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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7

　　这个夜晚是他最后一次成为乔尔·门罗，因为从第二天起，他就会变成另一个人，这个念头令他感到恐惧。

　　山顶养老院里，威猛吉姆的生日比弗兰克·德·塞尔比的更引人注目。下午，前市长被领了出来，无论他是否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的头上都戴了一顶看上去有些凄凉的帽子。其他居民们聚在一起，享用着各种各样的食物和饮料，它们盛在专为这种场合准备的塑料小碗和小杯子里。乔尔知道他的生日就要到了，还有六天，他们就得再重复一次。这次他不会反对，也不会大发脾气。相反，他希望伊娃、莉莉、克里斯，甚至托尼都能来看他，而且他们会同他、尤娜和弗兰克坐在一起，乔尔觉得这可能是一段还不错的美好时光。只要他坚守承诺。

　　他努力不去担心自己会被注射大量的镇定剂，或者“为了他好”而被转移到精神病院。他努力告诉自己，这些事情的可能性很小，但他脑海中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他重新集中注意力，想起自己还有一项工作要做。

　　蛋糕出现了，它看上去格外华丽和美味，被巧妙地放在了威猛吉姆的棋盘上，他困惑地坐在它前面，吹灭了蜡烛。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困惑被幸福取代，他身上散发出一种纯粹的快乐，热烈地鼓起掌来。乔尔记得自己曾多次可怜吉姆的无知，现在却感到嫉妒。

　　当歌声响起时，乔尔趁机溜出了房间，并在经过弗兰克时朝他点了点头。他全面而仔细地检查着走廊，搜寻着看护的踪迹。什么也没有，他穿过山顶的走廊，当他小心翼翼地走向护士站时，身后回响着“祝你生日快乐”。

　　护士站设在一个小房间里，勉强能容纳三人，尽管里面一般只有一个人。它的正面是一块可前后移动的小玻璃板。乔尔猜想他的身板刚好能从中穿过。

　　利亚姆在护士站里。

　　“需要帮忙吗，乔尔？”他问道。

　　乔尔有些心虚，他怀疑利亚姆护士知道自己在做坏事。

　　“我觉得弗兰克不太舒服。”乔尔告诉他。这不完全是撒谎，弗兰克有几分宿醉后的反应，他的胃里一阵恶心，脑袋一阵刺痛。

　　“哦？”利亚姆温和地问道。他在怀疑些什么。乔尔猜想，无论以后他和弗兰克一起做了什么，总会有人有所怀疑的。

　　“可能是他吃坏了什么东西？”乔尔提出。

　　“我知道了。”利亚姆说着，并未动身。

　　乔尔想要的东西触手可及。他很确定它就在滑动的玻璃板里面，但利亚姆一动不动。他不能叫他离开，那只能证实利亚姆对乔尔在搞鬼的怀疑，而他的确在。

　　“嗯……”乔尔心虚地说，“我只是觉得，得让你知道。”

　　“有什么情况再告诉我。”利亚姆漫不经心地对他说。

　　哦，他很机灵。

　　乔尔回到公共休息室，站在弗兰克身边。

　　“生病。”他对他的朋友说。

　　“什么？”

　　“我需要你真的生病。比如呕吐。”

　　“在这儿？”

　　“这儿，在我们房间，随便什么地方。”

　　“为什么我现在要生病？”

　　“利亚姆很聪明。我告诉他你不舒服，他并不买账。你生病他就会跑过来了。”

　　弗兰克不友善地盯着乔尔看了很久。

　　“只有一次机会，伙计。一定要趁他们在这儿的时候。”

　　派对上的歌声开始渐渐减弱，工作人员也随之散去，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弗兰克一脸痛苦。已经来不及想一个新计划了。

　　“他是个快乐的好人……”他开始唱道。

　　工作人员和居民们也一起唱了起来，庆祝活动的结束推迟了。接着，弗兰克毫无预兆地把一根手指伸进喉咙，将他一直在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一些呕吐物落在了乔尔的鞋子上，他十分肯定弗兰克是故意的。

