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猎鬼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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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丝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埋在了一片碎石之下,醒来时发现自己仍旧十分虚弱,浑身酸痛。她在那里躺了一会儿,想搞清楚自己的后背、肩膀和双臂为何如此酸痛。
很快,一切又在寒冷和黑暗中重新涌上了她的心头。失怙之痛、葬礼、日志、触碰过谎言树树叶的脸颊。她的思绪仿佛在冰冷无助中无边天际地向下坠落,紧接着却因为愤怒展开双翅,再次撑着自己飞了起来。
她挣扎着爬下床,给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臂套上了备用丧服的袖子,过程痛苦万分。这些肌肉从未被如此郑重其事地使用过,正颤抖着表示抗议。
她的头发乱成了一团糟,因为海风和海盐而交织在一起。她使劲用发梳梳理着头发,直到它恢复了柔顺与光泽。
费丝用力把窗帘拉到一边,向外望去,又是一个令人焦躁不安的阴天。大风呜呜作响,抚平了草坪中光滑的螺旋状草叶。高大的树木向上甩动着树枝,如同溺水的水手。
她还得去寻找凶手,还要去恐吓整座岛屿。要知道,受到惊吓的人有时会犯错,而今天就是个装神弄鬼的好日子。
费丝一把抓住挂在床边的拉铃索蓝绳,故意长时间拉了三下。
她想象着楼下的仆人们惊奇地凝视着铃板,看着连接主卧室的铃铛不可思议地抽动和鸣响,却深知那房间里空无一人。几分钟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紧接着,她听到迟疑的脚步声沿着仆人楼梯传了上来,一路来到了楼梯平台处。费丝跪坐在自己卧室的门旁,把一只眼睛贴在锁孔上。
杰妮正在牧师的房间外徘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搓揉。在费丝迫切的目光下,她一把抓住门把手,走了进去。费丝十分确定自己听到了捂住嘴吸气的声音。
嘎吱、嘎吱。屋里传来了微弱而又谨慎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短促的惊叫。杰妮手忙脚乱地冲到楼梯平台上,一只手还握着红色的拉铃索,狂奔着逃离了她的视线。
费丝在她的脚步声如雷鸣般奔下仆人楼梯时暗自笑了起来。她早就猜到有人会试探性地拽一拽那条被鬼缠身的拉铃索。如果她没有把它割开,她房间里的铃铛就会响起,就可能被人推断出真相。
把一只耳朵压在墙壁上,她能够听到仆人楼梯间正传来低沉的对话声。
“你把它拉断了?”普莱斯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只是轻轻拉了一下!”她听到杰妮说道,听上去十分不服却又带着颤音,“它就断在了我的手里!那个房间里还有很多不对劲的事情……”
费丝摸索着拉铃索,用手指感受着它粗糙的质地,忍不住想要再次拉动它。不行,那样太过分、太快了。她的受害者需要时间去猜想、去耳语、去把这些令人心惊胆战的故事告诉彼此。
一小时之后,当杰妮把早餐餐盘端到日间育儿室给费丝和霍华德时,似乎已经失去了往日里的泰然自若。茶杯在她放下餐盘时发出了嘎啦嘎啦的声响,而她几乎都没有瞥上费丝一眼,就草率而心不在焉地行了个礼,离开了。不管她怎么看待那个神秘莫测的呼唤铃,显然都丝毫没有怀疑家中这个呆板害羞的女儿。
费丝和霍华德一起坐在小木桌旁,几乎无法专心致志地吃早餐。
关于杀人凶手她都知道些什么?那天晚上,维恩岛上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到公牛湾来。然而,父亲话中的意思好像是他午夜有约。对方肯定是他愿意去见的人——即便他得带上手枪。不过假如他预料到这个敌人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又为什么要去和他见面,更别提是在无人陪伴的情况下趁着夜色只身前往了?
然后就是有关那把手枪的谜团了。他是带着武器出门的,可出于某种原因,它没能挽救他的性命。在他的尸体被救下来时,口袋里的手枪已经不见了踪影。
“另一只手,小霍。”注意到弟弟悄无声息地重新换用另一只手拿起餐具,她反射性地说了一句。
“不!”霍华德喊叫着,突然叛逆起来。他的脸上闪着光,上气不接下气,表情最终定格在了带着些许疯狂的不满上。费丝能够看出他睡得不好,她觉得灵魂多了一块淤青,但还不至于内疚。
“霍华德……”
“不,不,不,不!”霍华德更加高亢地尖叫着,推开自己的盘子,还差点儿把费丝的早餐撞翻在她的大腿上。
她努力保持冷静,却感觉怒火中烧。他在索求关注,她感觉他笨拙的小指甲仿佛正在抓挠她的大脑。
“听话!”她火冒三丈,失去了控制,“不然我就给你穿上蓝夹克!”
