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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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意大利团子带来一夜好梦后,第二天,我跪在南墙边,把那些图画书整理好重新摆放上架,像鲁比喜欢的那样。然后我摇摇头,我在做什么?如果我要卖掉书店,我需要把书从架子上拿下来,而不是把它们放回去。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这时我听见门口鲁比的铃铛叮当作响。
“你喜欢意大利团子吗?”加文问道,把头探进店里。我笑了,试图不去想他来这里阿德里安娜会怎么想。
“喜欢,”我点点头说,“谢谢你。我非常喜欢。老实说,我从没尝过如此美味的东西。”
加文朝我走了几步。“让人舒适的食物,”他说着揉了下额头,“听我说,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
我装傻,“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他可爱地挠了挠头。“阿德里安娜的行为,”他说,“我希望没有让你……不舒服。”
“没有。”我撒谎道。我想起了鲁比,她信中的自信给了我直面感情的勇气。“实际上,那确实让我有点不舒服,”我说,“因为,我……”
他朝我又走近了一步。书店里一片寂静,我能听见楼上水槽滴水的声音。“因为你喜欢我?”
一开始我有些生气,但是他的笑容消除了我的不满。
他把我的一缕头发别到我的耳后,我的脖子起了无数鸡皮疙瘩。“呃,我喜欢你。”他说。片刻停顿过后,我有些不安起来。
“但是阿德里安娜,”我说,“我不想介入,如果——”
“你没有介入任何事情,”他安慰我,指向炉火旁的椅子,“要坐一坐吗?我来告诉你整个故事。”
他说的时候我盯着火焰。我不敢看他,害怕听他要说的话。他们的过去可以决定我们的未来。未来——这个词在我脑中翻滚,我任由它发出低语和嘲笑。“我们订过婚。”他说道。我一时哽住,琢磨着他的话——订过婚。“我在烹饪学校遇见她。她那时在学习做一名糕点厨师。我们一开始就很合拍。她来自一个意大利大家庭。我以前不认识任何来自意大利的人,他们立刻接受了我。我们一直腻在一起,两年后,订婚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于是我求婚了。”他叹了口气,“搞笑的是,当我向她求婚时,却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出窍,我像看电影一般看着整件事情演完,而不像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件事。我看着那个家伙单膝跪地求那个女孩嫁给他。”
他摇摇头。“我没有感觉到我应该感觉到的情绪。我一直在等,期待这些情感生发出来。我告诉自己有天早上我会醒来,然后一切感觉良好。接着我们开了这家餐厅,我们的未来联结在一起。我们会结婚,我们会成为商业伙伴。”他严肃地盯着前面,“但是6个月后,有天我在午夜醒来,出了一身冷汗。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结婚了,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看了看睡在我旁边的阿德里安娜,我知道我必须告诉她。她是个很棒的人,但她不适合我。”
“呀。”我说,突然很同情昨天对我十分冷漠的那个女人。毕竟,我明白爱一个永远不能爱你的人是什么感觉。
“我们取消了订婚,”加文继续说,“因为这家餐厅是我们共同持有的,我们必须找到一种让事情运转的方式。一开始阿德里安娜很难接受,我是说,我知道现在对她仍然很难,但是她接受了。”
“你不认为她一直在等你回心转意?”
他摇摇头,“我说不好。”
“天天与你一起工作对她来说肯定很难,因为她希望你会意识到你犯了个大错误。”
“老实说,我尽量不去想这些,”他说,“我本来以为她已经没事了,直到昨天她走进厨房时,我看见她的表情。”
“一起工作不可能不别扭,”我说,“考虑到你们的过去。”
加文点头,“我每天都为这件事担心,但是我们都爱这家餐厅,我们爱我们的工作。我一直希望我们能不受影响。”
“可事情没那么容易。”我说,想起了艾米。那处伤口仍未复原,即使已经过了5年。“当你体会过阿德里安娜经历的这种痛苦后,你也无法迅速恢复元气。她不可能在爱了你这么久之后只需按一个转换键就能把你当成一个朋友看待。一个女人的心不是那样的。”
他严肃地点点头。“我一直很有耐心,我没有与其他人约会过。我知道这对她来说太难。但我们度过了美好的一个月。她跟我说她在乔的咖啡屋里遇到了一个人,他们沿着湖骑自行车,我以为她没事了。当我遇见你,”他说,仔细观察我的脸色,“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这样……我对你有好感。”
我笑了起来,张开嘴,但是没有说话。
“我知道信息量很大,”他很快说道,“我不是要求你做什么重大决定。我只是问你我是否可以更好地了解你,可以吗?”
