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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牙齿

谎言树 [英]弗朗西斯·哈丁 9643 2021-04-06 0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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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和脑袋下方的青草真好。费丝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说来,她还没有死。这对她来说简直是弥足珍贵。她睁开双眼,抬头看了看夜空。它是那样的澄澈,以至于她都能看清最闪亮的星星和遥不可及的一团团云雾如烟般微弱的色彩。

  我还活着,她告诉自己。我没有被翼龙咬断脖子。水晶宫公园里的恐龙模型也没有复活、将伦敦吞噬。

  紧接着,她的心中又涌起了更多的不解。

  我在洞穴外面。

  费丝猛地坐起来,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不得不撑住身子。这是真的。她已经不在洞穴里了。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绿草茵茵的海岬上,双腿正吊在一个洞里,半隐在一团茂密的低矮灌木中。朝着脚下的洞中望去,她隐约能够看到微弱的黄色亮光。

  “那一定是我的灯。”她大声说道。想到这一点,她似乎记得自己解开了身上的绳子。她的指甲已经剥落。她把自己的双手翻过来,看着上面的尘土和擦伤。是的,她还爬过一段路,双手用力、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她在洞穴中网络般的暗道里探索,找到了另一条出路。

  “这一次我醒得有点快。”她自言自语道。她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我的脑袋也更加清楚。”她望着闪烁跳跃的星星补充道。

  费丝环顾四周,试图辨别出海岬的形状,好把它们和自己脑海中的地图进行匹配。她小心翼翼地挪到绝壁旁,向下望去,感觉膝盖一阵颤抖。

  她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她距离夹在公牛湾和小镇之间的高海拔小路不远,就在她曾因“各种插枝”遭父亲抛弃的那间瞭望小屋附近。

  每个礼拜一的晚上,滨海路上的瞭望小屋里都会举办一场狗捉老鼠比赛,保罗·克雷曾经这样说过。到这里来找我——我们可以说说你宝贵的谋杀案。

  现在就是礼拜一的晚上,而她距离小屋也不远。参加这种活动曾经似乎是无法想象的,但费丝此刻却想不起来是为什么了。她想和保罗·克雷说说话。

  他觉得她不敢来。这是他认定她不会接受的一项挑战,是让她用拘谨与无能扇她自己一耳光的方法。不过,此刻的她觉得自己既不拘谨也不无能。她还记得磨蹭她肌肤的恐龙兽皮的质地。

  一路走来,风一直在用力拖拽着她的衣服。冷漠的星星不急不躁地闪烁着亮光。低矮的树木颤抖着隐藏在暗处。

  终于,她认出了自己被从拉姆本特的马车上放下来的那个道路分岔口。她找到自己曾经走过的那条曲折小径,直到看见小屋的剪影从崎岖的山坡中凸显出来。这一次,小屋的轮廓中还夹杂着一群人影,而且她还听到了一些声音。一道橘黄色的亮光从敞开的房门中倾泻出来。

  那是一群男人,全都是男人。你在做什么?她的心中有个声音在尖叫。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恐慌正在她的脑海中拍打着翅膀,不过此时此刻还有些模糊不清。她把斗篷的帽子拽到前面来,挡住了自己的脸庞。站在油灯的光晕照得到的边缘等待。

  门边有三个男孩正在说话。在她的注视下,最年轻的那个男孩转过头来,看到了她。就在此时,门口的灯光落在了他的脸上。那是保罗·克雷。

  他凝视着她,而和他在一起的其他人也转过身来瞥向了费丝的方向。保罗急匆匆地对自己的同伴耳语了几句,随即快步走向费丝。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你问我敢不敢来的,还记得吗?”费丝突然间竟想知道自己看上是何种模样——蒙着斗篷、披着黑衣,在阴影和金雀花之间潜行,“我觉得我才应该感到害怕吧,不是你。”

  “我从未想过你会来!”他哑着嗓子答道,“你疯了吗?你想让大家看见你在这里?”

  “你告诉他们我是谁了吗?”费丝质问道。

  “你觉得你这就算是乔装打扮过了?”保罗翻了个白眼,“整座岛屿上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家伙不过十几个。任何看到你的人都知道你是谁。”他回头瞥了一眼,“刚才我不得不告诉我的朋友们你精神失常了。因为悲痛伤了脑子。毫无危害,但就是喜欢四处乱逛。我还能怎么解释你出现在这里的事情?”

