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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第二天早上8点多我才睁开眼睛。昨晚令人愉悦又糟心。由于在安东尼奥的店端一盘盘沉重的食物，我的左胳膊疼，我的心也疼。想到阿德里安娜走进厨房时加文的表情，我内心隐隐作痛。我们度过了美妙的一刻，但是它溜走了。我不确定我是否坚强到可以跋涉过这段复杂关系的阴霾。不管加文说什么，他跟阿德里安娜仍然没有理清，那全写在她的脸上。

　　过了一会儿，我的手机响了。号码我不熟悉，我谨慎地接起电话：“你好？”

　　“琼？”我马上听出了她的声音，我一时不能动弹。“琼，你接电话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尝试给你打电话。妈妈说你在西雅图。”

　　艾米的声音既紧张又满怀希望。

　　“琼，”她说，仿佛我站在一座大桥的栏杆上，随时会跳下去，虽然我们都知道她最在意的是结束通话键，“琼，不要挂电话。请原谅我做的一切。有些事我需要——”

　　“艾米，现在道歉为时已晚。”我说着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我想起鲁比和马格丽特，还有她们的姐妹。我想到她们一直尝试修复姐妹情。我能吗？我应该那样做吗？我摇摇头，在我重新考虑之前，快速按下了结束通话键。我不想听她的道歉，也不想听她说任何事情。这无关紧要。她的话不能改变过去。如果说我的工作教会了我什么，那就是决绝地向前。对于艾米，我几年前就做出了决定，没有回头路。

　　我叹了口气，虽然我不愿意去想艾米，我的思绪还是飘到了那里。她的声音让各种记忆和情绪浮到表面。那次，我10岁，艾米6岁，我们在书店。鲁比在楼上做三明治，艾米和我在地板上玩老处女游戏。我作假让她赢了，我一贯这样做，我称赞她会打牌。

　　“琼？”她问道，“什么是老处女？”

　　我皱起鼻子想了一会儿，“我猜是一个没有结婚的老女人。”

　　“像鲁比一样？”艾米问道。

　　“不是。”我回答道。虽然鲁比没有结过婚，我从没将她看作一个老处女。我认为她的人生是精心策划的。如果她想结婚，她肯定结了。“不是，”我再次说，“鲁比不是老处女，就像妈妈不是老处女。”

　　艾米点点头，“妈妈有很多男朋友。”

　　没错，妈妈的生活中不缺男人，但是没人待得久。艾米才两个星期大时，她父亲离开了。妈妈这么说的。我的父亲呢？嗯，我问过她一次，她皱着眉含糊地说：“他不想当父亲。”

　　“我想知道为什么鲁比不结婚。”艾米好奇地说。

　　我耸耸肩，“也许她不想结婚。不是每个人都想要同样的东西。”

　　“嗯，”艾米继续说，伸手去拿旁边的玩偶，“长大后，我要嫁给一个英俊的王子，住在一个城堡里。”

　　这时艾米和我突然发现有位顾客看着我们，一个年轻女人，她有齐肩的黑发，用一根束发带扎了起来。

　　她跪在艾米身边。“我母亲长大后嫁给了一个跟王子一样了不起的男人，他们住在一个像城堡的房子里。”

　　艾米微笑着看着那个女人，但我不信任她。她亲昵地跟我们说话，可我们不认识她。我记起鲁比对我说过的话：“如果有人进入书店让你们跟他一起走，一定不要去，马上来找我。”起初这让我害怕，但我最近从电视新闻上看到一个小女孩被戴面具的男人从家里带走的故事，我估计我姨婆大概是要保护我们免遭绑架。

　　“她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吗？”艾米殷切地问，“你妈妈？”

　　那个女人小心地看了我一眼，转向艾米，“没有，”她说，“没有，有人毁了她的童话。”

　　女人递给我一个信封，“你能把这个交给鲁比吗？”

　　“好的。”我谨慎地说。

　　我听见鲁比的脚步在楼梯上响起。在鲁比看到她之前，那个女人跑向等在街边的一辆车。

　　“你们在跟谁说话？”她问。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她让我把这个给你。”

　　鲁比拿起信封，把它塞进她桌子的抽屉里。她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我的笔记本电脑发出的警报音把我拉回现实。有一封新邮件，来自梅·马格纳森，维多利亚·马格纳森的女儿，我迅速点开。

　　亲爱的琼：

　　我想跟你谈谈，但我们必须面谈。我现在在欧洲旅游，几天后回来。你能来我在安妮女王的家吗？具体地址请联系我的助理凯利（她的邮箱地址我复制在这里）。有很多事情我们需要讨论。

