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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19

　　他看到的疏忽怠慢远不止是对建筑或家具，而是人。不是护士们忽略了他们，而是社会。

　　“我得告诉你，乔尔，这几天我们和你处得很开心。瑞安护士好像也会来看看。”周六上午，利亚姆护士告诉他。

　　他进来的时候，乔尔正坐着，他的书放在腿上，两眼空洞地望着下面长长的车道，他的目光穿过花园，落在了岩石所在之处。他正在想它。

　　乔尔周五一整天都在看书，他翻着弗兰克的藏书，寻找那些激动人心的自杀。他像老鼠一样安静。由于默默寻找可以作为宣言的自杀方式而受到表扬，这种荒谬感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当利亚姆给乔尔带来早餐时，乔尔咯咯地笑了。

　　他丝毫不关心自己的温顺是否为他赢得了狱卒颁发的金星和狱长的尊重。他想把药吐出来，只为了激怒他们所有人，但他越来越觉得利亚姆护士是站在他这边的。他想让乔尔快乐，想让他在有生之年得偿所愿，但这种支持却夹在他对工作的责任，以及他想看到居民们欣欣向荣的愿望之间。

　　“这让我很高兴。”乔尔对他说道，好像这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利亚姆准备出门时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腿。他并不知道乔尔对他那居高临下的拍腿行为深恶痛绝。一只乖巧的狗。他忍耐着，因为他说过他会这么做。

　　“那天你做得很好。”当利亚姆正要转身离开时，乔尔对他说道。

　　护士瞥了一眼弗兰克的空床，这位健谈者已经和尤娜去公共休息室吃早饭了。

　　“什么？”他假装不知情地问道。

　　“你为弗兰克所做的一切。”

　　“我什么都没做。”

　　“我搞不太懂，但我觉得那是一件好事，让他高兴了些。”

　　“你真是个令人惊讶的家伙，乔尔。有时候我觉得你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但很多事情你没有忽略，对吗？”

　　“说实话，我忽略了太多事情，但那件事没有。”

　　“看到你们俩在一起真是太好了。你们已经很亲密了。你真的爱他，不是吗？”

　　乔尔对“爱”这个字感到十分不适，特别是关系到一个同住一屋的男同性恋。利亚姆看出了这一点，笑了。

　　“但你还是我行我素，不是吗？”利亚姆说。

　　这个问题中有一丝苦涩。这暗示着，尽管利亚姆过得不错，但他已经遇到过一千个乔尔这样的人，一千个了。每个乔尔都把自己的不适或厌恶带入利亚姆的世界，一点点地伤害他的心防。

　　“我一直都是如此。”乔尔告诉他。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在悔悟，是在为这个世界的现状感到遗憾，但听起来却充满威严。

　　利亚姆苦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你是对的，门罗先生。”

　　“是吗？”他问道，尽力不露出怒气。他又一次表扬他表现得好，表扬他现在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宠物，因为他安于自己的现状。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乔尔，我知道的。”利亚姆告诉他，“我们不是想为难你。恰恰相反，我会尽我所能让你过得舒适一些。”

　　在你等着我去死的时候，乔尔心想。但他一言不发，挤出了一丝微笑。

　　乔尔又陷入了他的自杀研究，他寻找着能带给他灵感、能告诉他如何做才有意义的东西，这样那些活着的人才会停下来想想，是否有更好的方法来照顾其他居民，是否能提供给他们更好的生活。尽管他死了，但他留下的教训却能够经受住时间的考验。与此同时，心理医生的威胁一直如影随形。他最大的恐惧就是被人发现，被其他人深入内心，发现他的冷漠、愤怒、绝望，以及微弱的、偶尔摇摆不定的想要结束一切的渴望。当他们发现的时候，就会把他关起来。没有小山尽头的岩石，没有弗兰克，没有尤娜。这让他胆战心惊。

　　* * *

　　下午三点左右，乔尔坐在公共休息室里，和威猛吉姆又一次陷入僵局。

　　“他回到平地了。”当这局棋成败已定时，吉姆认真地对他说。

　　乔尔重重地叹了口气，又走了一步骑士。他已经看到了结局。还有四五步棋，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对手的失误，一个他知道永远不会发生的失误。

