿了吗?我盒子里有个三明治,你要吗?”

  “不,谢谢,作为幽灵我从来不吃东西,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你比你家那些令人讨厌的、粗鲁的、庸俗的、狡猾的家人好得多。”

  “住嘴!”弗吉妮亚跺着脚吼道,“你才粗鲁、令人讨厌、庸俗呢。说到狡猾,你心里最明白是你从我箱子里偷走颜料,用来保持图书室里滑稽的血污的。起初你偷走了我所有的红色,包括银朱在内,我再也不能画日落;接着又拿走翠绿和铬黄;最后我只剩下靛蓝和白色,只能画月光,这不仅看上去总是令人难过,而且一点也不好画。尽管我很烦恼,但是从头至尾我都没有告过你的状。而且这也太滑稽了,谁见过翠绿的血?”

  “哎,是的,”幽灵说,口气温和多了,“我能怎么办呢?现如今搞到真血可不容易,而且是你哥哥先用模范去垢剂的,我当然就没有理由不用你的颜料了。至于颜色,它始终是个品味问题:比如说,坎特维尔家流淌的血是蓝色的,英格兰最蓝的。但是,我知道你们美国人不在乎这类事情。”

  “你什么都不懂,最好还是出国开开眼界吧。我父亲一定会乐于给你安排一次免费旅行。尽管海关对各种各样的都会课以重税,但应该也不会刁难,因为海关官员都是民主党人。一到纽约,你肯定会获得巨大成功。我知道在那里有很多人愿意花10万美元买个爷爷。如果能买到家庭幽灵,再大的价钱也有人肯买。”

  “我认为我不会喜欢美国。”

  “我想,是因为我们那里没有废墟,没有古董吧?”

  “没有废墟!没有古董!”幽灵回答道,“你们不是有自己的舰队,而且派头十足吗?”

  “那好,晚安。我要去请求爸爸让两个兄弟再多待一周。”

  “请不要走,弗吉妮亚小姐。”他叫道,“我非常孤独,非常不幸,而且我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我想去睡觉,可睡不着。”

  “这很荒唐!你只需上床,吹熄蜡烛就行。有时候要想不睡很困难,特别是在教堂里,但是睡觉一点都不困难。咳,甚至连婴儿都知道怎样做,而他们并不很聪明。”

  “我300多年没睡了,”他伤心地说,弗吉妮亚吃惊地瞪大了眼睛,“300多年,我都没睡了,我太累了!”

  弗吉妮亚一下子变得非常严肃,她的小嘴唇像玫瑰花瓣一样抖动起来。她朝他走了过去,在他旁边跪了下来,仰视着他苍老萎缩的脸。

  “可怜,可怜的幽灵,”她喃喃地说,“你没有睡觉的地方吗?”

  “在松树林的深处,”他回答道,声音低低的像梦话,“有一个小花园,那里草长得又高又密,蘑菇花就像大白星星,夜莺在那里整夜都在歌唱。他整夜唱个不停,冰冷、晶莹的月亮俯视着地面,水松树用巨大的臂膀罩着长眠者。”

  弗吉妮亚的眼里含着泪花,变得模糊起来,她用双手捂着脸。

  “你说的是死亡花园。”她小声说。

  “是的,死亡花园。死亡一定很美丽。躺在松软的褐色的地上,头上茅草飞舞,听着寂静。既没有昨天,也没有明天。忘记了时间,宽恕生活,永远安息。你能帮助我,你可以为我打开死亡的大门,因为爱总是和你在一起,爱比死亡更有力量。”

  弗吉妮亚颤抖了,一阵寒战传遍她全身,好大一会儿,一片寂静。她感觉好像在一个可怕的梦中。

  然后,幽灵又说话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风的叹息。

  “你读过图书室窗户上那古老的预言吗?”

