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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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如果房子的主人或是任何一个孩子现在走出来,就会看到两个试图逃离养老院的七旬老人,其中一个还悬在墙的半腰,而最后一声警报的余响还在空中回荡。
第二天一早,五月一个多云的早晨,乔尔和山顶园艺俱乐部的其他“囚犯”出发了。弗兰克热情洋溢,格外精神,他穿着自己最好的背心和花呢外套,长发末梢自然卷曲,在围巾上跃动。当他穿着干净的皮鞋走到草地上时,园艺俱乐部的成员们都斜着眼看他。克拉克太太啧啧地摇了摇头,但什么也没说。
那天在公共休息室吃早饭时,她会意地对房间对面的两人笑了笑。乔尔严肃地点了点头以示回应,并希望她没有看到他满脸的愧疚。他还不确定尤娜·克拉克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但近来他发现,在她的陪伴下他比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快乐。他不知道当那天来临时,他是否也难以向她告别。
将要死去的念头将他猛地拉回了现实。他还有工作要做。这个计划并不复杂,但需要一点时间和运气。如果弗兰克说得没错的话,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带了什么工具,只不过是两个老人在外面做做园艺罢了。他们将在时机成熟时行动。园艺俱乐部有二十名成员,弗兰克推测他们的行动不太会被人注意。
尤娜正讲解着各项工作,乔尔站在弗兰克身边,努力克制自己紧张兴奋的情绪。弗兰克一直点着头,仿佛什么都明白了。乔尔几乎能感觉到犀牛的目光正从身后的某个地方看着他。在他的想象中,她站在窗前,只盯着他一个人。
简单的介绍结束后,一群人朝着背靠养老院西墙的仓库走去。他们在里面挑选园艺用的剪刀、锄头,以及厚实的手套。弗兰克穿着陈旧的华服,戴着厚厚的手套,肩上扛着锄头,看上去很滑稽,乔尔不禁朝他露出了微笑。
“你们两位先生今天早上想做点什么呢?”当小分队纷纷开始工作时,尤娜问他们。
“我们在想,”弗兰克告诉她,“前门边上有一小块地方,就在门里头,可以好好打理一下。”
“要一直走到前门是吗?”她问。
“我俩在那儿就不太会碍着别人了。”乔尔插嘴说。
“这倒是。”尤娜回答,笑得很灿烂。
“天气真好,”弗兰克对她说,“我迫不及待想要工作了。”
她耐心地上下打量着他,随意地帮他理了理衣领。
“尽量别惹太多麻烦。”她走开时告诉他们。“也别毁了我的花。”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她可能知道他们在捣鬼,但她并不打算阻止。
“我们走吧。”弗兰克明快地告诉他。他原本可以表现得很随意,但乔尔能看出弗兰克和他一样紧张。
他们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沿车道往下走去,在花坛那儿假装忙活一阵后,他们偷偷地看了看附近有没有看守,接着溜进了树林。
“所以我们把它清理干净后会怎样?”乔尔边走边问道,路上散落着许多松针。
“船到桥头自然直。”弗兰克回答,他小心翼翼地探着路,以免磨坏了鞋子。
而乔尔穿的是自己最耐穿的衣服。以前他在修理厂干活时有一套工作服、几条牛仔裤和几双结实的靴子。这些装备和他一起退休了,但他的衣物里仍有舒适的裤子和结实的鞋子,还有一件暖和的羊毛衫。对一个准备在花园里干活的人来说,至少他看上去不滑稽。当他们沿着墙根行走,路过邻屋的后花园时,乔尔能感觉到岩石在召唤他。那完美的小梯子,隐蔽、偏僻,他在山顶走了这么多年的路,竟从未发现这颗小小的遗珠。他觉得自己应该对弗兰克的发现表示感谢,但他决定先不说,直到他看到这个人愿意付出多少努力。乔尔怀疑这可能并不需要太费力。
接着,他们爬上了石头。它看上去比前一天光滑了一些。乔尔怀疑这个小角落可能根本就晒不到太阳,但它在他眼中依然很宏伟。而它面前的荆棘就不同了,它们粗壮、盘须错节、根深蒂固,但乔尔发现自己正笑着看向他的朋友,弗兰克把西装外套挂在树枝上,松了松衬衫的领子,也笑着看向他。乔尔卷起了袖子,两人开始将工具投入使用。乔尔几乎立刻就感到了回归工作、有事可做的快乐。他有了一份工作、一个目标。