  费丝扭头望了望小屋,意识到那两个人正在鬼鬼祟祟地紧盯着她。

  “要不我怎么才能和你说上话?”她耳语道,“你从不来找我!”

  “你想怎么样?”保罗眯起双眼,“你偷走了我们在发掘现场的拍照工作!为什么!这也是你居心叵测的游戏之一吗?”

  费丝强忍着怒火,不想将此举的目的告诉他,想要看看自己能不能让他突然火冒三丈。

  “不。”她说道,“我需要获准进入现场,进行调查。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矿井篮筐的锁链断掉的事情?”

  保罗点了点头。“他说,你和你弟弟正坐在篮筐里。不过那不是很危险,不是吗?支索没让篮筐掉下去。”

  “让我们坐进篮筐里是个临时决定。”费丝耳语道,“它改变了一切,因为我们是小孩。一切都被检查过,还重新加固了——那个时候才有人加上了支索。如果坐进去的是一个成年人,或是两个成年人,比如我的父亲和工头……”

  “就不会有人去检查了。”保罗仔细推敲道,“没有支索。”

  “粉身碎骨。”费丝回答。

  “你认为那次的事故本是要取你父亲的性命。”保罗说着,懒得将它当作一个问题来考虑。

  “我觉得有人破坏了其中的一环。”费丝表示赞同,“肯定是被允许进入现场的某个人。”她不想提及谎言树、她看到的幻象,以及保罗的父亲就是她心目中三位主要嫌疑人之一的事实。

  和往常一样,保罗带着不可思议的严峻表情想了想,歪了歪头,像是在点头。

  “这说得通。”他低声嘟囔起来,“我找人聊了聊——找出了镇上那些想要你父亲死的人,比如我那个掉入陷阱的朋友托比一家。他们当天整晚都在家里。”

  “那就是发掘现场的人了。”他皱起了眉头,“拉姆本特先生、杰克勒斯医生、工头克罗克、斯托克和卡罗尔、挖土工人,”他神秘地朝费丝微微一笑,“还有我和我父亲。”

  “迈尔斯舅舅。”费丝补充道,“拉姆本特夫人、亨特小姐。”

  “有些人可能不够强壮。”保罗沉思着答道。

  “这可能没有关系。”费丝说,“我想我知道父亲为什么从未对凶手开过枪了。”想起自己刚刚才看到的那个画面,背上顶着尖刺的恐龙眼看就要被追上了,却突然遭到翼龙的伏击。她意识到这就是那个幻象所蕴含的信息。敌人并非只有一人,而是一对。“我想凶手有两个人。一个约他见面,分散他的注意力,另一个从背后袭击他。一支手枪是不够的——他还得在脑袋后面长上一双眼睛。”

  保罗想了想,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尸体是很重的。”他回答得非常自信,“除非你挪动过几具尸体,否则是不会知道它们有多重的。如果他是被人放在独轮手推车上推上悬崖的,两个人肯定会轻松不少。”

  “保罗!”

  费丝抬起头,发现大部分在那里乱转的人都进了小屋,只有一个约莫16岁的姜黄头发的男孩还在门边向外张望。

  “他们已经准备好进行下一场狗捉老鼠的比赛了!”他朝着保罗喊道,“快点!”他好奇地草草瞥了费丝一眼,“说到这个,绅士点,别让你的淑女朋友冻着,带她进来吧!”

  “不用了。”这本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正确答案,但费丝却并没有说出口。

  小屋里灯光昏暗,此刻因为挤满了人而显得大了不少。紧紧挤在一起的身体——男性的身体——让人感觉充满敌意。他们沉重的靴子让费丝觉得自己有些脆弱无力。大部分人都盯着房间的中央,并没有注意到她跟着保罗和那个姜黄色头发的男孩溜了进来。

  就在她站到灯光下时,保罗看了看她,随即微微皱了皱眉头,“你的眼睛怎么了?”他压低嗓门问道。

  “没事。”费丝回答,把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了。保罗的其他朋友也凑了上来,谨慎而又热切地盯着她看。偶尔,他们还会用赞赏有加的眼神望向保罗。这没有什么好惊奇的,他们只不过派他去取回牧师的一缕头发,他却把牧师的疯女儿带了回来。幸运的是,小屋里的其他人似乎没空注意她。

