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身骑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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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丝发现,谎言就像火焰一样,起初是需要小心、温和地呵护并添加燃料的。一阵微风便足以激起新生的火苗,但太过猛烈的大风又会将其吹灭。有些谎言能够生根发芽、蔓延开来,再也不需要你为其提供养分。但到那个时候,它们就不再是你的谎言了。它们有了自己的生命和形态,不再受制于人。
当然,某些想法更容易被人接受。有关宝藏的希望就跟其他的火花不太一样。
第三天,和舅舅一起坐在医生的马车上时,费丝留意到通往发掘现场的唯一一条道路旁如今出现了好几个游手好闲之人。他们把双手插在口袋里,依靠在防波堤旁,或是在悬崖的阴影下聊着天。他们懒洋洋的身姿中带着某种目的性,如同本能地聒噪着聚集在船尾波浪上的海鸥。
靠近现场时,马车经过了一堆发掘出来的碎石。三个当地孩子正如饥似渴、充满热情地在碎石中挑挑拣拣。
发掘现场本身也充斥着紧张的氛围。看到拉姆本特正与杰克勒斯医生和本·克罗克认真谈话,费丝把自己的画架小心地摆在正好能够偷听到的位置上。
“有只蜜蜂飞进了他们的帽子里。”医生说道,“除非我们查出是哪种蜜蜂、它落在了帽子的哪里,否则是不能把它摇出来的。”
“我问过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克罗克说道。和往常一样,他微微弯着腰,以免压过拉姆本特的身高。“他们朝我做了个鬼脸,没有说明答案便无精打采地走开了。有个人还说我是个‘损人不利己’的人,说他猜我已经‘分到了自己的那一部分’。”
“你那一部分?”医生的脸色沉了下来,“什么,这些家伙变成科学家了吗?化石和骨头对这些白痴来说能有什么用处?除非……是有人出了钱向他们收购样本?”
“还有更糟糕的呢,先生。”克罗克插嘴说道,“挖土工人跟我说他们昨晚赶走了两个闯入现场的人。”
“流浪汉吗?”杰克勒斯医生问道。
“流浪汉会前往隧道寻找庇护。”克罗克答道,“或是去帐篷里顺手偷些东西。这些人站在竖井的顶部,还开启了矿篮。”
“博物馆!”拉姆本特用拳头砸着自己的手掌,“我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肯定有博物馆听说了我们的发现。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德性,时刻准备着要从绅士科学家的手中盗窃荣誉和标本!他们在维恩岛上肯定有中间人!化石小偷!猛犸象抢劫犯!”
“挖土工人认出了其中一个人。”克罗克继续说道,“他们说是斯托克。”彼得·斯托克是在现场工作的两个本地人之一。
“斯托克!”拉姆本特朝着被提到的那个人望去,“他们确定吗?你相信他们吗?”
“他们似乎很肯定,先生,我想象不出他们为何要撒谎。”
“失陪一下,先生们。”在克罗克解释的过程中,拉姆本特一直恼怒不已,“看来我必须和斯托克说句审慎的话了。”
拉姆本特迈开大步走向那两个正在往独轮手推车中装载碎石的维恩岛本地人,准备说上一句“审慎的话”。结果他的话既不审慎也不只有一句。他说了很多,有些话还在峡谷中回荡起来。
“……罪犯……如果你们现在不滚出我的视线,我们就在监狱里见吧!”