他们先剪开了外面较厚的荆棘,乔尔以为自己几年前就没了力气,可他现在正有力地砍着,当最难砍的荆棘被除去时,他们开始在几丛浓密的灌木底下挖洞。
计划的第一阶段并不复杂,只是剪除荆棘,开辟出一条能够通向岩石的小路。这花了他们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但当他们完成工作,移除了足够多的灌木,能够从中穿行时,乔尔感到这是自己来山顶养老院以来最兴奋的一次。
两人二话没说,从他们开辟的小路上挤过去,乔尔在前、弗兰克在后,爬上了小小的石阶。乔尔的胳膊因工作而劳累,关节也疼了起来。他的身体状况让他很失望。尽管精神上很亢奋,但乔尔毕竟年事已高,身体虚弱。他不顾身体的抗议,笨拙而艰难地爬上墙头坐了下来。弗兰克个子比他小,只够把胳膊交叉在墙头,下巴放在胳膊上。
墙外的高度差很大,离地面近十英尺。事实上,墙头已经高到和邻居车库的房顶齐平了,它们挨得很近,乔尔几乎可以伸手爬过去,如果他对自己的身体有信心的话。墙高得危险,乔尔却乐在其中。他坐在那儿,让自己的脚悬在邻居车库边的后院上方。
邻居的院子很干净,打理得很好。一间小暖房从屋后突出,里面塞满了儿童玩具、涂色书和蜡笔。乔尔希望他们不要现在出来玩,他担心他们会被两个把脑袋探进自家后花园的老人吓坏。
离乔尔坐的地方仅几英尺的墙根处,有一个很大的煤仓,也是那种不太耐用的塑料材质。他目测着高度。
“太高了,我们下不去。”他告诉弗兰克。
“是你下不去。”弗兰克纠正他。
“哦?你觉得你能行吗?”
“当然,我还挺精神的,而你已经是堆二手零件了。”
乔尔的确觉得自己就是一堆二手零件,锈到都不能很好地组装在一起了,但弗兰克没必要说得这么直白。
“我还是觉得太高了。”
“我觉得你是个胆小鬼,但那是以后的问题。现在该进入阶段二了。”
乔尔不情愿地翻过墙,又一次回到了山顶,由于疼痛和抽筋,他翻得很慢。他只感到了片刻的自由,从他们完美的小石头上走下来后,乔尔又一次感到四周的墙围住了他。
“阶段二又是什么?”他问道。
“我们把前面的花圃锄一锄,然后和其他人会合。他们会等我们的。我们回去吃点东西,喝杯茶,或者干点别的什么,下午我们再回来……”
“我们为什么要锄花圃?”
“因为如果有人来检查,我们必须弄出点成果来,如果我们现在不行动,他们会像闪电一样从天而降。除非你觉得她没有在监视……”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实际的威胁比他暗示的要大得多。至于“她”是谁,那是毫无疑问的。
每远离岩石一步,乔尔被困住的感觉就更强烈一些,但他也还是一样的坚定。他不可能跳下去,但弗兰克很有信心,而如果弗兰克能跳下去,他们就能想出办法。
他们在花圃里锄地、除草、翻土,将一些花的位置重新摆放,当利亚姆护士和尤娜来看他们,带他们回屋喝茶时刚好完工。两个人都汗流浃背,显示出了在树林深处工作过的迹象,即便尤娜和利亚姆怀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们也没有表现出来。
乔尔一边喝着茶,一边尽可能耐心地听着有关园艺的闲聊。岩石就在那儿,还有那堵墙和墙外自由的气息。又一个逃离乏味生活、重新找回做人感觉的机会,和他的朋友一起,能够自己做决定,做事情,成为任何人。而他现在不得不坐在这里,听他们说着无聊的玩笑,他几乎无法忍受。
他的关节疼痛,但他感觉自己比过去许多年都更有生机。他锄地时膝盖和手脚的疼痛被一种活力和能量所平衡,而在短短几周前,当他望着防喷嚏喷沫的透明罩板,看到一具骷髅般的影子回视着他的时候,是显然没有这种感觉的。
在他急于求死的时候,他好像才真正尽情地活着。
“你看上去很激动,乔尔。”利亚姆一边给瑞丹太太固定点滴,一边对他说道。
“我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工作。”乔尔如实地告诉他。
“很好,太好了。很高兴看到你有活力和热情。”
他听上去真的很高兴。乔尔忍着不去嘲笑他。好像仅凭该死的园艺就能让他从山顶的单调生活里解脱出来似的。
弗兰克自然表现得更冷静,这名演员不知压力为何物,总是一副放松而冷静的样子,但当园艺俱乐部重整旗鼓开始工作时,乔尔能感觉到他的期待。他在茶歇时花了点时间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又一次让自己显得完美无瑕,却又滑稽至极。