　　“他完全明白自己为什么被送进监狱。”吉姆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对他说道。

　　那笑容清晰而尖锐，不再有吉姆·林肯标志性的空洞眼神。

　　“你在听吗，吉姆？能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今天的工人终生都在劳动。”吉姆对他说。狡黠的微笑消失了，那空洞的眼神和令乔尔不忍直视的沉重表情又出现了。或许这是片刻的清醒？又或许什么也不是。

　　弗兰克慢悠悠地走进房间，仍然穿着睡衣和睡袍，围着围巾，这条围巾主体是白色的，上面有一层细细的棕色波浪图案。当老人坐下来时，利亚姆护士来了，他穿着外套，正准备下班。

　　“今天上半天班？”乔尔依旧佯装乖巧地问道。

　　“今晚回来上夜班。”利亚姆告诉他。

　　“坏人才一刻不闲。”弗兰克主动说道。

　　他转向利亚姆，做出了某种表示轻松和舒适的肢体语言，尽管他的德·塞尔比面具松动了一些，乔尔还是认出了它。他们之间刚发生的互动是可爱而温暖的，但仍不足以消弭弗兰克几十年来的防御。

　　“这是工作人员给你的。”利亚姆对他说着，递给了他一个包装齐整的盒子。

　　“这是什么？”弗兰克问道，他真的觉得很惊讶。

　　“只是一个小小的生日礼物。祝你们玩得开心。”

　　当护士走出门时，乔尔十分自责。那天是弗兰克的生日。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但生日就是那天。他的朋友甚至都没提过自己的生日。也许生日对弗兰克来说无足轻重。多年以来，他没有家人一起庆祝，没有妻子或丈夫，没有人送他贺卡，没有人给他做晚饭，也没有人为他举办一个派对。也许生日只是又一次提醒他，他的生活是孤独的。乔尔讨厌这个糟糕的想法。他想做得更好，想让这个人知道，现在有人在乎他。

　　弗兰克近乎渴盼地拆开了包装，把礼物从小盒子里拿了出来。早在盖子揭开之前，乔尔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了——对有些人而言恰到好处的礼物。

　　弗兰克小心翼翼地把丝巾从盒子里拿了出来，光滑的银色料子上精细地织着白色和褐红色的玫瑰。

　　“对不起，弗兰克，我不知道。”乔尔对他说。

　　“别担心，老伙计。”弗兰克向他保证道，他仍在欣赏那条围巾，小心翼翼、近乎恭敬地触摸着它。

　　“你多大岁数了？”

　　“七十九。”

　　乔尔尽量不表现出自己的惊讶。弗兰克比他大，但他快活的心态和恣意的天性让乔尔觉得他要年轻得多。乔尔从未想过他比自己还要大三岁。

　　“我现在感觉很不好。我什么也没给你准备。”

　　“我不想小题大做。如果我想的话，就会不停唠叨这件事，你了解我的。”

　　他本有机会扮演一个受害者，献上另一场德·塞尔比的标志性演出，用一通尖刻而滑稽的长篇大论来谴责乔尔的神经大条。弗兰克放过了这个机会，让乔尔得以幸免。乔尔不知道弗兰克的这一决定是考虑到了他对即将到来的心理测试的恐惧，或是乔尔·门罗的死志，还是德·塞尔比的面具落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长久以来第一次打开生日礼物的孤独的弗兰克·亚当斯。

　　这几种想法都令乔尔反感。他不想被自己最好的朋友过多地照顾，或是过分地保护；他也不希望看到那个孤独的、被忽视的人。

　　乔尔环视房间，看到的都是疏忽和怠慢。旧家具仍然有用，但急需修理和更新。这台老电视机是很久以前捐赠来的，乔尔确信在任何一家商店都找不到一台一模一样的了。他知道那只是他的想法，山顶上有些人活得很快乐，这个地方的腐烂和荒芜是他想自杀的一种心理表征，但这丝毫没有改变他对这里的看法。