这样的威胁是不明智的。霍华德张大嘴巴,开始放声痛哭。
“我恨——恨你!”他哀号起来,嘴里吐出的词句断断续续,夹杂着啜泣声。
那件夹克不应该被用于平日里的惩罚。霍华德喜欢去理解事情的始末,也需要知道世界是公平的。不幸的是,世界并不公平,而每一次他与这一事实产生抵触,都会彻底失控。如果费丝什么事都不做,他会尖叫到呕吐为止。
不,世界是不公平的。费丝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在房间里大步走动,想找个什么东西踹一脚。
当她回头望向霍华德时,却发现坐在小木椅上的他看上去是那样弱小。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他完全有理由感到痛苦。
软下心来的费丝坐了下来,身上的黑色衣裙沙沙作响。她把手伸进霍华德的玩具箱里,掏出了他的剧院模型。
剧院是盒子状的,上面的卡纸被精心涂上了红色、金色和绿色,还装饰着盾形纹章、螺旋形标记和天使。正面的框架被画上了幕布,让你可以透过舞台望到背景中的蓝天、山丘和城堡。
费丝拉出背景中的风景画。她还有其他三幅画可供选择,其中一幅展示的是同一座山坡在月光下的景致,另一幅描绘的则是挂着图画和一盏枝形吊灯的室内场景,最后一幅是涂满了绿色的林地场景。费丝故意全神贯注地将那张夜景图插进了卡槽里。
霍华德很快就停止了尖叫,慢慢悠悠地晃过来,盘着腿重重地坐在她的身边。霍华德总是会被她的“演出”所吸引。
“我想要小丑。”他说,“还有……巫师。还有魔鬼。”
演员全都是小巧的纸人,用胶水粘在细长的棍子上,以便在舞台上移动。他们中大多数都是费丝小心翼翼地绘制、涂色和剪切创造出来的。
舞台的一侧有几个卡槽,可以让费丝将人物从侧翼悄悄放进去,将它们从舞台的一边挪到另一边。不过,这些纸人是无法前后移动的。这令霍华德十分沮丧,还因此弄坏了好几个人偶背后的棍子。
今天,和往常一样,霍华德想要观看打斗的场面。
“小丑跟魔鬼打架!”他要求道,还举起拳头重重捶着自己的膝盖。
黄绿相间的小丑与长着红色犄角的魔鬼来回打斗着。今天,费丝让魔鬼获得了胜利,还让小丑大叫着翻了几个跟头,以显示他“死了”。和往常一样,此举逗得霍华德哈哈大笑,可费丝却觉得他之所以笑得如此放肆全都是因为恐惧。
“巫师跟魔鬼打架!”
魔鬼打败了巫师,然后是骑士和水手,一个接一个,杀得片甲不留。
霍华德的笑声过于高亢喧哗。他的眼睛睁得滚圆,眼神焦虑地紧盯着一脸怪相的魔鬼。
“他们再次站起来了——全都站起来了——他们杀了魔鬼!”
“但是,霍华德,他们死了……”费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翻动小纸人的尸体,让他们全都站了起来。它们对魔鬼发起了围攻,魔鬼惨叫着倒地而亡。一阵沉默。
“我想要智者。”霍华德低声说——正如他往常观看完打斗后所做的那样。
智者是个中国人,戴着贝壳形状的帽子,留着长长的胡须。他的眼睛歪向了一边,因为费丝在绘制他时年纪还小,拿起笔来不是那么的熟练,不过他是霍华德的最爱。
她把他换上了舞台。
“哎呀!是年轻的霍华德少爷!”她提高嗓门,极其兴奋地用爱发牢骚的小老头嗓音说道。
霍华德大笑起来,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笑声和那些人物“死去”时一样令人恐惧。根据多年来的传统,智者是唯一一个聪明得足以看到舞台之外、注意到霍华德正在观看他们的人偶。
“你今天有什么问题要问吗?”费丝用智者的声音问道。
霍华德犹豫了一下,舌头舔着下唇,指甲刮蹭着自己的鞋底。
“是的。”他用十分低沉的声音回答,“魔鬼死了吗?”
