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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2

  多么讽刺啊,乔尔心想,恰在他即将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他勃发的生命力。

  他们散步穿过养老院,乔尔穿着粗花呢西装(他觉得这看上去能增添几分高贵气质,而自己又像是从前那个令人敬畏的老人了),弗兰克穿着睡衣和睡袍,戴着镶着细小金边的丝绸围巾。

  “昨晚你可真好。”弗兰克边走边对他说。

  一大早,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乔尔醒来时,弗兰克已经醒了,正读着他那些装腔作势的文学——乔尔估计弗兰克会用这个词,他不说“书”,他会说“文学”。

  他们在公共休息室里安静地坐着,之后不约而同地前往花园散步。两人一起走到前门,绕着一条小径走了一圈,小径一直通往那些威严守卫在“监狱”外围的树下。

  “呃……”乔尔咕哝着,对这种赞美感到不自在。

  “不太像你。”弗兰克快活地说。

  乔尔很感激这样的挖苦。他是一个不习惯被表扬的人,并且对表扬深感不安。他们之间那种善意轻松的玩笑更合他的口味。这是他这一代的人在成长过程中使用的语言。一种从他父亲那里继承的语言。他父亲表达爱的方式就是隔着一定的距离,拍拍孩子们的头说“干得好”。大约三十岁的时候,乔尔听到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我爱你”,这使他大吃一惊。他不知道男人还能这样做。他尽量不去想别的——缺乏感情、不善言辞是怎样把他扔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的,这种语言和文化又是怎样把他的朋友变成一个边缘人的。他年纪大了,改变不了什么了。

  “犀牛知道后我可能会有麻烦。”

  “哦?”

  “我大概威胁过要发脾气。”

  “明白了。”弗兰克说着,嘴角露出了笑容。

  “我还告诉过安吉莉卡,我要把屎拉在裤子上。”

  弗兰克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惊动了头顶树枝上的几只小鸟。他擦去了眼角笑出的一小滴眼泪,看着它们飞走了。

  “那个可怜的女人。我想她已经有些怕你了,你知道的。”他终于平静了下来,说道。

  “这有什么用。”乔尔评论道。

  “你会对犀牛说什么?”

  “不知道。说实话,我没想那么远。”

  “你担心吗?”

  “有一点。”

  “心理医生的事?”

  忧虑再次笼罩了乔尔。那片阴云从来没有远去,它一直在等着他的思绪飘回来,这样它就能包围他,让他想起自己的境遇,打乱他的思维。山顶的每一堵墙都是“监狱”的一部分。他知道他们会把心理医生请来的。乔尔无法像弗兰克那样什么也不说。他们会知道的,然后他们就会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剥夺他最后的尊严。

  “他们会把我送走的,弗兰克。他们会把我送进一个屎坑,原谅我的用词,给我灌药,我死在那儿的时候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天哪,乔尔。”弗兰克兴奋地看着他,“这就是戏剧性。”

  “别开玩笑。这一点也不好笑。”乔尔无视了德·塞尔比的面具,径直对弗兰克·亚当斯讲话。

  “好吧,好吧。”

  “我该怎么对她说?”

  “首先,你得道歉。你很抱歉,不是吗?”

  乔尔反省着自己是否感到抱歉。他发现了自己心底的一丝歉意。安吉莉卡是个很好的女人,她以自己的方式善待着他,对其他人也很亲切。她经常笑。他觉得她那种咄咄逼人的宗教信仰令人恼火,但她不该受欺负。这小小的歉意源于这样一种认识:如果他不是山顶监狱养老院的囚犯,是永远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我想有一点。”

  “不错的开始。现在别为她烦心了。”

  他们走在花园尽头的树下小径上,乔尔很忧虑,他边走边踢着覆在小径上的树枝、松针和苔藓。他意识到,如果他死了,这就不是什么问题了。尸体并不会担心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就算被冒犯了也无所谓。如果他在头一回想到这个计划的时候就把它贯彻到底,如果他吞下了所有的药片,或者用睡袍的绳子给自己做一个套索,他就不用担心自己有没有让护士长烦心了,也不用望着高大的树木,想着还有人看着不让他逃跑了。他就自由了。没有烦恼,没有虚无。