两个本地男子都离开了,一边走一边回头露出警惕而厌恶的眼神。
拉姆本特重新跨着大步回到了自己的朋友身边。“克罗克,我觉得我们得再多雇两位你的挖土工朋友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麻烦还在等候时机,在傍晚时分发动攻击。费丝在检查自己的素描时偶然抬起头来,越过峡谷朝着附近的山顶上望去。
“那是谁?”她自言自语道。
那是一个人的头和肩在阳光中的阴影,正朝着峡谷下眺望。
听得到她问话声的克罗克抬起头来,碰巧在对方消失之前瞥到了那个阴影。他一言不发地全速奔跑起来,手忙脚乱地爬上峡谷一侧,放弃了蜿蜒曲折的小路。
传来一阵刺耳的噪声。在费丝看来,似乎是十码之外有一块岩石突然弹到了空中,落地后又滚落起来。紧接着,她放眼望去时,看到它已经被摔成了两半。它不是“弹”起来的,而是被人从高处丢下来的。
费丝一跃而起,全速冲向了隧道。帆布帐篷也许能为滚落的岩石减速,但她还是待在隧道里更加安全。
她听到头顶的山脊上传来了许多混乱的叫喊声。其中就有克罗克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十分仓促的扭打声,以及更多的叫喊声。不久,一切再度归于平静。
过了一阵,迈尔斯舅舅出现在了隧道入口处。
“费丝,恐怕我们得早点收工了。出了点麻烦,而且这种麻烦还会越来越多。一些当地人引发了骚动,说挖土工人抢了他们的工作——还有人在混乱中提到了金子。拉姆本特建议我们离开,以防他们回来。”
“有人受伤吗?”费丝问道。
“我们这边还没有。”她的舅舅答道,“说到这一点,提醒我永远也不要和本·克罗克打架。我宁愿和火车头对撞。”
这就够了。这肯定足够了。维恩岛上已经有人相信走私者曾留下黄金的传闻,甚至偷偷溜进发掘现场在碎石里翻找,还满怀报复心地往下扔石头。费丝觉得是时候再去探望谎言树,看看自己的努力有没有结出果实来了。
黄昏降临时,费丝套上丧服,再一次穿过屋顶花园溜了出去。这一次,她还披上了瓦列特太太推荐的那件斗篷。管家是对的;这让她感觉暖和多了。
这一次的划船过程似乎轻松了不少。她的背部肌肉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劳动强度,而满心的恐慌也让她无暇顾及汹涌的浪花。海蚀洞将她连人带船吸了进去。她搁浅在了充斥着怒吼与咆哮的洞穴中。
费丝打起精神,罩住手中的油灯,爬进谎言树所在的洞穴。
一眼望去,她能够看到谎言树的那一团阴影又长大了不少。花盆已经看不到了,消失在成堆的叶子下面。铺撒在石架上的卷须如今已经几乎将它盖了起来,一直蔓延到苍白的石壁侧面。她一只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望去,发现自己脚下如今已经布满了向四面八方铺展开来的深色藤蔓,仿佛一只多腿的巨型蜘蛛被人拍在了地面上。
费丝继续前行,小心翼翼地在藤蔓之间迈着步子,满心焦虑,生怕不小心踩到一颗果实。她再一次听到身边的空气中传来了刺耳的微弱呼吸声,仿佛有人在吐着热气喃喃自语,发出了声响。
“你为什么要为我的谎言长成这副模样?”费丝大声问道,“我父亲的谎言更重要,相信的人也更多。”
也许它喜欢我吧。这是个愚蠢的想法,可费丝还是无法摆脱它。或许这是因为我喜欢它吧。
她在中间最大的一团树叶中找到了还带着枯萎花瓣褶边的果实。这颗果实比上一次的更大,直径几乎有一英寸。这一次,她带了一张可以铺在身下的毯子,还找了个垫子准备在自己失去意识时垫起头颈,并准备了一只水壶。
