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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8

  在一个奇怪的时刻,更确切地说是一瞬间,乔尔以为自己尝到了茶,或者说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如此熟悉之前,那种关于茶的记忆。

  他们兜了约十五分钟的小圈子,终于找到了一家酒吧。这似乎是弗兰克的办法:绕上一段路,左走右走,走够了就在第一个最方便的地方停下来。

  “你觉得我再见到心理医生后会怎样?”当他们坐在桌旁喝酒时,乔尔问道。

  “我不知道,老伙计。我想这得看他们怎么看你了。”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看我?”

  “和往常一样,”弗兰克对答如流,“暴脾气、偏执狂、疯癫的怪老头。”

  “得了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真的觉得,你不能再表现得像是末日到了,而你已经准备等死了。”

  “但如果这是我的末日呢?如果他们把我关起来了呢?”

  “他们不会把你关起来的,你这个疯癫的老浑蛋。心理医生不会那样做的,乔尔。”

  “那谁负责把疯子关起来?”

  “好吧。有时候他们会那么做,但大多数时候不会。”

  “所以还是有可能咯?”

  “他妈的。”弗兰克叹了口气。

  “你看过心理医生医生吗?”乔尔突然问道。

  他从未想过,他的朋友在经历了那些事情后,可能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不,从来没有。”弗兰克回答,“没什么可反对的,我以前认识几个心理学家。和心理医生或者精神病学家不完全相同,但是是类似的领域。”

  “他们不一样吗,嗯?”

  “不一样,你这……”

  “大笨蛋。”乔尔替他说了。

  “没错。就是这个。”

  “所以医生是什么?”

  “实施治疗的人。”

  “蠢问题,蠢答案。”乔尔总结道。

  弗兰克笑他。

  “你想试着看看吗?”乔尔终于问道。

  “我不需要。”弗兰克漫不经心地对他说。

  “我也觉得我不需要,但你们他妈的都那么固执。”

  “嗯,说句公道话,你是有自杀倾向的。”

  “有道理。但是,你也可以把一些事情说出来的。”

  弗兰克盯着他的啤酒。他没有抬头,也没有眼神交流。他几乎一动不动。

  乔尔错了。弗兰克·亚当斯或者德·塞尔比有身份认同上的问题,这根本就错了。像自己这样的人才出了问题,乔尔总结道。世界上的乔尔·门罗们,他们短视、泥古不化、不肯妥协,拒绝接受周围的世界。那些乔尔·门罗就是殴打童年的弗兰克·亚当斯的人;那些乔尔·门罗就是当他坠入爱河时,在医院里给了他一记耳光的人;那些乔尔·门罗就是弗兰克·亚当斯走到哪里都戴着德·塞尔比面具,而且说不出“同性恋”这个词的原因。

  “不过,我是不会改变你的。”乔尔对弗兰克说。

  弗兰克疑惑地抬起头看他。

  “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你。那些发生在你身上的烂事,真的很烂。我想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不能泰然处之。”

  “你的确问过我对你有没有同性恋方面的兴趣。”弗兰克提醒他。

  “没错,好吧,我就是大笨蛋之类的。”乔尔笑着表示同意,“不过,说真的,你做到了。你活在一个这辈子都不得不遇见我这类人的时代。孩子们现在不同了,现在大多数人都不在乎,那些在乎的人看上去都像是疯子。我们那个时代不一样,你知道的,不由分说地就说那不对,但我们是被洗脑了,他们一边在学校里把我们打得鼻青脸肿,一边把那些东西灌输给我们,但你挺过来了,你做到了,而现在……”

  他又停了下来,短短几天里经常这样。他渐渐习惯了讲话与分享,这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但也是新鲜的。他决定一头扎进去。

  “现在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你完全是靠自己做到的。尽管你的家人告诉你,你应该讨厌自己,但你成了这世上最好的人,我为你骄傲。这么说很奇怪吧?我为你骄傲,我也为认识你而骄傲。”

  “这么说并不奇怪。”弗兰克低声说道。

  他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来吧,”弗兰克说,“我们去做VIP。”