　　祝好。

　　梅

　　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封邮件，但我立即发送了一封短信建议下周二会面，并且询问了会面的具体位置。

　　过后我去湖边慢跑，但选择了绕道小巷，以免经过安东尼奥的店。我不想面对加文和阿德里安娜，暂时不想。我不清楚我是否有勇气让自己加进他们的故事里。他们的故事——我身体发颤——我多么傻啊，居然以为是加文和我的故事。

　　我花了点时间才找到《小岛》的初版书，找到时，发现有两封信正等着我。

　　亲爱的鲁比：

　　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当了两周病人，我又出来散步了。我还能用我的左胳膊，比你能想象得到的更灵便。（试着把你的左手绑在背后一小时，你就能体会到我的悲惨境遇！）让我惊讶的是我们先前不珍惜的东西，失去时我们是多么渴望。

　　罗伯塔和我去了动物园！我承认我施了一点小计谋才让她去那里。（我应该补充一下，我称这个为姐妹行动，从绞尽脑汁寻找化解我们之间冷战的方法中，我得到了很多乐趣。）我们沿着六十大道往前走，我建议我们抄小路到咖啡馆，她以为我们要去用餐。瞧，去往动物园的入口刚好就在下一个街区。我说服她跟我一起进去，最后我们享受了一段绝妙的时光。边注：就像在黄色郁金香面前，我们很难发脾气，在猴子面前也是如此。我恳求你带露西尔去动物园，在猴子笼前进行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试试吧！

　　现在，说说书店的事情。你的书店！我必须说，让我大吃一惊，如果说不是为你感到无比高兴的话。我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在安东尼之前给你电汇一笔钱开书店。这个男人跟你的生活和工作紧密相联，想到这里着实让人讨厌。虽然，据你所言，你爱他。在这方面我需要相信你。

　　我很难相信男人，尤其让我有浪漫感觉的男人。一到探察他们的性格时，我似乎就有糟糕的评判。我感觉他们坦诚的时候，通常会在后来证明他们不是。比如，比尔加斯顿，去年夏天我在维纳哈芬疯狂地深深爱上的一个男人，原来已结婚了。他离开他妻子时，我以为或许是为了我，但等我下一个季节回到岛上时，他已经找了别人，我或许该加上，一个比我年纪小一半的人。

　　我得到的安慰奖是我对维纳哈芬——和福克斯群岛的所有区域长久的爱，很难确切理解我对这个地方的迷恋，当地气候恶劣（耕耘土地时，我经常觉得自己是《卡利柯灌木丛》中年轻的雏菊）。当地人，大多数龙虾渔民和少数退休的采石工人（这个地方曾经给这个国家的大部分邮局供应花岗石）认为我是个怪人。不过，我刚在这里买了我的第一套，也是唯一的房子。出于这个原因，我叫它“唯一的家”，因为我没兴趣拥有多个住宅。不管我积聚了多少财富，我憎恶那种像收集首饰般收集房子的想法。我只要一个家，对我来说，这是有几个小房间而没有现代化设施的简陋小屋。我的“闺房”在后院，我在那里放了个装淡水的陶罐、一面镜子和各种各样的法国碾磨肥皂。我把黄油和鸡蛋放在井里，那儿的温度适合冷藏它们。为了方便起见，我把酒瓶埋在附近小河的岸边。（当我们外出散步在河岸边停下来，我拉出一个完全冰冻的夏敦埃酒瓶时，你真该看看我朋友们脸上的表情。）

　　有时我把我的人生当作一个伟大的故事，我做的每一件傻事是一个新章节，每天早上我翻到下一章。这样看人生很有趣，每一天都是最盛大的冒险。如果我能给你任何建议，我亲爱的，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我也不配宣扬这种智慧，我或许只能说：如果你不走运，事情不按照你希望的方向发展，记得你是自己故事的作者。你可以按你喜欢的方式书写，和你选择的任何人一起。它可以是一个美丽的故事，或者一个悲伤的悲剧故事。你可以选择。

　　每一次看见我的故事附带了不幸的事件，即使这些不幸的事件只发生在我身上，我都会记起最终我是我人生的作者。我亲爱的朋友，在许多方面，你让我看到我能早些结束糟糕的一章，我能开始新的一章。我可以用书写给自己一件皮毛大衣和巴黎一间看得到塞纳河风景的可爱酒店的小客房。

　　你也可以。一定要铭记，好吗？我们都是作者。

　　好了，我想用有关你的书店的重要问题来结束这封信，最重要的事：我可以来做一场图书签售吗？一想到去拜访你，在书店打烊后（或许在那之前），打开一瓶香槟祝你好运，我就兴奋不已。