我点点头,“可以,你可以。”
“好的,”他咧嘴笑道,“听我说,今晚我们在餐厅有一场狂欢活动。每个月的第一个周五,我们会请爵士乐队到场,做新的意大利面。你何不作为我的客人过来?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他站起身,看了眼门,“那么,今晚见。”
我回他一个微笑,“今晚见。”
※ ※ ※
门关上了,真希望鲁比现在在这里。我想跑向她,发出一声女孩子的尖叫,与她分享她跟马格丽特·怀兹·布朗分享的那种内心深处的想法。没错,我没有什么闺密,但我一直有鲁比。我想知道她是否在倾听,我想知道她是否在看着我,为我喝彩。这时我想起刚看过的两封信中,提到了《逃家小兔》。我满怀期望地开始搜寻,在屋子对面一个书架的高处找到一本初版书,防尘罩已经发脆破裂。我翻开书,里面有两封信正等着我。
亲爱的鲁比:
你不仅是一位书商,还是一位治疗师。我跟你说的母爱的宿醉反应(如果可以那么说的话)转变成了流感,但是你的信就像药,有治疗身心的疗效。
多亏你的鼓励,我又回归了写作,我必须说,月亮上的兔子这个想法引人入胜。你激起了我各种灵感。我想象儿童室里有一只小兔宝宝。每一页都会有月亮。这现在与其说是一个概念,不如说是一种感觉,但它对我越来越有影响。也许没什么结果,但我会耐心倾听人物,当他们开始低语,我会做好准备写下他们的话。如果它能成为一本书,我要把它献给你,我的朋友。
不出我所料,花起了作用。准确地说,是郁金香。我问你:有人会在黄色郁金香面前继续怨恨吗?我想不会。罗伯塔收到花后立即给我打了电话。她为我们上次见面时过于敏感(如果我可以补充的话,还有挑剔)道歉,我们之间的关系至多算得上比较紧张,起码我们又开始说话了。我希望她最终能接受现在的我,这才是我想要的。毕竟,我们一起创造了美好的童年回忆,总是手牵手,凝视星星,在家旁边的开阔森林里跳跃,向往尖板条栅栏外的生活。成年生活压抑了她的这些记忆,但是我认为我能及时让这些记忆复苏。我能让她记起来,让她记起在拥有成人习惯和职业的成人身体之下,我们仍然是心中那个小女孩。
你在信中简单提到了安东尼。我必须承认,我希望你能多写一些,我为你的这段关系担心。我知道你深爱这个男人,但是我担心他会伤你的心。对我这样一个不守常规的破坏分子来说,给出这样实际的建议实在有些奇怪。但是朋友间应该讲求实际,尤其在我们自己不理智的时候。因此,我希望你能多写写这个男人。最后,如果你信任他,我也会。但我确实担心,担心你沿着这条恋情之路前行只会留给自己一颗没法修补的破碎的心。(我在那条路上走过很多次,我有些犯懒没有提过。)答应我你会保护自己免受伤心之痛!
我推测我的情绪也许受到了我的个人忧虑的影响。我的医生在我的左边乳房发现了一个肿瘤。我下个星期要做手术,呃,我不知道会怎样。别担心,我会没事的。至少我又开始写作,在做梦,在微笑,大部分时候,这些才是要紧事。
为了放松我的情绪,没头脑社的成员们上个星期举办了一场疯帽子茶会。我们都戴上了最怪里怪气的帽子,一起喝茶、吃烤面饼、大声说笑,直到我们笑得筋疲力尽。真好。
有时我担心我们对待自己太严苛了。有一天我照镜子,看见我母亲正瞪着我。昨天我不还是一个扎着马尾的11岁孩子吗?当然,我仍然是她——扎马尾的女孩。我只是要提醒自己,她仍然住在我这具变老的身体里。如果我疏远我内心的孩子,我会遭天谴。这是我最深的恐惧,你知道——这被认为是不可饶恕的。
我会每天查看邮箱看有没有你的信,请尽快回信,我亲爱的朋友。
无比爱你!