  乔尔陷入了沉思,直到他踢到了树根,抬起头来。他意识到自己以前从未走过这条路,他惊奇地发现这堵墙有些倾斜,足以让他看到邻屋的后院。

  山顶养老院的占地面积很大,有好几栋房子与之相连,在五月的阳光下,他看到孩子们在荡秋千、踢足球,在帮工或是保姆的看管下,用肥嘟嘟的小腿蹦蹦跳跳。当看着他们玩耍的时候,他笑了,有那么一会儿,他忘记了死亡,忘记了护士,忘记了看守似的树,只是享受着在树林里散步的感觉。

  “这儿。”弗兰克朝他喊道。

  在养老院边缘那片杂乱的小树林里,乔尔几乎和他的朋友走散了。但弗兰克没有走远,而是来到了院子东南方的墙角处。那儿有一块倚着墙角的大岩石,不受光照,也不受潮。

  这是一块投机取巧、因利乘便的岩石。它有些沧桑地立在那儿,中间有一道天然的凹槽,看上去像是一级小台阶,恰好够两个老人爬到墙头休息。这堵墙不知是围绕什么东西而建的,可能在历史上的某个时候,大概是有人在边上开始盖房子以前,人们需要爬上这堵墙来观察周围的环境。借助完美的垫脚石,在墙头可以见到一个车库的平顶。它唯一的缺点是被浓密的荆棘挡住了路。

  从他们走过的诸多花园来看,乔尔知道另一头的高度差会很大,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太高了,但岩石召唤着他们爬上去,墙壁召唤着他们坐上去。如果他们能上去的话,或许另一头会有一条路。

  乔尔看着弗兰克,后者正伸长了脖子仰望天空。

  “你在找什么?”乔尔问他。

  “我感到此刻阳光恰好穿过树枝,照亮了我们这边的小梯子。”

  乔尔沉着脸看着他。

  “这就是你的问题,”弗兰克对他说道,“一点儿也不浪漫。来吧,帮我清理这些荆棘。”

  弗兰克提起睡袍,开始踢那些荆棘,但他脚上穿着拖鞋,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他撩起衣服,围上围巾,笨拙而小心地想把那团缠绕多刺的东西挪开,看起来像是个卡通人物,乔尔放声大笑。

  弗兰克冷淡地看了他一会儿,正准备出言相讥,让乔尔闭嘴,但乔尔的笑声感染了他,他看着自己昂贵的拖鞋踩在泥浆和荆棘里,渐渐展露了笑容,随即也放声大笑,他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但看着乔尔边笑边喘气的样子,便也无所顾忌了。两人站在新发现的岩石边的一小块空地上,笑得喘不过气。

  笑声终于止住了,弗兰克小心翼翼地朝那块石头走去,仔细地研究着它,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我们怎么做?”乔尔笑得意犹未尽,问弗兰克。

  “现在吗?什么都不做。我们回房间去。”

  “然后呢?”

  “然后我们要做园艺。”

  这一回答足以让乔尔知道,弗兰克已经言尽于此了。他在计划着什么,像他一贯的那样诡计多端。对乔尔来说,深究这个小天才的内心活动是白费力气。再说,这会毁了他伟大的揭秘时刻。

  于是,他们散步回到养老院,对那块石头的念想取代了自杀的念头。乔尔觉得他们走在一起可能有点滑稽,一个穿着粗花呢西装的高个子男人,和一个穿着睡袍、围着围巾的小个子男人,但乔尔并不因此觉得尴尬,他站在自己朋友的身边,在清晨的阳光下露出了微笑。

  * * *

  那天下午,昨日之事的余波又来困扰乔尔了。犀牛穿着整洁的制服站在他面前,神情严肃而刻板。乔尔以顽固不化和寡言少语作为防御,回应着她冷静的愤怒。要是做得更多,他担心自己会暴露害怕她的事实。她可能已经知道了,但他不想给她耀武扬威的满足感。

  “你威胁说要在裤子上拉屎。”她说。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强硬的陈述。

  “没错。”

  乔尔觉得有些不公平。这件事并没有被认真对待,他只是不想被人随意打发。他觉得自己剩下的那点尊严是值得坚守的,他当然不会为了争一场电影之夜就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从而丢掉自己的尊严。

  “你威胁了一位工作人员?”这次她问道,最后轻微的语调变化,使她的话语柔和了一些。

  “没有。”

  “没有?”

  “没有。”

  她又一次紧盯着他。

  “你没有告诉可怜的安吉莉卡,你要对她大吼大叫吗?”