  * * *

  他们穿过街道,经过酒吧、餐厅、咖啡馆和路边的小饭馆,一切事物都活力充沛,市中心有一颗鲜活而跃动的心脏。人群中混杂着为数不多的老年人,你不得不仔细看才能发现。乔尔发现了他们,他想和他们进行眼神交流,他想说:“我看见你了,很高兴见到你。”

  年轻人占了大多数。直到最近,他都还有些怕他们。而现在,他们对他来说都是莉莉或克里斯——他外孙、外孙女的化身,当他看着他们成群结队地从一间酒吧走向另一间时,他感到了一种久未有过的冲动,他想要照顾他们,想要牵着他们的手,告诉他们什么对他们好,什么不好,以及他们在什么方面需要做得更好。他希望把那些智慧传给他的孙辈们还不晚。

  他们东走西绕,当转过一个熟悉的拐角,路过了那扇通向夜店院子的宽大双开门时,乔尔几乎可以肯定,弗兰克又让他们迷路了。

  他们摇摇晃晃地来到门口,两位保安朋友只有较矮的那个在,乔尔认为他是两人中的头头。乔尔整理了一下他那条花哨的围巾,尽量不显出太难为情的样子。那名保安对他们报以欢迎的微笑,站到一边让他们通过。

  “晚上好,先生们。”当他们经过时,他主动说道。

  这才像话,乔尔想,表示点尊重。他们不再需要像一周前那样为了乞求通过而作秀了。当他们经过时,乔尔亲切地点了点头,而不是像几周前那样可能要破口大骂。弗兰克几乎是和乔尔一起溜进去的,就像他这个年纪的人可能被形容的那样。夜里早些时候,他曾被当作人梯,这令他的动作少了几分优雅,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很好地让自己往前走。

  在夜店大门里,一个女人坐在一张小桌旁,做些从顾客那里收钱之类的工作。当两位老先生走近时,她站起来微笑着迎接他们。

  “先生们。”她热情地说。

  夜店里的喧闹声越来越大,音乐、低音炮,令乔尔两股战战,几乎晃动了起来,但它是令人振奋的,彰显了生命与活力。那个女人走上前去招呼他们,接过了他们的贵宾卡,会意地点了点头,一切都感觉像是一部电影。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影片,他和弗兰克是主角,有权势,有影响,有文化,有性格,无论他们走到哪里,人们都乐于见到和结识他们。

  他们跟着这位年轻女士,沿着一根天鹅绒绳子的内侧走向贵宾区,这根绳子将夜店常客与贵宾们隔开。他们经过了夜店的第一批客人,那些已经喝了很多酒的年轻人,乔尔尽量不显出对自己地位的沾沾自喜。一些年轻人看着他们,令乔尔更加觉得自己身处好莱坞影片中。“那两个大人物是谁?”他想象着他们这样问自己。

  贵宾区的入口站着另一位保安,他检查了他们的贵宾卡,又检查了他们两人。这是一次令人反感的漫长检查。他们站在原地,盯着站在那儿反复检查以确认无误的保安。

  乔尔感到自己的脸颊因尴尬而发热。保安终于站到了一边,两人向那位年轻女士道了谢,从挡住他们去路的巨人身边走过。

  贵宾区与夜店主场有些隔绝,尽管仍然吵得乔尔必须提高音量说话,但相对安静了一些。所有的绒布沙发、坚实的橡木家具边上的扶手椅,看上去都是崭新而昂贵的。盆栽棕榈树给房间增添了一种异国情调,不过,除了房间尽头的酒吧里有两名工作人员正悠闲地擦着玻璃器皿外,这里也很像是某个收费昂贵的医生的候诊室。

  “真是个浑蛋。”他们朝酒吧走去时,乔尔生气地说。

  “别太激动了,”弗兰克坚称,“他只是在做分内之事。”

  “不过你看见了吧?我们有贵宾通行证,但他看上去还是一副要把我们赶出去的样子。”

  “那又怎样?我们现在已经进来了。”弗兰克对他耸了耸肩。

  “但他要阻拦我们。为什么?因为我们老?”

  “要说就说你自己。我才不老。”

  “不过说真的,他为什么要拦我们呢?因为他觉得我们是同性恋吗?”