  “啊,经常读,”小姑娘叫道,抬头望着,“我对它了如指掌。它是用奇怪的黑字母写的,而且很难读。那首诗只有6行:

  等到一个金发小姑娘

  使罪人之唇祈声朗朗,

  等到不育的巴旦杏开花结果,

  泪水从一个小孩眼中扑簌洒落,

  整座宅院将归平静,

  坎特维尔方得安宁。

  但是,我不懂这些话的意思。”

  “它们的意思是,”他伤心地说,“你必须和我一起为我的罪恶哭泣,因为我没有眼泪;为我的灵魂祈祷,因为我没有信仰。然后,如果你一直可爱、善良和温柔,死亡天使将可怜我。在黑暗中,你将看到可怕的形状,邪恶的声音将在你的耳旁低语,但是,它们不会伤害你,因为面对孩童的纯洁,地狱的威力无法施展。”

  弗吉妮亚没有回答,幽灵在狂暴的绝望中搓着手,俯视着她垂着的金发的头。突然,她站了起来,脸色非常苍白,眼睛里透着异样的光芒。“我不害怕,”她坚定地说,“而且我会求天使可怜你!”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微弱地欢呼了一声,以老派的优雅姿势拿起她的手,亲吻着。他的手指像冰一样冷,他的嘴唇像火一样烫,但是,当他领着弗吉妮亚穿过昏暗的房间时,她没有犹豫。在褪了色的绿挂毯上绣着小猎人,他们吹着饰有流苏的号角,挥舞着小手让她回去。“回去吧!小弗吉尼亚!”可是,幽灵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她闭上眼睛不看他们。雕刻在壁炉架上的一些长着蜥蜴尾巴、暴突眼睛的可怕怪物,向她眨着眼,还嗫嚅着:“注意啊!小弗吉妮亚,当心!我们可能再也看不到你了!”但是幽灵溜得更迅速了,弗吉妮亚也没有去听。当他们到达房子的尽头时,他停了下来,咕噜了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她睁开了眼睛,看到墙壁像雾一样渐渐地消退着,她前面还有一个硕大的黑洞。一阵凛冽的寒风在他们身边盘旋,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拉她的裙子。“快,快,”幽灵喊道,“否则太晚了!”转瞬间,护壁板在他们身后合拢,壁毯厅里顿时空无一人。

  六

  大约10分钟以后,喝茶的铃声响了,由于弗吉妮亚没有下来,奥梯斯夫人派了一个仆人去叫她。过了一会儿,仆人回来说,他哪里也找不到弗吉妮亚小姐。由于她习惯每天晚上到外边花园里为餐桌采集花朵,奥梯斯夫人起初一点也没有着急。但是当钟表敲了6点,弗吉妮亚还没有露面,她真的着急起来,于是派男孩们出去找她,而她本人也和奥梯斯先生在宅子的每个房间里搜寻。6点半,小伙子们都回来了,说哪里也找不到他们姊妹的踪迹。他们都无比着急,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候,奥梯斯先生突然想起几天前,他曾经同意一帮吉普赛人在庄苑内露营。因此,他立刻动身去布莱克费尔凹地,他知道他们在那里,他的大儿子和两个农场仆人和他一道前往。切希尔小公爵焦躁得完全发疯,乞求也允许他一道前往,但是奥梯斯先生不允许,因为他怕可能会有一场殴斗。不过,一到达现场,他就发现吉普赛人已经走了,而且显然他们走得相当仓促,因为篝火仍然在燃烧,有些盘子还扔在草地上。安排华盛顿和两个伙计侦查这个地区的情况之后,他跑回了家,给本郡内所有的警官都发了电报,告诉他们寻找一个小姑娘,她可能被流浪汉或吉普赛人绑架了。接着他命令把他的马牵来,在坚持要他妻子和3个男孩子坐下来吃饭以后,就和一个马夫前往阿斯科特大路去了。不过,他还没走几英里就发现有人在后面骑着马追赶他,回头一看,是小公爵骑着小马赶了上来。小公爵的脸红红的,连帽子也没戴。“我很抱歉,奥梯斯先生,”这男孩气喘吁吁地说,“但是,找不到弗吉妮亚,我什么饭也吃不下去。请不要对我生气,如果您去年让我们订婚,就绝不会发生这样的麻烦。您不会把我送回去吧?我不能走!我不愿意走!”