布朗尼
来自纽约
1946年4月26日
附言:今天我收到一位出版商的电报,收信人写的是“马格丽特·聪明·额头”。我在想这是个更好的童书作者的名字。
亲爱的马格丽特·“聪明·额头”:
(哈哈!)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排印错误。告诉我,你现在感觉怎样?我无法想象你生病了。我祈祷看到这封信时你在休养,已经从手术中恢复过来。医生认为它严重吗?肿瘤有没有扩散?哦,你现在肯定要忍受不少痛苦。
真希望我能在那里照料你直到你恢复健康,但是你的缪斯没有遗弃你。
你又开始写作了!故事是你呼吸的空气,那空气里充满营养与活力。
送郁金香真是一个英明的策略。我同意它们是最让人愉快的花。在它们面前,真的很难让人怀恨在心。我也应该对露西尔试试,祝我好运。关于这一点,你写到的与你妹妹共享童年回忆让我想起我自己的经历,特别是有一天露西尔和我收拾好背包出走的那段经历。我们沿着一条尘土飞扬的道路走了几英里,在我们的父亲发现我们爬上别人院子里的一棵树并把我们带回家前,我们把最后一点钱花在了口香糖上。你知道我一直保留着那次探险的口香糖包装纸吗?过了这么多年,它仍在我的首饰盒里。它象征着我在世界上的第一次冒险,这是我跟露西尔共同的经历。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
我有个重大消息要告诉你,我必须承认,我一直瞒着你。我知道你关心安东尼,像所有好朋友那样,尽管你发出了所有警示信号,尽管我有更好的判断能力,我还是为他神魂颠倒。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这件事,我兴奋得飘飘然。你知道我一直梦想拥有自己的书店,特别是一间儿童书店。呃,安东尼提出给我买一间书店。事情的这种转变出人意料,我仍不太相信这个事实,但它是真的。他在绿湖旁边的一座极好的砖砌建筑中找到了房子,二楼带一个迷人的公寓。他想要给它配备家具和书籍。(我下的第一张订单将会是向道布尔迪出版社订购一箱你最新的作品——《小岛》!)猜猜怎么着?我接受了。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但是请放心,安东尼只是想让我开心。他是我认识的最善良的男人。他告诉我他爱我,这是他表达爱意的方式。他说没有附带条件,如果我决定结束我们的关系,我也可以继续经营这家书店(房契上写着我的名字)。
我准备给这个地方起名为青鸟书店。你觉得怎么样?哦,布朗尼,我简直等不及让你来看看它!一楼有个壁炉(实际是使用散热器采暖,不过壁炉是个很不错的装饰),屋顶很高,可以放许多书架(安东尼要请一位木匠来安装带轮子的梯子,这样我就能够到上层的书了),还有敞亮的大窗。哦,楼上的公寓很可爱。我还要学着做菜,这样我就可以给安东尼做饭了。
你能感受到字里行间散发出的幸福吗?
我会很快再给你写信,我会经常想起你,祝安康。
爱你!