  “你一点脑子也没了吗?”弗兰克问他。

  “我只是想知道他有什么问题。”

  弗兰克又叹了口气,接着在离吧台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转向乔尔,抬起头看着他的朋友,抓住了乔尔的双臂。

  “乔尔,老伙计,你必须停止把每件事都想成某种针对你的斗争。”

  “我没有。”乔尔急忙说道,但他能感觉到他的朋友没错。

  “但你就是这样,几乎对每件事都是如此,一直都是。有时候你被冤枉了——公道地说,可能多半不是——但有时候你只是碰到了今晚想挑事的浑蛋门卫。而当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就不是你的问题,而是别人的问题,而快乐的唯一方法就是他妈的忘掉它,继续你的生活。”

  在那一瞬间,乔尔重新审视了自己在弗兰克到来后约一个月里的诸多抱怨。他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许多所谓的侮辱,他可能完全断章取义了。可怜的利亚姆护士,他想,那个人曾经承受了一些无端的攻击。

  “一切都好吗,先生们?”一个酒保问道。

  “刚刚好,我的好先生,”弗兰克回答,轻松地切换成了德·塞尔比模式,“我这位暴脾气的老朋友只是对外头的门卫略有微词。”

  “什么,贡佐吗?”酒保指着那个冒犯了他的保安问道,“别理他,他就是个刺儿头。”

  乔尔和弗兰克都大笑了起来。保安贡佐是个刺儿头。乔尔想知道大家是否也会这么说他。他希望不会,但大家很可能就是这样说的。他继续回想着各种各样的遭遇和争吵,得出了他是一个极难相处的居民的结论。

  “你觉得山顶上会有人觉得我是个刺儿头吗?”他问弗兰克。

  “有可能。”他的朋友对答如流。

  “真的吗?”

  “我不知道,乔尔。你一直都很难相处。可怜的安吉莉卡怕你怕得要死。我想卡尔有几次也想暴打你的头。”

  “利亚姆呢?”

  “出于某种原因,那个男人似乎喜欢你,我想象不出是为什么。”

  “我也想象不出。”乔尔承认。

  “这是来自山顶倔驴难得的诚实时刻。”

  “不过,我不是一直都有错的。”乔尔坚持说。

  “对,你不是,伙计,”弗兰克一边伸手去拿鸡尾酒单,一边向他保证道,“只是你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对。”

  乔尔想要说一些机智的话来打压弗兰克,但后者正难以置信地扫视着酒单。

  “怎么了?”乔尔问。

  “这些价格都是对的吗?”弗兰克问酒保。

  “恐怕是的。”酒保抱歉地回答。

  “名字呢?”

  酒保低垂着双眼,看上去有些尴尬。

  “名字怎么了?”乔尔问。

  “我脸上的性爱?”

  “什么?”

  “有一种鸡尾酒叫‘我脸上的性爱’。”

  乔尔忍不住大笑起来。除却其他,弗兰克出人意料的正经也是一大原因。如果他们中有一个人要抱怨饮品单上粗俗的文字游戏,乔尔认为也应该是自己。

  “接着说。”他对弗兰克说。

  “公鸡吸牛仔?”弗兰克看着酒保问,好像要把酒名和价格都怪到他头上。

  乔尔又大笑了起来。

  “我的天哪,”弗兰克意识到这要花多少钱时倒吸了一口气,“花那么多钱,它是想……”

  乔尔觉得自己要笑到窒息了。酒保有些内疚,而弗兰克还是停不下来。

  他们点了两杯“皇家王八蛋”,坐下来喝酒,贵宾区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其他贵宾的体型与身高各异。年轻的,年老的,男的,女的,还有一些乔尔难以归类的。他的结论是,没有他们这代人,世界也在继续前行。向来如此,他想,但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还是很难的。

  他目睹了他父亲那一代人被电视的兴起所抛弃,地球似乎每年都在缩小。现在轮到他了,或者说轮到他们了。轮到他们被抛弃,被那一代人抛弃了,那一代人前所未有地信仰科技,为自己创造了虚拟的世界,而他被排除在外,因为他这一代是没有立足之地的。当然,也有很少一部分人学会了,但大多数情况下,他这类人在这里无处立足。那一代人为自己创造了一些特殊的东西,那是他这一代人从未做到的。更多的宽容,更多的接受,更多的丰富性。他们更有力量,他想。