  公使禁不住对着这个英俊而淘气的少年微笑了,而且深深地被他对弗吉妮亚的忠诚所打动,所以他在马上俯下身来,和蔼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塞西尔,如果你不愿意回去,我想你就得跟我去,但是我必须在阿斯科特给你搞顶帽子。”

  “啊,别担心我的帽子!我要弗吉妮亚!”小公爵喊着,还笑了起来,他们骑马到了火车站。在那里奥梯斯先生询问了站长,是否有人在站台上见到过弗吉妮亚外形的女孩,但是没有一点关于她的消息。不过,站长给沿线上下各站都发了电报,还向他保证密切注意查找这样一个女孩。公使给小爵士从一个亚麻制品零售商那里买了一顶帽子,那个商人正在上门板打烊。然后,奥梯斯骑马去了贝克斯利,那是大约4英里外的一个村庄。有人告诉他那是个著名的地方,吉普赛人常去,因为在它附近有一大片放牧地。在那里他们叫醒了当地的警察,但是从他那里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在骑马跑遍了这个放牧地以后,他们调转马头回家,大约11点钟才到达庄苑,累得要死,而且心也要碎了。他们发现华盛顿和孪生兄弟打着灯笼等在大门口,因为街道非常黑。但是弗吉妮亚还是毫无踪影。吉普赛人已经在布罗克利草地被扣押,但她没有和他们在一起,而且他们解释为何突然离开时说,他们搞错了乔顿集市的日期,所以急急忙忙地离开,因为怕晚了。听到弗吉妮亚失踪的消息,他们也很难过,因为他们对奥梯斯先生让他们在庄苑里露营十分感激,于是有4个人留了下来,帮助寻找。鲤鱼塘已用捞锚搜索过了一遍,整个庄苑也彻底搜了个遍,但是毫无结果。显而易见,那天晚上弗吉妮亚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奥梯斯先生和小伙子们在绝望中回到了家,马夫跟在后边,牵着那三匹马。在大厅里,他们见到一群惊恐的仆人,可怜的奥梯斯夫人躺在图书室的一个沙发上,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几乎要发疯,老管家用花露水给她擦洗了前额。奥梯斯先生立刻要求她吃点东西,而且为所有的人叫了晚餐。那是非常阴郁的一顿饭,因为几乎没有人说话,就连孪生兄弟也惊恐万状,鸦雀无声,因为他们非常喜欢自己的姐姐。吃完之后,奥梯斯先生不顾小公爵的一再恳求,让他们都去睡觉,说当天夜里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了,还说早晨他会给苏格兰场发电报请求立刻派些侦探来。就在他们走出饭厅的时候,钟楼开始午夜报时,当敲响最后一下时,他们听到巨大的撞击声和一声突发的尖叫;一个可怕的霹雳震撼着房子,一曲非人世的音乐飘过空中,楼梯顶上的一块嵌板随着一声巨响跌落下来;接着,弗吉妮亚跨到了梯阶上,脸色看上去非常苍白,手里拿着一个小匣子。转瞬之间,大家都朝她跑了过去。奥梯斯夫人急切地搂着她,小公爵激烈地吻得她都喘不过气来,孪生兄弟围着他们跳起狂野的战争舞蹈来。

  “我的上帝!孩子,你去哪里了?”奥梯斯先生颇为气愤地责问,认为女儿和他们玩了个恶作剧,“塞西尔和我骑马走遍了整个郡找你,你的母亲都快被吓死了。你绝不要再玩这种恶作剧了。”

  “除非拿幽灵开心!除非拿幽灵开心!”孪生兄弟尖叫着,一边到处跳来跳去。

  “我的心肝宝贝,感谢上帝找到你了!你绝不要离开我身边了!”奥梯斯太太咕噜着,一边吻着瑟瑟发抖的孩子,梳理着她蓬乱的金发。

  “爸爸,”弗吉妮亚平静地说,“我和幽灵在一起。他死了,你应该来看看他。他一直很邪恶,但是他为自己做的一切感到难过,他临死之前,给了我这一盒美丽的珠宝。”

