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手足间的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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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尔斯舅舅拜访完治安官宅邸回到家中时,已经是下午3点钟了。茉特尔同意在卧室里见他。她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的,背后靠着枕头,脸色看上去依旧惨白,双眼和鼻子周围红红的。不过,她的精神状态还是足以让她维持往日里的风采,并坚持要费丝也在场。
迈尔斯舅舅进屋时,茉特尔坐起身来。
“怎么样?”她问道,“你有没有和治安官说上话?他说什么?”
迈尔斯舅舅回头看了看,然后十分小心地关上了身后的房门。他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了下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十分和善。”迈尔斯舅舅皱着眉头低头脱下手套,“而且彬彬有礼。他坚持要就死因进行裁决,如果公众要求的话——”
“胡说八道!”茉特尔惊呼,“他是治安官!他可以自己做出选择!”
“裁决是什么意思?”费丝问道,感觉心中涌起了恐惧的泡沫,“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很抱歉。”迈尔斯舅舅解释道,“但这意味着你的父亲还不能下葬。在这件事情解决之前,恐怕我们把他带到别的地方安葬都不行。他们必须进行调查,然后……召开听证会。通过一场小型的审判来判定死因。”
费丝的心被撕碎了。一方面,她希望父亲的死能够得以彻查,这样就能将谋杀他的凶手绳之以法。另一方面,维恩岛上的所有人似乎都相信他是自杀的。一旦明确牧师真的曾被人发现悬挂在悬崖旁的树上,他们可能就会把它视为他自杀的证据。
“什么时候?”费丝追问道,“审判什么时候举行?”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听证会”之前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是被人谋杀的。
“他们还没有确定日期,不过随时都有可能。”迈尔斯舅舅看上去非常不安,“亲爱的,这都是依照法律进行的复杂事务,没有必要用这些细节来给自己增加烦恼——”
“求你了,迈尔斯舅舅!”费丝打断了他的话,“我真的想要知道!”
看到她情绪爆发,迈尔斯舅舅似乎很惊讶,却还是顺从地微微耸了耸肩膀。“有时候,发生暴毙的案件……事情看上去又不太正常时……治安官会允许教区警察传唤一位验尸官进行调查。在裁决过程中,验尸官会在23名当地陪审团成员的帮助下确定死因。在这个案子中,验尸官将是杰克勒斯医生。”
“所以杰克勒斯医生会进行调查,然后做出最终的判决!”茉特尔边说边眯起双眼,“你知道吗,迈尔斯,我想我病得很严重。我明天需要找医生过来——等我看上去好一些时。”
“出诊费怎么办?再加上其他的费用?”迈尔斯舅舅皱着眉头吐了一口气,“不行,茉特尔姐姐。我必须脚踏实地。按照这个速度,你会把我们所有的钱都挥霍一空的。”
“脚踏实地?”茉特尔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的钱?钱不是你的,迈尔斯。从始至终,我们花的钱没有一分是属于你的。”
迈尔斯舅舅红着脸皱起了眉头。“这让我想起了我想说的另一件事情。”他说。
一阵黑云压城般沉重的停顿,迈尔斯舅舅飞快地瞥了费丝一眼。不一会儿,茉特尔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费丝。”茉特尔说,“你能不能……”她的话音弱了下去,疲倦地挥了挥手。
“我该去读我的《教义问答书》了。”费丝马上答道,顺从地离开了房间。
躲在转角的楼梯平台上偷听房间里的对话总是有风险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打开房门,出现在门口。而从楼梯两端走到这里来的人也会发现有人正跪在那里。在聚精会神地聆听门后声音的同时还要警惕靠近的脚步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有时冒这种风险也是值得的。费丝咬着下嘴唇,把一只耳朵轻轻贴到了锁孔上。
“茉特尔。”迈尔斯舅舅说,“你需要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努力做些什么——如何谨慎地处理门面上的事情——这样的努力很勇敢,却起不了什么作用。秘密已经被泄露出去了。如果你被叫去做证,你打算怎么告诉法官?”