  如果他们足够幸运的话,就不会因为孩子敢于做自己而胖揍他们一顿,他们的父亲也不会由着自己喜欢就随便在家里打他们。

  他意识到自己正变得郁郁寡欢。两杯黑啤和一杯“皇家王八蛋”显然对他产生了影响。

  他们点了“滑溜溜的乳头”,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看着他们对名字低俗的鸡尾酒有着孩子般的热情,酒保报以了微笑和极大的耐心。乔尔想知道露西会怎么看待这一切。在午夜时分,他和一个男同性恋在酒吧里喝着“滑溜溜的乳头”,边笑边讲黄色笑话。他觉得她会喜欢的。不知为何,他觉得她会使劲笑很久,手指在他的头发里摩挲,然后说出“乔尔·门罗,你总是给我惊喜”之类的话。

  “滑溜溜的乳头”装在昂贵的酒杯里端了上来,乔尔猜那是给贵宾区预留的。他背靠着柜台,而弗兰克环视了一下吧台,迅速用餐巾擦了擦杯子,把它塞进了夹克的内侧口袋里。

  “嘿!”乔尔几乎朝他吼道。

  “别那么‘贡佐’。”弗兰克轻快地回答,在座位上转过身来,又扫视了一遍房间。

  他们的好心情吸引了一群人,其他贵宾也来到了两位衣冠楚楚的老绅士身边。乔尔告诉他们他是一个退休的修理工,他们却不信他的话。他没有撒谎,但他们还是觉得他在扯谎。弗兰克告诉了他们他是谁,他们都相信了,所以他一直说个不停。他详细讲述了他参演的小电影中的小角色、他获得的奖项、和他同台过的伟大演员,人们都很乐意听。他们几乎忽略了乔尔,乔尔现在已经喝了好几杯,对任何愿意听他说话的人都坚称他是一名退休的修理工。他们的相信对他来说是重要的。但他们还是不信。

  大约凌晨两点半左右,他们道了再见,步入了温暖的夏夜。

  “又要回去接受惩罚了?”弗兰克问,他有些口齿不清。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迟些再去。”乔尔提议。

  他希望他们不要生他的气。他希望再有一次机会做他自己,做个贵宾,让人们把他当成一个人物。他想感觉自己是个人物,而不是一个占着养老院房间的、无关紧要的、多余的废物。

  “去吃烤肉?”弗兰克问。

  乔尔想起在一周多以来,他每天都在回味烤肉的味道并为之战栗。

  “去河边那个小公园怎么样?”乔尔提议。

  他们打了一辆出租车,全程都默契地保持沉默。乔尔感到一小片忧郁拉扯着他,但只是一小片。这是一个度过夜晚、追求自由的好方法。

  他们坐在同一张小长凳上,又一次俯瞰着那条河。河水从他们身边奔流而过的乐音令人陶醉,在黑暗之中,街灯之下,他们身边的漩涡显得诱人又迷人。他看着河水从身边流过,享受着这一刻。

  “还记得你告诉我,你是同性恋的时候吗?”他突然问弗兰克。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喜欢利亚姆。”弗兰克回答。

  “我大吃一惊。”

  “在整件事情上,你真是蠢得可以。”弗兰克表示同意。

  “我猝不及防。不过我现在好多了,不是吗?”

  “因为你不是头大蠢驴,就想要块饼干做奖励?”

  “不,不是那样的。只是……”他迟疑了,酒精使他难以形成连贯的思想,“我想,我要变好一点已经太迟了,你知道吗?我好像已经无能为力了。”

  “胡说八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甚至讨厌别人提,你明白吗?可能是因为我老了,不能对自己的想法负责了,你明白吗?但事实就是这样。我想我可能太老了。”

  “所以你因为自己长大了一点,就想要块饼干做奖励?”

  “如果你能给我一块,我是不会拒绝的。”

  他们都笑了。的确如此。乔尔有些自豪于自己的觉醒,曾经他也认为乔尔·门罗年纪太大,脾气太躁,不能再做出什么改变了。

  “没有饼干,我的朋友,但你可以得到这个。”弗兰克对他说着,把手伸进夹克口袋,拿出了那只之前装“滑溜溜的乳头”的昂贵酒杯。

  “一只脏兮兮的酒杯,”乔尔评论道,“你不该那样做。”

  “你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擅长挖苦人,你知道吧。拿着吧。作为你的收藏。”

  “收藏?”乔尔困惑地问。

  “你床头柜上的那些小摆件。”

  乔尔微笑着拿起酒杯。酒杯像是在他的手上结了冰,沉甸甸的,他想,他的收藏品中又添了一样好东西。

  “你还记得,”他接着说,“我告诉你我要自杀的时候吗?”