鲁比
来自西雅图
1946年4月29日
想到鲁比将口香糖包装纸保存那么多年,我笑了,我本能地打开床头柜上的小木盒去找它。我在一堆首饰——戒指、手镯和链子缠结在一起的项链中仔细查看,在后面看见了一些蜡纸。我拿起它放到鼻子边。泡泡糖的香味早已消失,但是它的意义还在。鲁比和露西尔伟大探险的记忆还在。我几乎能听到她们欢快地挥舞着胳膊,沿着尘土飞扬的马路奔跑时发出的少女的咯咯笑声。
我暗自发笑,想起有一次艾米和我从枕头上取下枕套,把它们系在棍子上(我们在《蓝精灵》的一集看到过的),然后在里面装上所有必需品——充绒动物玩具,艾米心爱的毯子,几本图画书——后出发上路,计划离家出走。我们这么做了。我们在四周漫游直到天黑,我们非常饿,打算爬上树去摘苹果(我的主意)。最后,我们回家了。没人像电视节目里演的那样出来找我们。这不就是孩子们出走的原因吗?他们的父母会出来寻找他们,张开双臂,不停地说我爱你。没错,但是艾米和我只是走进一间阴暗的屋子,带着受伤的心和空空的肚子。
对艾米的记忆萦绕在我心头。也许会经常这样。也许我应该释怀。
还有另一件事情浮现在我的脑海:我姨婆过往生活中这个神秘的男人。我拿出我的笔记本电脑,坐在鲁比的床上,在谷歌上输入安东尼·马格纳森,出现了几千条结果。1974年12月9日《西雅图时报》的讣告栏是我点击的第一个链接。
纪念安东尼·马格纳森慷慨的一生
西雅图都在哀悼安东尼·马格纳森的逝世。由于在绿湖的滑冰事故中受伤,他于星期二在瑞典医院过世,享年62岁。
我们缅怀马格纳森,为他父亲于一个世纪前创立马格纳森慈善基金所做的工作。他在世的亲人还有他的妻子维多利亚和他的女儿梅。马格纳森在遗嘱里说他不想举行葬礼。纪念物可以寄到马格纳森慈善基金。
我搜了一下马格纳森慈善基金,点击了一个链接进入网站。在“关于我们”那一栏里找到了维多利亚·格哈特·马格纳森——安东尼的妻子——担当荣誉董事,还有他们的女儿——梅·马格纳森——担当执行董事。我点击了嵌入的邮箱,写了封短信。
亲爱的梅:
我是琼·安德斯。我的姨婆鲁比最近过世了,将她的店铺青鸟书店留给了我。我写信给你,是因为我偶然看到了几封信,信里表明你父亲和我姨婆曾经关系亲密。我姨婆人生中的这一章节是我所不了解的。如果我激起了过去不愉快的回忆,我深表歉意。我现在待在书店里整理她的遗产。如果你有时间跟我谈谈,我将不胜感激。
致以最良好的祝福!
琼·安德斯
邮件发出去后,我查看了下我的收件箱,看到十几封来自阿瑟的邮件。他很恼火,使用了大量的感叹号并且全部大写。他想知道我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去上班。由于愧疚——也许是恐惧,我不清楚——我点击了回复键,用有刺痛感的手指打字道:
阿瑟,为我的拖延,我十分抱歉。我一直忙于处理有关我姨婆的遗产事宜。尽管我不愿这么说,但是在我回纽约之前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我本来以为我能在一个星期内搞定所有事情,但现在看来不大可能。请对我保有耐心。我会与你保持联络。
琼
想到我的工作很有可能变得岌岌可危,我心中恐慌万分。如果我丢掉工作,我会丢掉我现在的一切。我不能这么做。不,我得加快清算书店的进程。我决定从律师开始,了解我姨婆遗产的财务状况。书店是否抵押,是否有有待偿还的债务,在接洽开发商之前我需要搞清这些问题。律师为我记录了一切相关信息,我只需要发邮件询问,我马上就这样做了。
发出信息后,我关掉电脑,吃了一片药。我坐在鲁比的床上,闭上双眼躺了下来,直到我的心跳再次稳定下来,我开始考虑我跟青鸟书店所处的困境。
不确定是劣势,阿瑟经常这么说。但也许他是错的。也许不确定只不过是人性。我仔细考虑每一个方案。我在纽约的生活——一件十分确定的事情——我早上起来,我去上班,我在工作中战胜客户,由此我得到很好的报酬。但是在西雅图的生活呢?没那么确定,事实上是有风险。我不是刚看了《华尔街日报》上一篇关于书商的末日即将到来的文章吗?即使我真的尝试去挽救青鸟书店,即使我流尽我每一滴血、汗和眼泪,也可能失败。我对自己点头。从商业角度来看,这就像表现不佳的股票,你明白不应该再往里投钱,所有的分析员都说卖出。为什么你不摆脱掉你内心那个说买进的平静声音呢?