  即便是站在门边的位置上,费丝也能看到小屋的中央被人用木板边对边地搭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围栏,大约6英尺宽、8英尺长。

  “贝茜!”远处围栏旁的一个人喊道。四周的吼叫声听起来充满了宠爱。

  围栏旁边,一个男人正怀抱着一只狗。那是一只眼睛明亮的杰克罗素梗,娇小而普通的外表让费丝吃了一惊。不知为何,她一直期待的都是某种满脸皱褶、垂着下巴的怪物,肩高4英尺。

  “它有多重?”人群里有个男人喊道,同时举起了手上的手表。

  “14磅!”它的主人喊道。

  男人们把几包鼓鼓囊囊、还在蠕动的东西倒了进去。人群齐声数到了14。此时此刻,围栏中已满是横冲直撞的老鼠。只见它们到处寻找角落、试图向上爬,激动地踩踏着彼此想逃出去。贝茜的名字伴随着兴奋的咆哮声此起彼伏。

  “开始!”举着手表的男人喊了起来。贝茜的主人把它放进了围栏。

  这只满脸鬃毛的小狗动作是多么地迅猛啊!这是一场游戏。它飞奔过去,将一只老鼠困在角落,张嘴咬住它柔软的身体,摇了摇之后继续前进。猛扑,咬住,抛甩。锯屑上又多一个褐色尸体。

  费丝的视力衰弱,可她还在观看,就像她在那个可怕的晚上无法将眼神从毯子中包裹的尸体上移开一样。

  她想要看到更多的鲜血,听到更多的尖叫。她想要每一段死亡如同小小的黑色烟火般在自己的眼前绽放。她想要这件事发生。她的周遭充满了吼叫,但杀戮是柔软、安静又实际的。由生到死,由生到死,就像掀起床单一样轻而易举。

  “还剩30秒!”有人喊道。

  这只梗犬是多么的可爱,多么有效率啊!可费丝此刻只能看到它的尖牙利齿,只有尖牙利齿。

  “只有尖牙利齿。”她说着笑了起来,笑声消失在周遭刺耳的杂音中。所有的人都在大喊、叫嚷。吼叫的肉体,欢笑的肉体,只有短暂转瞬一生的肉体。什么才是人生?尖牙利齿,尖牙利齿,口腹之欲,以及双眼中盲目而又愚蠢的冲动,指挥着肉体去杀戮、去啃噬其他肉体。

  尸骨坠落在地面上,其他的尸骨也堆叠在上面,越堆越多,直到整座山丘和悬崖都是尸骨做成的。死亡,死亡,越来越多的死亡。两只脚的动物挖出古老的尸骨,好奇地看着它们,如同锯屑中的老鼠,等待着成为古老的尸骨。

  “死了14只!时间到!”

  贝茜被人一把抱了起来。此刻,几个男人靠在木头围栏旁,用棍子戳着那些死去的老鼠,看看它们是否还有活着的迹象。

  什么东西拽了拽费丝的袖子。一个声音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出来。”是保罗。保罗·克雷。

  “不。”费丝答道,“我想看看这个。这很有趣。让我看看吧。”费丝感觉有些头重脚轻。她想起了自己看到过的幻象,还有斑龙不断撕咬的画面。衣着体面却没有头颅的尸体一具具跌倒在地面。

  保罗·克雷拉住了她的手臂,于是她便任由他把自己拉出小屋。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还是能够看到那幅场景,依旧历历在目,因为当她闭上双眼时,这样的画面还是会在黑暗中上演。

  明白什么都无关紧要能令人释怀,带来一种空间感,仿佛天空被人拿掉了,而她发现陆地和大海都是由烟雾组成的。只有烟雾,她也是烟雾。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热乎乎、轻飘飘的,分外轻盈。

  “坐吧。”保罗说道。

  “不用了。”费丝回答。如果她想,她可以飞起来。

  “坐下。”保罗说。她照做了,不然他会一直说下去,何况这又有何妨呢?“如果你想让自己生病——”

  “生病?我没有生病!”