“哦是的,彻底死了。”智者向他保证。
在霍华德6年的人生中,他一直都把费丝当作自己的圣人、历书和所有真理的来源,对她告诉自己的一切深信不疑。然而,这样的势头正在改变。女孩子才不懂航海呢,他会突然冒出一句。女孩子才不懂月亮呢。话音中并没有任何恶意和刁难,他只不过是在重复自己从成人言之凿凿的对话中听来的有趣信息。有些事情是女孩子们不懂的,而费丝就是一个女孩子。每一次听到他说出这样令人震惊的话,费丝都会感觉自己的独门知识正如冰川般分裂开来。
不过,霍华德仍会大大方方地向智者请教。智者不是女孩子,他无所不知。
“魔鬼晚上会再回来吗?”霍华德的嘴颤抖了起来,“我晚上听见了它的声音。它走进了父亲的房间里。我听到了它磨牙的声音。”
费丝顿时屏住了呼吸,感觉皮肤一阵阵刺痛。她本以为自己趁着夜深人静在屋里四处潜行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霍华德却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还听到了她如同磨牙般切割拉铃索的声音。
霍华德会和每一个人说话。他没有什么心机,会把自己听到脚步声和磨牙声的事情告诉所有人。她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保守秘密呢?
也许她不必让他保守秘密。
“你怎么知道那是魔鬼呢?”费丝装作智者的声音问道,“他的脚步声是不是很奇怪,还有回音?”
霍华德不断抓弄着自己的鞋底,皱起了眉头。很快,他眉头舒展,点了点头。
“他经过的时候,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冷?”费丝继续假扮智者问道。
霍华德又犹豫了,随即微微打了个哆嗦,点了点头。费丝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在逢场作戏。此时此刻,他是真的相信自己听到了幽灵的回声,还注意到了离奇的寒冷。
“哦,那它可能就是一个幽灵!”智者兴奋地说道。
霍华德的疑虑看上去并没有被消除。“这是不是……因为……我踩到了一座坟墓?”
“不,不——它不是来找你的,霍华德少爷。幽灵不会来找一个知道祈祷、还会用右手抄写经文的善良小男孩。他们只会追杀坏人。”费丝并不想吓坏他。
霍华德吮吸着自己的指关节,手指上闪耀着口水的亮光。他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慰。
“但是……如果我……不乖,而那个幽灵又回来了——”霍华德坚持问道,“我能不能朝它开枪?”
费丝的思绪跳回了父亲站在海滩上的画面,想起他被影子吓了一跳、伸手摸向自己藏匿的手枪时的动作。那把手枪在他的尸体被带回来时从他的口袋里消失了。也许它只是在他跳下悬崖时掉出去了……但若是她能在别处找到它,也许就能证明她的父亲是在哪里被杀死的。
另一个想法涌进了费丝的脑海。她想象着父亲的小手枪正安逸地躺在她的手里,上面的象牙色因为她的紧握而温热起来。她无法想象杀害父亲的凶手是什么样子的——在她的心里,敌人是一个人形的深渊,一团布满怨气、翻滚着的乌云。费丝想象自己举起手枪,对准了那个黑影的头部,扣下了扳机……
“可以,霍华德少爷。”她捏着嗓子用智者的声音答道,“不过你需要一把特殊的猎鬼抢,就像你猎捕大象时需要猎象枪一样。”满腹阴谋的小纸人踉跄着挪动脚步,“你为什么不让你那个懒惰的姐姐带你去散散步,看看你们能不能找到一把呢?”
十分钟之后,费丝领着身穿全新外出服的霍华德走下楼,发现房子里鸦雀无声。迈尔斯舅舅一早就出门去拜访拉姆本特了,而身体不适的茉特尔依旧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再见,瓦列特太太。”霍华德在费丝领着自己经过客厅时礼貌地喊道,“我要出去找把枪猎杀幽灵了!”
正在浇水的瓦列特太太哆嗦了一下,把水洒在了桌布上。跪在壁炉前地面上的杰妮手中的簸箕也咔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里面的灰尘撒得到处都是。
“霍华德!”费丝训斥道,同时尴尬而又充满歉意地看了管家一眼,“非常抱歉,瓦列特太太。”她故意大声地嘟囔道,“我真不知道霍华德这些想法是从哪儿来的。”
“但真的有鬼!”霍华德用铃铛般清脆的声音说道,“我昨晚听到它来回走动的声音了——”
“我们为什么不出去好好走一走呢?”费丝飞快地打断了霍华德,牵起他的手,领着他走出了前门。听到焦躁不安的耳语声在自己的身后爆发,她拼命不让自己得意地笑出来。
她知道,如果你想让某个人相信某些事情,强迫他们去接受反而是无济于事的。最好是给他们一个暗示,一点模糊的感觉,一些体会,然后再把它从他们的手里夺走。你跑得越快,他们追得就越远,而且更容易相信自己捕捉到的这个来之不易的信息。
“我们到下面的海滩上找一找,好不好?”