我疲惫地叹了口气,再次闭上双眼,睡意袭来时,我没有反抗。我梦到一座花园,书籍长在树上,鲁比在那里,坐在椅子里摇晃。加文和我读书时,她笑着看我。我也看见了艾米,她搂着来自纽约急诊室的那位医生的胳膊蹦跳着穿过花园,然后这种幸福的景象消失了。
我睁开眼睛,无所适从。我睡了多久?阳光渐暗,我看了看钟,快5点了,我想起了在安东尼奥店举行的晚餐会。我很快穿好衣服,选了一件黑色铅笔裙、紧身裤和一件红色的套衫。我把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穿上一双绒面高跟短靴。我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只是我要出现,并信任加文。
我来到人行道,爵士乐吸引了约莫跟我年纪一样的一对情侣来到安东尼奥店的门口。我的心一时有些激动不安。我在做什么?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向餐厅,把手放在门把手上。透过玻璃门,我看见加文身穿一件挺括的白衬衫,腰上系着一条围裙。他正穿过餐厅来迎接一对年长的夫妇,发现我站在外面。我们四目相对,他冲到门口。
“这边请。”他调皮地说,把门半开。
我笑着走了进去。一支三人乐队挤在角落里。他们轻柔地演奏着乐器,美妙的音乐渗入空气中,混合着来自厨房的香味,我深吸了一口。
“很高兴你来了,”加文继续说,“我们人手不足。”
“哦?”
他点点头,“阿德里安娜染上了流感,我们的一位服务员今天下午因为家里有急事也飞去了加利福利亚。”他递给我一条围裙,“你能招待客人吗?”
“招待……客人?”我摇摇头,“我从来没有——”
“这不是多难的事,”他说,“只是问问他们喜欢什么,把食物端出来,然后不时察看察看他们。”没等我回答,他就递给我一个小笔记本和笔。他的眼睛在恳求,充满真诚。“谢谢。”在我回应之前,他继续说,“我欠你一份大人情。”
很快他消失在了通往厨房的转门后面,我转过身来面对餐厅的客人。单簧管演奏者,一个面容和善的老人,对我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我做得到的。”我边告诉自己边把围裙系在腰上。我平静地吸了口气,走到最近的餐桌前。“晚上好,”我说,“我今天晚上为加文照应餐厅。需要我帮你拿点喝的吗?”
※ ※ ※
10点半,我端出了最后一份提拉米苏,加文把门内的标志转到“打烊”。我擦拭柜台长桌,最后一批客人鱼贯而出,有一个人喝了太多酒走路摇摇晃晃的。我看见她在人行道上绊了一跤,她的男朋友拉住了她的胳膊。
我的脚痛得要死,我脱掉靴子,倒在柜台长桌旁的一个凳子上。加文靠在柜台长桌上。“你今晚令人惊叹,”他说,“我能雇用你吗?”
我笑了,“我不知道是否配得上令人惊叹。我为意大利方饺感到抱歉。”
他笑了,想起我掉在餐厅地板上的那个盘子,“这就是我们没铺地毯的原因,方便打扫。”
“嗯,谢谢你没有解雇我。”我说。
“你饿了吗?”
“我快饿死了。没有什么事情能比整晚招待客人更能激起食欲。角桌的那个家伙点了蒜香番茄鳀鱼面时,我几乎要流口水了。”
我解开围裙,他转向柜台后面的立体声系统,按动开关。轻柔的吉他音乐从扬声器飘出来,他伸手去拿架子高处的一个酒瓶,精确地拔去瓶塞,找出两个玻璃酒杯,给每个里面倒上半杯。
“为新的开始干杯。”他说着端起杯子来碰我的杯子。
“为新的开始干杯。”我回复道。
“好啦,”他说着握住我的手,“现在我来为你下厨。”
我穿上鞋,跟随他进入厨房。暗淡的灯光下,这个地方变得不太一样了,感觉比以前更私密。加文选择了挂在墙上的一口平底锅,放了橄榄油,然后调节炉火。“这个,”他说着指向锅,“是我给要努力做出重大决定的人做的食物。”
我摇摇头,“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
“你刚刚继承了离你家和工作数千英里之外的一个书店,你当然要做决定——重大决定。”我看着炉子上的火焰摇曳,他加了大蒜,轻轻摇动平底锅,接着加了罗勒,然后放入一堆碎番茄。“香辣茄酱意面总有帮助。”他掺入大量干红辣椒,“这些辣椒让你思路清楚。”
“要是事情能这么简单就好了。”我笑着说。
“就是如此。”他说着让调味酱慢慢沸腾,在桌边的一个座位上坐下。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加满我们的酒杯,再次转向我,“再多讲讲你的故事。”
“你想知道什么?”我有点谨慎地说。
“呃,我知道你在这里长大,你离开后几乎从不回来,为什么?”