“你准备好了吗?”当他们从公共休息室的桌子旁站起来时,他问乔尔。
乔尔点了点头。
“好,带上装备,现在就下山。在岩石那儿等我。如果五分钟后我还没到,那就再等一会儿。”
乔尔不由得笑了。在极度紧张和兴奋的状态下,他不认为自己还能讲出玩笑,但什么也无法阻止弗兰克。乔尔走到院子里,提着两柄锄头、两把剪刀和一副厚实的手套,仿佛要对大门进行深挖似的,但当山脚下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把工具都靠在一棵树上,谨慎而笨拙地将它们藏了起来。任何看到工具的人都会以为他俩想藏起工具,然后鬼使神差地趁乱溜出前门。
他环顾四周,接着一头扎进树林。最后,他们会发现这两个人失踪了,但幸运的是,他们还要过一阵子才会有所察觉。
乔尔沿着林荫小路向岩石所在的角落走去,当他走到一半时,骚乱开始了。五月初的午后,寂静中响起了火警。乔尔暗自发笑。他几乎能看见弗兰克站在床上,将一张点燃的小纸条放在探测器下。警报将启动一系列既定程序,护士们会被派去搜查房间、集中居民。他们将趁乱逃跑,而当尘埃落定后,工作人员会检查屋后西墙边的紧急出口,而不会来他们新近发现的东南角。“阶段二”以其尖锐而多余的警报声持续刺破天际,乔尔倚在墙上等待着。
可怕的警报响个不停,乔尔为他们给其他居民带来不必要的慌张而内疚,但他们需要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方法,需要一条出路。
他等了又等,当弗兰克出现在林间,小心翼翼地探着路时,他紧张了起来。
“怎么那么久?”乔尔不耐烦地问。
“我得回去取书。”
“什么书?”
“我的笔记本。如果我们要策划你的自杀,我得做笔记。《乔尔·门罗的不幸终局》又不会自己动笔写出来。”
“所以你回去拿了一本该死的笔记本,而让我在这等着。”
“等待对你有好处,乔尔。它能修身养性,你性子太急了。”
“你知道还有什么能修身养性吗?一拳打掉牙。”
“你怎么总是这么暴力?”弗兰克边问边忙着登上石阶,“暴力对你的脉轮没好处。”
“我的什么?”
“没什么。如果你都不明白我说了什么,我就没必要取笑你了。”
乔尔皱起了眉。这是双重打击,他不仅被取笑,还不明白对方说了什么。
“你得了两分。”他勉强承认。
“我们现在开始记分了吗?很高兴知道这一点。来,扶我下来。”
尽管年事已高,这个小个子男人还是设法爬上了墙,但他不得不扭动身体,调整姿势,以便能落到煤仓上。
“你想让我怎么做?”乔尔困惑地问。
“我想让你稍微……”弗兰克暧昧地打了个手势,“你明白吗?”
“不。我不明白。我到底要怎么帮你下来?”
“天哪,乔尔,这并不难,你只要稍微……”他扭动着身体,同时打了个手势。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该死。你就过来抓住我,然后稍微……”他又开始打手势,但这次扭动得更厉害了。
“如果你再不解释清楚,我就把你从墙上扔下去。”
他们身后,警报器关闭了。两人都朝那座大房子的方向望去。
“我们最好开始行动了,”弗兰克严肃地对他说,“你就过来抓着我。”
乔尔爬上墙头,向他的朋友伸出手去。他感到尴尬、笨拙。他试图告诉自己,他的不适与弗兰克的性取向无关,但那是个谎言。他忘了弗兰克洞察人心的神奇能力。
“别再摸我了,你这个变态,”弗兰克对他说,“你只需要……”
他扭动了一下,做了个手势。
乔尔叹了口气,他终于明白了。他极不情愿地坐了下来,以便能把弗兰克夹在他的两腿之间。当他把手放在弗兰克的胳膊下面,开始慢慢把那个小个子放下来的时候,他不舒服地意识到这个动作是多么亲密。弗兰克伸出他的一双短腿,倚在车库的侧壁上,这样能减缓他的下降速度,也能减轻乔尔的负担。
行动进行到一半时,乔尔有种发笑的冲动。他竭力忍住,却发现它像冒出的泡泡一样灌注了全身。他的手臂和胸膛因为想笑而发抖。如果房子的主人或是任何一个孩子现在走出来,就会看到两个试图逃离养老院的七旬老人,其中一个还悬在墙的半腰,而最后一声警报的余响还在空中回荡。
“别笑了,”弗兰克喘着气说,他的腿还撑在车库的侧壁上,“你会让我掉下去的。”
“我停不下来。”乔尔边笑边喘。
弗兰克设法松开一条腿,用脚尖试着触碰下面的煤仓顶。
“再低一点。”他气恼地说,继续努力让自己悬在空中。
乔尔把他放得更低了一些,他笑得快要流眼泪了,近乎头晕目眩。他尽量不去想自己有笑到中风的可能。如果他在逃出去自杀的计划中死亡,那将是极为讽刺的。对于《乔尔·门罗的不幸终局》而言,这会是一个不错的结尾,但对他的人生而言,这是一个糟糕的终点。