沿着小路行走时,费丝一直在留意长长的草丛中是否存在任何金属或象牙的闪光,以防手枪是在她的父亲被抬回家时从口袋里掉出去的。除了摇摆的草和下垂的紫色荆棘之外,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来到海滩,霍华德在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上跌跌撞撞地走着,和海鸥竞相狂叫。这样的画面不太像刚刚失去父亲的孩子,但费丝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他正在自己无法消化的感情中翻滚,只知道自己想要奔跑和尖叫。
费丝在卵石中搜寻起来,起初直接跑到了父亲挂着的那棵歪脖树下,然后又扩大范围,窥探裂缝,用手指彻底搜查鹅卵石。手枪是有可能掉落到这么远的地方去的。
“我找不到它!”霍华德喊道。
“是啊。”费丝若有所思地附和道,“我觉得它不在这里。”
如果她的父亲下坠时没有丢掉自己的手枪,那它会去哪里呢?也许是在他被袭击的时候掉落的?真正的犯罪现场肯定就在这附近。即便有独轮手推车,搬运一具尸体也是一件困难重重、劳心费力的事情。
他们朝着房子走了回去。费丝还绕道去了一趟丛林密布的小谷地。鸟儿不时扑棱着翅膀,打破了来之不易的平静,或是发出尖鸣朝着灰蒙蒙的天空引吭高歌。蕨类植物则温柔地轻抚着费丝的衣裙。
在寻找了十分钟之后,费丝放弃了。就算灌木丛中有可能半掩着十几把手枪,她也永远找不到它们。
就在姐弟俩准备离开时,碰巧发现了一片空地,上面长着如毛皮般厚实的绿宝石色苔藓。霍华德着了迷,开始用鞋跟猛戳地面,还大笑着把苔藓踩成一块又一块,露出了下面的黑色土壤。
“费丝,看!”他一边用鞋跟捣碎苔藓,一边喊道。
有东西吸引了费丝的目光。那是苔藓上一道狭窄的条状阴影。她走过去,蹲下来仔细查看。
“费丝!”霍华德在不远处喊道,“费丝,看!看这个!”他的鞋跟重重踩在草地上喀喀响,“你没有在看,费丝!费丝!”
那深色的条状物不是一道影子,而是一个凹痕。费丝伸出手去,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摸索着狭长的凹槽。
“跺!”霍华德的小鞋跟重重地踩在了那道痕迹上,不仅踩平了它,还差点跺到了她的手指。
“霍华德!”费丝猛地站起身来。霍华德满脸堆笑地看着她。那一瞬间,她真想一巴掌朝着他骄傲的小脸扇过去。
看到她的表情,霍华德的笑容消失了,随即沮丧地拉下嘴角,噘起了嘴。
“我在和你说话呢!”他反驳道,“我叫你看的时候你都没有看过来!”
费丝转过身,用力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破坏已成定局,而且完全是出于无心之举。
“没关系。”她强迫自己说道,“没关系。”走出谷地,霍华德用一根小棍抽打着蕨类植物,而费丝则在抵抗着内心的沮丧之情。
它在那里,她看到了!一个狭窄的凹槽,宽度刚好是一辆独轮手推车留下的。可现在却已经消失了。
费丝的母亲其实是对的。牧师伊拉兹马斯·桑德利真的是在树林谷地里送了命。
回到家,杰妮已经等在那里,准备接过费丝的软帽和披风。
“费丝,我想去寻找幽灵!”霍华德说道。
“哦,霍华德少爷,你会把费丝小姐累垮的!”杰妮说道,“小姐——你看上去真的很疲惫,也许还没有恢复过来。不如让我照看霍华德少爷一会儿吧?”尽管用词彬彬有礼,她的语气却是尖刻而迫切的,并且已然牵起了霍华德的手。杰妮已经逾越了自己的本分,而她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可她的身上却散发着比费丝强大许多的坚定自信。
费丝也尽到了自己的本分。她露出了迷惑而又苦恼的表情,还在杰妮领走霍华德时做出了羞于开口拒绝的表情。
“好了,给我讲讲你的幽灵!”她听到女仆在两人走过转角时说道。
费丝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她把自己的谎言全都灌输到了霍华德的小脑袋里,就像是填满了一匹小小的特洛伊木马。此时此刻,他正被推进敌人的阵营中。
下午1点钟,一个补锅匠在房后停下了自己的马车。普莱斯和杰妮似乎和他非常熟络,还出门和他聊天。
蹲在高高的房顶花园里,费丝透过挂满爬藤植物的栏杆看着他们,丝毫没被察觉。
“别担心老瓦列特。”杰妮说,“她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午间散步回来呢。每天都一样。她说她要四处检查一下,确保一切都好。我想她应该是去某个安静的地方抽烟了。”一阵笑声随即响起。
“所以说……线就这么断了?”