“如果我说是因为雨,你相信吗?”
“不,”他笑着说,“我在这儿住得够久,知道西雅图人不会被雨吓跑。你们与生俱来亲近水汽。”
“你说得对,”我说,“我们也不用雨伞。”
“我知道!”他说,咧嘴一笑,“那是为什么,就算山洪爆发,也没人费神拿伞?一月就都穿人字拖鞋是怎么回事?”
我偷偷笑着耸耸肩,“我该怎么说?我们是不同寻常的人。”
“那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你要离开?”
我转过头不去看他。“我想,跟别人离开家乡的原因一样。我想要证明自己。”
“证明什么?”
“关于这个我跟我母亲有过一场争论,”我说,“她永远不能理解我。我们太不一样了,一直如此。我不想成为她那样的人。她把工作视为一种义务,一种负担,我现在知道那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找到过让她充满激情的事情。在杂货店工作很难让人产生热情。”
加文点头,“除非你喜欢在杂货店的工作。”
“没错,”我说,“她不喜欢她的工作。她从没喜欢过。”
“因此你想去寻找你内心的追求?”
“是,也不是,”我说,“我一直认为我会留在西雅图,帮鲁比打理书店。事实上,那是小时候我想做的事情。但是跟我母亲吵过后,我觉得我需要离开去寻找我自己。这讲得通吗?”
“哦,是的,”他说,“我太明白这个故事了。”
我点点头。“我决定尽可能走得远些。鲁比在东海岸上的大学,于是我申请了一些学校,最后选择了纽约大学。跟招生办的录取信一起寄来的是一份全额奖学金。”
“哇,你在中学时成绩肯定很好。”
我摇摇头。“不。我是说,还不错,A和B,但我的GPA没有达到4.0,甚至还差了不少。获得奖学金的原因我从未完全弄清楚,除了它来自学校的一位匿名捐献人,这个人想要对我进行捐助,因为我来自西雅图的一个低收入家庭。我很感激这个机会,每天都深怀感激。因为这笔奖学金,我拿到了金融学位。”
加文看上去有些困惑。“你为什么选择金融?”
我叹了口气。“大三时,我必须选择一个专业,我记得我细看过选项列表,心里想,‘金融,金钱。没错。我要学习有关金钱的知识,这样我永远不会再受穷。’正因如此,我十分擅长打理钱财。一切如我所愿。”
加文看上并去没有信服,“真的吗?”
“确实。”我有些自卫地说。
“对于你离开这件事,鲁比怎么看?”
想起我最后一次来青鸟书店的情景,我的心一沉。她眼含热泪,虽然她尽量不让我看见。“她不想让我走,但是她支持我的决定。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除了说她理解,她懂我。我妈妈呢?没那么理解。她说我是个傻瓜,跋涉千里去一个奢华城市的昂贵大学。她说不到一年我就会回来,如果我想要更好的生活,我最好去找个有钱男人。”
加文的眼神亲切温柔,不知怎么的,虽然这个话题仍然让我痛心,他却让我想要敞开心扉。
我的嘴唇有些颤抖。尽管过了这么多年,这份回忆仍然让我感到刺痛。
“你看不到吗?”他说,同时握住我的手,“你妈妈的评论说的不是你,而是她自己。它们来自她自己对生活的沮丧。这是大人们做的一件可怕的事:他们给孩子们的生活涂上和自己人生同样的色彩。”
我咬住唇。我听见了加文的话,但是我体内还有一个17岁的女孩,她仍然难以相信这些,相信她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我辞掉律师事务所的那份工作后,在申请烹饪学校之前,我回家待了几个星期,”他说,“我爸爸带我出去钓鱼,我永远忘不了他打量我的那种眼神,他说我是个傻瓜所以才放弃法律。他说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再尊重我。我目瞪口呆。接着他讲了个笑话。他坐在那里,拿着他的钓鱼竿,仿佛他刚刚没有拆我的台。”他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酒,“这让人痛心。但那时我想起我爷爷或许跟他有过同样的谈话。历史重演了,如果我们不反抗,我们就会做我们的父母做过的事情,我们会期待我们的孩子做我们的父母期待我们做的事情。当我们陷入困境,感到迷茫或害怕,我们就会回到那些老套的想法。重要的是记住我们可以打破这些旧模式,你知道吗?”