  整个家庭凝视着她,惊讶得哑口无言,但是她非常严肃认真。弗吉妮亚转过身来,领着他们穿过壁板的一个窟窿,下到了一个秘密的通道,华盛顿拿起桌上一支点燃的蜡烛跟着他们。最后他们来到了一个橡木大门前,大门上面钉满了生锈的钉子。弗吉妮亚一碰,沉重的铰链转动着,门打开了,他们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低矮的小屋子里,上面有一个弧形的拱顶,还有一个小格子窗。墙上镶着一个巨大的铁环,上边拴着一副骷髅。它在石板地上四肢完全伸展开了,似乎在用无肉的手指竭力抓取一个老式木质食盘和一只水壶,恰恰还差一点才能够得到。水壶里显然曾经装满了水,因为里边覆盖着绿色的苔藓。木盘上除了一层灰尘外什么也没有了。弗吉妮亚在骷髅旁蹲了下来,两只小手合十,开始默默地祈祷。而其他人惊奇地看着,惊叹这可怕的悲剧,这时也渐渐地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嗨!”孪生兄弟中的一个突然尖叫了起来,他一直望着窗外,想竭力弄清楚这个房间坐落在房子的哪一翼,“嗨!那棵枯萎的老巴旦杏树开花啦,月光下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花。”

  “上帝已宽恕了他。”弗吉妮亚严肃地说,一边站了起来,一道美丽的光芒似乎照亮了她的脸庞。

  “你真是个天使!”年轻的公爵喊道,他搂着她的脖子,亲吻她。

  七

  在这些奇怪的事件发生4天以后,夜里大约11点,坎特维尔庄苑开始了一场葬礼。灵柩由8匹黑马拉着,每匹马头上插着一大簇随风摇曳的鸵鸟羽毛,铅质的棺材盖着一个豪华的深紫色柩衣,上边用金线绣着坎特维尔纹章。在灵柩和几辆马车的旁边,走着仆人,举着点燃的火把,整个队伍奇妙而感人。坎特维尔勋爵是丧主,特意从威尔士赶来参加葬礼,和小弗吉妮亚坐在第一辆车上。接着是美国公使和他的妻子,然后是华盛顿和3个男孩子,最后一辆车上是厄姆尼太太。大家普遍认为,她已被幽灵吓了50多年,自然有权利最后送送他。在教堂墓地的一角,掘了一个很深的墓穴,就在老水松树下。悼词由奥古斯塔斯·丹皮尔牧师以最感人的语调宣读。当仪式完了之后,仆人根据坎特维尔家族古老的习俗,熄灭了火把。当棺木放入墓穴时,弗吉妮亚走向前来,把一个用白色和粉红色巴旦杏花做成的十字架放在了上面。在她这样做的时候,月亮从一片云彩后边走出,使小小的教堂墓地沐浴着静息的银光,远处矮树丛里,一只夜莺开始歌唱。弗吉妮亚想起了幽灵对于死亡花园的描述,她的眼睛布满泪花,模糊起来,在回家的路上,她几乎一言不发。

  第二天早晨,在坎特维尔勋爵进城之前,奥梯斯先生会晤了他,讨论幽灵送给弗吉妮亚的珠宝。它们十分有意义,特别是一串有古代威尼斯背景的红宝石项链,确系地地道道的16世纪的一件珍品,而且它的价值太大了,奥梯斯先生觉得不应该随便让女儿接受这一礼物。

  “阁下,”奥梯斯先生说,“我知道贵国有关永久管业的法律既适用于土地,也适用于首饰,但是我还十分清楚,这些珠宝一定是或者应该是府上的动产继承物。因此,我必须恳求您,把它们带到伦敦去,把它们作为您财产的一部分,虽然它们是在某种特殊的环境下回到了您的手里。至于我的女儿,她只是个孩子,而且,我高兴地说,她对这种无聊的奢华兴趣不大。

  我还得到奥梯斯夫人的提醒,我可以说,她对于艺术的权威性不同寻常——她还是小姑娘时,有幸在波士顿度过了几载——她说这些珠宝价值不菲,如果出售,可以卖个大价钱。在这种情况下,坎特维尔勋爵,我肯定您会看出我不可能让我任何一个家庭成员拥有这些。何况,所有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对于英国贵族不管多么合适和必需,但是对于我们这些根据共和党人的严格的——而且我认为是不朽的——简朴原则抚养大的人会是完全不合适的。或许我应该提到弗吉妮亚在乎您是否能让她保留那个盒子,作为对于您的那位不幸的、误入歧途的祖先的纪念。由于它特别破旧,您或许会满足她的要求。就我来说,我承认,我的一个孩子竟会对某种形式的中世纪物品表示出兴趣,我很惊讶。这只能这样解释:弗吉妮亚是在奥提斯太太从雅典回来不久,在贵国伦敦的某个郊区出生的。”