“瓦列特太太说是托梁上的老鼠一点点咬断了线。”普莱斯回答,“嗯,这可好,一只老鼠都有这么大的力气。如果它再长大些,我们就能在它的身上系一辆马车了。”
“不仅如此。”杰妮越说越起劲,“你还能在房子里闻到他的气味,仿佛他刚刚和你擦身而过。房子里冷得像墓穴一样。有时候东西还会来回移动,是不是?”
“温室里丢了一个花盆。”普莱斯附和道。
费丝发现了一些有关幽灵鬼怪的有趣事情。它们就像雪球——一旦滚起来,就会越来越大,不需要你的帮助。
“没有什么好意外的,我说。”杰妮焦虑地朝着楼上的窗户瞥了一眼,“他是自杀的,可怜的家伙。灵魂背负着不可饶恕的大罪,难怪他无法安息。”
补锅匠还说了些别的,可费丝只听到“她穿着稻草人的外衣”。他还用手肘轻轻推了推杰妮,逗得她放声大笑起来,不得不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费丝重新返回房里,脑中复仇的想法像开了锅似的。眼下,仆人们都不在房子里,她也许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机会了。
她来到藏书室,偷来父亲的标本,把黑色的秃鹰、闪亮的乌鸦和做尖叫状的鹦鹉排列在书桌上,好让任何人进来后一眼就能看到三只张着大嘴、鸟喙中长着黑色舌头的大鸟,以及那六只玻璃般冰冷的眼睛。
大部分的时钟都重新走了起来。她在经过其中一座时钟时停下了脚步。死去的男人已经离开了这座房子,却到现在都没能安息。没有人有权利感觉安全,或是让生活重新开始。
她把一只蜥蜴标本留在餐厅的壁炉架上,把它塞进了烛台的后面,安置在一团团的绉纱之间。
来到仆人楼梯的门口,她迟疑了一下。每一次她擅自闯入仆人的领地,都会觉得自己打破了封印、迈出了门槛。不过,这一次的感觉不仅如此。她正在迈进一个禁忌的世界,一个她通常会假装不存在的地方。
费丝打开房门。门后面的楼梯比主楼梯更加朴素、狭窄且陡峭,只有几扇小窗户能够照明。楼梯上没有扶栏,她壮着胆子飞快地爬了上去,心知仆人们随时都有可能回到屋里。
楼梯顶端通往一间昏暗的长条形房间,右手边是一面高大的墙,左手边的斜坡屋顶距离地板只有几英尺的距离。显而易见,阁楼被分隔成了两个房间。通过右边的那一扇门,费丝看到了一间摆放着小巧四柱床的房间,里面还铺着一张绿色的地毯,摆着一个漂亮却已经破损了的小梳妆台。费丝猜那应该是管家的房间。
距离她近的那个房间入口旁摆着一张朴素的床,地板上立着两只沉重的靴子,费丝猜它们一定属于普莱斯。床后挂着的一幅厚实的窗帘,阻隔了她的视线,充当起了临时墙壁,让她无法看清房间里其余的空间。费丝走进房门,拉开窗帘。窗帘后摆着另一张朴素的床,它只有可能是杰妮的床。
如此朴素平凡,令费丝感到震惊。她朝着杰妮的床走过去,看了看她塞在床下盒子里以及散落在附近架子上的小宝贝。一把木梳、一个织补箍、几卷缎带,以及一只上面绣着“JB”字样的棉布袋。她摸了摸这只布袋,感觉自己像个正在触碰自己从未拥有过的天鹅绒或绸缎的小偷。
费丝已经准备好了要故意让别人遭受痛苦。然而,她却没料到自己会感到惭愧。
紧接着,费丝想起了杰妮在父亲遭人拒绝、无法下葬时的假笑,以及她面对茉特尔被人羞辱、痛苦万分的境遇时的嘲讽。费丝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从父亲的行李箱中找出来的一样东西。它泛着羊皮纸般的黄色,触感光滑而冰冷,她把它翻过来时还会像编织针般咔嗒作响。
费丝小心翼翼地把这只猫的头骨放到了杰妮的床上,然后拍了拍毯子,把它藏好。鬼鬼祟祟地爬下楼梯时,她的脑海中一直都在想象它空洞的眼眶在布料围成的小小洞穴中凝视着黑暗。 谎言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