  他们没有对此发笑。

  “我记得。”弗兰克低声说道。

  “我想了一段时间。”

  “结论是?”

  “我觉得我不会再想自杀了。”

  借着街灯,他看见弗兰克笑得很开心。

  “嗯,这很好。”

  “这是因为你,你知道吗?”

  “我?”

  “是的。我想我多少忘记了人们的好。除了我妻子,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过最好的朋友。现在我有一个了。这很好。”

  “那你小时候呢?”

  “没有。我父亲不让我出门。他是一个严肃的人。信教,信得很深。我没有多少朋友。”

  “那是狗屎。”

  “这么说不太好……好吧,”乔尔表示同意,“但还是比你不得不忍受的狗屎要好。”

  “很好,”弗兰克对他说,“所以你不会自杀了。那很好。”

  “的确。”

  “说实话,我想不出什么比不自杀更好的事情了。”

  “还是有几件的。”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我想我改变主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想是莉莉第一次那样看我的时候,好像我没有浪费原本可以被更好利用的空气。我想了想,然后觉得那种感觉并不坏,也许还值得在人间盘桓一阵。”

  “那就是莉莉改变了你的决定?”

  “她有帮助。但主要还是你。谢谢你。”

  弗兰克微笑着拍了拍他朋友的肩膀。

  “不过,我想出了一个一流的自杀方案。”

  “哦?”弗兰克坐直身子,“接着说。”

  “你带笔记本了吗?”

  “忘在家里了。我觉得带上它会助长不良行为。”

  “你不写剧本了?”

  “暂时不写了,但之后还会接着写的。”

  “为什么不写了?”

  “最开始是觉得写剧本会很有趣,然后是觉得可以用它来说服你放弃自杀,但最终它只是让我很沮丧。我想我不可能把一个我知道真的想自杀的人写成剧本。”

  “但现在你知道我不想了吧?”

  “噢,是的,当然。我马上就回去写。”

  “好吧,所以它得是某种宗教的东西。”

  “为什么?”

  “我想一直都是如此,你知道吧。我父亲是个教徒,狠心的浑蛋。”

  “但你不信教,也不狠心。你不是他,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的。不过,我觉得这是一部分。我不必和他一样。关于那份声明,你知道的。”乔尔说。

  弗兰克带着一分鼓励和信任的神情,欣慰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得先闯进城堡……”

  城堡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外出的地方。乔尔那时候还不知道投石机是什么。他真的走了很长一段路。

  乔尔想象着他和弗兰克偷偷溜进去。如果他们够精明的话,远在城堡另一头的游客中心可以在开放时间外让他们进去。乔尔承认,他可能需要做一些功课来提升“潜入”技能,但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最坏的情况是,他们就在白天走进去,但这可能会给自己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因为那身修女的衣服。

  乔尔决定在自杀的时候把自己打扮成修女。按照修女的习惯,最好是披着某种仪式性的斗篷。如果她们没有披斗篷的习惯,那他们只需要给自己添一个,因为这是至关重要的。

  城堡里的投石机等待着他们。古老的中世纪弹射器能把巨大的石块抛向空中,投射到很远的地方。乔尔会穿得像个修女,但他的长袍可能会让他被石头压垮。拖着石头可能有些沉重,但他觉得自己能行。

  他想象着自己坦然地挥泪与弗兰克告别。两人紧握双手,而打扮成修女的乔尔爬进了投石机。弗兰克穿着他最好的衣服,围着最华丽的围巾,等到乔尔找准位置后,摇着头惊叹他朋友的勇气,他会割断用于固定的绳子,将乔尔高高地发射到空中,射到两座桥之间的城墙上头。

  乔尔会看到自己——飞行的修女划过天际,在桥上或是在对面码头上堵车的人们会拿出手机,拍下模糊的照片或是令人震惊的短视频。飞行修女会优雅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扑通落入水中。身负沉重岩石的乔尔会沉入水底。