  可怜的安吉莉卡。乔尔对“可怜的安吉莉卡”这个说法嗤之以鼻。犀牛一点儿也不在乎“可怜的安吉莉卡”,她只是享受控制乔尔的感觉。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纠结那位护士的问题。她或许是个善良、友好、热情、体贴的人,但每当他在夜里闭眼准备睡去时,他仍能看见她那双压在米勒先生瘦小身躯上的大手。

  他一言不发,试着意味深长地回视了她一眼。他希望她能在他失去勇气之前做出让步,希望自己的脸上没有露出紧张的神色。

  “门罗先生,你明白为什么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问题吗?”

  “不明白。”他说。尽管她的言之有理令他感到沮丧。

  “你在这里已经五年了,门罗先生,虽然你不像亚当斯先生那么聪明……”她嘲讽地看了对床上的弗兰克一眼,还用上了“聪明”一词,让它听上去像是一种令人羞耻的传染性性病,“我们还是觉得你是一个彬彬有礼、沉着冷静、受人尊敬的居民。但在过去几周里,你好像变了。”

  “几周前没人强迫我吃药。”他回答。他知道这是一个蹩脚的借口,但他不需要她来挖苦他,不需要让她知道他的情况有多糟。

  “几周前我们没必要强迫你,门罗先生。你那时候很乐意吃药,我要提醒你的是,你很需要吃药。”

  “那是在我意识到不配合就要被当成疯子之前。”

  “没人把你当疯子,门罗先生。”她通情达理的语气让人恼火,他知道她是故意的,“但从各方面考虑,米勒先生的突然去世可能对你的精神健康产生了影响。”

  乔尔觉得,无休无止、毫无意义的单调生活,被家人囚禁在监狱里悼念自己的一生挚爱,或许也与此有关,但他决定不说出来。相反,他有些孩子气地把脸从她身上别开,盯着窗外从山上一路蜿蜒到前门的长长车道。

  他没有回答。她把他逼进了死角。她知道他状况不好,而她知道的后果就是,他可能会被送进一个比这里更糟的“监狱”——远离弗兰克的另一家养老院或者精神病院。时时刻刻的监视。没有解脱的机会,也没有完成他伟大逃亡的空间。生存空间会更狭小,他也不得不与那些被生活挫败、精神被摧毁的人共处,从而加重那种虚无的感觉。在他们找到机会转移他之前,他得自杀。

  他俯瞰着车道,绞尽脑汁要想出一个有意义的自杀。

  她站在原地,表明要得到回答。

  “可能是我的错。”弗兰克突然说道。

  在谈话开始时,德·塞尔比一直沉默不语,像是受到了犀牛绝对权威的控制。但在乔尔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开口了。

  “什么?”犀牛说着,把目光转向了弗兰克。

  “他一定是被我气坏了。”弗兰克告诉她。

  他们成为朋友的时间并不长。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乔尔觉得他懂得弗兰克,深深地懂得他,懂得他的灵魂。在他们短暂的友谊中,他学会了如何分辨亚当斯和德·塞尔比,他知道那位演员何时准备表演,而那个真正的人何时从面具背后滑出来,让世人看到他悲伤的脸,无论那是多么短暂。

  乔尔知道上一句话完全是德·塞尔比式的,那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准备好要表演的。它的突然出现让人吓了一跳。乔尔很清楚他的朋友要干什么——唱双簧。

  “与你无关!”乔尔假装气得要大叫起来。

  “当然有关,”德·塞尔比漫不经心地回答,甚至还有些傲慢,“你很容易生气。我搬进来后打乱了你的日常,让你失去了平衡。”

  “别自作多情了,你这个自恋的浑蛋。”乔尔反驳道。他努力使自己的表演自然可信。只需要一点恰到好处的蔑视。多年来,他在这方面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他知道该怎么做。

  “啊,你看,”弗兰克居高临下地说道,“又来了,气鼓鼓的。”

  “我立马也让你气一下。”乔尔回击道。

  即便她信了他们的表演,她也不动声色,但她分心后就很难对乔尔火力全开了。

  “你知道这个暴脾气的老东西需要什么吗,瑞安护士?”弗兰克郑重其事地问她。

  “我相信你会告诉我的。”她冷冷地回答。

  “他需要多加锻炼。”

