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愤怒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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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点钟左右,管家把晚餐的餐盘端到了费丝的房间里。费丝对她表示了感谢,说自己会早些睡觉,谢绝了管家为她烧个长柄暖床炉的请求。管家离开了,留下费丝一人过夜。
费丝狼吞虎咽地吞下了食物,然后悄悄地穿上破损的葬礼礼服。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它们潮湿泥泞的样子,所以也许不会注意到它们在一夜之间变得更潮湿、更泥泞。她点了一盏随身携带的灯,却只留了一点点火苗,还在灯的外面罩了一块布,就像她父亲曾经做过的那样。
穿过房间里的密门,她溜进了房顶花园。刚刚下完雨,屋顶上依旧湿漉漉的,还泛着水光。头顶上的天空还是阴森恐怖的灰色。溜出大门、走下台阶时,她能够听到碗碟洗涤室里传来锅碟碰撞的声音和聊天声。她选择了一条斜穿过花园的小路,鬼鬼祟祟地躲藏在建筑物背后。这样一来,她就不太可能被人发现了。
费丝快步沿着通往海边的小径行走着,希望自己没记错那张潮汐表。来到海滩、看到了低落的潮水和平静的海面,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如果她记得没错,退潮还会持续一小时,然后才开始涨潮。潮水将变得更加平静,海浪将助她一臂之力。
感觉自己暴露在外,费丝扫视了一遍崖顶,却看不到有任何人在监视她的迹象。半干半湿的发卷刮着她的脸颊。
尽管依靠一己之力挪动小船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她最终还是将其奋力拽进了海水之中。她爬了进去,划着一支船桨离开了海岸。
费丝以前从没有划过船,她很快就发现这件事情比看父亲操作时难多了。起初她试着面朝前方划桨,好让自己能够看到船的走向,在水中推动船桨。然而,两只桨却只能无力地在水中扑腾,老是咔嗒作响地从凹槽中脱落下来。直到她学着父亲的模样面朝背后划桨时,航行的速度才加快了不少。她很快便上气不接下气,手臂和肩膀上的肌肉也酸痛不已。她十分庆幸自己在出门前解开了身上的少女紧身衣。
无论她何时扭转身子向前望去,都发现自己似乎正直接朝着海中划去,或是即将撞上暗礁而沉没。谢天谢地,和夜晚相比,暮霭的微光能让她更容易看到那些岩石。
在一片灰蒙蒙的光线中,海蚀洞出现了,如同一座黑色的哥特式拱门。敞开的洞口吞噬着一道道海浪,随即吐出一连串泡沫。
把小船划近海蚀洞,她趴在船桨上用力地喘息起来。又一波海浪将她冲进洞口,但不及之前的那么猛烈。小船在靠近洞穴入口处的地方搁浅了。
费丝爬上湿滑的岩石,耳边是海水震耳欲聋的回音。她把小船拴在之前用过的那根石柱上,举起油灯,拉起裙摆,跌跌撞撞地爬上船后的岩石平台,穿过粗糙的三角形洞口钻进了一座更加宽敞的洞穴中。这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她身后的洞口还能透出一丝亮光。想起父亲对这株植物会在光线下产生“剧烈反应”的警告,她几乎把整盏灯都盖了起来,只在自己的身旁留下一丝光线。
这座洞穴几乎是半球形的,穹顶状的洞顶布满裂缝和条纹,随处可见通往其他洞穴的裂沟和开口。
洞穴深处,一座突出的椭圆形岩架上立着一个被盖住的东西,盖布下隐约可见陶瓦做成的花盆。
拱形洞穴里的回声有些奇怪。附近大海奔涌的咆哮声变得轻柔且扭曲,空气中似乎充满了叹息声。费丝忍不住回头观望,总觉得有人正紧跟在她身后,还长长地吐着气。这里冰冷刺骨的气味惹得她双眼都刺痛起来。
费丝缓缓爬上倾斜的石头地面。站到岩架上,她向上伸出一只手,慢慢扯动着那块布。她感觉到了阻力——是尖刺在与她较劲——紧接着,油布脱落,露出一团乱麻般溢出花盆边缘、难以名状的黑色物体,仿佛一团又一团的影子。
洞穴里微弱的回声越来越大了,好像那个呼吸的人正在逐渐靠近。她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中的油灯,让一缕颤抖的火光落在植物的身上。
光线在蓝黑相间的细长树叶、长长的尖刺以及黑色虬结茎干上渗出的暗金色液珠上反着光……紧接着,就在她的眼前,费丝看到这棵被光线照亮了的植物抽搐、起皱而萎缩下去,发出了受到干扰的野兽般愤怒的咝咝声。
她赶忙掉转了油灯的方向,好让植物再次恢复到漆黑得令人难以名状的样子。即便咝咝声已经停止,她还是不敢重新照亮这棵植物,而是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它,用触感来观察它的模样。
令她感到如释重负的是刚才的灯光似乎并没有给它造成太大的损伤。树上的叶子是冰冷的,还有几分湿黏,在她的手指上留下了一层蜂蜜一样潮湿黏腻的东西。她找不到任何果实。
想象的蚂蚁队伍爬上了她的脊背。树叶的形状是无须质疑的,分杈后逐渐细化成了两个小小的点,她曾在父亲的日志中看到过它们被他煞费苦心描绘出来的模样。这就是谎言树,他最大的秘密,他的宝藏和他的祸根。现在,它是她的了,而他未走完的旅途也在她的眼前铺展开来。
她低下头去,直到自己的嘴巴快要碰触到那些树叶。它们的气味如同耀眼的白雪般刺痛了她的眼睛,惹得她太阳穴也跟着疼痛起来。
“父亲再也不能来看你了。”她低声说道,“他死了,被放进了教堂的地下室。我想找出是谁谋杀了他。你可以帮助我吗?”