“我会把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茉特尔坚定地回答,“我亲爱的丈夫遭遇了十分悲惨的意外。”
“你知不知道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危险?”迈尔斯清了清嗓子,“如果事情……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会尽自己的全力帮助你……但现在你必须听从我的建议。”
“那你的建议是什么,迈尔斯?”茉特尔满腹狐疑地问道。
“你必须把剩下的所有钱都给我,还有伊拉兹马斯的所有财物。我们可以假装它们一直都是我的——或者是他送给我的。”
“我懂了!”茉特尔的声音冷若冰霜,“所以这才是这件事情的转折点!”
费丝满腔怒火,却又不知所措。舅舅所说的“危险”是什么?他为什么要索要父亲所有的财物?
“这是唯一一个明智的方法!”迈尔斯舅舅听上去疲惫却又和蔼,“你必须明白一点!不管杰克勒斯医生如何仰慕你,他也不能忽视证据。普莱斯是不会在立誓后撒谎的,他也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是的。”茉特尔缓缓地回答,“但是你可以。”
“你说什么?”
“你可以做证。你可以告诉他们,你是在树林谷地那里找到伊拉兹马斯的。”
“你要让我做伪证?”
“你知道当务之急是什么。”
一阵长久的沉默。
“不行,茉特尔。”迈尔斯舅舅终于开了口,“除非你愿意照我说的去做……否则我恐怕无法满足你的要求。”他叹了一口气,仿佛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好了……至少让我来照顾你丈夫的活体标本,以防他们因为疏忽而死去。我可能也应该看一看他的文件。我昨天本打算替你研究一下那些文件,却哪儿也找不到它们。”
费丝紧张起来,绷紧了下巴。不行!她不能让舅舅接管谎言树和那条珍贵的蛇!还有那本日志和幻象草图。除了她之外,任何人都永远不能看到它们。事实上,一想到要把父亲的文件交出去,她就感到心痛。它们就是妖精的瓶子,装着她父亲的思绪、声音和秘密。它们是她的。她才是它们的守护者。
“迈尔斯。”茉特尔的声音如匕首般锋利,“你为何突然对伊拉兹马斯的文件和标本这么感兴趣?你是承担不了这种责任的——它会让你出皮疹的。你什么时候对承担辛苦的文书工作和领养大小便失禁的袋熊变得这么感兴趣了?”
“哦……动植物需要好好照料,而文件中可能会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立即处理!债务、资产、契约、合同,或者……乃至遗嘱。”
“难道你早饭后变成动物园园长和律师了吗?”茉特尔问道。
“茉特尔,你太幼稚了!”迈尔斯舅舅的声音异常急躁,“你我都知道你根本读不懂伊拉兹马斯的文件!你必须让我看看它们!”
“你一整天都去哪儿了?”此刻,茉特尔的声音显然充满了疑惑,“你不可能花了6小时的时间等着自己被治安官拒绝。你还和谁说话了?你还听说了什么?迈尔斯,我了解你。”
一阵沉默。
“你……头脑不清楚,茉特尔。”迈尔斯舅舅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了不少,不过平静下来好似费了好一番力气,“这是……我的错。我不该在你精神过度劳累的时候提起这些事。”
“哦,别那样和我说话!”茉特尔厉声答道,“我不紧张,迈尔斯!我也没有过度劳累!而且我是不会投降的,现在还不会!我会待在维恩岛上奋战下去,直到伊拉兹马斯能够体面地下葬——”
“你打算怎么办?”迈尔斯舅舅问道,语气变得麻木不仁,“你打算怎么留在这里?你在维恩岛上还剩下多少钱?你多久之后就要支付房租和仆人们的薪水?我们还有多久就再也买不起全家人的食物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也是这么想的。”迈尔斯舅舅的椅子在他起身时发出了嘎吱的响声,“考虑一下吧,把伊拉兹马斯的财物都交给我,茉特尔。我知道你最终会做出明智的决定,但别拖太久。”
听到舅舅的座椅刮出了刺耳的噪声,费丝离开了门边的位置,仓皇逃回自己的房间。
此时此刻,她真希望自己没有听到过这段对话。虽然她还无法完全理解,但这整件事情听上去不是什么好兆头,像是两个同谋者之间发生了口角。看来她又挖出了另外一些秘密。
费丝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就有人招呼她到母亲的卧室里去。
“费丝,关上你身后的门,坐下。告诉我——你父亲的文件是不是在某个安全的地方?”