  坎特维尔勋爵严肃地听着可敬的公使的讲话,不时地拉一拉他的灰胡子,以掩饰情不自禁的微笑。当奥梯斯先生说完时,勋爵和蔼地拉着他的手,说:“我亲爱的先生,您迷人的小女儿为我不幸的祖先,西蒙爵士,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和我的家人对于她惊人的勇气和胆识真是感恩不尽。显然,这些珠宝首饰应该归她。而且,说句实话,我相信,如果我无情无义地从她那里拿走,那个邪恶的老家伙半个月后就会从坟墓里出来,让我过魔鬼的生活。至于它们是否属于动产继承物——遗嘱和法律文件没有提到的都不构成动产继承物,而且这些珠宝的存在过去并不为人所知。我向您保证,我和您的管家一样并没有任何权力,而且我敢说,等您女儿长大以后,她一定会喜欢佩戴漂亮的首饰。此外,您还忘了,奥梯斯先生,这些家具和幽灵都是您作价买下的,凡是幽灵所有的一切立刻归您所有。因为尽管西蒙爵士夜晚在走廊里频繁活动,可是从法律的角度上讲,他毕竟已经死亡,您通过购买取得了他的财产。”

  对于坎特维尔勋爵的拒绝,奥梯斯先生感到很是为难,他恳求他重新考虑他的决定,但是这个好脾气的贵族颇为坚定,而且最终说服公使允许他的女儿保留幽灵送给她的礼物。当1890年春天这个年轻的切希尔公爵夫人结婚时,她一出现在女王的第一客厅,她的珠宝就立刻受到了普遍的羡慕。弗吉妮亚接受了爵冕,这是所有品行良好的美国小女孩该受的奖赏。她的小情人一成年,她就嫁给了他。他们两个都很迷人,而且彼此是那么地恩爱,所以每个人都为这桩婚姻感到高兴,只有邓布尔顿侯爵夫人是个例外,因为她曾竭力把她7个未婚的女儿嫁一个给小公爵,并为此举办了不下3次豪华的晚宴。说来奇怪,奥梯斯先生也不高兴。他本人极其喜欢年轻的公爵,但是,从理论上讲,他反对头衔,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担心在贪图享乐的贵族使人萎靡的影响下,共和党人地道的简朴原则可能会被遗忘。”不过,他的异议被完全打消了。而且,我相信当他走在汉诺威广场圣乔治教堂的甬道上时,他的女儿偎依在他的胳膊上,全英国没有一个人比他更自豪了。

  公爵和公爵夫人在蜜月结束后,来到了坎特维尔庄苑。到达的第二天下午,他们走到了松树林旁僻静的教堂墓地。起初,关于西蒙爵士的墓志铭如何撰写颇费斟酌,但是最终只是在墓碑上边简单地刻上了老先生名字的缩写和图书室窗户上那几行古老的预言。公爵夫人带来了一些可爱的玫瑰花撒在坟墓上。他们在墓旁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了那座现在已经成为废墟的古老教堂。在那里,公爵夫人坐在一根倒塌的柱子上,她的丈夫则躺在她脚旁吸烟,仰视着她美丽的眼睛。突然,他扔掉了香烟,抓住了她的手,对她说:“弗吉妮亚,妻子不应该对丈夫有秘密。”

  “亲爱的塞西尔!我对你没有秘密。”

  “不,你有,”他回答道,微笑着,“你从来没告诉我,你和幽灵在一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塞西尔。”弗吉妮亚严肃地说。

  “这我知道,但是你可以告诉我。”

  “请不要问我,塞西尔,我不能告诉你。可怜的西蒙爵士,我欠他很多!是的,不要笑,塞西尔,我真的如此。他使我明白了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死亡,还有为什么生与死两者都敌不过爱。”

  公爵站了起来,爱恋地亲吻他的妻子。

  “只要你的心属于我,你就可以保守你的秘密。”他嗫嚅着。

  “我的心永远属于你,塞西尔。”

  “总有一天,你会告诉我们的孩子,是吧?”

  弗吉妮亚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赵洪玮 译 美冠纯美阅读书系·外国卷(共14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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