　　记得：猴子。

　　爱你。

　　M.W.B

　　1946年5月9日

　　亲爱的布朗尼：

　　得知你在好转中，我很高兴。我没法想象一只胳膊不能用，正如我没法想象没有你的世界。

　　猴子！哦，你真的是天才。我已经在构思自己的姐妹行动计划了。恐怕我们之间的情况比你跟罗伯塔的问题严重得多，但我认为值得尝试一下。也许我能让她笑得多一些，像她以往那样看我，再次信任我。我从没有停止爱她，我估计她对我也一样。我只是需要发掘出这些情感。动物园似乎是做这件事最理想的地方。想起来了，我有一个邻居朋友，他在西雅图的屋兰动物园负责灵长类动物笼。不知他是否可以安排一次私人参观。

　　在西雅图的生活很好，非常好。虽然我们永远不会结婚，安东尼和我感觉像是新婚夫妇。这很傻，我知道，跟这样一个永远不会成为我丈夫的男人走下去。但是爱将我们联系在一起，也许不能缔结婚约，但是它很美，我觉得它会天长地久。

　　安东尼每天晚上过来吃晚饭。我在书店上面的小公寓为他做饭。昨天晚上我做了鲑鱼和魔鬼蛋。我不太会做饭，但我在尝试，安东尼是个可爱的人。他会吃掉我做的所有东西，甚至是我上个星期做的可怕的瑞士甜菜砂锅（更准确地说，是“瑞士烧焦砂锅”）。

　　我爱我们共度的夜晚。我们在炉火边阅读，我们把刚到的书放到架子上。我够不到书架上层，于是他把它们放好（至少，在下周新转梯装好之前）。

　　不过，钟敲8点，我们的小世界就崩塌了。他还没有在这里过夜，虽然我希望他可以。他总要回家，回到维多利亚身边。

　　我尽量表示理解。我尽量信任他，相信他。我就是这样做的。尤其昨天晚上他在店门口搂住我说：“你是我唯一的爱人，我将永远爱你。”可是看着他走出门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总是眼含热泪目送他。每天晚上，他离开我们的世界去另一个世界，一个我不了解的世界。

　　好了，我的心事说得够多了。我很高兴地告诉你青鸟书店已经正式开张。哦，布朗尼，它正是我一直想象的那种书店。从地板高到天花板的书架，一个熊熊燃烧的炉子，两把靠背椅，读书的时候可以取暖。安东尼让一个木匠做了小椅子，给孩子们在听故事时坐的，我每周三早上10点都会主持一场故事会，那儿有一把摇椅是为我准备的。

　　很晚了，我要关灯上楼了。我几乎要讨厌外出了，晚上老出些怪事。我昨天在街上看见相机一闪，一辆车疾驶而去。今天下午，有个男人来到我的书店里。他四处张望，似乎他来不是为了找童书。我不想显得过分猜疑，但这件事让我忧心。我不愿意去想……除了说我有点分心，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想让安东尼担心，因而我决定不提起这件事。

　　这个世界既美妙又令人烦恼，不是吗，布朗尼？

　　真希望你在这里。没错，请来西雅图。我会为你举办最奢华的读书派对。

　　爱你的鲁比

　　1946年5月15日

　　附言：谢谢你关于成为自己人生故事的作者的描述，从没有人将这个想法描述得如此简洁睿智。我会永远记取，尤其在多雨的季节。

　　我把信放在鲁比床边的小篮子里，那里保存着我发现的每一封信，我思考她为什么选择将这些信给我读，她试图告诉我什么。她试图教我她在生前没能教我的事情。我靠在床头板上，双膝蜷缩到胸前。姐妹计划——这是鲁比为艾米和我考虑到的吗？她希望我们能够挽回我们之间的关系，因为她没能跟她姐姐做到吗？或者也许是别的，更私人的，直接指向我的。我想起马格丽特的话：如果你不走运，事情不按照你希望的方向发展，记得你是自己故事的作者。你可以按你喜欢的方式书写，和你选择的任何人一起。它可以是一个美丽的故事，或者一个悲伤的悲剧故事。你可以选择。没错。

　　她的话困扰了我一段时间。我想起我在纽约的办公室、阿瑟和银行团队里的其他人。我能想象他们围坐在会议室桌子旁边。我看见自己也在那里，脸上浮现出精明紧张的表情。当我意识到这不是马格丽特提到的美丽人生故事，也不是我想要为自己书写的故事时，我的心跳加快。我从处方药药瓶里拿出一片药，就着一口水吞了下去。“鲁比？”我对着空气低语道，“你在那里吗？你在听吗？我想要重新书写我的故事，可如果我不知道如何去做，会发生什么事？” 凤凰联动文库：论文学涵养细节（套装共1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