　　他看到的疏忽怠慢远不止是对建筑或家具，而是人。不是护士们忽略了他们，而是社会。这令人既沮丧又愤怒。他看着弗兰克脸上伤感而幸福的微笑，一切顿时显得如此可悲。一份礼物，一份来自串通一气地把他们关起来，让他们与世隔绝的工作人员们的贿赂。他感到自己的愤怒与沮丧成了一种内在的能量，一种激动而骄傲的力量，这力量使他无忧亦无惧。

　　突然之间，乔尔有了一个主意，它有些冒险，但很有趣。

　　“我俩为什么不进城喝一杯庆祝一下呢？”他问。

　　弗兰克的脸色快活了一些，但他很快就掐灭了自己的兴奋。

　　“这可能不是个好主意。我们一直表现得不错，低调行事，这两天的日子安静又可爱，为什么要捣乱呢？”

　　“别犯蠢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应该庆祝一下。”

　　“乔尔，我不是想质疑你脆弱的理智，但你不觉得这有点疯狂吗？”

　　是他，乔尔想，是弗兰克。犀利，诙谐，快活。

　　如果乔尔得偿所愿，他们将永远不能共度弗兰克的八十岁生日。他将完成壮举，告别人世，纠缠着他的尘世烦恼将慢慢散去。这是他与新结识的最好的朋友一起过生日的最后机会。

　　“不，我其实不这么觉得，”乔尔告诉他，“我的工具，我的规矩。”

　　“你离那个把你永远关进精神病院的评估就差一步了，你想去摸老虎屁股？”

　　“我不想摸老虎屁股，我只想在你生日这天喝一杯。”

　　“乔尔，亲爱的孩子，”弗兰克开口说道，把声音压低到密谋的程度，“考虑周全点，想想未来的计划，你不觉得这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关注吗？”

　　当提到未来的计划时，他用一只大拇指在喉咙上夸张地横了横。乔尔笑了。无疑，弗兰克说得有道理，但乔尔想到的是一张张面孔——莉莉脸上失望的表情，克里斯脸上漫不经心的不快，还有他女儿和犀牛的严厉谴责。他厌恶这些面孔，厌恶他们对他的控制。他已经同意做条好狗，躺下来乖乖听话了，他也因为表现好得到了拍拍头的奖励，尽管这让人很不舒服，好像他欠这些人一个好表现，好像他就该让自己的生活被人控制，并学着接受似的。他感到身体深处发出了一声近乎野兽的嚎叫。

　　“我不会让任何人支配我的生活，尤其是在我朋友生日这天。”

　　弗兰克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调皮的笑容。

　　“永远都不该低估某些人的顽固，”弗兰克一边整理着围巾，一边对他说道，“我们怎么做？”

　　乔尔感到身上开始冒着兴奋。他会赢回曾经在外孙女那里见过的微笑和那一闪而过的敬意。他会做自己想要做的、选择做的事情。他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而不是在山顶过着那种丢人的、无休无止的单调生活。

　　“晚饭后，当他们开始第一轮夜巡的时候，我们从窗户出去。”

　　“他们会锁窗户的。”弗兰克告诉他。

　　“我们现在去找人打开它，给房间透透气。然后我们把窗钩塞着，如果他们关窗户的时候没发现，我们就打开窗户爬出去。”

　　“窗户很窄的。”

　　“你是说我胖？”

　　“我的词汇量可远不止如此。如果我想羞辱你，我会用‘肥胖’‘粗壮’‘厚实’一类的词。”

　　他回来了，他的朋友回来了。在共同的兴奋中，这三天的羞辱和威胁并没有打败他们。

　　“我能过去，你不用担心。”

　　“那时候天都黑了——你觉得我们能穿过树林吗？”

　　“我们会没事的。要有点信心，你应该是个乐观主义者。”

　　就在那一刻，两人才意识到威猛吉姆还坐在他们身边。他耐心地微笑着，等着继续残局。乔尔和弗兰克面面相觑。

　　“你会帮我们保守秘密的，对吗，吉姆？”

　　威猛吉姆笑得更灿烂了。 凤凰联动文库：论文学涵养细节（套装共1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