  她顿了一下,皱起了眉头。她可能不信两人吵架的套路,但她没想到的是还有这样一个角度。

  “哦,你知道我需要什么,是吗?”乔尔插嘴道,打乱了她的节奏。

  “当然了。也许明天我可以带他出去,让他见识见识我的园艺才能。我以前有一个相当不错的花园,不过我那时候懒得管。”

  又是园艺。这个老无赖已经有了计划,但乔尔不知道种花除草对他们有什么用。犀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可不做什么该死的园艺。”乔尔说道,赌了一把。

  犀牛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她打量着他。

  “也许你需要做点运动,门罗先生。我常听人说,运动有助于振奋精神。明天我会安排你加入山顶园艺俱乐部。克拉克太太是你的朋友,对吗?我相信有个人来搭把手,她会很高兴的。”

  乔尔佯装生气,把脸从她身上转开,回头看向下面的花园,只是这次他没有看大门。他的目光在东南方的角落游离,那块岩石在那儿等着他们。

  当他盯着它看的时候,她走了,当确认安全无虞后,他转向弗兰克,后者对他眨了眨眼,咧嘴一笑。

  * * *

  那天下午,威猛吉姆又一次让乔尔陷入僵局,与此同时,弗兰克发表着评论,逗得公共休息室里一片欢声笑语。尤娜听说乔尔和弗兰克要加入园艺俱乐部,露出了一个在乔尔看来有些怀疑的热情笑容。乔尔守不住任何秘密,任何人都能从他脸上读出些什么,因此他觉得自己还是不知道弗兰克的计划为好,但乔尔也渐渐明白,尤娜·克拉克不是傻瓜,她看到了他朋友眼中闪烁的光芒——恶作剧。

  午饭过后很久,乔尔坐在卧室窗边的扶手椅上,这时,一辆熟悉的红色小汽车开上山来。里面坐的是莉莉和克里斯。当他们在长长的车道上蜿蜒前行时,他的外孙女向他挥手致意,外孙则勉强冲他露出了微笑。

  外孙和外孙女最喜欢他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了。他们还小的时候,他极为宠爱他们。像他们母亲小时候那样,他把他们带到修理厂里,教他们如何修车。他们太小了,但他不在乎,他只想和他们待在一起。起初,当乔尔意识到与他们之间有一道鸿沟时,他感到伤心沮丧,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心态变得越来越摇摆不定。失去了露西,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鸿沟显现了出来,但乔尔的自私或是愚蠢让他视若无睹。他任由鸿沟扩大,最开始是伊娃,然后是莉莉和克里斯,只需要做一点点努力就能弥补它,但他任由它变大,最后积重难返。他不知道自己离世之前是否还有时间。

  在长时间的矛盾心态下,此时此刻,他头一回发现自己见到他们很兴奋。对莉莉比对克里斯更多一点。昨天她还很乐意地参与了电影之夜的事情。他甚至不知道能从哪里搜罗到这些东西,而她只用了一个下午就把碟片送来了。他很庆幸自己穿上了西服,这样他们就不会看到他裹在睡衣里,闷闷不乐地坐着了。弗兰克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整天穿着睡衣。与乔尔不同的是,他穿着睡袍时并不沮丧。他用某种看起来舒服而随性的派头穿着它,而不是一副丧气得快要自杀的样子。

  “你是来拿那些碟片的吗,亲爱的?”当莉莉走进房间时,他问她。

  “你好,外公。”她拥抱了他。之前的很多次拥抱都是敷衍的,是一种表达最淡薄的感情的必要步骤,但这次是真实而温暖的。他也拥抱了她。

  “不,我想让你俩留着。实际上我自己还买了几盘。要是德·塞尔比先生能在上面签名就更好了。”

  “是亚当斯先生。”乔尔轻声纠正了她。

  “随我的影迷怎么称呼。”弗兰克告诫他,“我很乐意给你签名,亲爱的。这个健壮的小伙子是谁?”