我知道这很不舒服,她在切开果实时告诉自己,但我知道它不会要了我的命。
她飞快地把果肉狼吞虎咽般塞进自己的嘴巴,险些被噎到,只好一脸痛苦地用水把它送进了嗓子里。黑暗朝她聚拢过来,像敲鼓一样击打着她,直到所有的光都消失了。
即便站在草坪上,费丝也知道自己正无比真切地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
那一年她9岁,全家人到访伦敦,还去参观了水晶宫。这座满是玻璃的宽敞宫殿令她眼花缭乱,对大迷宫感到有些恐惧。
当然了,他们后来还去看了恐龙。
人们为这些巨兽提供了属于它们的山水美景,让它们看上去活得自由自在,栩栩如生,仿佛是刚刚偶然于静止中被人发现似的。它们在小岛上晒太阳,在树林间漫步,沉醉在幽静的湖边。
有些恐龙像青蛙一样蹲在那里,大张着爬虫动物般的嘴巴,看上去好像在露齿大笑。细长的蛇颈龙像蛇一样把头探出水面,一半身子搁浅在岸边,在空中抬起头,张开长满尖牙的大嘴,一对像柳橙一样分成几瓣的眼睛,着实有些可怕。身形庞大、弯腰驼背的斑龙似乎准备转过自己庞大的宽阔身躯,在树林间摆动。
费丝牵着保姆的手,而霍华德则睡在自己的绿色摇篮车里。母亲在阳伞泛蓝的阴影下显得格外美丽。无所不知的父亲则在解释这些模型是怎么制成的,以及科学家们在其中一只禽龙身体里举办过一场晚宴派对的事情。阳光如此明媚,天空中还飘着如鹅毛般蓬松的白色云朵。漫步的人群吵着、笑着,淑女们都是那样明艳动人。
紧接着,斑龙缓缓眨了眨呆滞、哀伤的眼睛,摇摆着低矮的身躯开始移动。
费丝握着的手突然消失了。她已不再是9岁的自己。保姆、父亲、母亲和小霍都消失了。天空变成了灰色。恐龙朝着人群或昂首阔步,或蜿蜒滑行,或漂浮游来。
这是无法预料的事情,所以人们都来不及跑开。一只鱼龙叼住一位小姐纤细的腰肢,将她一把拽入了水中。两只庞大臃肿的禽龙毫无征兆地无情啃食着人们的头颅。满嘴尖牙的鳄鱼以令人眩晕的速度滑过草地,冲向孩子们。
它们谁也没有攻击费丝,而是从她的身体两侧一跃而过。她伸出一只手,感觉到坚韧如皮革的爬行动物鳞甲从自己的指间滑过。看到一只斑龙突然停在自己身前、平躺在地面上,她爬上它的脚和肩膀,骑在了它隆起的粗糙后背上。
斑龙再次站起身来,越升越高,让她眺望到公园对面还有另一只背上立着尖刺的巨龙,而它的头上也站着一个骑手。就在她观望之际,另一只恐龙一路飞奔着离开了公园,害得栏杆如同蟋蟀的双腿般便被打翻在地。
望向另一边,她感觉到一种诡异至极的熟悉感,仿佛一面斑驳的古镜中闪过的神秘身影。
原来你在这里。
她记不得另一位骑手是谁了,可她却知道那是一个和她很像的人。她还知道他们是自己的敌人,从她的手里抢走了某个宝贵的人,而她是来追赶他们的。
感应到她的愿望,斑龙迈开步子追了上去,摆动身子冲出破碎的围栏,奔上大路,身后还跟着其他横冲直撞的恐龙。费丝的眼神一直紧盯着另一位骑手。禽龙撞翻了公共汽车,吃掉了马匹。车厢在斑龙宽大的脚掌下嘎吱嘎吱地碎裂开来。它咆哮着,齿缝间还卡着阳伞的伞骨。
费丝就要赶上自己的猎物了。她很快就能看清另一位骑手的脸,而她的坐骑眼看就能冲到对方的身后了。
一阵钢铁般尖锐的声响劈开了她头顶的天空。她抬起头,正好看到一个长着翅膀的物体从空中向她劈来。它的背上还隐约可见一个人影。长满尖牙的鸟喙张开了。很快,在一片黑暗之中,她的脖子毫无痛楚、令人作呕地咔嗒一声断开了。 谎言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