　　他马不停蹄地溜出了公共休息室，回到了护士站。利亚姆还在那里，一边在各种表格上草草写着什么，一边翻着写字板。

　　“他吐了。”乔尔告诉他。

　　利亚姆分外淡定的表情以一种令人极为满意的方式消失了，他立刻就行动了。

　　有一刻，他似乎打算开着护士站的门，但他最后向乔尔投去了一瞥怀疑的目光，接着把身后的门拉上了。当他转过拐角进入走廊时，乔尔开始了行动。

　　他向后推了推玻璃隔板，把头伸进了小小的办公间。

　　写字板挂在内墙的一个小钩子上，上面写着每个月的门锁密码。他把手伸进去，手指擦到了写字板。他更用力地伸了伸手，但还不足以把写字板举起来。

　　他再一次左右查看了一遍走廊，接着又开始了行动。这一次，他的头和胳膊都从那个小缝里挤了进去，如他所料，他刚好能进去。他靠着里面的桌子，弓着身子爬了起来，现在他的两腿悬在小窗缝外，左肩靠在桌子上。他伸出手，把写字板托了起来，飞快地扫视着那一页。他的视力已经不如从前了，因此他不得不多次调整木板的位置以便能够看清。上面写的是：底层号码——3266D。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笨手笨脚地把写字板重新挂在墙上，然后笨拙地溜了出去。

　　尤娜·克拉克站在走廊里看着他，扬起了眉。

　　“尤娜。”乔尔向她打了个招呼，想要装出一副随意而无辜的模样。就好像几秒前，他的屁股没有悬在半空，两腿没有在身后晃荡似的。

　　“你的麻烦还不够大吗？”她近乎厌倦地问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亲爱的。”乔尔回答，接着，他想施展一下德·塞尔比的魔力，又补充了一句，“你今天下午多可爱啊！”

　　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但同时又摇了摇头。

　　“说实话，”她对他说，“我不知道你们俩谁更坏。”

　　他向她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张开了最大的怀抱。她由他揽着，两人开始朝各自的卧室走去。当他们经过公共休息室时，人们正帮着弗兰克回房间，无论他是否需要这份帮助。他怒视着乔尔。

　　“我希望你觉得好些了。”乔尔冷静地对他说道，尽量不展露出自己的笑意。

　　“我希望你把这话塞回你的屁眼。”弗兰克回答，仍在用手帕轻轻擦着嘴。

　　* * *

　　他们一整天都很沉得住气。在卧室里休息，在公共休息室里吃晚餐，为他们最后的狂欢之夜的到来倒计时。

　　他希望伊娃不会生他的气，至少不会太生气。他需要这样做。在他们让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面对自我之前，这是最后一次。在他被迫开始接受治疗，在他们发现他有自杀倾向、他已经活腻了之前，这是他最后一次成为VIP的机会。而当他们弄清楚了——他很确定他们会弄清楚的——等待他的将会是药物、隔离间，或是别的什么，然后谁知道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这个夜晚是他最后一次成为乔尔·门罗，因为从第二天起，他就会变成另一个人，这个念头令他感到恐惧。

　　他决定给她写张便条。给他们都写一张。他甚至还会向瑞安护士道歉。

　　随着那一刻的临近，他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在意别人怎么想，或者谁会生他的气、为什么生他的气了。自从几周前的一个周日下午，他和弗兰克偷偷溜出去以后，他就爱上了那种第一次尝到自由的感觉，并对之念念不忘。他低头盯着院子里他的那块石头，回想着他的双脚触碰到墙外地面时的奇妙感觉。

　　两人抑制着兴奋，开始悄悄地计划进城之夜。弗兰克开始为乔尔挑选晚上穿的衣服，没人要求他这么做，他也没有等乔尔的允许。

　　“我选的有什么问题吗？”乔尔生气地问。

　　“我们是VIP，你这个大笨蛋，”弗兰克对他说，“和OAP 不一样。”

　　“但我们就是OAP啊。”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老头。”弗兰克轻快地回答。

　　“你可比我老。”乔尔一脸不屑地回答。

　　“别告诉别人。我不想让人觉得我已经一千多岁了。”

　　“哎哟，我就是这么想的。”乔尔对他说。

　　有那么一会儿，弗兰克像是要再次反击，但他只是微笑地看向了乔尔。

　　“我知道，我的朋友。我知道。”