没有回应。它当然不可能回应。
“你想要一个谎言吗?”费丝问道,感觉自己仿佛是在款待某种危险的动物。她几乎有些期待它能够再次汗毛直竖,如同一只饥饿的狼。
选择一个其他人愿意去相信的谎言,她的父亲曾经这样写道。
费丝想起了坟墓旁的那段对话,还有汤姆说要将她的父亲系在棍子上以“镇压魔鬼”的暗示。她想起了霍华德因为迷信而感到恐慌,还有停摆的钟表和被罩住的镜子。
“我为你准备了一个谎言。”她闭上双眼低语道,“我父亲的鬼魂会出现,找那些诽谤他的人寻仇。”
有什么东西轻抚过她的脸庞。费丝撤回身,睁开了双眼。那株植物光滑的叶片纹丝不动。
然而,就在她缓缓从中间的洞穴中退出来时,她耳边听到的回声中却隐约夹杂着某种新的音色。她仿佛能够听到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含含糊糊地在空气中摇摆,迎风舒展。
“把木桩竖在十字路口的中央,这样死去的人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穿着褴褛的黑色连衣裙溜回家中,费丝感觉自己如同一个回归的迷失幽灵。她停下脚步聆听,但一切依旧是那么的安静。所有人都已经睡着,整座房子都是她的了。
那么她应该做点什么呢?她应该从哪里开始呢?
费丝在黑暗中眯起双眼,感觉到了灵感的到来,随即露出了微笑。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因为她确信自己曾在那里看到过……没错。
她手中的油灯吝啬的光芒为她照亮了墙壁上一块位于她头顶的板子,上面挂着七枚呼唤铃。每一个铃铛的底部都坠着一根螺旋状的金属绳,与绳子相连的是墙壁上与地面平行的七条线。每个铃铛上都贴着不同的标签——主卧室、次卧室、第三卧室、会客厅、藏书室、育儿室、餐厅。这些房间里的拉铃索都被塞进了一根隐秘的管线中,在地板和墙面之间那些看不见的地方蜿蜒穿行,用来拉响厨房里相应的铃铛。
费丝迎着朦胧的光线眯起双眼,动手解开了主卧室和第三卧室的铃铛,将二者调换了过来。
她又偷偷地溜进藏书室,发现父亲的烟盒还在书桌上。她用手捏了一点烟丝,将它撒在蜡烛的火苗上,看着它在咝咝的响声中被烧焦,升起一缕散发着香气、如同羽毛般轻盈的青蓝色烟气。紧接着,她用一把拆信刀将镜子上罩着的绉纱划出了一个洞,那道银色裂缝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半睁着的眼睛。
还有最后一站。她踮着脚尖爬上楼,再次聆听着房子里有没有动静,然后潜入父亲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掀开了手中的灯。
房间里仍旧摆满了装着枯萎花朵的花瓶。他的遗体躺过的床铺上有一道长长的褶皱,不过他的财物都已经被收拾到了行李箱和盒子里,紧挨着床铺的床头柜上摆放着家庭圣经。
费丝的心中充满了无数愤怒的念头,但她控制住了自己。一次吐露太多会泄露她的秘密。她打开《圣经》,匆匆翻阅起来,直到她找到了《申命记》32:35:
“他们失脚的时候,申冤报应在我,因他们遭灾的日子近了,那要临在他们身上的,必速速来到……”
她打开这一页,把书放在那里,还在有关申冤的引言下面放了一片花瓣。
她父亲床铺旁的拉铃索是一根镶着流苏的红绳。费丝爬上了椅子,找到绳子的一处高点,用父亲的剃刀将其割到快要崩断的状态。然后她才离开了房间。
如果他们想要一个鬼魂,那就给他们一个好了。 谎言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