  克里斯朝他咧嘴一笑。乔尔觉得弗兰克和克里斯会处得很好,他们都有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眼里都闪烁着恶作剧和惹麻烦的光芒。外孙和乔尔一样高,并且还在继续长个,尽管仍有一些年轻时的瘦削,但乔尔觉得这个男孩一定能长成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事实上他已经是个十八岁的青年了,但乔尔发现自己年岁越大,衡量一个人是否成人的标准就越高。

  “我叫克里斯。”他的外孙伸出手对弗兰克说。

  “我发誓,乔尔,你的外孙中了基因大奖。他继承了你所有的帅气,却丝毫没有你显著的缺点。简直是从你身上凿出来的。”

  克里斯和莉莉都笑了。乔尔大声擤着鼻子以示不满。

  “什么风把你俩吹来了?”乔尔坐回了他的扶手椅,问道。克里斯也随意地在弗兰克床边坐了下来。这是他熟悉的地方,以前露西在时他们来得更勤,那时候他就经常坐在床边。

  “只是想突然冒出来打个招呼。”莉莉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真是个惊喜。”乔尔告诉他们。

  “是的。就像昨天那通电话一样。我想那是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自从外婆……”莉莉意识到她的话可能会造成的影响,便不再说下去了。乔尔尽量不表现出来,但它还是刺痛了他。他仍然勉强地笑了笑,让他们知道他并不难过。

  “不管怎样,”克里斯继续说道,试图掩盖尴尬,“我们只是想过来看看。看看你过得怎么样。就随便看看,你知道吧?”

  乔尔见到他们时的兴奋消失了。他们不是来看他的,他们是密探,是来调查他的。这是利亚姆和伊娃的谈话造成的。这是一次为了检查他精神状况的“随便”拜访。难道他们以为他弱智到看不懂这一切吗?他们就这么看不起他的智商吗?他抑制住自己对一切虚假的愤怒。他们的汇报将是完美的。他们会空手而归。他也许不是个一流的骗子,但在这方面,他会表演得比德·塞尔比更出色。

  “来看看。当然可以。嗯,就像你看到的,一切都很好。”

  鉴于乔尔一向古怪的沉默寡言,这实际上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他们一定会惊讶于他的积极。乔尔有些窃喜于这个主意。他可以骗过他们所有人。他会让他们见识到的。

  “那么,”莉莉试着说,“昨晚看影碟了吗?还不错吧?”

  “精彩绝伦,亲爱的莉莉。”弗兰克对她说道,而乔尔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我的表演在第四季达到了巅峰。编剧团队,合作的演员,优秀的导演组。老实说,我现在人在这儿,而不是在比佛利山庄的豪宅里养老,这可真是个奇迹。”

  “这都是你安排的,外公?”莉莉问道,没有被弗兰克分散注意力。

  “只是举手之劳。”乔尔仍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对她说道。

  “好极了。”她说,尽管他觉得她还有话要说。

  “打牌吗?”弗兰克问。他显然明白了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一切,他知道乔尔正在对他们下逐客令。

  他们舒服地坐了下来,融洽的闲聊掩盖了他们此行的真正意图。夜店、酒吧、大学工作、购物、足球。老套的谈话掩盖了更深层的动机。有那么多人在窥探他的生活,他一点隐私都没有,甚至连自己的痛苦也不能掩藏,这让乔尔感到恼火。他也拿了一手牌,得了四十五分。尽管他早该猜到弗兰克是四个人里牌打得最好的,但他也不赖。他打牌是为了逃避他们,不让他们知道他不想泄露的事情,直到他们最终放弃。

  当他们开始收拾东西时,弗兰克正忙于笑着庆祝自己的胜利。

  “外公,”莉莉一边穿上外套,一边正经地对他说,“很高兴看到你走出来了一点。”

  他朝她点了点头,尽力以最慈祥的态度露出礼貌的微笑。一个僵硬的微笑。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亲爱的。”他对她说。

  “必须再来打一次牌。”克里斯自信而轻松地对弗兰克说。如果不是相差五十多岁,他俩本可以成为朋友的。

  “还有,外公,”莉莉边说边上前拥抱了乔尔,“如果有什么需要,请你,一定,随时给我打电话。好吗?”