　　乔尔没想让弗兰克当真，但他的确当真了。这敏感的一刻令他感到尴尬，尽管近来似乎经常如此。

　　护士们完成了夜间的最后一轮巡查，关上了身后所有卧室的房门，熄灯后，乔尔和弗兰克偷偷爬下了床。乔尔留给工作人员的便条先是写给伊娃的。

　　伊娃：

　　亲爱的，今晚你不用担心我。明天我就要开始治疗了，我只是想再度过一个自由的夜晚，再和我的朋友喝一杯。我从来没有当过VIP。我一会儿就回来。

　　安吉莉卡护士：

　　以上只是写给伊娃的。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打扰她。我们只是想溜出去喝一两杯，一会儿就回来。

　　如果这给你带来了麻烦，我很抱歉。

　　真的。

　　乔尔·门罗

　　他露出了微笑。他们一定极其想知道，这两位老人是如何设法第三次（据他们所知）逃离养老院的。两人打扮成自认为最光彩照人的样子，在弗兰克昏暗的台灯下相互打量着。

　　弗兰克穿着自己唯一的一套棕褐色西装，加之配套的棕色背心和一件胸领；乔尔穿着一套海军蓝细条纹西服，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件从未穿过的西服之一。

　　“够好的了。”弗兰克嘟囔道，上下打量着乔尔。

　　“太他妈花哨了。”乔尔噘着嘴对弗兰克说。

　　“哦，”弗兰克突然说道，“还有一件事。”

　　他在床边的衣帽架上摸来找去，摸出了一条耀眼的镶白边天蓝色丝巾。这是一件华丽的装饰品，乔尔怀疑如果不是遇到弗兰克·亚当斯，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戴的。他任由那个小个子男人把丝巾围在他的脖子上，然后调整了一下。

　　“现在好一点了。但只是好一点。”

　　乔尔由他去了。

　　在昏暗的灯光中，乔尔用衰退的视力摸索着找到了安全面板。听到门闩打开的声音，两人都吓了一大跳，他们把门仅仅拉开了一英寸，静候着脚步声。没有人来。如果盛装打扮的他们被逮住了，是不可能解释清楚的。

　　卧室外面的走廊很安静，在夜晚的寂静中，几乎安静得可怕。乔尔意识到，除了上周喝得酩酊大醉回来以外，他从未在就寝时间之后到过走廊。他们身上有一种幽灵般的气息，这场景还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他总是梦到的那片贫瘠土地让他有同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人惊恐不安。

　　“你还好吗？”弗兰克低声说道。

　　“闭嘴，你这个蠢蛋。”乔尔小声回答。

　　走廊上，过了公共休息室，在前台一带的某个地方，一束蓝光照着墙壁，伴随着低沉的私语。夜班护士正在看电视。两个潜逃者悄悄穿过走廊，走进公共休息室，缓慢、小心而安静地打开了一扇窗，进入了凉爽的夜色中。公共休息室是从建筑前方突出来的，若是从走廊走，离他们的住处有段距离，但离他们卧室的窗户却很近。乔尔在前面帮着弗兰克，几分钟后，两人就自由了。

　　他们走到了车道尽头，钻进了标志着山顶广阔边界的灌木丛和树林之中，缓缓地向他们的岩石走去。今晚比他们之前逃跑的时间要迟，黑暗是一团便于他们行动的可喜阴影。他们清理开了岩石，发现自己又一次爬上了通往瑞安护士家的墙顶，又一次朝下面的暖房望去。灯是开着的，但里面没有人。

　　“挪开你的老屁股。”弗兰克小声对他说。

　　他们实施着逃跑计划，现在两人积累了一定的经验，都感到更得心应手了。弗兰克先行着陆，把他的背作为乔尔降落的平台。乔尔感到一阵熟悉的头晕目眩。他想知道如果犀牛现在走进她的后花园，抓住正把弗兰克·亚当斯当梯子使的乔尔·门罗，还发现两个盛装打扮的人正要去城里尽情享受一夜，她会是什么表情。

　　“别傻笑了，”弗兰克一边说着，一边弯下了腰，“你会把我也逗笑的。”

　　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身在公交车站了，他们互相掸去身上的灰尘，整理好各自的围巾，准备出发。

　　“先生们，”公交司机边停车边微笑着招呼他们，“今晚上城里去？”

　　“当然。”弗兰克告诉他。两人爬上了车，又一次将山顶甩在身后。 凤凰联动文库：论文学涵养细节（套装共1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