“你就是这样做的,不是吗?”
“是的,”他说,“但是这并不容易。很多年来,我脑中一直回荡着我爸爸的话。它们总在那里——你是个傻瓜,让人丢脸,我不再尊重你。”
“是什么让这些声音停止的?”我问。
“我妈妈过来看了这家餐厅,”他说,“她告诉我,看到一个男人爱自己的工作很让人高兴,因为跟我父亲结婚以来,她发觉我父亲一直痛恨自己的工作。那对我来说是件新闻。我父亲为一个大公司工作,他一路升到副总裁。你应该看看他的桌子,放满了服务优秀奖章。我以为他爱他的工作,那时我才明白他不爱,一点儿都不爱。那天我原谅了我父亲。我继续前行。”加文的手指扣着我的手指,“重要的是记住你妈妈对人生先入为主的观念跟你没有关系。我们每个人只有一次生命,我们应该让它有用、美丽而有意义,没必要去忍受因为做我们不喜欢的事情而带来的痛苦。那种忍受不会有好结果,只会耗掉你的一生。”
我擦掉一滴眼泪,“那正是我在做的。我很痛苦。”
“在银行?”
我点点头。
“那么把它留在过去,”他说,“重新开始。重新开始创造你值得拥有的生活从来不会太晚。”
“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我说。
加文冲我倾下身子,在我耳边低语:“我知道你可以。”他站起来回到炉子边,轻轻摇晃手腕,晃动平底锅里的调味汁,把沸腾的汤慢慢倒进水槽边的一个滤器。“这会对你有帮助。”他从架子上拿出两个碗,高高地堆满宽通心面,浇上调味汁,最后撒上大量的帕尔马干酪,干酪像雪一样从磨碎器落下。当他把碗放在我面前时,我的眼泪涌了出来,我不知道我哭是因为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有人煮东西给我吃,还是因为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头一次感到幸福。
“开动吧。”加文说着递给我一把叉子。
“这个,”我说,“看上去棒极了——香辣茄酱意面。”我停了下来,“是的。”我又吃了一口。
我们静静地吃着,直到碗空了,肚子饱了。
自从赖安以后,我没对任何人有过感觉,一时间这种感觉吓到了我。自从那段关系糟糕地结束后,我发誓不再受男人的伤害。但是这次感觉不一样。我想起鲁比对她的安东尼的描述,她可以沉醉在他的微笑里,沉睡一千年。在这一刻,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没错,我还不了解加文,但是我想对他有更多的了解,越来越多。当我们的眼神交会,我被他所吸引。他就像一块强大的磁铁,他的引力太强大,难以抵抗。他捧起我的脸,把我的嘴引向他的。我感觉轻飘飘的,仿佛我会飘走。我没有听见后面厨房门打开的声音,没有马上听到。但这时加文突然抽回手,我们都抬起头,看见阿德里安娜盯着我们。她脸上明显现出忧伤的表情。
“抱歉,”她说着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
加文向后退了一步,我试图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愧疚?后悔?担忧?还是其他?
阿德里安娜穿着汗衫,她的脸颊苍白。“我的烧退了,我觉得我应该过来看看今晚情况怎么样。我也想跟你谈点事情。”她转向门,“但我看你们在忙,我可以等。”
“不,”加文关切地说,“什么事?”
阿德里安娜看着我,又看回加文。
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她推开餐厅的门,加文跟了过去。“阿德里安娜,”他喊道,“拜托,不要……”
我感觉自己愚蠢而尴尬。他们在激动地对话,没人注意到我溜出了转门,拿起我的钱包,从后门走入小巷。
我尽量不去想加文,用钥匙打开书店后门,跑上后面的楼梯。半小时后,我听见微弱的敲门声,我没有应答。 凤凰联动文库:论文学涵养细节(套装共15册)