他手里突然没了重量,在那可怕的瞬间,他以为自己可能把朋友摔下去了,但弗兰克已经安全着陆,他站在煤仓上,对着墙上的乔尔怒目而视。
“我真想把你留在上面。”他沙哑着嗓子轻声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小声?”乔尔平静了下来,问道。
“因为如果那栋房子里有人,我们就会被逮捕,你这头蠢驴。”
这让乔尔哑口无言。如果他们被逮捕了怎么办?他告诉自己这是个可笑的想法。他正要去自杀,还担心什么“如果被逮捕了”呢?但他从未摆脱这种紧张感。
“我怎么下去?”他终于问道。
“我不知道。给我一分钟。”
“‘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们马上就会来找我们的。”
“是的,但他们会去消防通道或前门找。这就是阶段二的意义。”
“好吧,他们的行动可是很快的。我得马上下去。”
弗兰克转过身去,在邻居的后花园里四下搜寻,他检查了窗户,确保没有人盯着窗外看。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几分钟后,他拿着梯子出现了。
“在棚子里找到的。”弗兰克一边说着,一边把梯子架在煤仓边。
“我得想想,我们犯了几条法?”乔尔问道,他小心翼翼地把脚伸出去,想要找到一个支点。他十分小心。从梯子上摔下来比中风更可怕。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事实就是如此。
“没犯什么重大的。”弗兰克抓住梯子将它固定,向他保证道。
当乔尔落地时,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笑了起来。乔尔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来,将他的朋友揽入怀中。
“我们走吧。”他们大笑过后,弗兰克对他说。
他们把梯子放回原处,若无其事地朝邻居家花园的大门走去,仿佛他们本就能名正言顺地去那儿。乔尔等着一声大喊,等着有人向他们喊出“你们要去哪里”之类的话,但这一幕没有出现,于是两人径直走了出去。
乔尔停下来观察暖房,里面塞满了各种形状和大小的儿童玩具。泰迪熊懒洋洋地散落在洋娃娃和满地都是的火车与卡车之间。通往主屋的门边,墙上贴着许多图画和素描。每张画上都有艺术家的签名,乔尔想象着一对慈爱的父母一边怜爱地看着他们的小天才,一边把他们的画作挂在墙上。
关于玩具的很多环节都是富有创意的,比如设计、制作和修理,乔尔想象中他从未给予过伊娃爱与奉献。她的母亲曾是她的玩伴,而她的父亲却是一个严厉寡言的人。他也陪过她几个小时,但只是在他想待的地方——有比赛的电视机前,或是他工作的修理厂里。他想不起任何由她决定他们做什么或是去哪儿的时刻。他努力回忆出一个曾经属于她的玩具,随即意识到了自己与孩子的距离,这让他哽咽了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弗兰克从窗外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玩具,问道。
“没什么。”乔尔说。
“幸运的孩子。”弗兰克评论道。
“幸运的父母。”乔尔回答,然后走开了。
他们穿过这片地产——位于郊区的一小排别墅,有花坛、大花园和容得下两辆车的车道——来到通往山顶大门的长路上。这里看上去很遥远,但还没有远到令出来找两个老人的人看不见的地步。
令人痛苦的是,他们等车的公交车站全无遮挡,它背靠当地学校的围墙,尽管相隔一段距离,但从山顶的前门看过来是一览无余的。乔尔小心地窥探着养老院的大门,看是否有人来抓他们。没有人出现,大门也没有打开。终于,当送他们进城的公交车进站时,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释放。
“希望你这次带了钱。”当他们在公交中间并排坐下时,弗兰克说道。
“你带了吗?”乔尔回击道。
“我不需要带。我是这次行动的头脑,你是肌肉和钱包。”
乔尔在身上拍了拍,在夹克的内侧口袋里找到了钱包。
“带了。”
弗兰克朝他露出了微笑,而山顶在他们身后消失了。 凤凰联动文库:论文学涵养细节(套装共1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