  随着搜索这位飞行修女的力度加大,他能看到新闻头条的标题和模糊的头版照片。一段时间后,他们会问,他想要证明什么,他想要传达什么,他想告诉世界什么,而这本身就是他想要传达的信息。提出质疑,让人困惑。他们知道大多数事情都有动机,然后就会去分析它。

  他们找不到任何理由。而那就是教训。虚无。

  乔尔觉得这是他想出的最好的计划。

  “你觉得怎么样?”他一说完就问弗兰克。

  弗兰克沉默不语。

  “反正我也不打算这么做,所以你不用担心。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别那么吹毛求疵。”

  弗兰克沉默不语。

  “好吧,也许这个想法不是很哲学,我只是在最后编造了这些东西,但你得承认这很滑稽,而且是一条真正的光荣之路。”

  弗兰克沉默不语。

  在一个奇怪的时刻,更确切地说是一瞬间,乔尔以为自己尝到了茶,或者说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如此熟悉之前,那种关于茶的记忆。弗兰克沉默不语。不是安静,而是寂静。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仍直直地坐着,但头向前点了点。乔尔后来想起,弗兰克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他一贯的微笑。好像他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不,不,不。”乔尔恳求道,开始摇晃他的朋友。

  露西曾坐在她的床上。上一分钟还在说话,下一分钟就去世了。

  “你不要也这样,求你了,求你了,哦,上帝,如果有上帝的话,求你了,别这样。”乔尔呜咽了起来,仍在摇晃着一动不动的弗兰克·亚当斯。

  “你现在不能,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对我,弗兰克。求你起来。”乔尔一边哄着弗兰克,一边翻动着他的眼皮。

  弗兰克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去你妈的,弗兰克,醒醒!求你了!求你不要走!弗兰克,求你不要离开我!”乔尔一边恳求着,一边把弗兰克放在了环绕小公园的砖砌小路上。

  乔尔不太清楚怎么做心肺复苏。他在电视上看过。他还见过安吉莉卡护士给米勒先生做。他检查了一下脉搏。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乔尔小声说道。他的手指探到了弗兰克的脖子,而那里悄无声息。

  他身体前倾,捏住了弗兰克的鼻子,试着把自己的生命呼入他朋友的身体里。这不仅仅是呼吸,不仅仅是氧气。乔尔·门罗努力凝聚自己全部的生命和精神,将之注入弗兰克·亚当斯的身体中。

  他的手用力地按在弗兰克的胸口,用安吉莉卡护士操作的节奏按压着他。他害怕用力太猛,又害怕力气还不够大。

  “呼吸!”乔尔对着那个瘫软无力的家伙喊道。他曾经是弗兰克·亚当斯,更为人所知的名字是弗兰克·德·塞尔比。“呼吸,求你呼吸。”

  他捏着鼻子又试了一次,把自己的生命注入那具身体的肺部。他按压着他的胸膛,请求他再做几次呼吸。

  最终,经过了永恒,或者十秒,或者介于二者之间,乔尔·门罗停了下来。他能够感觉到,在他的按压下,那具曾经充满活力、如今显得那样虚弱的小小身体已经枯萎了。他讨厌那种感觉,讨厌自己可能伤害了弗兰克的感觉,尽管他没有。

  当听到露西低声说要喝杯茶时,他正侧身躺着,面朝窗外浅睡。他再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再也听不到那声音了。

  现在,他低下头,望着一动不动的弗兰克·德·塞尔比,曾经叫作弗兰克·亚当斯的身体,他曾经对他吼着说出他的痛苦和悲伤。他的一部分精神在脑海中拼命搜寻弗兰克说的最后几个字。

  “你是个很好的人。”弗兰克曾经说过。

  乔尔再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了。他失去了它。它成了记忆,不再真实,不再存在。

  他又大声吼叫了起来,带着一种他无法控制的野兽般的悲伤。那些声音他再也听不到了。那些声音把他抛下了,他又是孤单一人了。

  直到一对夜出的夫妇在回家路上听到了哭泣和呻吟,才有人报了警。

  乔尔几乎没有看见他们,他哭泣着,拼命想要记起弗兰克的声音。 凤凰联动文库:论文学涵养细节(套装共1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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