  也许她是认真的。也许在她心里的某个地方,她想找回曾经的那个外公。也许她感受到了和他前天一样一闪而过的熟悉感,那久违却从未被遗忘的亲情。但乔尔看到的只是更多的扰乱,更多来自他女儿的监控。他更加胡思乱想了。

  当他拥抱外孙女时,他发现自己很难抛下她,很难抛下他所有的家人。但和他们待在一起更难,他想着。

  * * *

  他们走后,这一天的随机抽查也结束了,乔尔在床上躺了下来。弗兰克在他身边保持着可疑的沉默。这对这位爱交际的演员来说是反常的。

  “怎么了?”乔尔问。

  “我觉得他们能来真是太好了。你没必要对他们那么冷淡。”

  “我可没有。”乔尔撒谎道。

  “别蒙我。我看见了。她一提到你妻子,你就不说话了。”

  “事实上,当他们传达出是来监视我的时候,我就闭嘴了。”

  “你有点妄想症。”

  乔尔想了想。尽管可能性很小,但他们的确可能就是来陪他一会儿的,不过不止如此。这太像近年来他被施加的控制了,太像他放弃了自己生活而去迎合的那种控制了。

  “可能有吧,弗兰克,”他叹了口气,“可能有,不过没关系。如果我有的话,那是因为我不再相信有人会把我当作一个成年人,我不相信有人会让我这样。我要走自己的路,不要每天生活在这个舒服的小地狱里。”

  弗兰克在他身旁默不作声,聚精会神地听着。这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一个哲学时刻。

  “我可以相信你,对吗,弗兰克?”

  问出这个问题是难堪的。更多的是因为,乔尔在问的那一刻就知道,他需要能够信任他的朋友,需要一个能让他自由选择活着或是死去的人,一个能在他想死的时候帮助他,在他想活的时候不干涉他的人。

  “你可以相信我,乔尔。我保证。”

  乔尔明显宽慰了不少。他舒了口气。

  他还没来得及感谢弗兰克,利亚姆护士就匆匆走了进来。

  “我打断你们了吗?”他问。

  “完全没有,老伙计,”弗兰克告诉他,迅速进入了德·塞尔比模式,“我们在思考死亡。”

  “这是病态的。”尽管利亚姆有意不戳破,但他仍告诫道。让养老院里的两个老人不要谈论死亡,这真的很蠢。

  “我听说瑞安护士今早和你谈话了,乔尔?”

  “是的。”乔尔回答。他仍未完全原谅利亚姆护士在他背后嚼舌的行为,但在一个得知了有一个重要的人会帮助自己的宽慰时刻,乔尔无心对年轻的护士撒气。

  “希望你没生我的气。我只是担心你。”

  “我知道,我也很感激。但你能感觉到,你的担心,所有的担心,会让我窒息吗?”

  利亚姆久久地看着他。乔尔可以看出,这个年轻人正试图得出一个结论,他试图站在乔尔的立场上理解这个暴躁老人的感受。

  “我想我能。”他终于说道。

  “那我们就没事了,利亚姆护士。有时候我只是想自力更生。”

  “我明白。你……”他犹豫了一会儿,对全新而陌生的氛围感到不适,“我知道被人强迫的感受。”

  护士说这话时朝弗兰克瞥了一眼。一个确切的小细节,一个闪躲的眼神。他理解了。不知怎么的,在某种程度上,他知道并理解了弗兰克正在经历什么。尽管他们之间产生了某种气氛,但弗兰克仍在尽力避免眼神接触。乔尔觉得自己也能理解这一点了。利亚姆是弗兰克丢失的部分,因为他从不允许自己成为利亚姆的样子——光明正大地做个同性恋,不在乎这些老家伙的想法。

  通过表达直觉上的理解,利亚姆向乔尔传达了当乔尔最终实施计划时,他也会有一样的同情。在乔尔死后,至少有两个人能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了。

  “那我俩的关系会好起来咯?”乔尔问利亚姆。他之所以问出这个问题,是希望利亚姆能明白他在暗示什么:你会让我做一个成年人吗?

  “一定会的。”利亚姆温和地说。现在他奇怪地看着乔尔,就像莉莉之前看他的那样。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在老人的身体里翻动和活跃,而那里曾经了无生机。多么讽刺啊,乔尔心想,恰在他即将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他勃发的生命力。

  “生死都由我?”乔尔微笑着问他。

  利亚姆护士缓慢地向两人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乔尔怔了一会儿,终于转向了弗兰克。

  “明天什么安排?我知道你已经有了主意。”他在床上伸展着,看向房间对面的朋友。

  弗兰克露出了一个隐秘的微笑。

  “明天的计划是从这里逃出去,我们要找一个地方为你做最后的告别。你觉得如何?”

  这位老演员悄声说出了他的主意,尽可能地将身子倚向两人之间的空地而不掉下床。 凤凰联动文库:论文学涵养细节(套装共1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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