这是个诱导费丝说出真相的问题。不是“你有没有把文件藏起来”而是“你是不是把它们藏好了”。
她飞快地权衡了一下自己的选择。她可以全盘抵赖,说自己并不清楚这些文件的下落,但茉特尔知道它们是在与费丝单独相处时消失的。如果彻头彻尾地搜查费丝的房间,也许就能在蛇笼中找到它们。
“是的。”她回答,“这似乎是最好的——”
“没错,一点儿也没错。”茉特尔打断了她的话,“好姑娘。能请你帮我把它们取来吗?”
不行。绝对不行。
“我……”费丝努力让自己保持沉着的表情,脑袋却在飞快地运转,“我可以把它们拿来给你……不过大部分都是用希腊语写的,或是父亲做笔记时写下的暗号。我可以把它们翻译出来,不过这不太容易——”
“哦,救救我们吧!希腊语?”茉特尔轻轻呻吟了一声,还绝望地打了个哆嗦,“那就于事无补了。你必须把它们念给我听。让我知道你发现了些什么。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它们在你手里。你舅舅可能会追问它们的下落——没有我的允许,什么也别告诉他。”
“他想用它们做什么?”费丝开口询问,很高兴自己能有机会提出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茉特尔回答,“但我了解我的弟弟。他有许多优秀的品质,不过他总是喜欢不劳而获。”
费丝花了一段时间将这样的描述与她开朗活泼、性格温和的舅舅匹配在一起。自从偷听到他们刚刚这段对话后,这件事情比以前容易多了。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可能值钱的文件?”茉特尔唐突地问道,“信用证、遗嘱、借据之类的东西?”
“没有。”费丝看着自己的母亲,对她实事求是的样子感到惊奇。
“如果你的舅舅很感兴趣,那就一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茉特尔贪得无厌地咬了咬嘴唇。费丝离开房间时,茉特尔还转了转手指上的几枚戒指,并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摊在自己床单上的时装画册。费丝忍不住想象那些文件若是已经被茉特尔据为己有会发生什么,她会不会已经卖掉谎言树,以换取更多的裙子。
不知不觉中,费丝领悟到了一个恶毒的道理。妻子总是不得不向丈夫伸手要钱,但寡妇却能随心所欲地挥霍自己的遗产。牧师的死第一次给了茉特尔可供她操控的真金白银。
那天晚上,辗转难眠的费丝一直在努力把所有的碎片拼凑在一起。她没有多少时间了!裁决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待全家人身无分文时,桑德利一家就不得不离开维恩岛。费丝本希望能够彻查这件事情,花上几个星期的时间来让谎言树的果实成熟膨胀。但她现在不能再从长计议了,更不能采取什么渐进的稳妥计划。
头顶上,一阵短促的尖叫声把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摇醒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杰妮床铺里的那颗猫头骨。头顶上的地板嘎吱作响起来。她能够听到某人正歇斯底里地高声发作,紧接着是另外几个声音,在低声安抚着她。
费丝既没有感觉到胜利,也没有感觉到愧疚。黑暗是孤独的,而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她想起了藏身于咆哮洞穴中的谎言树。说来也怪,这让她感觉不那么孤独了。
沉浸在睡意中的她想象自己的谎言如同深绿色的烟雾一样无声地蔓延,充斥在房子周围的空气中,像是一片薄雾,从那些低声耳语、胡思乱想、心存恐惧的人口中飘散出来。她想象着它像水汽一样渗透到等待的树叶中,又如树液一般渗入细瘦、多节的树干,把自己凝结成了一朵尖头的雪白小花蕾。 谎言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