  “你的脸色像纸一样惨白,眼睛也不太对劲。”

  “我的眼睛和我父亲的一样。”费丝回答。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保罗·克雷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他的疑惑反倒让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保罗再次问道,声音夹杂着沮丧和一丝的绝望。

  “我需要你为我做些事情。”费丝承认,“你父亲修改过一张照片,把一个小男孩的头粘在了你的身上。你也能做类似的事情吗?”

  “让它看起来很自然?”保罗皱起眉头,警惕地盯着她,“这只有在两个人尺寸相当、望向同一个方向的情况下才行。”

  费丝摸索出自己的笔记本,拿出自己珍藏的唯一一张父亲的照片。她痛苦地看了它片刻,然后把它递给保罗。

  “剪下我父亲的头。”她说,“把它粘在发掘现场照片中某个人的身上。让它看起来就像是我父亲就站在那里一样——纠缠着他们所有人。”

  “为什么?”

  “我想要吓唬一下凶手。”

  “不行。”保罗用平淡的语气答道。

  “为什么不行?”

  “你疯了吗?也许在你看来照片就像室内游戏一般,但我们需要钱!我父亲维护着我们的体面,但我们需要钱。如果我们因为利用逝者的脸孔制作恶作剧照片而留下恶名,谁还会来找我们?”

  “你冒险来剪过我父亲的头发!”费丝火冒三丈,“好了,现在我敢说你不敢剪下他的脸!”

  “哦,你为什么不说我不敢跳下悬崖呢?”保罗回击道,“有些挑战也是你不会接受的。”

  “有吗?”费丝再次站起身来,“让我试试看啊。让我挑战任何事情。如果我做到了,你就必须把照片做出来。”

  两人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彼此。费丝再次感到他们的对话正朝着疯狂与鲁莽的临界点倾斜,就像往常一样。

  “从那里抓只老鼠出来,徒手。”保罗指了指地上一只被紧紧扎住口子的袋子。它在费丝的眼前搅动着,里面有三个圆滚滚的东西正在蠕动。话刚一出口,保罗就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等等!”他在费丝蹲在袋子旁、微微松开袋子上绑着的结实绳索时喊道。她的眼神再一次与他对视,猛地把一只手塞了进去。

  她的手指触到了粗糙的皮毛。感觉到一阵抽搐,她缩了一下手。什么东西正用胡须在暗中轻搔着她,还伸出小小的爪子抓挠。她一把抓住那个正在移动的物体,握住它圆乎乎、毛茸茸的身体。它是那样柔软而狂乱,在她的手中扭动着,而她则克制着内心的直觉,丝毫没有松手。

  她的拇指根部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剧痛,看不到的牙齿正嵌入她的皮肉。费丝的手臂抽搐起来,可她却并没有松手。看到保罗不可置信的恐惧表情,她忍不住笑了。

  “住手!”保罗跪在她的身旁,把她的手从袋子里猛地拽了出来。老鼠逃脱了她的掌控,溜进了黑乎乎的灌木丛中,它的同伴们也跟着从敞开的袋子里跑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拦住我?”费丝怒火中烧,“我抓到老鼠了!你不能说我失败了!”

  “它咬到你了吗?”保罗把她的手翻了过来。只见她大拇指指根留下了两个深红色的牙印。

  “这有什么关系?”费丝喊道,“你想要我受罪,不然就不会让我冒这种险。”

  “我想看你放弃!”保罗的情绪也突然爆发了,“仅此一次!”

  “再给我找一袋老鼠来!”费丝要求道。

  “不行!”保罗紧握住自己的头发,眼睛闭了片刻,吐了一口气,“你赢了。你可以拿到你要的照片。只不过……不需要更多的老鼠了。”他绝望地看了看地上的袋子。“我们得走了。”他又恢复了平日里说话的语气,“趁抓老鼠的人还没有回来、发现自己的货物全都逃跑之前。”

  他一路跟随她走着,直到她开口叫他停下。她不想让他看到谎言树所处山洞的入口。

  “我绝没有想过……”他开口说道,声音弱了下来,摇了摇头,“清洗一下伤口。”他换了个话题,“老鼠是会咬死人的。”

  费丝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去。她无法向他解释。老鼠咬过的地方很痛,但那并未令她感到困扰。奇怪的是,疼痛竟成了一种释放,就像和这个憎恨自己的男孩说话一样。 谎言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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